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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万红 | 一位父辈的乡愁…

 新用户06868399 2024-03-23 发布于内蒙古

第 2447 期

文|赵万红   编辑|王成海

人在世上,必有故乡,当你思念故乡的时候,却发现已回不去了,那种惆怅失落便会立跃心头,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乡愁吧!

我每逢回乡,必然转转看看这熟悉而陌生的山村,各户整洁的仿古院墙粉刷洁白,不宽不窄的柏油路门前经过,俨然一幅社会主义新农村面貌!而唯有村南那一小片树林,显得苍老稀疏,孤独中偶尔一股微风,这些白杨像打盹的老人被喊醒,微微睁睁瞌睡的眼,抬起的头马上又无精打采了。

是的,这些白杨树的确老了,因为曾经在它脚下手提弹弓转着打串树林雀的孩子们也已奔六啦!看到这片属于我们村地标性的树林,不禁让我想起一位勤劳的父辈村亲,因为他曾是那样的善待过这片树林。

1937年出生在山西阳高县,中等等材,岁月沧桑让他的脸色微黑,说话心直口快,苦重劳累了身体,烙下了间或不由干咳一声的毛病。大女儿出生一年后,一根扁担便挑起了全家,领着媳妇,徒步200多公里从口里(长城以里)出了口外(长城以外),走走停停几经周折来到内蒙古乌兰察布地区我们赵家村,后又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二胎是长子叫柱柱,和我同龄,所以也是我的发小。柱柱妈本身就善良,再加上作为外来户置身异乡,那时也讲究出门三倍低,造就了她对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是热情招呼,尤其对于我们小孩们,每每去了她们家玩顿感温暖自由。反正在我少年时段的记忆里,柱柱家的画面感最强,篇幅最多!

正因柱柱他父母与人为善,与村邻们和睦相处,来了几年后,在村邻们的帮助下,盖起了一堂两卧三间土坯大正房,当然与后来的砖瓦大正房没有可比性。但在当时,柱柱父亲开心地对柱柱妈说:咱这口里出口外就算着落住了,这辈子就这儿那也不去了!柱柱妈幸福地微笑着。

大集体时期出工前后,两口子起早贪黑地围院墙,一米四五多高的石头墙里外用橪泥抹了,后来又在这基础上用土坯砌筑起近80公分高,所以在全村,柱柱家的院墙最高,特别有安全感的。

寒假里,风雪中也不耽误我们一群小伙伴相聚柱柱家,柱柱妈不住地招呼孩子们上炕坐,当然我们都喜欢倚靠在大红柜前,面向大炕上的人们有说有笑,屋内充满快活的空气。

炕上挨窗台坐着柱柱大,一胳膊肘托在窗台上,可以随时斜看院内吃干草的羊,后炕靠盖窝垛坐着柱柱的老舅,来自口里阳高县,是来走亲戚的,倒跨炕沿坐着房前居住的三称心,柱柱妈坐在炕头,微笑着看着大家聊天。从人们起梁盖屋的话题聊到尺八的锅台二尺的炕,又聊到院墙的最佳高度,三称心便对柱柱家的院墙评论道:实际你们这院墙就有点太高了!柱柱大却以出奇的幽默回应道:院墙高是因为我不想看你那房檐头儿!大家便开心的笑起来,他不说还不注意,一说这话都朝窗户向外瞧,的确看不到前排房子的房檐!三称心也笑了。之后,柱柱大的这句幽默话成为了经典,我们小伙伴们之间一有不情愿的就说不想看你那房檐头儿

外面白毛风呼呼作响,窗户的光线都有时被风裹雪遮挡的忽明忽暗,可想气温多低!但他们家很暖和,因为当地生一火炉,火筒并不像别人家一样直接竖立,而是先平走一米二三多一截,再接拐弯竖立。这使得屋内陆脚上十多个小羊羔,顺着这截火筒下方卧着。温暖的室温下,羊羔羔有的有时快活地蹦一个高高;有的无聊用嘴拭探火桶,当嘴唇挨住火筒那一刻,猛地触电一样长了记性地躲开;有的前后腿拉开老大的距离,伸伸它的懒腰,再站好后整个身子像极其短暂正反转的电机,我们管这样的现象叫破毛,约破毛两秒后,身上粘的些许渣子全部被抖落下去了。我心想你们投胎到这样的主人家里,一定是上辈子积下的德修来的福啊!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时间到了1984年,人民公社大集体退出历史舞台,以农村恢复乡镇建制而画上句号,包产到户责任制全面铺开。这下社员变成了村民了,人们的劳动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为了增加收入,柱柱大在每年的腊月开起了豆腐坊。

一进堂门(户门)当地便是一台花岗岩大石磨,一头被蒙住双眼黑色的毛驴拉着石磨,以缰绳为半径走不出它的那个圈。这是做豆腐的第一道工序磨豆,柱柱大不时跟在驴后面,用小铲往石磨进料口堆一堆泡好的黄豆,湿漉漉的黄豆堆由中间处缓缓下陷成坑,黄豆进入石磨中间,上下石磨间的缝隙里有黄色的豆糊慢慢流出,最后流进石磨下方的水桶里。

柱柱大用空桶替换了满桶提进东一间当作操作间的房间,开始第二道工序滤渣。两根木棒约有一米长,在中心处十字固定,牵一根绳吊在房顶的椽上,十字架高低正好与他站起来胳膊肘齐平,一块方形大纱布的四角固定在十字架的四端,将豆糊倒在纱布上,柱柱大双手抓住十字架的相邻两端做上下晃动,豆浆透过纱布落在下方的大盆,实现了浆渣分离。

浆被倒入旁边锅台上一口超大的铁锅,开始生火加热,进行第三道工序煮浆。这道工序难点在于把握火候,火小了不起沫,火大了容易跑沫。热气升腾中,站在锅台旁的柱柱大不时用脖颈上的白毛巾来擦汗。

许久,浆面上形成一层金黄色的膜,那便是豆腐皮了。接下来便是第四道工序点浆,用卤水进行两次点浆后便形成了乳状物。接下来是第五道工序起脑,柱柱大将500mm x 500mm的木头模具支好铺上笼布,将起起来的豆腐脑倒入模具,将笼布收拢扎紧,压上重物后就等待成品豆腐出笼了。

当年,柱柱大的豆腐不错,供应了三村五里的乡亲们,乡亲们在能接受的经济范围内增添了家常豆腐小葱拌豆腐的下酒菜,通过柱柱大的起早贪黑的辛苦,柱柱家的年比别人家也好过了些!

云卷云舒,草绿草黄。这年开春,柱柱大承包了村南边的这片树林,为了减少树林的损伤,柱柱大决定为树林围长城。一个人赶着骡子车从河沟捡石头,捡一天石头再砌筑一天,累了歇一歇,出汗了擦一擦,用了半个多月的种地空余时间,高一米的小长城渐渐地在树林外围合拢。任人破坏、无人问津的树林,终于有了主人的呵护了,清风徐来,树叶在沙啦啦地向他致谢,林间的小鸟也自由自在地歌唱着。

树林南边紧挨树林的是一口露天抗旱蓄水池,长约12米,宽约8米,深约6米,用毛石无浆砌筑呈斗状大坑,水面与南侧靠河床的地面齐平,我们蹲在沿上可以洗手玩水的。我们都管它叫大井,是七十年代大集体社员们的汗水的结晶和见证,滋养了赵家村村南和村北的土地,也可以说她是赵家村的母亲蓄水池

夏秋季里每次山洪爆发时,柱柱大总是站在河沟靠近大井的上游处,看着脚下的河岸不断有裂缝,终是塌陷进凶猛的洪流中而心痛不已,几年之后大井便会岌岌可危呀!然而,单凭自己一己之力,只能望而兴叹!

村里的学校,无声无息中关门了!乡里的旗里的中学好老师都进入城市了,就连旗医院里的好大夫也走了,教育和医疗优质资源都拥向城市了。资本的力量足以撬动地球,何况历史的车轮?

柱柱姐姐嫁在邻村留守耕种,他们兄妹三人为了孩子,追赶教育和医疗,只能进城谋生。他们来到包头市,成为6070后农民工的一员。两头不见太阳地干活儿,所有人都坚信勤劳可以致富!

留守的柱柱父母继续耕种着土地,也继续缴纳农业税,也继续为集体按地出义务工。孩子们也不在身边,农活儿却是没减,所以这些年柱柱父母也苍老了许多。

时间到了2005年,这是一个值得农民高兴的年份!一个在我国存在两千多年的古老税种宣告终结——2006年元月一日起,农民种地不用交农业税啦!柱柱大同别人一样高兴的合不拢嘴。但是,随着外出村民增多,大部分人家的地都包出去了,柱柱家的地被夹在中间也不得不包出去了。

时令已过惊蛰,北方的春天往往是漫天黄沙,天也显得低的很,太阳只呈现出一个模糊的黄圆盘,柱柱大一个人又来到了树林地,杨树枝在风中无奈的摇摆呻吟着,他伸出手亲切的抚摸着这颗老杨树,像老朋友间的告别,顺着树干抬头望去,所有树枝在苍茫中孤独!柱柱大慢慢低下了头,拍了拍老朋友说:你们都好好的,我走了!说完,就往回家走,沙尘越来越浓,吞噬了整个村庄。

柱柱大站在院大门口许久,凝视着自己创建的家园就这样就要丢下了?不丢下还能带走吗?自己反问自己,老伴儿看出了他的惆怅,推了推他说:走吧,班车即刻就到呀……”

柱柱大上了班车,再次透过车窗,环顾原估计一直住下去的村庄。班车起动了,很快消失在沙尘中远去。

柱柱父母来到了喧嚣的鹿城包头市东河区,偌大个城市人来人往,却再也找不到村里同龄人那样一起能聊家长里短,甚至可以抬杠的人,公园里广场舞的旋律中,洋溢着八九千上万的退休金的自豪!快乐是她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临老了却来异乡生活,有太多太多的话无法与同村的老伙伴们诉说!不过有柱柱妈一直守在身边还算过得去。然而,在2018年柱柱大终是无法留住老伴儿,老伴儿弥留之际依旧用留恋的眼神望着他,他紧握老伴儿的手,老伴儿还是走了,走喽……柱柱大来到没人的地方,像个孩子似的抱头痛哭!

作为农村人,离开本土客死他乡,又不得不火化,是何等的无奈和痛苦!但更与何人说?柱柱大从此话也少了许多,无尽的孤独长夜难明啊!只能从儿孙中找寻慰籍了。

秋天的鹿城,黄叶随风飘落,尽管环卫工不停的扫,但树叶的离去是四季轮回的定数。柱柱大漫步在人行道上,总会看到有和老伴儿相似的背影,揉揉眼看着远去的背影呆呆地原地站上一会儿……

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这几年我们村也被进行了十个全覆盖及危房改造工程了。柱柱大想回来瞧瞧老家变成啥样子了?

多年未归,村子焕然一新啊!老人家激动的沿路欣赏着,整齐的砖墙刷白,墙顶子还给砌筑了像古城墙的帽子,不住人的户家门窗都给用红色彩钢铁皮封上了。

柱柱大怀着激动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走,往最后排自己的院落走去,然而,让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自己辛苦大半辈子建设起的家园已残垣断壁,秋天枯黄的蒿草静静的长在满院,不想看你那房檐头儿的院墙也破败不堪!柱柱大呆呆地矗立在大门口好一阵,他想起了柱柱妈当年和他一起围院墙,给他端过来水,喝点水吧!你说额搬不动石头力气小情真的(方言:情况属实),可我能照顾你哇!咱们这辈子那也不去,就在这儿了!

柱柱大黯然神伤老泪纵横,在这破落的院子里转游着,被踩着的蒿草发出哔哔叭叭的响声,裤管上留下微黄的蒿粉,昔日安逸快乐的家园已成过往!

走出曾经的院落来到前排和留守的老伙伴们聊了一阵子,又过树林看望了老朋友们,它们越发显得苍老了!柱柱大每路过一棵树总要亲切的拍拍,自他离开以后,树林像丁克家庭一样,再没有小树长起。秋风中,它们看上去越发苍凉孤独,天知道能还能保留多久?

更让柱柱大痛心的事终是成真,母亲蓄水池已让泥沙无情地填埋,不知道的人压根看不出脚下曾是一口大型蓄水池!他留恋的一切皆成过往!一切都变了模样,变得让他寒心!

岁月蹉跎,沧海桑田。柱柱大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伤感中蹒跚着,不得不再次离开家乡,走进毫无归宿感的城市!

作者介绍:春天,原名赵万红,网名“镜头里的春天”,乌兰察布市察右后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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