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的油灯 文/铁 裕
我那苦难的母亲，逾走逾远了。 母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历经了战乱与解放后的各种运动。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来说，她只能用一种平淡、不解的目光审视着那些烽烟滚滚的场面，那些潮起潮落的运动。在苍白、清贫之中，苦挨着岁月光阴。 体弱多病的母亲，以骨瘦如柴的躯体，直面着艰难的生活，直面着来自山外的风风雨雨。 在六十年代末期，积劳成疾的母亲，终于在贫病交加中，带着遗憾和牵挂，离开了八仙营这个古老而宁静的山村。 母亲生过五个孩子，其中两个夭折。我是五个孩子中最后一个来到这纷攘、繁复的世界的。在一个充满着风雨的黎明，渴望生命的我匆匆来到了人间。 那一天，十分地寒冷。在低矮、潮湿的板壁瓦房里，到处漏风。寒风像一个泼妇似的，在外面肆虐着，呼号着，仿佛要将房屋彻底摧垮。接着，大雨如注，密集的雨点像子弹似的，疯狂地敲打着瓦片。缠绵的雨，发出有些激昂、有些亢奋的声音。 屋内一盏破旧、生锈的油灯忽闪着。外婆喃喃自语:“苦命的孩子啊，你来到这世道可怎么活？”母亲吃力地说:“将娃娃抱给我看看。” 在昏暗的油灯下，我的脸瘦瘦的，四肢细如蒿枝一般。哭声不是那么响亮，我的长相与母亲相似，我的体质与母亲一样孱弱。 来到人世的我，给本来就贫困的家庭增添了沉重的负担。在那苦难的岁月里，谁不下地劳动，生产队长就不会给一个工分，那么全家人就只有挨饿。为了生存，母亲硬是支撑着瘦弱、多病的身体，不分白天黑夜地劳动。有时，当她拖着病体回家时，已是深夜十一、二点。那时，饿不准叫饿，有病不准请假，苦死也得支撑着。可怜的母亲，用那双勤劳的双手，带领着我们哥三个迎送着苍白、虚弱的光阴。
晚上，母亲抱住哭号的我摇来摇去，哄我入睡。可饥饿的我，哪里肯依？似乎要用哭声将沉寂的黑夜撕破，要用哭声呼唤来黎明。 母亲自从生下我后，就没有乳汁。还在是婴儿的我，过早地体验了饥饿的滋味，领略了人世间的苦涩、艰辛。 有一次，我饿急了，许久没有东西吃，哭声越来越弱。情急中，外婆拿了一个黄梨，咬在嘴里嚼着，将汁水喂在我的嘴中。就这样，还在襁褓中的我，就与梨结下了不解的缘分。 是梨普度了我弱小的生命，是梨帮我度过了脆弱的光阴。那时，只要一饥饿，外婆就用梨水喂我。瘦得皮包骨的我，在死亡的线上苦苦挣扎着。 我稍大点后，有点懂事了。看着母亲整天忙碌着，晚上还要做家务。在我心中，母亲是天底下最能干、最善良；最慈祥、最勤劳；最美丽、最温柔的母亲。 我很想母亲，是她给了我春天般的温暖，是她以慈祥般的母爱，呵护着我。使我懂得，在这个那个年代，并不感到寒冷。 一天，我跟几个孩子在河中淌水、捞鱼。母亲看见了，边喊边朝着河边走来。有个大妈说:“你还不上来，你病妈来了！” 有个孩子就学着母亲的样子，摇晃着走路，引得其他孩子哈哈大笑。我不由分说，冲上去和他们打了起来。可是，瘦小的我，哪是他们的对手？不到两个回合，我被按翻在地上。 母亲见状，揪着几个孩子就要去找他们的爹妈讲理。可那几个孩子的爹妈非但不说自己的孩子，反而跟母亲吵了起来，并用脏话辱骂母亲。 母亲听了，又气又难过，有口难言。悲伤的脸苍白而忧郁，蓬松的头发一如秋天的荒草，在风中摇曳着。有个中年男子见了，幸灾落祸地叫喊着。 可怜的母亲捂着脸跑回家，躺在床上大哭起来。从此，她更加瘦弱，三十多岁的她，一如六十岁的老人。  慈祥的母亲，总是在我入睡后，点着油灯仔细地凝视着我，并用嘴轻轻地吻我。那瘦弱的身影，随着油灯摇拽而晃动。只因为无情的疾病一天天吞噬着她美丽的容颜，使她一天天苍老。然而，为了生活，她常常天刚亮，就出门去挖野菜回家吃。 由于艰苦的生活与疾病的无情折磨，母亲带着牵挂、遗憾、伤感离开了人世，年仅三十八岁。母亲走得是那样的凄凉、悲伤；那样的匆忙、无奈。在去世时，没有一件好的衣服，一条好的裤子。 年幼的我，看着人们将母亲抬走埋在坟里。我流着泪水，我不知道这是人世间最悲惨的生别死离的场面。我问大哥:“妈妈为什么被他们埋在土里”？大哥说:“妈妈死了，我们没有妈妈了。”我看到大哥哭泣，我也跟着哭泣。 后来，外婆将那心酸的往事讲给我听。我感到那时是多么地可怜、凄惨啊！我跑到母亲的坟旁边哭边呼喊着:“妈妈，您的儿子来看您来了。妈妈，您跟我回到八仙营。” 可是，坟山上的荒草萋萋，松涛阵阵。哪有母亲的身影，哪里又有母亲的笑语盈盈？俗话说:儿不嫌母丑。没有母亲，哪有我们？我多么想再听母亲悠长的唤儿声，我多么想在听母亲讲故事、唱小调。可是，这一切都是一种奢望了，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 母亲逾去逾远了，但我觉得，她还是那样的漂亮、年轻。 只因为那时贫穷、艰辛，母亲仅照过几张相，大多遗失了。然而，她的善良、慈祥；她的温暖、亲切，却像一盏油灯，永远照亮着我人生的旅程。  啊，我亲亲的油灯哟，我苦难的母亲。 您在沧桑岁月里，照着一幅幅感人的图景； 您温暖而又柔和，给夜晚增添了一抹安详与宁静； 在淡淡的油灯下，我依稀又看到了伟大而平凡的母亲的身影； 那些难忘的情节，在亲亲的油灯中总是牵引着我深切思念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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