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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书《老子》于1973年出土于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比王弼本（今本/通行本）早400多年，和王弼本不同，它把“德经”放在前面，“道经”放在后面，且没有分章节。帛书本分甲本和乙本，甲本略早。甲本字近篆体，不避汉高祖刘邦讳，推算其抄写的年代最晚在汉高祖时代。乙本字为隶体，书中避刘邦讳，不避惠帝刘盈讳，推算在惠帝或吕后时期抄写。 本文以甲本为底本，参阅《老子今注今译》、《帛书老子校注》、《人往低处走》及相关资料，对残缺部分、通假字等进行补足、选取。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rǎng）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也，谓天毋（wú）已清将恐裂，谓地毋已宁将恐发，谓神毋已灵将恐歇，谓谷毋已盈将恐竭，谓侯王毋已贵以高将恐蹶（jué）。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夫是以侯王自谓曰孤寡不谷。此其贱之本与，非也？故致数誉无誉。是故不欲禄禄（lù lù）若玉，硌硌（luò luò）若石。上士闻道，勤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费，进道如退，夷道如类。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bāo）无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天下之所恶（wù），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故人之所教，亦我而教人。故强梁者不得死，我将以为学父。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大成若缺，其用不敝（bì）。大盈若盅（zhōng），其用不穷。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jiù）莫㦧（cǎn）于欲得。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yǒu），以知天道。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歙歙（xī xī）焉，为天下浑心。百姓皆属耳目焉，圣人皆孩之。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盖闻善执生者，陵行不避兕（sì）虎，入军不被（p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zhǎo），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道生之而德畜（xù）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复守其母，没（mò）身不殆。塞其㙂（duì），闭其门，终身不勤。启其㙂，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毋遗身殃，是谓袭常。使我挈（qiè）有知，行于大道，唯迤（yǐ）是畏。朝（cháo）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资财有余。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蜂虿虺蛇（fēng chài huǐ shé）弗螫（shì），攫（jué）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pìn mǔ）之会而脧（zuī）怒，精之至也。终日号（háo）而不嗄（ shà），和之至也。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㙂，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而盗贼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也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朴。其政闷闷，其民惇惇（dūn dūn）。其政察察，其民㹟㹟（jué jué）。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治人事天莫若啬（sè），夫惟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非其神不伤人也，圣人亦弗伤也。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pìn）。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xù）人，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大者宜为下。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之璧以先驷马，不若坐而进此。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谓求以得，有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谋也。其脆也，易判也。其微也，易散也。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乱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成之台，作于累土。百仞（rèn）之高，始于足下。为之者败之，执之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也，故无败也；无执也，故无失也。民之从事也，恒于几成事而败之。故慎终若始，则无败事矣。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而复众人之所过；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两者，亦稽（jī）式也。恒知稽式，此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天下乐推而弗厌也。有车舟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圣人无积，既以为（wèi）人，己愈有。既以予人，已愈多。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xiào）。夫唯大，故不肖。若肖，细久矣。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如以慈垣（yuán）之。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行（xíng）无行（háng），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xiàn）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彼取此。勇于敢者则杀，勇于不敢者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战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杀惧之也？若民恒畏死，则而为者吾将得而杀之，夫孰敢矣！若民恒且必畏死，则恒有司杀者。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斫（zhuó）也，夫代大匠斫者，则希不伤其手矣。人之饥也，以其取食税之多也，是以饥。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为也，是以不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贵生。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仞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kū gǎo）。天下之道，犹张弓者也。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故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是以圣人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见贤也。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诟（gòu），是谓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谓天下之王。正言若反。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jiào）。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fú）始也，为而弗恃（shì）也，成功而弗居也。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己，则无不治矣。
道盅（zhōng），而用之又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湛（zhàn）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也，象帝之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chú ）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ó yuè）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谷神不死，是谓玄牝（pìn）。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上善似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之所恶（wù），故几于道矣。载营魄抱一，能毋离乎？抟（tuán）气致柔，能婴儿乎？涤（dí）除玄鉴（jiàn），能毋疵（cī）乎？爱民治国，能毋以智乎？天门启阖（hé），能无雌（cí）乎？明白四达，能毋以知乎？生之畜（xù）之，生而弗有，长（zhǎng）而弗宰也，是谓玄德。卅（sà）辐同一毂（gǔ），当其无，有车之用也。埏埴（shān zhí）为器，当其无，有埴器之用也。凿（záo）户牖（yǒu），当其无，有室之用也。五色使人目盲，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使人之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聋。是以圣人之治也，为（wèi）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何谓宠辱若惊？宠之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故贵为身于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如可以寄天下。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mín）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致诘（jié），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皦（jiǎo），其下不忽。寻寻呵，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恍。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达，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涣呵其若凌释，沌（dùn）呵其若朴，混呵其若浊，旷呵其若谷。至虚，极也。守静，笃（dǔ）也。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归根曰静，静，是谓复命。复命，常也；知常，明也；不知常，妄；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mò）身不殆。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绝学无忧。唯与诃（hē），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恍呵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飨（xiǎng）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bó）焉未兆，若婴儿未咳。累呵，如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遗。我愚人之心也，蠢蠢呵。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俚（lǐ）。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sì）母。道之物，唯恍唯忽。忽呵恍呵，中有象呵。恍呵忽呵，中有物呵。幽呵冥（míng）呵，中有情吔（yē）。其情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以此。炊者不立，自视不彰，自见者不明，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曰余食赘（zhuì）行。物或恶（wù）之，故有欲者弗居。曲（qū）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不自视故彰，不自见（xiàn）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cháng）。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全者，岂语哉！诚全归之。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德者，道亦德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其辎（zī）重。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善数者不以筹策。善闭者无关钥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纆（mò）约而不可解也。故善人，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资也。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乎大迷，是谓妙要。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恒德不离。恒德不离，复归婴儿。知其日（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恒德乃足，复归于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忒。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故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léi），或培或堕。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其事好还（huán）。师之所居，楚棘生之。果而毋骄，果而毋矜，果而勿伐，果而毋得已居，是谓果而不强。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恶（wù）之，故有欲者弗居。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铦袭（xiān xí）为上。勿美也，若美之，是乐杀人也。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是以吉事上左，丧事上右。是以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居之也。道恒无名，朴虽小，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胜人者有力也，自胜者强也。知足者富也，强行者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也，死而不忘者寿也。道汎（fàn）呵，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可名于大。将欲翕（xī）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去之，必固与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强。鱼不可脱于渊，邦利器不可以示人。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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