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舆丨古代中国之乱

中国古代专制社会，有一个独特现象，那就是早晚必乱。

什么是这种中国式的乱？

乱，是中国专制社会无法避免的、无法遏制的、无法挽救的特有现象，是以全社会整体性失控为表征、以绝大多数人口被灭绝为后果的全局性崩溃。

从根源上说，这种乱是由于专制制度造成的，即专制在政治层面坚决杜绝异己力量的存在，在经济层面无法应对经济发展的后果，在社会层面严厉压制人性的释放。

中国之乱，有上层社会的搏杀，如七国之乱、八王之乱、东汉末期各路诸侯的收拾江山。王莽、隋炀帝杨广制造的乱，来自自己的胡为，没人找他们的麻烦，而是他们自己祸乱天下。

中国之乱，也有来自外族入侵，像五胡之乱，安史之乱，北宋被金人所灭，南宋被蒙古全境征服，还有满人入关，不过那时汉人在里边闹的更乱，因此满人进来几乎算是平乱的。

还有一种是底层社会作乱，如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唐朝的黄巢之乱，明末的流寇之乱，晚清的发捻之乱，都没有什么建设性。但秦末、元末大起义不能算是乱，不是因为刘邦、项羽坐稳了天下，而是因为这两次起义都带有民族起义的正义属性。

中国之乱，秦、西晋、隋、两宋、蒙元，都是脆断。秦、隋、元，都是朝廷施为太多，太不把老百姓当人，于是秦二世、隋炀帝都接不住盘，总矛盾爆发，于是二世而斩，蒙元则是被愤怒的人民所推翻。

西晋则是由于最高层失政（西晋第二个皇帝司马衷是个白痴），其皇后贾南风执政，不得人心，而宗室成员又都是手握军政大权的实封，因此立即引爆统治集团的大规模内战（八王之乱）。

两宋毛病最少，甚至发展到以商业、关税为生，内部矛盾非常小，本可长治久安，但因为处理不好对外事务，最终也都发生了脆断。北宋脆断于一次外交失误，但本质不是这个，而是专制政治不能培育一只真正对外有战斗力的军队。其实只要给军队放权，打造一只善战的军队并不难，但这恰恰是专制所要防范的事情。南宋在战乱中建国，军备不懈，战力有所提高，但比北宋也没好出多少。

两汉、唐、明、清表现不错，没有在早期发生脆断，都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阶段，才爆发全局性崩溃。

西汉积累的问题在新朝那里得以总爆发，王莽的乱政成为西汉问题总爆发的导火索，或者也可以说，王莽及新朝为解决西汉问题进行了一次不成功的尝试。

而东汉末期的乱局在历代中最为惨烈，最终创造了人口灭绝的吉尼斯纪录，达到了惊人的98%以上。

因安史之乱，唐朝中期发生了脆断，但没有绝命，而是通过封建割据的方式，为自己续了不短的命。只是割据势力对外太弱了，特别是还丢了至关重要的国防线——幽云十六州，这点就比三国时代差多了。五代时候，尽管内部打得不算厉害，但对外却异常软弱，这一基因又被北宋继承了下来，最终的后果是北宋亡于金，南宋全境亡于蒙。

明朝算是全局糜烂型崩溃的典型，朝廷内外交交困，对外打不过满人，对内收拾不了流寇，中原扰攘了数十年（包括崇祯时期和清朝初期），最终才尘埃落定。在这期间，老百姓就像磨盘上的麦子，被碾来碾去。

关键是晚明历史真的非常沉闷，绝不像三国时代那么妙曼。这一点我在《江山岂是哭来的——正说刘备》一书里已经提到，三国时代尽管战乱纷纷，但文化却没有失坠，对外也极其强悍。反观晚明，朝廷无力把优势资源整合起来，面对满人和流寇束手无策，可谓是“得无一个是男儿”。

还别说，在这么多的朝代里，一般人大概想不到，清朝反而是最铁的。清朝中期就闹过白莲教，晚清闹过发捻之乱，义和拳都不算个啥。晚清对外挨的打就更多了，还被洋人两次打进过北京，但清朝居然都挺过来了。

清廷推行的有限近代化在财力和军力方面，事实上给清廷统治带来了帮助，当然对社会变革造成了负面影响。最终，只有当新军发动起义时，清廷的统治才走向了终结。辛亥革命是光荣的，没有发生全局性的乱。不过，乱在民国时代得到了恶补。好在，热兵器时代的战争分出胜负，似乎比冷兵器时代要快很多，不会像东汉末年和明末那样糜烂很久。

中国专制社会似乎有一种历史惰性，只要刚吃饱饭，就要开始乱了。

原因已经说了，这是因为社会至少在经济层面会取得发展，但专制制度却容不下发展及其衍生的后果，于是无论王莽式的胡乱改制，还是明朝的故步自封，造就的都只能是乱。

专制社会的根本问题在于制度过于固化，弹性太小了，它装不下任何实质性的进步，最终，所有的一切只能玉石俱焚。当社会取得了一定发展，也就意味着社会有了获得结构性变革的可能，但专制制度怎么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呢？

于是，乱，在每一次刚吃饱饭的时候，必然的适时而至。

2022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