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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抱一

 海辉一色 2024-03-23 发布于湖南

【原文】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①。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②,故有功;不自矜(jīn)⑨,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④。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注释】

①式:这里可以理解为法则。

②伐:夸耀。

③矜(jīn):自高自大的意思。

④莫:没有谁。

【翻译】

委曲反而能得到保全,屈就反而能得到伸展,低洼反而能得到充盈,破旧反而能生新,少取反而能多得,贪多反而会产生迷惑。因此有道的人坚守这一原则作为治理天下的范式。不自我表扬,反而能显明;不自以为是,反而能是非彰明;不自吹自擂,反而能功勋卓著;不自高自大,反而能长久。正因为善于谦让不与世人相争,所以天下反而没有谁能与之争高低。古人所说的“曲则全”等话,怎么会是空话呢?它是实实在在能够达到的。

【导读】

老子用连续的六句话“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来表达了以退为进、不争而争的处世方式。一味求强、求盈,只会导致失败。

【解析】

在本章中,老子论述的重点在于“不争”。在老子看来,不争符合“道”的本质,炫耀、贪婪、争强好胜之人违反了道,所以注定会落得不幸的下场。

老子在开篇说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尽管这六个短语分别指代六种完全不同的事物,但它们反映了一个共同道理,那就是“委曲求全”。这对于人类而言,是一种谦逊的生活态度。对于除人以外的诸多生物而言,委曲求全实能保全性命,以免受外来的伤害,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其界定为一种寻求自保的大智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映了任何事物都存在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本章则再次反映了老子的辩证思想,老子用“曲与全,枉与直,洼与盈,敝与新,少与得,多与惑”来阐述道顺其自然的理论。如“洼与盈”,“洼”就如同一只空杯,“盈”就如盛满水的杯子,也只有空杯子才能容纳更多的水。可普通人看问题却很片面,要么看不到深层内容,要么看不到相反的一面。可是圣人却能遵循和运用道,全面而深刻地认识事物的本质。

即便是在人类之外的生物圈中,仍存在着环环相扣的食物链,各种生物为了生存,不得不施展自己的生存技巧。比如变色龙,它是一种“善变”的树栖爬行类动物,它的皮肤会随着背景、温度的变化而改变,这主要是为了保护自己免遭袭击,使自己生存下来。为了逃避天敌的侵犯和接近自己的猎物,有些爬行动物常在人们不经意间改变身体颜色,然后使自己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这种生理变化,既有利于隐藏自己,又有利于捕捉猎物。因此,在自然界中,其是当之无愧的“伪装高手”。又如蛇,蛇是一种最柔软的动物,正因为它柔软,所以它才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形状,可以躲避敌人的进攻,并自由前行而不受外界环境的阻挠。假如蛇像木棒一样坚硬,它还能自由前行吗?这听起来觉得可笑,但问题的根源在于它违背常理,即我们所说的“大道”。大道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能为人类所感知,“德”是“道”的体现,它体现了道的无行无为。

我们经常用腊梅的孤傲和柳树的温顺来形容完全不同的处世风格,腊梅不畏惧严寒,傲然挺立,任凭外界冰霜的狂虐而悄然争艳。而柳树不同,它随风舞动,姿态妩媚。迥异的“个性”就必然造就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命运:正因为腊梅坚挺,所以稍微碰到它,它的花瓣就会脱落;而柳树左右摇摆,即使碰到它,也不会受损,反而得到了“杨柳依依”的美名。

老子的委曲求全之道,在为人处世上能释放出巨大能量。他告诉我们:做人过于清高,必然招人嫉妒打击;为人过于强势霸道,必然树敌过多而不能长久;待人过于严苛必然被人孤立。而保持低调,委曲求全,不但能够避害,还能趋利。这才是高明者的选择。而得道之人最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永远都会处在曲和枉的境界里。没有了概念和分别,也就没有了矛盾,没有了矛盾也就没有了痛苦,没有了痛苦也就自在无为,和大道同步了。得道之人的眼里没有自己,自然也就没有别人或他物,所以没有任何东西遮蔽,自然会清澈明亮,也就什么都能看得见了;圣人没有等级观念,自然也没有善恶是非的标准,自己没有对错,别人也无所谓善恶了,他们不自夸,也不损人,自然会得到别人的赞扬、拥护和爱戴。他们对于自己的成绩从不夸耀,心中没有功过的概念,自然也就不会骄傲。可是常人则不同,有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也许刚开始别人还能容忍,可是炫耀的次数多了,就会导致别人的厌倦,不但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同和称赞,反而会招来讽刺和挖苦,这就得不偿失了。

圣人没有分别心,对待所有的事物都持一样的态度,不会另眼相看,也无所谓名利,一切都是顺应自然,淡然而宁静。他们不会与人争夺,而是始终和大道一体、万物皆源于大道,和大道同体的人岂不是拥有了宇宙万物,还有什么可争夺呢?得道之人不与人争,也就没有得;没有得,也就没有失。没有得失也就无所谓患得患失,没有患得患失也就没有痛苦的折磨。没有痛苦是美好的人生境界,这是不与人争的美好体验。因此,委曲求全是聪明的处事方略,这是解悟大道之人的不俗行为,也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德”,也只有这样的人,心境不但平静,而且人生还会释放出更大的光华,因为他把所有的付出都看作是一种自然现象,因而不会有“亏”的概念,一旦达到这样的境界,就真的是和大道融为了一体。

自然之道,亦犹树也。转多转远其根,转少转得其本。多则远其真,故曰“惑”也。少则得其本,故曰“得”也。一,少之极也。式,犹则之也。

自然的规律,也像树一样。枝杈越多越远离它的根,枝杈越少树干越粗壮。做的越多、求的越多,就像树的枝杈越多,就越远离真正的根本,所以称为迷惑。少欲、少作为则能求得根本,所以能有收获。一,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式,是用来遵行的规则。

苏辙《老子解》

圣人动必循理,理之所在,或直或曲,要于通而已。通故与物不迕,不迕故全也。直而非理则非直也,循理虽枉,而天下之至直也。众之所归者下也,虽欲不盈,不可得矣。昭昭、察察,非道也;闷闷若将敝矣,而日新之所自出也。道一而已,得一则无不得矣。多学而无以一之,则惑矣。

圣人行动必然遵循道的规律,合理的可能是直的,可能是弯的,只要能够合理地达到目的即可。合理地达到目的是与事物不存在矛盾的,所以能保全事物。直而不合道理就不是真正的直,按原理行事虽然有时候看起来麻烦、绕路,其实却是天底下最直接、最有效率的途径。众物都循重力向低处移动,低洼的地方想不满都不行。昭昭、察察的样子是不合道的;闷闷的状态就像是陈旧的事物,新的事物即将从此诞生。道是高度概括的,得到了道,别的事物没有弄不懂、得不到的。学得多而无法将其统一起来,就会困惑。

抱一者,复性者也。盖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少则得,多则惑,皆抱一之余也,故以抱一终之。目不自见故能见物,镜不自照故能照物。如使自见自照,则自为之不暇,而何暇及物哉!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皆不争之余也,故以不争终之。

守道的人,是恢复本性的人。委曲反能保全,弯转反能直接到达,低洼反能充盈,破旧反而才有生新的空间,少取反能多得,拥有的多了反而迷惑,都是道的具体表现,所以以抱一作结束。眼睛看不到自己,所以能看见东西;镜子照不见自己,所以能映照物象。如果让眼睛看见自己、镜子照见自己,则它们忙着为自己服务,哪里顾得上别的东西呢?不自我表现、不自以为是、不自我夸耀、不自我过分看重自己,都是不争的具体表现,所以以不争做结束。

世以直为是,以曲为非,将循理而行于世,则有不免于曲者矣。故终篇复言之,曰此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夫所谓全者,非独全身也,内以全身,外以全物,物我兼全,而复于性,则其为直也大矣。

世人觉得实事求是是对的,委曲求全是错的,而依循自然规律在世上做事,难免委曲求全的时候。所以最后老子又讲了一次,古人所说委曲可以保全的道理,怎么会是空话呢?实在是完全真实的。这里所说的“全”,并不只指保全自身,内保全自己,外保全万物,物我都得到保全而得以恢复本性,这是一种伟大的“直”。

【经典解析】

普通人过于关注事物的表象,反而忽略了实质。他们追逐富贵,却往往得来祸患;想长期保持高官重权,却常常身死家破;想让自己流芳百世,到头来却是遗臭万年.....老子认为,多求多欲只能适得其反,只有不争,“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才能最终显明、彰明、有功、长久。

老子要求人们在处事时不能急于求成,不可“妄为”,要静待时机以观其变,然后采取行动。事物都存在相互联系、相互对立的不同方面,人们对事物的正反两面都应该认识清楚,居安则思危,求福则防患。要具有开阔的视野,虚怀若谷,全面考虑事物。要清晰地认识到那些安乐、美好、高贵中暗藏的种种危机。

同样,从另一个方面考虑。人处于危难之中时也不能自暴自弃,应该记着“有无相生,祸福相依”的道理。静下心来,寻找时机来摆脱困境。要善于在“由”中发现“直”,在“洼”中发现“盈”,在“少”中寻找“多”。

需要注意的是“不争”并非是毫无作为,不是什么也不做干等着。老子所谓的“不争”是不急于求成,不妄为。有些事不争也可以取得成功,但有些事的成功是需要积极地努力来实现的。

“曲则全,枉则直,注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还可以理解为一种安身处世的态度。

曲则全:伐木取材软伐的往往是那些高大笔直的,而那些弯卷蜷曲的却能保存下来。对于树木来说,过直就会遭到砍伐;对于人来说过直就会遭受打击。古人云:“晓晓者易缺,缴繳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杆则直:能承受一定的委屈,最后才能得到申张。如果凡事都较真、不留余地,最终一定会陷入僵滞。古人说:“凡事都不能做尽。”也是这个道理。

洼则盈:人应谦虚、虚心。大海居下故能囊括江河。

敝则新:不要忘记旧的,才能不断更新,“学而时习之”是也。

少则得,多则惑:少取的才会有收获,贪多只会导致惑乱。对于事物,有节制地索取才能细水长流。

可见老子之“道”,囊括万象,个者见仁,智者见智。时刻保持一颗空虚的心,对它慢慢理解,才能在智慧的道路上不断前进。

【哲理引申】

春秋战国时期,晋国是当时最强盛的国家,称霸长达百余年,在外面它同秦、齐、楚、吴等争夺霸权,在国内执政的各个世卿大族也相互倾轧,其激烈程度一点也不比国与国之间差,可以说上演了一场场精彩的家族哀亡史。在晋文公归国建立六卿制度,分封功臣以后,先后有十几个大家族登上晋国政治的舞台,他们无不煊赫一时,如栾氏、郤氏、赵氏、中行氏、范氏等,但最终只有赵、魏、韩三家坚持到了最后,最终他们瓜分晋国立足于战国七雄中。其中赵氏的历史最为精彩,它起起落落,屡次遭遇灭亡的危险,但都挺了过去,这个家族能够在激烈的竞争中崛起,在失败中复兴的关键就是其奠基人——赵衰的谦让之德。

赵衰早年即有贤士的名声,与少年时期的晋文公重耳相友善。重耳因骊姬之乱出奔,流亡在外十九年,赵衰一直相随。流亡期间,赵衰在生活上照顾重耳,路上携带饭食,走散了都宁肯饿着也不吃,留着给重耳。在归国谋位的大业上,更是费尽心机,帮重耳出谋划策,甚至于胁迫重耳成就大事。重耳流亡到齐国,在舒适安逸的生活中沉迷,一住五年,不愿离去。赵衰与其他追随者们人密谋,把重耳灌醉,抬上马车,又开始周游列国,寻求帮助,终于使他成为晋国国君。晋文公归|国以后,开始大封功臣,很多功臣争着表现自己的忠心和功劳,以求能获得更重要的职位,而建立赫赫功勋的赵衰却一直以谦让为原则。

晋文公问赵良谁可担任元帅,赵衰回答说:“卻彀可以。他已经五十岁了,还坚持学习。先王制定的法规典籍,是道德信义的宝库。道德和信义,是人民的根本。能够重视的人,是不会忘记百姓的。请郤毂担任此项职务。”文公采纳了赵衰的建议。文公又任命赵衰为卿,赵衰推辞说:“栾枝这个人忠贞谨慎,先轸足智多谋,胥臣见闻很广,都可以担任辅佐,臣不如他们。”于是文公任命栾枝统帅下军,由先轸为副将辅助他。邵毅死后,先轸接替他任中军统帅,背臣担任下军副将。文公又让赵哀任下卿,赵衰推辞说:“三桩有功德的事情,都是狐偃出的计谋。用德行来治理人民,成效十分显著,不可不任用他。”文公便任命狐偃为下卿,狐偃推辞说:“狐毛的智慧超过小臣,他的年龄又比我大。狐毛如果不在其位,小臣不敢接受此项任命。”文公于是派狐毛统帅上军,由狐偃为副将辅助他。狐毛死后,文公派赵衰代替他任上军统帅,赵衰又推辞说:“在城濮之战中,先且居辅佐治军干得很好,有军功的应当得到奖赏,以正道帮助君王的应当得到奖赏,能完成自己职责的应当得到奖赏。先且居有这样三种应当得到的奖赏,不可不加重用。而且像我这样的人,箕郑、胥婴、先都等都还在。”文公于是派先且居统帅上军。

晋文公说:“赵衰三次辞让,他所推让的,都是些国家得力的捍卫者。废除辞让,便是废除德行。”因为赵衰的缘故,文公在清原地方举行阅兵,把原来的军扩充为五军。任命赵衰担任新上军的统帅。狐偃死后,先且居请求委派副将,文公说:“赵衰三次推让,都不失礼义。谦让是为了推荐贤人,礼义是为了推广道德。推广道德,贤才就来了,那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请让赵衰随从你做副将。”于是,晋文公便派赵衰担任上军的副将。

因为他的让,在赵衰生时其家族几乎和其他大家族关系都很好,甚至对很多家族可以称得上是有恩,为其家族和他的儿子铺设了一条很好的道路。所以在他死后,赵盾很快就做了晋国的执政,其家族也成为了晋国最显赫的家族。很多家族的崛起都是靠着流血斗争争出来的,斗争失败后身死家亡的不在少数,而赵衰却独能以让成就自己家族的辉煌,可谓以曲求成,不争而争的典范,正合了老子所说的“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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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翻译】

不言政令少扰民是合乎自然的,所以再大的狂风也刮不过一个早上,再大的暴雨也下不了一整天。谁制造的狂风暴雨呢?是天地。兴风起雨尚且不能持久,何况人呢?所以从事于道的,就同于道;从事于德的,就同于德;失道失德的,行为就是暴戾恣肆。凡是同于道的人,道也会乐于得到他;凡是同于德的人,德也乐于得到他;凡是同于失道失德的,就会得到失道失德的后果。统治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会相信他。

【导读】

骤雨不能久,飘风不能长,“希言”、“无为”乃自然之道。统治者治理百姓要合乎道,合乎德。反之就会使政令烦杂,导致威信丧失。

【解析】

本章从“少说话合乎自然”这一论点出发,提出了一个重要思想,即一个人的内心修养、行为方式与他的外在境遇是相应的,他对自然之道领悟到什么程度,自然之道就会给他什么程度的回报。这是因为,只有道是唯一的自然者,整个世界都是道的自然。所以,合于道的人,就会得到道的回报;不合于道的人,则不会得到道的回报。

“希言自然。”“希言”即平常较少用的名言。再进一步说,便是不施加政令。什么是“自然”呢?“自然”一词,不是指自然科学的“自然”,而是哲学的名辞,可以解释为“原来如此”。因此,“希言自然”的意思也不是“很少说到自然科学的理论”,它所说的是治理事物,制定法律法规,要顺其自然。对于治国者而言,少发号施令是合乎自然之道的。在这一章里,老子论述治国者少发号施令的重大意义,并通过自然界的变化来说明问题。

“故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飘风”即飓风,又称台风。飘风虽然可怕,但它不会整日不停地吹。不管飘风强大到什么程度,到了中午,都会减弱缓慢一点。所以说,任何飘风都不是终朝不变的。骤雨,指的是夏热季节的大雷雨,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所以说,夏天的大雷雨,只会下一阵,不会下一整天的。在这里,老子把自然现象的因果律,用比喻来反复说明,告诉我们世间一切事物都处在无常变化之中,我们不能把握住它,也无须去把握它。只有一样东西是超越现实的,那就是自然。

“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天地”指的是整个世界。“不能久”与前面的“不终朝”、“不终日”相联系,意指不能漫无边际、持续不断。在我们眼里,天地是神秘莫测的,而且还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即便如此,天地也还要遵循自然的道德规律。天地的巨大都无力对抗自然,更何况在天地面前显得更加渺小的人类呢?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不管是道家还是儒家,他们都认为,整个世界是有始有终的,既有开天辟地的时候,也有天翻地覆、终归结束的时候。天地尚且不能长久,人生更不能希求长久的永存了。

“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意为契合一致,融为一体。这几句话从字面上来看,好像是自说自话,实则不然,这里老子阐明了人事物理的同类相从的道理。一个喜欢讲道的人,自然喜欢与讲道的人结合在一起,这就是“道者同于道”:换句话说,如果为了道德而努力修养自己,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在道德上日日都有进步了。

“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得,获得,接纳,这里可以理解为“同在”。不管是修道还是行道,人的思想意识必须要与大道相一致,你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东西,也一定会失去应该失去的东西。合于道的成果要乐于得到,不合于道的成果要乐于抛弃。乐于得必乐于失,有失才能有得。得与失的关系是对立统一的关系。所以,人类一定要正视自己的力量,一定要使自己的实践活动符合自然规律,不要做出过激行为,否则绝对不会取得预期的效果。求道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实现的,一切形式的激进行为都是背道而驰的。人们要想求证大道,不但要有诚心,还要有坚持不懈的恒心。行道亦是如此。自然现象容易发生改变,人的活动更容易发生改变。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现象都很难长时间持续不变,只有事物的本质才是永恒不变的。然而,人要想透过现象去抓住事物的本质,也绝非易事。如果一个人透过现象看到了事物的本质,那么这个人就是得到了道。如果一个人观察现象时不能抓住本质,但他的认识水平已接近于事物本质的道了,那么这个人就是得到了德。如果一个人既无法看到道,又无法看到德,那么这种情况就称作“失”,而这个人就不得不与失处在同一个层次了。要想达到道或是德的境界,人们就得坚持不懈地去追求道。也就是说,求道是实现道和德的先决条件。如果人们不去追求道,不去追求事物的本质,那么就只能一直处在事物本质以外的范畴“失”之中了。

因此,我们只有不违背自然规律,使自己的行为合乎道和德,才能从中获得无限的益处;否则,我们不但得不到任何益处,而且还会为大道大德所抛弃。不遵循大道和大德,必然会遭受惩罚。人不同于动物,具有主观能动性。当主观能动性支配下的人的行为合乎自然规律时,人们就会从自然中得到益处;当主观能动性支配下的人的行为不合乎自然规律时,人们就会遭受自然的惩罚。很多事例都证明了这一点,比如人们贪图小惠小利,对森林乱砍滥伐,最后导致泥石流滑坡,轻则毁坏庄稼,重则造成人员的死伤。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这里不再一一列举。总之,违背大道大德就等于自我毁灭。

听之不闻名曰希。下章言,道之出言,淡兮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然则无味不足听之言,乃是自然之至言也。暴疾美兴不长也。从事,谓举动从事于道者也。道以无形无为成济万物,故从事于道者以无为为君,不言为教,绵绵若存,而物得其真。与道同体,故曰“同于道”。

听而未闻叫希。下章说,道说出来,寡淡没有味道,看着不起眼,听起来平淡无奇。然而这些听起来平淡无奇的话,乃是最自然、最真实的话了。骤然快速的勃兴是不能长久的。从事,是行为行动依循于道的意思。道是以没有形象的形象、没有作为的作为来使万物生成、发展的。所以行为依循于道的人以无所作为当做求道的主旨,以没有言辞的教导来教导,这些影响看起来若有若无,事物却获得了根本性的指导。无为的人是与道具有相同品质的,所以说与道相同。

得,少也。少则得,故曰得也。行得则与得同体,故曰“同于得”也。失,累多也。累多则失,故曰“失”也。行失则与失同体,故曰“同于失”也。随其所行,故同而应之。忠信不足于下,焉有不信焉。

得,是少作为的结果。少作为反而会有所得,所以用得来指代少作为。少作为和获得利益具有相同的本质,所以说同于得。失,是因为积累得太多了。积累多了就会失去,所以说失。积累得太多和损失利益具有相同的本质,所以说同于失。随着道与德的规律去做,所以相同而能彼此相应。品德信用不足以被地位低下的人效忠、信赖,于是就会出现被背叛、出卖的现象。

苏辙《老子解》

出于自然则简而中,非其自然而强言之,则烦而难信矣。故曰“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此之所谓希言矣。阴阳不争,风雨时至,不疾不徐,尽其势之所至而后止。若夫阳亢于上,阴伏于下,否而不得泄,于是为飘风暴雨,若将不胜然,其势不能以终日。

古之圣人言出于希,行出于夷,皆因其自然,故久而不穷。世或厌之,以为不若诡辨之悦耳,怪行之惊世,不知其不能久也。

自然而然地说出的言辞都是言简意赅而精确的,不自然而勉强、费力地去表述,说出的话就拖沓而不容易让人信服。所以说道的言论平淡而无味,看它不起眼,听它平淡无奇,然而道的作用却取之不竭。这就是在解释应该少讲话的原因。阴阳协调不相冲突,风雨按节气到来,不大不小,不急不慢,把它的势头耗尽才停止。如果阳气活跃在上面,阴气沉潜在下面,两者不相交合,闭塞不能宣泄,于是就形成大风暴雨,气势不足就不能持续一天。

古代的圣人谨慎而很少说话、很少行动,都是遵从自然而然的道,所以能够存在长久而不灭亡。世人有的就厌烦了,认为不如诡辩那样刺激听觉,不如怪诞的行为惊世骇俗,而不知道这样是不能长久的。

孔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故曰仁者之过易辞。志于仁犹若此,而况于志于道者乎?夫苟从事于道矣,则其所为合于道者得道,合于德者得德,不幸而失,虽失于所为,然必有得于道德矣。不知道者,信道不笃,因其失而疑之,于是益以不信。夫惟知道,然后不以得失疑道也。

孔子说:“只立志仁慈而无更高追求的人,是没有罪恶的。”意思是说仁慈的人其过错可以原谅。立志仁慈的人尚且如此,何况志在求道的人呢?按照道的规则办事,他的行为与道吻合就在道的方面有所得,与德吻合就在德的方面有所得,如果不走运犯了错误,虽然没有达到他设想的目标,然而在道德方面还是有所得的。不了解道的人,对道的信仰不够坚定,一旦有了损失就会产生怀疑,于是怀疑就会逐步加深。只有了解了道,才能不因为得失对道产生怀疑。

【经典解析】

本章和第十七章相互对应,都提出了“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的结论。第七章是给出不同的统治者层次,来反对统治者使民畏之,而应实行无为之治,使民有“我自然”之感。而本章则通过飘风、骤雨的自然之道来喻人之道,告诚统治者少以强制性的法令横加千涉,更不要施行暴政,而要行“清静无为”之政,才符合于自然规律,才能使百姓安然畅适。老子指出,只要相信道,照着做,就必然会得到道。反之,就不可能得到道。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个比喻极其生动。它告诫统治者要遵循道的原则,这才符合自然规律,实施暴政以维护统治是长久不了的,统治者如果恣肆横行、一意妄为,那么人民就会抗拒他。冗政的结果就是统治者诚信不足,老百姓就不会信任他。当初秦始皇横扫六合,气势何其雄哉,然而秦朝施行暴政,严刑酷法,秦二世荒淫无道,大肆建造宫室、陵墓,最终导致了强大的帝国轰然崩塌;隋炀帝继承开皇之治,国家盛极一时,但他到处游玩,亲信奸佞,扰乱民生,终于使暴乱四起,自己也身死异乡。细细追究,古今中外,每个朝代,每个干国的灭亡无不因为统治者不知治民之道,致使百姓对其背弃、不信任。

同时“希言自然”从字面上理解,用到修身上也颇有参考价值。古人所说的“多言多失”、“口为祸之门”、“结怨多在言语中”,等等,就都说明了“慎言”这个道理。老子在前面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论语》中有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君子贵讷于言而敏于行”、“巧令色,鲜矣仁”,等等。虽然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提倡要善于表达,但这并不代表要噗喋不休。一个人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话,什么时候应该保持沉默,否则不仅会i上君子耻之,甚至还会给自已招来祸患。

【哲理引申】

北魏末年天下波澜起伏,经过一番混乱国家分为两部分。东面是以高欢为首的东魏,西面是以宇文泰为首的西魏,这时一个被后世称为“关陇贵族”的军事政治集团逐渐登上了历史舞台。西魏、北周、隋、唐等朝代都是在其基础之上建立的,这一集团可谓显赫一时。其中,最初的代表就是西魏以(宇文泰)为首的八柱国,其中(候莫陈崇)正是其中一员。

(侯莫陈崇)出身军人世家,其祖父、父亲都是武川镇军人。他少年时就勇猛果敢,善于骑马射箭,谨慎诚朴,不多说话。永安元年(528年),十五岁的(侯莫陈崇)跟随贺拔岳、尔朱荣讨伐葛荣。永安二年(529年),随元天穆平定青州流民起义首领邢杲,以战功授任建威将军。

他最令人称道的是,在追击起义军领袖万俟丑奴中的表现,他仅率轻装骑兵追击数倍于己的敌军,趁着敌人尚未布成阵势,侯莫陈崇单骑冲入敌人阵中,在马上将万俟丑奴活捉,乘机大呼,使敌人惊慌溃散,大获全胜。永熙三年(534年),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杀害,侯莫陈崇与诸将商议迎接宇文泰。在投奔宇文泰后,他历任要职,北周建立后,封梁国公,加太保衔,历任大宗伯、大司徒。侯莫陈崇功劳卓著,地位显赫,又为人“谨悫少言”,可以说没有什么忧患的,但就是因为一向谨悫少言的他,多说了一句话,就导致了被迫自杀,并被加以恶谥的下场。

宇文泰死后,朝政大权都被其侄子宇文护掌控,宇文护废黜了西魏恭帝改国号北周,为了控制朝政,他又连续杀死了北魏孝闵帝和明帝两个皇帝,昔日的柱国赵贵、独孤信都因为图谋反抗他而身死。朝中老臣虽然大多对宇文护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保定三年(563年),侯莫陈崇跟随北周武帝宇文邕巡视原州,宇文邕夜里返回京师,人们私下感到奇怪,议论纷纷。侯莫陈崇听到了这件事,就满不在乎地对他的亲信常升说:“从前我听占卜者说,晋公宇文护今年不吉利。皇上今天忽然连夜赶回京师,不外乎是晋公宇文护死了。”他本来只是对他的亲信说了这话,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京师的人都开始传说宇文护死亡了。周武帝虽然也希望宇文护死掉,但此时却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宇文护更是十分恼怒,认为朝中有人希望他死掉,并想在京师造谣生事。于是,武帝下令调查此谣言的来源。

很快,有人告发这件事的源头就是侯莫陈崇。为了安抚宇文护,周武帝在人殿召集公卿,当场责各侯莫陈崇。侯莫陈崇此时也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祸从口出了,心中恐惧,请求治罪。但宇文护并不想饶过这位“希望白己死”的元老功臣,当夜派人率兵包围侯莫陈崇的住宅,逼他自杀。侯莫陈崇不得已自杀身忙,朝廷依照常规礼仪为他举行了葬礼,并上谥号为“躁”。

历史上祸从口出的事数不胜数。但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并不在意这些,常常因为得意,因为激愤,甚至因为玩笑而口不择言,殊不知“说者无心,闻者有意”,有时一句玩笑之话常常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因此,在说话之前,不妨多听听老子的劝告“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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