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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 刘义庆著《世说新语》原文及译文

 广陵子图书馆藏 2024-03-30 发布于上海

《世说新语》是南朝时期所作的文言志人小说集,由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组织一批文人编写,又名《世说》。其内容主要是记载东汉后期到魏晋间一些名士的言行与轶事。

《世说新语》内容主要是记载东汉后期到晋宋间一些名士的言行与轶事。书中所载均属历史上实有的人物,但他们的言论或故事则有一部分出于传闻,不尽符合史实。在《世说新语》的3卷36门中,上卷4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中卷9门——方正、雅量、识鉴、赏誉、品藻、规箴、捷悟、夙惠、豪爽,这13门都是正面的褒扬。另有下卷23门——容止、自新、企羡、伤逝、栖逸、贤媛、术解、巧艺、宠礼、任诞、简傲、排调、轻诋、假谲、黜免、俭啬、汰侈、忿狷、谗险、尤悔、纰漏、惑溺、仇隙

《世说新语》是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笔记小说”的代表作,为言谈、轶事的笔记体短篇小说。从《世说新语》及相关材料中魏晋士人的言行故事可以看到,魏晋时期谈玄成为风尚,对魏晋士人的思维方式和生活状况,乃至整个社会风气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中国古代的文化典籍中,《世说新语》无疑有着特殊而重要的地位。其具有五个方面的美誉:“古今绝唱”,是对《世说新语》言之有据且有理的恰当评价;“琐言第一”,是评价《世说新语》的文体性质及其成就;鲁迅把《世说新语》看作一部“名士教科书”;冯友兰直接把 《世说新语》誉为“风流宝鉴”;《世说新语》还被看作是“枕中秘宝”。

《世说新语》又称《世说》《世说新书》,卷帙门类亦有不同。因为汉代刘向曾经著《世说》(原书亡佚),唐代时为将此书与刘向所著相别,取又名《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依内容可分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方正”等三十六类(先分上,中,下三卷),每类有若干则故事,全书共有一千二百多则,每则文字长短不一,有的数行,有的三言两语,由此可见笔记小说“随手而记”的诉求及特性。其内容主要是记载东汉后期到晋宋间一些名士的言行与轶事。书中所载均属历史上实有的人物,但他们的言论或故事则有一部分出于传闻,不是都符合史实。

此书中相当多的篇幅杂采众书而成。如《规箴》《贤媛》等篇所载个别西汉人物的故事,采自《史记》和《汉书》。其他部分也多采自于前人的记载。

东汉末年,士人即注重乡党品题,往往寓褒贬于片言之中,进而影响到个人的社会地位。魏晋之后,伴随着门阀制度的兴起,个人的品性德行显得尤为重要,于是名人言行的一鳞一爪,常常被传为口实;再加上当时玄谈之风大行其道,尤重语言的精妙,于是《世说新语》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

《世说新语》的编纂成书固然与刘宋家族对魏晋风流的喜好和社会各层人士对魏晋风流的追慕有关,然而刘义庆之所以对魏晋士人情有独钟花大气力与其门客共襄盛举还有他个人身世的内在原因。

刘义庆是宋武帝刘裕的侄子,袭封临川王,刘裕对其恩遇有加。公元424年宋文帝刘义隆即位,刚登基便先后杀了徐羡之、傅亮、谢晦等拥立功臣。宋文帝性情猜忌狠辣,因为担心自己重蹈少帝被弑的悲剧,严格控制并杀戮了大量功臣和宗室成员,这其中就包括名将檀道济。在这样的背景下,刘义庆不得不加倍小心谨慎,以免遭祸。本传言“太白星犯右执法,义庆惧有灾祸,乞求外镇。”这实际上是刘义庆借故离开京城,远离是非之地。尽管文帝下诏劝解宽慰但架不住刘义庆“固求解仆射乃许之”。刘义庆终于得以外镇为荆州刺史。外镇后的刘义庆仍然如同惊弓之鸟,心有余悸。他处在宋文帝刘义隆对于宗室诸王怀疑猜忌的统治之下为了全身远祸,于是招聚文学之士寄情文史编辑了《世说新语》这样一部清谈之书。

刘义庆《世说新语》的编纂时间大约在公元439年至440年刘义庆任江州刺史期间,这两年间有两件事情值得注意。一是元嘉十六年刘义庆在担任江州刺史时招揽了许多文人,“太尉袁淑,文冠当时,义庆在江州,请为卫军咨议参军;其余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为辞章之美,引为佐史国臣”,按照《世说新语》一书成于刘义庆及其门客众手的说法,这是《世说新语》编纂的恰当时机;二是元嘉十七年刘义庆调任南兖州刺史,前来接任他江州刺史职位的正是遭到贬斥、被解除司徒录尚书事要职的刘义康。兄弟二人在江州见面后的悲恸情绪受到文帝刘义隆的责怪。这些都与刘义庆对处境危难并因此寻求在魏晋文人的精神气质中得到化解和超脱,因而与编纂《世说新语》一书紧密相关。

《世说新语》今存最早刊本为宋绍兴八年董弅所刻三卷本,共36篇1130则。其上卷为“德行”、“言语”、 “政事”、“文学”4门,这正是孔门四科,说明此书的思想倾向有崇儒的一面。但综观全书多有谈玄论佛的内容,其思想倾向并不那么单纯。

魏晋士人不滞于物,不拘礼法,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形迹洒脱且率真有趣,他们异常敏感于“情”且重视与万物的“神交”。冯友兰先生曾著文论述过魏晋士人的这种“名士风流”,并指出其特点之一便是“必有深情”。具体到魏晋士人的日常生活与生命特性之中,则体现为一种广博的悲天悯人情怀,他们将生命视为最高的价值,并且对自然、万物都持有一种超乎功利色彩的关切与深情,充分展示了一种“一往情深”的人格美。

如《任诞》第42则记载:

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桓子野具有相当高妙的音乐才能,才名远播,可谓“江左第一”。面对不相识的人,闻其清歌则唤“奈何”帮腔相和,一是缘于知音之感,但这里的“每闻”一词,更多还是显示出桓伊此人本就对世间万物皆心存一份天真的欢喜,故而毫无恃才傲物的姿态。帮腔之举,则尽显其人率真可爱。

艺术家不拘形迹、真率不羁的交往唱和,体现出那个时代独具魅力的精神风貌。此类故事在《世说新语》大量存在,如接下来《任诞》第49则记载的“桓子野为王子猷吹笛”的故事,更加显示出魏晋士人“知音之交”的深情:他们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萍水相逢,竟单单以音乐为媒介而引出一番交往,且至终两人都没有交谈一言,仿佛只留下音乐仍在这一片小洲边久久回荡。其交往的方式也风流洒脱,不羁于礼仪常规,王子猷直接邀请桓伊为自己吹笛而不忌讳是否冒犯失礼,而桓伊也无架子,立即下车为初识者演奏,两人均真性情相往来,单纯坦率,读来甚觉雅净,只觉得魏晋士人的气度和雅量余音袅袅。也许,恰恰是魏晋时期极其动荡的时代氛围,让士人们更多地意识到生命的本真,因而不屑囿于礼教中那些外在的姿态,而是将生命内在的真情涌发直接投射到行为交往中,于是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番曼妙风度。

除上面的日常遭逢例子之外,出于对死亡的强烈意识,魏晋士人也喜以“一往情深”的方式诉说他们的衷肠。从《世说新语》里的《伤逝》一类中,我们可以读到专门记载生者寄托对逝者的悼念之情的段落,可以说,在无可避免的死亡面前,魏晋士人呈现出来的深情与悲恸,尤为令人动容。

《世说新语》中涉及大量人物,据统计,其中出现过的各类人物多达1500个,魏晋两朝时期的重要名人,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隐士僧侣,都被收录在内,其中也包含大量女性,它对人的描写各有侧重点,但都真实地反映出人物特征,一个个生动饱满的形象跃然纸上。 

《世说新语》的语言清微简远、言约旨近、冷峻隽永,有着丰厚的文化内涵和鲜明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以下三方面。首先,典雅与通俗。《世说新语》语言雅俗兼备,所记魏晋人物言语之玄远高雅,多义深意隽,耐人寻味。一方面,魏晋名士品人论事,以雅为美。以“雅”组成的褒义短语随处可见。其次,机智与幽默。《世说新语》中的魏晋名士思想解放,感情丰富,精神自由,又勇于并且急于表达自己的感情,阐发自己的思想,体现自己的才智,实现自己的价值。在清谈的熏陶之下,他们长于思辩、善于应付,富于机智性和幽默感。最后,白描与修辞。《世说》叙事、记言乃至刻画人物形象,主要运用白描手法,用质朴的语言,简洁地勾勒物象,传神写照,言约旨远。

《世说》全书架构包含短则、门类、36门这三个层次。其中,短则构成结构的点,是全书整体结构得以构架的基础所在。《世说》多短章,最短的不到十字,最长的也不过二百字左右,但每一则都做到了“高简有法”,具有独立的品格与完整的意蕴。这有赖于重点的突出与大量庞杂的削删。重点往往是人物个性化的内容,如其风神、性格、情感、人生体悟等,而对其个性挖掘无用者,时空、言行,以至完整人物形象,皆可略去。“略其玄黄,取其俊逸”,短则将人物那最触动人心的一面展示出来,目的便已达成,再不用赘笔多述。可以说,“短则”如星处夜空,暗色将杂物尽数隐去,星以其纯粹明灭绚丽夺目。它们皆可自成,以其感染力成为全书结构的有力支撑点。

南齐敬胤:“《世说》苟欲爱奇而不详事理。”

南梁刘孝标:“《世说新语》虚也”,“疑《世说新语》穿凿也。”

唐刘知几:“晋世杂书,谅非一族,若《语林》《世说新语》《幽明录》《搜神记》之徒,其所载或诙谐小辩,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扬雄所不观;其言乱神,宣尼所不语。皇朝新撰晋史,多采以为书。夫以干、邓之所粪除,王、虞之所糠秕,持为逸史,用补前传,此何异魏朝之撰《皇览》,梁世之修《遍略》,务多为美,聚博为功,虽取说于小人,终见嗤于君子矣。”

宋王义庆采撷汉晋以来佳事佳话,为《世说新语》,极为精绝,而犹未为奇也。梁刘孝标注此书,引援详确,有不言之妙。(《纬略》卷九) 

明胡应麟:“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然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 

清毛际可:“殷、刘、王、谢之风韵情致,皆于《世说》中呼之欲出。” 

清代文学评论家刘熙载:“文章蹊径好尚,自《庄》《列》出而一变,佛书入中国又一变,《世说新语》成书又一变。此诸书,人鲜不读,读鲜不嗜,往往与之俱化。” 

鲁迅:“《世说新语》今本凡三十八篇,自《德行》至《仇隙》,以类相从,事起后汉,止于东晋,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缪惑,亦资一笑。” 

李长之《司马迁之风格与人格》中,他把中国小说史分为五个时代:“一是小说之名未确立,大家认为小说是琐碎杂说的时代,这时代包括先秦到汉。二是志怪时代,就是汉魏六朝。三是传奇时代,从隋唐到宋。四是演义时代,从宋到明清。五是受欧洲小说影响时代,那就是现代。”“第二个时代中是以《神异记》《十洲记》那样的书开始,而最高峰却是《世说新语》”。

1954年12月27日,翻译家傅雷给他远在美国的儿子傅聪写信:你现在手头没有散文的书(指古文),《世说新语》大可一读。日本人几百年来都把它当做枕中秘宝。我常常缅怀两晋六朝的文采风流,认为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高峰。

李泽厚《美的历程》:《世说新语》津津有味地论述着那么多的神情笑貌、传闻逸事,其中并不都是功臣名将们的赫赫战功或忠臣义士的烈烈操守,相反,更多的倒是手执拂麈,口吐玄言,扪虱而谈,辩才无碍。重点展示的是内在的智慧,高超的精神,脱俗的言行,漂亮的风貌;而所谓漂亮,就是以美如自然景物的外观,体现出人的内在智慧和品格。

《世说新语》这部书记载了自汉魏至东晋的逸闻轶事,是研究魏晋风流的优秀史料,其中关于魏晋名士的种种活动如清谈、品题,种种性格特征如栖逸、任诞、简傲,种种人生追求,以及种种嗜好,都有生动的描写,纵观全书,可以得到魏晋时期几代士人的群像,通过这些人物形象,可以进而了解那个时代上层社会的风尚。

《世说新语》所记虽是片言数语,但内容非常丰富,广泛地反映了这一时期士族阶层的生活方式、精神面貌及其清谈放诞的风气,是记叙轶闻隽语的笔记小说的先驱,也是后来小品文的典范,对后世笔记小说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而仿照此书体例而写成的作品更不计其数,在古小说中自成一体。书中不少故事,或成为后世戏曲小说的素材,或成为后世诗文常用的典故,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鲁迅先生称它为“一部名士底(的)教科书”。

唐王方庆的《续世说新语》、宋王谠的《唐语林》、明冯梦龙的《古今谭概》等,都深受其影响。《世说新语》中的“谢女咏雪”“子猷访戴”等故事,成为后世诗文常用的典故;另有一些故事,则成为戏剧家小说家创作的素材。

大概从唐代开始,《世说新语》便成为一部文人争读的小说名著,征引、续仿、刊刻、评注、研究者络绎不绝。很多文人不仅爱读《世说新语》,还愿意充当“代言人”和“推销员”,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世说热”。比如,明代文学家、“后七子”领袖王世贞就为《世说新语》做过续仿和增补,他不仅编了一部《世说新语补》,还在序言开头为此书大作“广告”:“余少时得《世说新语》善本吴中,私心已好之,每读辄患其易竟。”不仅如此,在评价古今小说不同类型,并予以“排行”时,王世贞特别隆重地把《世说新语》排在“琐言第一”。

在中国小说的传播史上,《世说新语》创造和保持了两个重要的“纪录”:

一是“古书续仿之最”。由于《世说新语》是分门别类编撰的,便于模仿,故后世就有很多“续书”和“仿作”,几乎是中国古代小说史上续仿模拟最多的小说书,以至于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体——“世说体”。

二是“小说评点之最”。《世说新语》还是中国小说史上最早被评点的小说,宋、元、明、清,直到今天,对此书的评点可以说是代不乏人,版本甚夥。可以说,《世说新语》是中国历史上被评点最多的小说,没有“之一”。 [13]

《世说新语》所构建起的人物品评体系为后世人物品评提供了较为完整的范本,推动着中国古代美学在人物品评方面由道德范畴到美学范畴的转变。 

《世说新语》中独特的“另类女性”书写成功塑造了一批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与女性生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她们以自己独特的艺术形象与丰富的文化意蕴赢得了作家们的喜爱。《世说新语》所记载刻画的“另类女性”形象也成为后世文学的重要素材。尤其是在明代以后,“另类女性”形象在文学作品中颇受喜爱,成为一个独特的形象单元。 

《唐语林》《续世说》《何氏语林》《今世说》《明语林》等都是仿《世说新语》之作,称之“世说体”。一说晏殊删并《世说新语》。《世说新语》成书以后,刘孝标等人皆为之作注,今仅存刘孝标的注本。

国际影响

根据南京大学张伯伟教授整理的《日本世说新语注释集成》(全十五册,凤凰出版社2019 年版)可知,随着王世贞《世说新语补》的传入,在日本的确曾掀起过一波“世说热”,尤其以18 至19 世纪最为流行。当时刊刻的各种注释、评点、续仿版本就有数十种之多。

2023年4月30日晚,“南昆风华”——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昆曲展演周”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世说新语》之“谢公故事”。《世说新语》是一部系列剧,由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和石小梅昆曲工作室联合出品。

唐及以前

《世说新语》虽撰于南朝刘宋之时,然唐前传本今皆无存。据宋汪藻《世说叙录》可知,其时有陈扶本、激东卿本等版本。又据刘孝标注文中“一本”、“一作”、“诸本”、“众本”等语,可见《世说》在唐前已广为流传。现存最早的版本为唐写本《世说新语》残卷,系日本明治十年(1877)发现于京都东寺,后割裂为五,分藏五人。罗振玉设法使分者复合,并于民国五年(1916)影印之。该残卷起于“规箴第十”,终于“豪爽第十三”。其中,“规箴”24则,“捷悟”7则,“夙惠”7则,“豪爽”13则,共51则。罗振玉影印本后有罗氏书神田醇跋、杨守敬跋及罗振玉跋。

宋元

宋元为《世说新语》盛行的时代。据汪藻《世说叙录》载,其时便有晁(文元)氏本、钱(文僖)氏本、晏(元献)氏本、王(仲至)氏本、黄(鲁直)氏本、章氏本、舅氏本、颜氏本、张氏本、韦氏本、邵氏本、李氏本等十余种版本;可惜今皆无存。其中,晏氏本很可能是如今通行三卷本的祖本(晏殊)。

宋代流传较广较持久者有绍兴八年(1138)董弅刻本和淳熙十六年(1189)湘中刻本。绍兴本今存两部,均藏于日本,一为前田侯所藏,已影印回国,一为宫内厅所藏。此本曾经晏殊删定,再经董氏整理,便是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三卷三十六篇的通行本。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陆游为新定郡守时重刻此书,次年又于湘中重刻,是为宋淳熙本,该本今已无存。淳熙本原为清初徐乾学传是楼所藏,清人蒋篁亭、沈宝砚曾有校记。

宋末元初,有刘辰翁、刘应登对《世说新语》进行了批点。元刊刘氏批点本《世说新语》8卷现已无存,唯日本尚有残本。其评点在明凌蒙初作为刊本保存了下来。

明代

明代《世说新语》空前盛行,保存至今的版本,据不完全统计,竟有26种之多。这主要是王世贞、王世懋兄弟将何良俊《何氏语林》与刘义庆《世说新语》删并合刊,大大扩充了《世说新语》的影响。另外,凌瀛初、凌蒙初兄弟刊行刘辰翁批点本、太仓王氏刊行李卓吾批点本也对此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明代刊行的《世说新语》,大体有三个系统:普通本系、批点本系、《世说新语补》系。

《世说新语》流传较早版本为南宋刻本,现知3种:日本尊经阁丛刊中影印的宋高宗绍兴八年刻本(余嘉锡认为属三刻本中最佳)、宋孝宗淳熙十五年陆游刻本和清初期徐乾学传是楼所藏宋淳熙十六年湘中刻本。值得注意的是,宋孝宗淳熙十五年陆游刻本明朝嘉靖间袁尚之嘉趣堂有重雕本。书分3卷,每卷又分上下。清道光年间周心如纷欣阁重雕袁本,稍有更正。光绪年间王先谦又据纷欣阁本重刻,称思贤讲舍本。

刘义庆(403—约444),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南朝宋文学家。宋宗室,袭封临川王赠任荆州刺史等官职,在政8年,政绩颇佳。后任江州刺史,到任一年,因同情贬官刘义康而触怒文帝,责调回京,改任南京州刺史、都督加开府仪同三司。不久,以病告退,元嘉二十一年死于建康(今南京)。自幼才华出众,爱好文学,著有《徐州先贤传》10卷、《典叙》《世说》10卷、《集林》200卷、《幽明录》20卷、《宣验记》13卷、《小说》10卷, 有《宋临川王刘义庆集》8卷。

目录

德行 第一

言语 第二

政事 第三

文学 第四

方正 第五

雅量 第六

识鉴 第七

赏誉 第八

品藻 第九

规箴 第十

捷悟 第十一

夙惠 第十二

豪爽 第十三

容止 第十四

自新 第十五

企羡 第十六

伤逝 第十七

栖逸 第十八

贤媛 第十九

术解 第二十

巧艺 第二十一

宠礼 第二十二

任诞 第二十三

简傲 第二十四

排调 第二十五

轻诋 第二十六

假谲 第二十七

黜免 第二十八

俭啬 第二十九

汰侈 第三十

忿狷 第三十一

谗险 第三十二

尤悔 第三十三

纰漏 第三十四

惑溺 第三十五

仇隙 第三十六

正文

卷上

【德行 第一】

陈蕃尊重贤才

【原文】

陈仲举[1]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2],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3]太守,至,便问徐孺子[4]所在,欲先看之。主簿曰:"群情欲府君先入廨[5]。"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6],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注释】

[1]陈仲举:名蕃,字仲举,东汉桓帝末年任太傅。当时宦官专权,他与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未成,反被害。

[2]登车揽辔:坐上车子,拿起缰绳。这里指走马上任。

[3]豫章:郡名,在今江西南昌。

[4]徐孺子:名稚,字孺子,东汉豫章南昌人,是当时的名士、隐士。

[5]廨(xiè):官署,衙门。

[6]式商容之闾:在商容居住的里巷门外立标志来表彰他。

【译文】

陈仲举的言论和行为是读书人的准则,是世人的模范。他初次做官,就立志刷新国家政治。出任豫章太守时,一到郡,就打听徐孺子的住处,想先去拜访他。主簿禀报说:"大家的意思是希望府君先进官署视事。"陈仲举说:"周武王刚战胜殷,就表彰商容,当时连休息也顾不上。我尊敬贤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周武王"式商容之闾"的典故出自《古文尚书·武城篇》。周武王秉承的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而陈蕃则以武王为榜样,他也是怀着革新政治、澄清天下的志向去做官,因为他知道贤人是群众的民意代表,访贤举能,才能显出一个领导者的亲民态度。而且作为人民的父母官,需要人民的爱戴与拥护以及贤达人士的辅佐,于是陈蕃在刚刚赴任还没有进入府署前,就想先向隐居的徐稚表示慰问,也向别人明示自己尊重贤才的心意以及以天下为己任的豁达、伟岸的胸襟。再往后,陈蕃对徐稚也一直彬彬有礼,并仿效周武王为徐稚设置了一个坐榻,等徐稚走后就把坐榻给挂起来。

周乘仰慕黄宪

【原文】

周子居[1]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2],则鄙吝[3]之心已复生矣。"

【注释】

[1]周子居:即周乘,字子居,东汉人,官至泰山太守。

[2]黄叔度:即黄宪,字叔度,汝南慎扬人。出身寒微,因有德行,受到当时名流推崇。

[3]鄙吝:心胸狭窄浅薄。

【译文】

周子居常说:"我过一段时间见不到黄叔度,狭窄的想法就又滋长起来了。"

黄宪出身寒微,却有着和颜回一样高尚的道德与品行。黄宪和周乘两人只是有些日子不见,但却会让周乘意识到自己"鄙吝之心已复生矣"。这是因为黄宪让周乘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他进入到一种不曾感受过的崇高境界,让他的精神境界与自身价值得到提升。其实这也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黄宪对别人所产生的影响,因为道德堕落的人是意识不到"鄙吝之心"的。而黄宪到底具有什么样的能力呢?这是一种"独善其身"的力量。就是以一种平和的姿态,犹如和风细雨,慢慢地把他的善以及高尚的道德、品行渗入人心,教化并感染身边的人。

黄宪器量难测

【原文】

郭林宗[1]至汝南,造袁奉高[2],车不停轨,鸾不辍轭[3]。诣黄叔度[4],乃弥日信宿[5]。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6]。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7]深广,难测量也。"

【注释】

[1]郭林宗:即郭泰,字林宗,太原介休人,幼年父母双亡。东汉末太学生领袖,博学有德,善处世事和品评人物。

[2]袁奉高:即袁阆,字奉高,汝南慎阳人,东汉时官至太尉掾。

[3]轭(è):架在拉车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4]黄叔度:即上文说的黄宪。

[5]弥日:整日。信宿:住宿两晚。

[6]陂(bēi):湖泊。

[7]器:器识。这里指度量。

【译文】

郭林宗到了汝南郡,去拜访袁奉高,见面一会儿就走了。去拜访黄叔度,却留宿一天两晚。别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叔度好比万顷的湖泊那样宽阔、深邃,不可能澄清,搅浑;他的气量又深又广,是很难测量的呀。"

郭泰分别去拜访袁阆和黄宪。他的言行中虽没有正面拿袁阆和黄宪作比较,但是不难看出:袁阆是贤达之士,有着高深的造诣,是值得郭泰去造访的。但是把袁阆和黄宪两个人放在一起的话,显而易见,袁阆的造诣远没有黄宪深厚,而且黄宪的人品、学识都胜袁阆一筹。所以才值得郭泰在黄宪那儿住了"两个晚上"。因为,即使他无法揣摩出黄宪高深的思想和道义,也可以从黄宪那学到很多的东西,同时,也表现出郭泰对黄宪的敬佩程度。

陈谌设喻答客问

【原文】

客有问陈季方[1]:"足下家君太丘[2]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3]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4],上有万仞[5]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注释】

[1]陈季方:即陈谌,陈寔的第六个儿子。

[2]太丘:即陈寔,字仲弓,颍川许县(今河南许昌东)人。曾任太丘长,故称陈太丘。

[3]家君:对他人称自己的父亲,这里在前面加上敬词则尊称别人的父亲。

[4]阿(ē):弯曲的地方,这里指山的角落。

[5]仞:长度单位,八尺为一仞。

【译文】

有位客人问陈季方:"令尊太丘长有哪些功勋和品德,因而在天下享有崇高的声望?"季方说:"我父亲好比生长在泰山一角的桂树。上有万丈高峰,下有深不可测的深渊;上受雨露浇灌,下受深泉滋润。在这种情况下,桂树怎么知道泰山有多高,深泉有多深呢?不知道有没有功德啊!"

陈谌知道对方是不怀好意,想要挑衅自己,于是采取迂回曲折的方式。他把自己的父亲巧喻为泰山一角的桂树,上面有千万丈高峰,下面有深不可测的渊源;上受雨露的沾浸,下受深泉的滋润。在这种情况下,桂树怎么能知道泰山有多高,源泉有多深呢?借它的寓意巧妙地应答了对方的问话,让对方无话可说。从他的回答可以看出陈谌的思维之缜密,反应之灵敏。而从他回答的话语中,一方面表明了儿子无权去议论父亲的功德成败的儒家伦理观念,另一方面表现的则是父亲亲民敬君的为官之道。同时,也把父亲的高大形象和高深修养表现出来了。

荀巨伯与友重义

【原文】

荀巨伯[1]远看友人疾,值胡[2]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3]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4]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注释】

[1]荀巨伯:东汉桓帝时人,生平不详。

[2]胡:古代对北方和西方各少数民族的泛称,东汉时常指匈奴、乌桓、鲜卑等。

[3]子:对对方的尊称。

[4]汝:你,略带轻贱意味。

【译文】

汉朝荀巨伯远道去探望朋友的病,当时正好遇到外族敌寇攻打朋友所在的那个郡,朋友对巨伯说:"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还是离开这里吧!"荀巨伯说:"我那么远来看你,你却叫我离开,败坏道德去求得生存,怎会是我荀巨伯的作风?"敌寇到了,问荀巨伯:"大军到了,整个郡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么样的人,竟敢一个人留下来?"荀巨伯说:"朋友有病,不忍心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情愿代他受死。"敌寇说:"我们这些不讲道义的人,却侵入这有道义的国度!"于是撤军返回,整个郡城因而保全。

荀巨伯不肯"败义以求生""宁以我身代友人命",在生命攸关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逃生,但他为了能照顾生病的朋友,却能不顾个人安危,毫不犹豫地决定和朋友一起面对。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毫不退缩,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朋友的命,而他的这种精神最终也使得敌寇望而生敬,从而退兵,也因此而挽救了整个郡城。从中可见荀巨伯此人多么重情重义。他对于朋友间的感情看得很重,甚至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而舍生取义。这的确是相当难能可贵的。尤其在当代发展如此迅速的社会潮流之中,在人们开始淡化这种"情义"的时候,这种精神更加需要人们去学习,去发扬。或许会因为此种举动而让人们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庾亮效仿孙叔敖

【原文】

庾公[1]乘马有的庐,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复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2]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注释】

[1]庾公:庾亮,字符规,晋颍川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北)人,官历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等职,死后追赠太尉,谥号文康。

[2]孙叔敖:姓孙叔,名敖,春秋战国时楚国人,曾任楚国令尹,辅佐楚庄王称霸诸侯。

【译文】

庾亮驾车的马中有一匹的卢马,有人叫他把马卖掉。庾亮说:"卖它,必定有买主,那就是害了那个买主,我宁肯让自己继续不安,也不可转嫁给别人呢!从前孙叔敖打死两头蛇,以保护后面来的人,这件事是古时候人们乐于称道的,我学习他,不也是很旷达的吗?"

春秋时期的楚国宰相孙叔敖为民除害,杀死了两头蛇,自古以来便被世人所传颂,成为千古佳话。文中庾亮敬佩孙叔敖的做法,不把自己的恶马卖给别人。因为他考虑到买主买了这恶马必要担负困扰与灾祸,所以宁肯自己继续遭受这些烦恼也不愿意卖给别人,可见其心胸之坦荡。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句很简单的话,可是要做起来却是一点都不简单。因为现在人们惯有的思维是常常想当然地认为别人应该这么做,当买到不好的货或者接受一项不好的任务的时候,老是埋怨别人。可是当自己"施之于人"的时候,就总是想不起来这句话。总是祈祷着把好的留给自己,把那些坏东西、坏事情全给别人吧。如果我们能想一下孙叔敖、庾亮他们,也许会生活得更心安理得一些。

【言语 第二】

边让失次序

【原文】

边文礼[1]见袁奉高,失次序[2]。奉高曰:"昔尧聘许由[3],面无怍[4]色,先生何为颠倒衣裳[5]?"文礼答曰:"明府[6]初临,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赏耳!"

【注释】

[1]边文礼:即边让,字文礼,东汉末陈留人,神才挺拔。三国时给曹操当官,曾任九江太守。后被曹操所杀。

[2]失次序:指举止失措。

[3]尧:传说中的远古帝王,被古人视为贤明之君。许由:传说中尧时的隐士,阳城槐里人,隐于箕山,尧想让位给他,不肯接受。

[4]怍(zuò):羞愧;惭愧。

[5]颠倒衣裳:语出《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古人的衣与裳有别,衣是上衣,裳是下衣。这里的引用,意在嘲笑边文礼举止失措。

[6]明府:高明的府君,是汉魏以来对郡太守的尊称。

【译文】

边文礼谒见袁奉高的时候,举止失措。袁奉高说:"古时候尧请许由出来做官,许由脸上没有愧色。先生为什么弄得颠倒了衣裳呢?"文礼回答说:"明府刚到任,尧帝的大德还没有明白显现出来,所以我才颠倒了衣裳呢!"

边让去拜见袁奉高的时候,可能是没有准备好,一时间显得匆忙又有点慌乱。袁奉高借故引出许由的故事,暗喻贤者不应该让自己举止失措并因此失礼。意在让边让难堪,但是边让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既不能明着反驳袁奉高,但是又要不失自己的礼仪风度,给自己挽回面子,于是说这是"尧德未彰"的缘故才使得他如此,我们足可以看出他的反应之敏捷。他的机智和才能不得不令人佩服。面对不同的问题,在洽谈或商议中既要给对方留足面子,同时也要让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有不容侵犯、却又能友好相处的形象,这将大大地有益于我们的工作顺利与家庭和睦。

徐稚设譬答问

【原文】

徐孺子[1]年九岁,尝月下戏[2]。人语之曰:"若令[3]月中无物,当极明邪[4]?"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注释】

[1]徐孺子:即徐稚,字孺子。

[2]戏:游戏,玩耍。

[3]若令:假使;如果。

[4]邪:通"耶"。

【译文】

徐孺子九岁时,有一次在月光下玩耍。有人对他说:"如果月亮里面什么也没有,会更加明亮吧?"徐孺子说:"不是这样的。好比人的睛睛里有瞳仁,如果没有这个,一定看不见。"

人的眼睛要是没有瞳孔那肯定就是瞎的,哪里还叫明呢?徐稚没有从正面回答提问者所提出来的问题,而是借助了某外物从侧面来回答提问者月亮中如果无物则不明,很恰当地回答了提问者的问题。他把人的眼睛和月亮做了比较,也是暗喻别人凡事物极必反,正像我们待人接物都要考虑到凡事不能要求过高,有些事情本身就是要留有一定的空间和余地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原文】

孔融被收[1],中外惶怖[2]。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3],了无[4]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5],二儿可得全不[6]?"儿徐进曰:"大人[7]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

【注释】

[1]收:逮捕,指孔融被曹操逮捕。

[2]中外:朝廷内外。惶怖:恐惧害怕。

[3]琢钉戏:一种儿童游戏,以掷钉琢地决胜负。先以小钉琢地,名为签,在签的所在为主。出界的就算输,彼此都没中的算输,中了但是碰到主签的也算输。

[4]了无:全然没有。

[5]罪止于身:惩罚只限于我一个人。

[6]不:同"否"。

[7]大人:对父母或父母辈的尊称。

【译文】

孔融被捕,朝廷内外都很惊恐。当时,孔融的儿子大的九岁,小的八岁。两个孩子依旧在玩琢钉戏,一点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孔融对前来逮捕他的差使说:"希望惩罚只限于我自己,两个孩子能保全性命吗?"这时,儿子从容地上前说:"父亲难道看见过打翻的鸟巢下面,还有完整的蛋吗?"随即,来拘捕两个儿子的差使也到了。

本文所述故事的背景是曹操准备南征刘备和孙权的时候,孔融劝曹操不要南征,曹操没有听他的,孔融便在背后发了几句牢骚,这几句话却刚好传到和他向来不和的御史大夫耳里。于是他们就添油加醋地向曹操禀告,曹操大怒,下令处死孔融一家。而他的儿子那时候还不大,都只有几岁,孩子们知道衙役们不会放过自己,他们不慌不忙地对孔融说:"您见过捣翻的鸟巢下还能有完好的鸟蛋吗?"表现了他们从容不迫、坚贞不屈的高风亮节,让人想不到孔融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却传承了他们父亲的气度和智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成语即出于此。

祢衡为鼓吏

【原文】

祢衡[1]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2]。衡扬桴为《渔阳参挝》[3],渊渊[4]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5],不能发明王之梦[6]。"魏武惭而赦之。

【注释】

[1]祢(mí)衡:字正平,东汉末平原人。与孔融是忘年交。孔融向曹操推荐他,但他恃才傲物,托病不往,惹怒了曹操。于是令他为击鼓的鼓吏,想羞辱他。在八月的朝会,曹操让祢衡击鼓,他裸身立于曹操前,大骂曹操。后被黄祖所杀。

[2]月半试鼓:《文士传》记载此事说:"后至八月朝会,大阅试鼓节。"

[3]桴(fú):鼓槌。《渔阳参挝》:鼓曲名。曲名称渔阳,是借用了东汉彭宠在渔阳起兵反汉,最后兵败身死的故事。参挝,敲击鼓的调子、节拍。这里祢衡击此鼓乐,意在讽刺曹操。

[4]渊渊:形容鼓声深沉凝重。

[5]胥(xū)靡:古代刑罚之名,相当于现在的从犯,服刑的囚犯。这里指傅说,商天子武丁把他从服劳役的囚徒中起用为相。

[6]"不能"句:意思指鼓曲感动不了魏王曹操。明王,英明的君王,指曹操。

【译文】

祢衡被魏武帝曹操贬谪为鼓吏,正遇八月中会集宾客要检验鼓的音色。祢衡扬起鼓槌演奏《渔阳参挝》,鼓声深沉凝重,犹金石之声,在座的人都为之动容。孔融说:"祢衡之罪,和殷时服刑的犯人傅说相同,可是没能感动贤明的君主从梦中惊醒过来。"魏武帝听后很惭愧,就赦免了祢衡。

祢衡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只是生性怪癖。因为他总是认为世上没有足够让他去佩服的人,所以,他对待别人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所以被曹操贬黜为一个打鼓的小卒。而他作的《渔阳参挝》确是"渊渊有金石声",可以令"坐上宾客听之,莫不慷慨"。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慷慨激昂的感觉,孔融借机会向曹操进言,想要给祢衡挽回局面。他所说的傅说的故事是:殷朝时天子武丁梦到天赐良才,于是在牢里发现了傅说,后来用为大臣,辅佐治理国家,殷朝于是开始兴盛。孔融讥讽曹操不能像殷高宗一样有求贤的想法。曹操肯定不会听不出来,所以孔融的话让他觉得羞愧难当,于是便赦免了祢衡。孔融很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在讥讽曹操的时候同时也挽救了祢衡。

钟会汗不敢出

【原文】

钟毓、钟会[1]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2]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3]见。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4]。"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得出。"

【注释】

[1]钟毓(yù):字稚叔,颍穿长社人,三国时魏国丞相钟繇长子,十四岁即任散骑侍郎,历任侍中、廷尉、都督荆州军事。钟会:字士季,钟毓的弟弟,聪明有才能,辅佐曹丕,此人颇居功自傲,历任镇西将军,官至司徒,后因谋反被杀。

[2]钟繇:字元常,家贫好学,精通《周易》《老子》,历任大理、相国等职。入魏后任廷尉、太傅。

[3]敕:皇帝下命令。

[4]浆:一种带有酸味的饮料,常用以代酒。这里的"浆"和"惶",下文的"出"和"栗",古代可以押韵。

【译文】

钟毓和钟会两兄弟从少年时期就有美好的声誉。钟毓十三岁的时候,魏文帝听到了他们兄弟的名声,便告诉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以叫你的两个儿子来见我。"于是令他们朝见文帝。朝见时,钟毓脸上冒有汗水,魏文帝就问:"你脸上为什么出汗呢?"钟毓回答说:"由于恐惧慌张,所以汗水像水浆一样冒出。"魏文帝又问钟会说:"你为什么不出汗呢?"钟会回答说:"由于恐惧战栗,所以汗水也不敢出。"

钟毓和钟会两兄弟面对魏文帝的提问,同一个问题,两个人有不同的回答。表现出两个人不同的性格特征。钟毓对待魏文帝提出的问题是什么就说什么,确实是因为害怕所以就出汗了,没有什么说谎的情节,说明钟毓这个人比较中规中矩,不虚伪,不狡猾;而钟会则不同,虽然他明明没有出汗,但是如果说实话就显得对皇上没有敬意,聪明的他便说"是因为害怕,所以怕得连汗都不敢流出来了",是在表明他比钟毓还害怕。而且他回答的话语又和钟毓回答的是一个格式、一个说法,只是换了一个顺序,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句奉承的话,可是都会觉得这孩子够聪明、机警而且又活泼。所以反其道而行之,逆向思维,有时更有益于事物的发展。

哀感中年

【原文】

谢太傅语王右军[1]曰:"中年[2]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3]。"王曰:"年在桑榆[4],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5]。恒恐儿辈觉损[6]欣乐之趣。"

【注释】

[1]谢太傅:即谢安。王右军:王羲之,字逸少,晋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东晋著名书法家,官历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内史等职。

[2]中年: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3]恶:不舒服,难受。

[4]桑榆:本指被落日余晖照射的桑树和榆树,转指夕阳、黄昏,这里用来指人的晚年。

[5]丝竹陶写:陶冶情操于丝管弦以忘忧。

[6]觉损:减少。

【译文】

太傅谢安对右军将军王羲之说:"中年以来,容易被哀伤的音乐情绪感染,和亲友道别,总是好几天闷闷不乐。"王羲之说:"到了晚年,自然会这样,只能借助丝弦管乐器于音乐寄兴来消愁。还常常担心子侄辈减少自己欢乐的情趣。"

"哀感中年"的成语就出自这里,是说人到了中年,对于亲戚朋友之间的离别总是或多或少地感觉到阵阵的哀伤,总是喜欢怀旧。这里是指谢安和王羲之一起在缅怀过去,然后共同发出感叹,对过去表示一种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及的无可奈何。那些美好的回忆只能在脑子里放电影一样地回放,却永远只是感受,而不可能再回去重演一遍。这就是自中年之后人所感受的悲哀,时间总是往前走,却无法倒回。所以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珍惜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时光,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留下什么遗憾。等到认识到的时候再想补救,或许那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就只能怀着悲戚的心情去缅怀那些失去的。文中王羲之他们就只能静静地享受剩下的时光,还总是会担心孩子们会打扰到这种清修。

谢道韫咏雪

【原文】

谢太傅[1]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2]曰:"撒盐空中差[3]可拟。"兄女[4]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5]女,左将军王凝之[6]妻也。谢安

【注释】

[1]谢太傅:即谢安。

[2]胡儿:即谢朗,字长度,小名胡儿,谢安次兄谢据的长子,官至东阳太守。

[3]差:大略;差不多。

[4]兄女:这里指谢韬元,字道韫,谢安长兄谢奕的女儿,聪明而有才识,有诗文传世。

[5]无奕:谢奕,字无奕。

[6]王凝之:字叔平,王羲之第二子,曾任江州刺史、左军将军。

【译文】

太傅谢安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把家里人聚在一起,和儿女们讲解谈论文章。一会儿,雪下得又大又急,谢安兴致勃勃地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子胡儿说:"差不多就像撒把盐在空中一样。"侄女说:"就好比柳絮被风吹起。"谢安大笑。这位侄女就是谢安的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东晋的谢氏家族是个赫赫有名的诗礼之家,为首的是谢太傅,即谢安。在这样书香门第的大家族里,遇到雪天而没有办法出门,于是就开始讲课、作文。文章从头到尾就是以叙述的手法来写的,没有夹杂什么过多的评论方面的文字,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谢朗咏雪虽然比喻成撒盐在空中的动作,但是却没有什么意境,只是以物喻物罢了。而谢道韫的诗句却写出了大雪的特点,漫天纷飞、轻盈灵动,而且柳絮也暗含了春天到来的喜悦气氛,堪称"佳句"。最后一句点明了这个女子的身份,说:"这个女子是太傅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别的人没有说明,唯独就说了这个女子谢道韫,意在赞扬谢道韫的才气高,让大家都认识一下。

明镜不疲屡照

【原文】

孝武将讲《孝经》[1],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2]。车武子难苦问[3]谢,谓袁羊[4]曰:"不问则德音[5]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6]?"

【注释】

[1]讲:研习讨论。《孝经》:儒家经典之一,讲述孝道和孝治思想。

[2]谢公兄弟:指谢安、谢石等人。私庭讲习:在私人宅邸讲习,预备。

[3]车武子:即车胤,字武子,官至吏部尚书。难苦问:因数次问询而不好意思。

[4]袁羊:袁乔,字彦升,小名羊,陈郡人,封西伯、益州刺史。这里的袁羊应是袁虎(袁宏,小名虎)之误,孝武讲经时袁羊已死。袁羊卒于永和年间,下迄孝武讲经,相距二十余年。

[5]德音:善言,对别人言辞的敬称,这里敬称谢安兄弟的谈话。

[6]惠风:和风。

【译文】

孝武帝将要研讨《孝经》,谢安、谢石兄弟和众人先在家里预备、讲习。车武子因数次向谢安兄弟询问而不好意思,于是对袁羊说:"不问,就会漏掉精湛的言论;问得多了,又怕反复劳累二谢。"袁羊说:"一定不会引起这种不满。"车武子说:"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呢?"袁羊说:"何曾见过明亮的镜子会因为连续照影而疲劳,清澈的流水会害怕和风?"

车胤本来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学者,他这个人对于学习上的事情总是不知疲倦,而且见识广博,学富五车,后来官至吏部尚书。司马曜将要与大臣们研讨《孝经》,车胤有学术上的问题想请教谢安、谢石兄弟,可是又担心他们烦自己,不问又怕学识得不到更进一步地加深,拿不定主意。于是袁羊就婉转地借镜子和流水来告诉车胤,学识就像镜子,不会因为被照多了而感到疲倦,因为那是它的本能,清澈的流水不会被和风吹散,因为它本身是清澈的,它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暗示学识本身就是一个精进的过程,要问才能懂,要学才能会,这才是学识的本能,这才是对学识最好的态度。袁羊的这个比喻既简单恰当,又让人能很快理解他所要传达的意思。

【政事 第三】

陈寔杀诈称母病者

【原文】

陈仲弓[1]为太丘长,时吏有诈称母病求假。事觉,收之,令吏杀焉[2]。主簿请付狱,考众奸[3]。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众奸,岂复过此?"

【注释】

[1]陈仲弓:即陈寔,字仲弓。

[2]焉:代词,相当于"之"。

[3]考众奸:拷问其他罪行。

【译文】

陈仲弓任太丘县县长,当时有个小官吏假称母亲有病请假。事情被发现,陈仲弓就逮捕了他,并命令狱吏将其处死。主簿请求交给狱吏,拷问其他罪行。陈仲弓说:"欺骗君主就是不忠,诅咒母亲生病就是不孝。不忠不孝,没有比这个罪状更大的了。拷问其他罪行,难道还能超过这件吗?"

谎称母亲有病请假,其实在今天的工作、学习生活中可能只是少数人惯用的。听上去,或许觉得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只是一个谎言,对母亲不会有实质的伤害。但是在当时却使陈寔下达了杀掉他的命令,可见对陈寔来说,这个问题有多严重。可见陈寔这人当官确实是办事严谨,理政有方。

骨肉相残甚于盗杀财主

【原文】

陈仲弓为太丘长,有劫贼杀财主[1],主者[2]捕之。未至发所[3],道闻民有在草不起子[4]者,回车往治之。主簿曰:"贼大,宜先按讨。"仲弓曰:"盗杀财主,何如骨肉相残?"

【注释】

[1]财主:财物的主人。

[2]主者:主管治安的官。

[3]发所:案发地点。

[4]在草不起子:遗弃婴儿。

【译文】

陈仲弓任太丘县县长时,有强盗劫财害命,主管官吏捕获了强盗。陈仲弓还没到出事地点,半路上听说有家老百姓遗弃了生下的孩子,不肯养育,便掉头去处理这件事。主簿说:"杀人事大,应该先查办。"仲弓说:"强盗杀物主,怎么比得上骨肉相残这件事重大?"

生了孩子后遗弃、盗贼劫财杀人,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了,陈寔想都没有想就掉过头去查前一个事件,很明显,在陈寔的心里人情、伦理、道德更重要,这也就证明陈寔作为父母官确实心里装的是百姓。

周公孔子异世而出

【原文】

陈元方[1]年十一时,候袁公[2]。袁公问曰:"贤家君[3]在太丘,远近称之,何所履行[4]?"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5]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6]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7],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

【注释】

[1]陈元方:即陈纪,字元方,陈寔的儿子。

[2]候:拜访。袁公:即袁宏。

[3]贤家君:对对方父亲的尊称。

[4]履行:实践,做。

[5]绥:安、安抚。

[6]孤:古代侯王对自己的谦称,这里是袁宏的自称。这里陈、袁的交谈,后人考证为杜撰之说。邺:县名,治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

[7]周旋:交往、应酬。动静:行为举止,这里指活跃社会和安定社会的做法。

【译文】

陈元方十一岁时,拜访袁公。袁公问他说:"令尊在太丘县任职时,远近的人都称颂他,他是怎么治理的呢?"元方说:"老父在太丘时,对强者就用恩德来安抚他,对弱者就用仁爱来抚慰他,放手让他们安居乐业,时间久了,就越来越大受到敬重。"袁公说:"我过去曾经做过邺县县令,正是用的这种办法。不知道是你父亲效法我呢,还是我效法你父亲?"元方说:"周公、孔子生在两个不同的时代,他们的礼仪举止,虽然相隔很远也如出一辙;周公没有效法孔子,孔子也没有效法周公。"

陈纪是陈寔的儿子,也继承了父亲的美德,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也是从小就十分出色。一次他去拜访袁宏,袁宏也是一个朝廷官员。袁宏想用言语诱导他评论自己和他的父亲,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稍微不慎不仅颜面尽失,而且又会得罪袁宏。想是袁宏并非真正想知道是谁学了谁,而是有意为难陈纪。谁曾想小小的陈纪脱口而出:"周公和孔子是不同时代的人,为官及处世方式却一样可以理解,但是谁也不是谁的老师!"如此巧妙的回答既照顾了对方的尊严,又保存了自己的体面,落落大方、不损人也不损己,想必袁公听了,定会暗暗点头称奇。

王导晚年难得糊涂

【原文】

丞相[1]末年,略[2]不复省事,正封[3]箓诺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4],后人当思此愦愦。"

【注释】

[1]丞相:即王导。

[2]略:全;几乎完全。

[3]封:封事,一种密封的奏章。

[4]愦愦(kuìkuì):糊涂、忙乱。

【译文】

王导到了晚年,几乎不再处理政事,只是在密封的奏章上签字同意。自己感叹地说:"人家说我老糊涂,后人当会想念这种糊涂。"

王导平日性情谦和宽厚,孜孜不倦地为朝廷奉献自己的毕生才能,为国事操劳,一生政绩突出。到了晚年便不怎么去管理政务了,对于手上的文书也只是签字画押,别人说他糊涂是因为,他一生心都在国事上,为之操劳,创下的功绩却又放手不管了,而国家也需要他去扶持。王导却说"后人会怀念我这种糊涂的"。从一方面说,人老了,平生都为国家忙碌去了,谁都想好好休息,好好安度晚年。另外,朝廷最担心的还是你个人显赫功绩、威望权力是否会威胁到别人。培养新人,放手让有才者发挥他们的才能给国家创造财富,为国家的发展做更多的贡献,这才是王导晚年的思想。

王珣与张玄情好日隆

【原文】

王东亭与张冠军[1]善。王既作吴郡,人问小令[2]曰:"东亭作郡,风政[3]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与张祖希情好日隆耳[4]。"

【注释】

[1]王东亭:即王珣。张冠军:张玄,字祖希。曾任冠军将军。

[2]小令:指王珉,王珣的弟弟,曾接任王献之中书令职务。人们称二人为"大小王令"。

[3]风政:教化政绩。

[4]"不知……隆耳":张玄当时才学名望都很高,王珉借言王珣和张玄的深厚交情,巧妙地赞美了王珣。

【译文】

东亭侯王珣和冠军将军张玄关系比较好。王珣担任吴郡太守后,人们问王珣的弟弟王珉说:"东亭担任郡太守,社会风气和政绩怎么样?"王珉回答:"不知治理得如何?只知道他和张玄的交情一天比一天更深厚了。"

文中王珣弟弟的回答并没有从正面说明,而是从侧面去说的。说他和张玄的关系日益密切了,王珣为官素来清廉、不畏权势,且德才兼备、受民称颂;而张玄也是吴地名士中的优秀人物,不仅学识丰富、博古通今,还擅长工画,为当代名流所看重,而且他这个人平易近人。所以说王珣弟弟说他们俩的关系好,第一个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别人放心。更重要的是说明当地安居乐业、百姓和睦,要不然王珣怎么还会有工夫去和朋友谈书论画增进友谊呢?

殷仲堪居官不违操守

【原文】

殷仲堪[1]当之荆州,王东亭谓曰:"德以居全为称[2],仁以不害物为名。方今宰牧华夏[3],处杀戮之职,与本操将不[4]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5]之制,不为不贤;孔丘居司寇[6]之任,未为不仁。"

【注释】

[1]殷仲堪:晋陈郡长平(今河南西华东北)人,曾任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荆州刺史,后与桓玄相攻伐,兵败被杀。

[2]居全:这里指具备完美的德行。称:称号;名称。

[3]宰牧:管理、治理。华夏:本指我国中原地带,这里指东晋中部的荆州一带。

[4]本操:一贯秉持的操守。将不:表示推测,意思偏向于肯定,相当于"莫非""大概"。

[5]皋(ɡā)陶:舜时的法官。刑辟:刑法。

[6]司寇:春秋战国时掌管刑狱、纠察的官。孔子曾担任鲁国司寇。

【译文】

殷仲堪正要到荆州去就任刺史之职,东亭侯王珣问他说:"德行完备称为德,不害人叫做仁。现在你要去治理中部地区,处在有生杀大权的职位上,这和你原来的操守恐怕违背了吧?"殷仲堪回答说:"帝舜时的法官皋陶制订了刑法,不算不贤德;孔子担任了司寇的职责,也不算不仁爱。"

殷仲堪生性质朴,认为清贫是读书人的本分。而那时候却让他去担任荆州刺史,刺史一职在所在州郡的权力是最大的,经常会涉及人命官司以及官场的尔虞我诈。所以王珣问他是否有违他原来质朴的本意,而殷仲堪拿历史上的人物打了个比方来突出他的志向。皋陶以正直闻名天下,被奉为中国司法鼻祖,所以殷仲堪说,皋陶被授权制定了法律制度,没有人说他因为这个不贤,而孔子去担任了司寇一职的高官,也没有人因此说他是不仁。他的意思就是说,那我去当这个荆州刺史也没有什么不妥。殷仲堪虽是质朴,却也有着一番宏图志向,期望能发挥所长为国家多做贡献。

【文学 第四】

马融叹礼乐皆东

【原文】

郑玄在马融[1]门下,三年不得相见,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2]不合,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转便决,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既而融有"礼乐皆东[3]"之叹。恐玄擅名[4]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5]。融果转式[6]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注释】

[1]郑玄:字康成,东汉末高密(今属山东高密)人,著名经学家,遍注儒家经典,精通天文历算。马融:字季长,东汉著名经学家,右扶风茂陵人,才高博洽,学生常有千人,曾任校书郎中、南郡太守。

[2]浑天:浑天仪,古代解释天体的一种学说,认为天地关系如蛋壳包着蛋黄,天的形状浑圆如弹丸,南北两极固定在天的两端,日月星辰绕南北两极极轴而旋转。天文学家就根据这种观点去推算日月星辰的位置。这里指代天文历算。

[3]"礼乐皆东":礼和乐是儒家的重要课程。这里是赞郑玄已掌握了礼乐的精髓,随着他东归,东方就成了讲授礼乐的中心。

[4]擅名:独享名望。

[5]屐:木屐,木底有齿的鞋子。

[6]转式:旋转拭盘进行推演卜算,是一种占卜的方法。式,通"轼",用来占卜的器具,上圆下方,象征天地。

【译文】

郑玄在马融门下求学,过了三年也没见着马融,只是由高才弟子替他讲授罢了。马融曾用浑天算法演算,结果不相符,弟子们也没有谁能理解。有人说郑玄能演算,马融便叫他来演算,郑玄一算就解决了,大家都很惊奇、佩服。等到郑玄学业完成,辞别回家,马融随即感叹礼和乐的中心都将要转移到东方去了,担心郑玄会独享盛名,心里很忌恨他。郑玄也猜测马融会来追赶,便走到桥底下,在水里垫着木板鞋坐着。马融果然旋转拭盘占卜郑玄踪迹,然后告诉身边的人说:"郑玄在土下、水上,靠着木头,这表明一定是死了。"便决定不去追赶。郑玄终于因此得免一死。

文章讲述的是在郑玄求学的时候,拜师在马融门下,他博通今古文经籍,世称"通儒"。马融并没有亲自教授郑玄他们,只是让那些优秀、年长的弟子去教。有一次,郑玄推算出了一道连马融都没有解出来的难题,因此,马融担心郑玄的名声以后会超过自己,就派人追杀郑玄。好在郑玄也精通术数之学,于是逃过一劫。郑玄自少年时就一心向学,确立了学习经学的志向,孜孜以求。他不尚虚荣、天性务实,年长一点不但精通儒家经典、详熟古代典制,而且通晓谶纬方术之学。他潜心钻研经学,对我国大教育家孔子的思想进行了继承。而其教育方面的突出成就又促进了其学说的传播,终得大行于世。总的来看,郑玄以其毕生精力注释儒家经典,是一位空前的经学大师。因此,郑玄在经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都是十分重要的。

服虔幸遇郑玄

【原文】

郑玄欲注《春秋传》[1],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2]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3]。听君向言[4],多与我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遂为服氏注。

【注释】

[1]《春秋传》:《春秋左氏传》,即《左传》。

[2]行:出行。服子慎:即服虔,字子慎,善解《春秋左氏传》,举孝廉,官历尚书郎、九江太守。

[3]了:完结。

[4]向言:刚才所说的。

【译文】

郑玄想要注释《左传》,还没有完成。这时有事到外地去,和服子慎相遇,住在同一个客店里,起初两人并不认识。服子慎在店外的车子上,和别人谈到自己注《左传》的想法;郑玄听了很久,听出服子愎的见解多数和自己相同。郑玄就走到车前对服子慎说道:"我早就想要注《左传》,还没有完成;听了您刚才的谈论,大多和我相同,现在应该把我作的注全部送给您。"终于成了服氏注。

郑玄对待学识的态度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只要是有益于学识上面的事情他都乐意去求教,所以他在旅店外听见服虔对于注《左传》的见解独到,而且和自己意气相投,便把自己未创作完的《左传》的注释送给了服虔。他之所以能大度到把自己的精心所作都赠予他人,是因为他认为服虔有这个能力去编注它。

服虔匿名为雇工

【原文】

服虔既善《春秋》[1],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2]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3]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4]。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5],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

【注释】

[1]《春秋》:是鲁国一部编年体史书,这里指《春秋左氏传》,即《左传》。

[2]崔烈:字威考,东汉人。汉灵帝时官至司徒、太尉,封阳平亭侯。门生:弟子,学生。

[3]赁:当雇工。

[4]户壁间:门外。

[5]寤:睡醒。

【译文】

服虔已经对《春秋左氏传》很有研究,将要给它做注释,想参考各家的异同。他听说崔烈召集学生讲授《春秋》,便隐姓埋名,去给崔烈的学生当佣人做饭。每当到讲授的时候,他就躲在门外偷听。等他了解到崔烈超不过自己以后,便渐渐地和那些学生谈论崔烈的得失。崔烈听说后,猜不出是什么人,可是一向听到过服虔的名声,猜想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拜访,趁服虔还没睡醒的时候,便突然叫:"子慎!子慎!"服虔不觉惊醒答应,从此两人就结为好友。

服虔为了给《春秋》作注,想要进一步进行研究,综合不同的观点和看法。而崔烈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服虔为了参考崔烈的意见,见识他的观点,于是隐姓埋名去崔烈讲堂当佣人,然后趁机偷听,也因此服虔和崔烈成为好朋友。表现了服虔对学问的执著追求和大胆探索的精神,给后辈们起到了表率作用。

王弼弱冠访裴徽

【原文】

王辅嗣弱冠诣裴徽[1],徽问曰:"夫无[2]者,诚万物之所资[3],圣人[4]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何邪?"弼曰:"圣人体无[5],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其所不足。"

【注释】

[1]裴徽:字文季,河东闻喜人,三国时魏国官至冀州刺史。善言玄理。

[2]无:道家术语,和"有"相对。"无"和"有"是道家的两个哲学命题,"有"为万物之源,而"无"是"有"不可感知的精神本原。

[3]资:凭借。也指核心元素。

[4]圣人:具有极高智能和道德的人,这里指孔子。

[5]体:本体,这里的意思是"认为……是本体"。

【译文】

在王辅嗣不满二十岁的时候去拜访裴徽,裴徽问他说:"无,确实是万物凭借的根本,孔子没有对它发表意见,而老子却反复地论述它,这是为什么呢?"王辅嗣说:"孔子体察到'无’,而'无’又是不可说的,所以说话的时候必会谈到'有’;老子、庄子不能超脱'有’,所以总是解释他们不足的'无’。"

王辅嗣在文中的回答既精辟老到又言简意赅,分析独到,显示出了他的学识水平。那时候王辅嗣还是个未满二十的青年,却有如此造诣,不得不令人佩服。

裴徽善沟通义理

【原文】

傅嘏善言虚胜[1],荀粲谈尚玄远[2]。每至共语,有争而不相喻。裴冀州[3]释二家之义,通彼我之怀,常使两情皆得,彼此俱畅。

【注释】

[1]傅嘏:字兰硕,官至尚书。虚胜:指虚无的美妙境界。虚即虚无,道家用来指道的本体。

[2]荀粲:字奉倩,三国时魏国人。玄远:指道的玄妙幽远。

[3]裴冀州:即裴徽,曾任冀州刺史。

【译文】

傅嘏爱谈论一些无形、虚幻的美妙境界;荀粲擅长解说深奥悠远的老庄道学。二人在一起时往往争论不休,彼此无法理解。裴徽便解释双方的义理,使他们互相沟通,使双方融洽相处,大家彼此心情都很畅快。

傅嘏为人才干练达,有军政识见,好论人物国计,但是总爱谈论那些很虚幻的东西让人遐想,而荀粲则擅长解说深远难懂的一些学术理念,不同的领域总会引来双方的争执、互不相让,都有点理解不了对方。于是裴徽总是会适时地站出来为他们做沟通,在两方中做调节工作,这样就能使三方都很愉快。裴徽这个人也是有相当的真知灼见的。他的学习范围广,涉及各个方面的知识。所以三个人学术名流总是能很好地相处在一起,互相指出缺点,又能互相弥补不足,相见甚欢。

卫玠年少好学

【原文】

卫玠总角[1]时,问乐令[2]"梦",乐云:"是想[3]。"卫曰:"形神所不接而梦,岂是想邪?"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卫思"因",经日不得,遂成病。乐闻,故命驾为剖析之,卫即小差。乐叹曰:"此儿胸中当必无膏肓之疾[4]!"

【注释】

[1]卫玠:即卫洗马。总角:指童年。原意指古人未成年时将头发梳成双髻,状如角,故称总角。[2]乐令:乐广。[3]想:思念,即因醒时心想。[4]膏肓之疾:古代医学称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隔膜之间为"肓",此处喻指不可思辨明晰的事理。

【译文】

卫玠幼年时,问尚书令乐广"为什么会做梦",乐广说:"是因为心有所想。"卫玠说:"身体和精神都不曾接触过的却在梦里出现,这哪里是心有所想呢?"乐广说:"是沿袭做过的事。人们不曾梦见坐车进老鼠洞,或者捣碎姜蒜去喂铁杵,这都是因为没有这些想法,没有这些可模仿的先例。"卫玠便思索沿袭问题,成天思索也得不出答案,终于想得生了病。乐广听说后,特意坐车去给他分析这个问题。当卫玠的病有了起色以后,乐广感慨地说:"这孩子心里一定不会有不可思辨明晰的事理!"

卫玠五岁时就很有名,被人们视为神童。他很早就开始研究《老》《庄》。成年后,便以善谈名理而称著当时,其能言善辩超过了当时有名的玄理学家王澄、王玄、王济等人。他小小年纪就好学深思,为了解释成梦的原因,深入探究,以致病倒了。乐广知道他的禀性,只好为他进一步剖析,他的病才好起来。据载,因为卫玠擅长清谈,所以当时的人都愿意听他说一说,后来卫玠累坏了身体,就在病逝之前,他还与王敦或达旦微言,或谈语弥日,足见他析理至甚。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七岁。卫玠苦苦追求这些问题的答案,虽然不免走入迷途,但这种追求精神还是可贵的。从这些记载里足以看出当时士大夫对清谈的迷恋,他们认为善谈名理就是博学多通的表现。

庾敳读《庄子》

【原文】

庾子嵩[1]读庄子,开卷一尺便放去,曰:"了不异人[2]意。"庄子

【注释】

[1]庾子嵩(sōnɡ):名敳,字子嵩,颍川人,恢廓有度量,自称为老子、庄子的徒弟。

[2]了:完全,基本上。人:相当于"人家",此处用作第一人称代词"我"。

【译文】

庾子嵩读《庄子》,打开书读了一尺左右的篇幅就放下了,说道:"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庾敳准备读《庄子》一书,打开书读了一尺左右的篇幅就放下了。庾敳不读庄子,正反衬出读庄子的人之多,因为他的行为异类,就被记述下来。在当时不读老庄的人也因为说话像老庄而获得赞誉。

客问乐广"旨不至"

【原文】

客问乐令"旨不至[1]"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2]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乐辞约[3]而旨达。皆此类。

【注释】

[1]旨不至:语出《庄子·天下》,原文为"指不至,至不绝"。对于这句话,各有不同的理解,姑且解为:指向一个物体并不能达到它的实质,就算达到了也不能穷尽它。"旨不至"是清谈家们谈论的重要内容。

[2]确几:敲小桌子。

[3]约:简约、简要。

【译文】

有位客人问尚书令乐广"旨不至"的意思,乐广并不分析讲解这句话的词句,只径直用拂尘柄敲着小桌子说:"达到了没有?"客人回答说:"达到了。"乐广于是又举起拂尘说:"如果达到了,怎么能离开呢?"这时客人才醒悟过来,表示信服。乐广解释问题时言辞简明扼要,其余的都与此例一样。

那个时候,老子、庄子的思想与做法已经影响了大多数人,深入到他们的内心了。而乐广就是一个崇尚者,他也把学说研究得相当透彻,他的举动与话语能做证明。

官本是臭腐

【原文】

人有问殷中军:"何以将得位[1]而梦棺器,将得财而梦矢秽[2]?"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秽污。"时人以为名通[3]。

【注释】

[1]得位:指获得官位、爵位,升迁。

[2]矢秽:通"屎尿"等不洁净的东西。

[3]名通:名言。

【译文】

有人问中军将军殷浩:"为什么将要得到官爵就梦见棺材,将要得到钱财就梦见粪便?"殷浩回答说:"官爵本来就是腐臭的东西,因此将要得到它时就梦见棺材尸体;钱财本来就是粪土,因此将要得到它时就梦见肮脏的东西。"当时的人认为这是名言通论。

殷浩爱好《周易》等著作。他具有清正廉洁的品质,是当时学者们的一个代表。尽管那个时候殷浩已是位高权重了,可是他还是认为官职是腐臭的、钱财如粪土。当然这就难免让人觉得他是在做作。他说的那句话虽然有点极端、武断,但也理所当然地被当时继承老庄思想的人们奉为至理名言了,而且事实证明也确实起到了传世的影响。"钱财如粪土"的典故也就是出自这里。

曹植作《七步诗》

【原文】

文帝尝令东阿王[1]七步作诗,不成者行大法[2]。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3]?"帝深有惭色。曹植

【注释】

[1]文帝:指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东阿王:指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曾封为东阿王,后进封陈王,死后谥为思,世称陈思王。早年曾以文才受父曹操宠爱,后备受曹丕父子猜忌,郁闷而死。

[2]大法:指死刑。

[3]"煮豆"六句:意思是,煮熟豆子做成羹,滤去豆瓣留下汁。豆茎在锅下燃烧,豆子在锅中哭泣;本来就是同根生长,相互煎熬为何这般迫急。

【译文】

魏文帝曹丕曾经命令东阿王曹植在七步之内作成一首诗,作不出的话,就要动用死刑。曹植应声便作成一诗:"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听了,深感惭愧。

曹植是曹操的小儿子,从小就才华出众。年十岁余,便诵读诗、文、辞赋数十万言,出言为论,下笔成章,很受到父亲的疼爱。曹操死后,他的哥哥曹丕当上了魏国的皇帝。曹丕是一个忌妒心很重的人,他担心弟弟会威胁自己的皇位,就想害死他。有一次,他命曹植在七步之内作诗一首,如做不到就将行以大法(处死),而曹植不等其话音落下,便应声而说出四句诗来,就是上面的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因为限止在七步之中作成,故后人称之为《七步诗》。据说曹丕听了以后"深有惭色",不仅因为曹植在咏诗中体现了非凡的才华,具有出口成章的本领,使得文帝自觉不如,而且诗中以浅显生动的比喻说明兄弟本为手足,不应互相猜忌与怨恨。晓之以大义,自然令文帝羞愧万分、无地自容。当然,此诗的风格与《曹植集》中的其他诗作不尽一致,因是急蹴而成,所以谈不上语言的锤炼和意象的精巧,只是以其贴切而生动的比喻、深刻的寓意赢得了千百年来读者的称赏。

习凿齿史才不常

【原文】

习凿齿[1]史才不常,宣武[2]甚器之,未三十,便用为荆州治中。凿齿谢笺亦云:"不遇明公,荆州老从事耳!"后至都见简文[3],返命,宣武问:"见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见此人。"从此忤旨[4],出为衡阳郡,性理遂错。于病中犹作汉晋春秋,品评卓逸。

【注释】

[1]习凿齿:此人为桓温幕僚。

[2]宣武:即桓温。

[3]简文:即东晋简文帝司马昱。文中相王,也是指简文帝。

[4]忤旨:与圣旨有抵牾。

【译文】

习凿齿治史的才学很不寻常,桓温非常看重他,还没到三十岁,就任用他为荆州治中。凿齿在给桓温的答谢信里也说:"如果不是受到阁下的赏识,我只是荆州的一个老从事罢了!"后来桓温派他到京都去见相王,回来报告的时候,桓温问:"你见了相王,觉得他怎么样?"凿齿回答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人。"由此触犯了桓温,被降职出任衡阳郡太守,从此神志就错乱了。他在病中还坚持写《汉晋春秋》,品评人物、史实,见解卓越。

习凿齿少有大志,发奋读书,博学多闻,以文章著称于世。桓温为大司马时,受桓温信任,处理机要。后与桓温意见不合,出任衡阳太守。又因为脚病,解职归襄阳。以后又曾叫他回朝廷修辑国史。后桓温企图称帝,习凿齿著《汉晋春秋》五十四卷。该书上起东汉光武帝刘秀,下迄西晋,记载了近三百年的史事。他在叙述三国历史时,以蜀汉刘备为正统,魏曹操为篡逆,还认为晋司马氏虽受魏禅,应是继承汉祚,不应继魏,并由此认为若国统不正,不能昭示后世以制桓温野心。此书见解独到,分析精辟,被后世传为佳作。

安石碎金

【原文】

桓公见谢安石作简文[1]谥议,看竟,掷与坐上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2]。"

【注释】

[1]桓公:即桓温。谢安石:字安石,出自名门世家,神识沈敏,风宇条畅,善行书。少年就得到王羲之父亲、丞相王导的器重,担任了一些官职。与王羲之等人友善,隐居东山,拒绝朝廷招用,流连山水,直到他弟弟谢万被废黜。他四十岁,这才出来做吏部尚书等官职,把握朝政多年,直做到"都督十五州军事",人们称他这是"东山再起"。简文:即东晋简文帝。

[2]碎金:比喻篇幅短小的美文。

【译文】

桓温看见谢安石所作的给简文帝谥号的奏议,看完了,扔给座上的宾客说:"这是安石的零碎金子。"

谢安风流倜傥,特为士人所敬重,能诗善文,才文华丽。在文学方面,也很有修养。大将军桓温早就关注过谢安的盛名,曾写简文帝谥议,文理深得,为朝廷所采纳。桓温阅后,扔给在座其他人看,并说:"这是安石碎金。"成了当时文坛佳话。

倚马可待

【原文】

桓宣武[1]北征,袁虎[2]时从,被责免官。会须露布文,唤袁倚[3]马前令作。手不辍笔,俄得七纸,殊可观。东亭[4]在侧,极叹其才。袁虎云:"当令齿舌间得利。"

【注释】

[1]桓宣武:即桓温。

[2]袁虎:即袁宏袁彦伯。

[3]倚:站;立。

[4]东亭:即王珣。

【译文】

桓温率师北伐,袁虎也随从出征,因事受到桓温的责备,罢了官。正好急需写一份告捷公文,桓温便叫袁虎起草。袁虎站在马旁,手不停挥动,一会儿就写了七张纸,写得很好。当时东亭侯王珣也在旁边,极力赞赏他的才华。袁虎说:"也该让我从齿舌中得点好处。"

袁宏文笔典雅、才思敏捷,深受桓温器重,使其专掌书记。桓温北伐的时候,认为中原失守,王衍罪责最大。袁宏则认为"运废有兴",王衍未必有过,为此得罪了桓温。"被责免官"说的就是这件事。袁宏文不加点,不久的工夫竟在马背上写了七张纸,令一旁的王珣叹为观止。"倚马可待"也就是出自于此,是说站在即将出发的战马前起草文件并完稿。现在,人们多用来形容才思敏捷。

殷仲文天才宏赡

【原文】

殷仲文天才宏赡[1],而读书不甚广博。亮[2]叹曰:"若使殷仲文读书半袁豹[3],才不减班固[4]。"

【注释】

[1]宏赡:宏大而充裕。

[2]亮:疑指傅亮,字季友,博涉经史,长于文辞,曾任尚书令、左光禄大夫。

[3]袁豹:字士蔚,博学,擅长文辞。曾任著作佐郎(主要职责是修撰国史),迁太尉长史、丹阳尹。

[4]班固:字孟坚,东汉著名历史学家,编有《汉书》。

【译文】

殷仲文天赋甚高,可是读书却不多。傅亮感叹说:"如果殷仲文读的书能有袁豹的一半,那么才华就不次于班固了。"

殷仲文气度风流,学识渊博,名声传遍海内。而傅亮却为他叹息,说明此人不脚踏实地,只知道哗众取宠,虽然有学识、有才能,但只是停留在表面,不求深入。倘若他能做到朴实无华,一步一个脚印,凭他的才气,他的成就自然可以像班固一样长盛不衰、永垂不朽。

【方正 第五】

陈寔与友期行

【原文】

陈太丘与友期行[1],期日中。过中不[2]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3]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4]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5]之。元方入门不顾。

【注释】

[1]陈太丘:即陈寔,字仲弓。期行:约定好出游。

[2]不:同"否"。

[3]元方:陈纪,字元方,陈寔的儿子。

[4]尊君:尊称对话人的父亲。

[5]引:牵挽。

【译文】

太丘长陈寔和朋友约好一同外出,约定中午出发。过了中午,朋友还没有来,陈寔不管他,自己走了,走了以后,那位朋友才到。当时陈寔儿子元方才七岁,正在门外玩耍。来客问元方:"令尊在家吗?"元方回答说:"家父等了您很久,见您不来,已经走了。"那位朋友便生起气来,说道:"真不是人呀!和别人约好一起走,却扔下别人不管,自己走了!"元方说:"您跟家父约定中午见面。到了中午您还不来,这就是不守信用;对着人家的儿子骂人家的父亲,这是不讲礼貌。"那位朋友听了很惭愧,就下车来牵挽他。元方却掉头回家去,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作者借陈元方责备客人的话,从反面说明"信"和"礼"的重要性。陈元方小小年纪说话行事镇静沉着,面对成年人的针锋相对,指出对方不但"无信",而且"无礼",义正而词严,逼得对方无言可答,并以拂袖进门表明自己的态度,七岁就有如此见识,真叫人叹服。

郭淮为妻请命

【原文】

郭淮[1]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2]。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当并诛,使者徵摄甚急。淮使戎装[3],克日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4]淮妻。郭淮

【注释】

[1]郭淮:字伯济,太原阳曲人。东汉建安中,官平原府丞;后入曹魏,官历雍州刺史,迁征西将军。淮在关中三十余年,功绩显著,赠大将军。

[2]战庸:即战功。庸,即功劳。

[3]戎装:整理行装。

[4]特原:有意赦免。

【译文】

郭淮出任关中都督期间,很得民心,也多次建立过战功。郭淮的妻子,是太尉王凌的妹妹,因为王凌犯罪事受株连,应当一起处死,派来逮捕她的官吏要人要得很急。郭淮让妻子整理好行装,定好日子就要上路。州和都督府的文武官员和百姓都劝说郭淮起兵反抗,郭淮不同意。到期打发妻子上路,百姓号啕痛哭,一路跟着呼唤不舍的有几万人。走了几十里路后,郭淮到底还是叫手下的人去把夫人追了回来,于是文武官员飞跑传命,好像救自家性命那么急。夫人追回来以后,郭淮写了封信给宣帝司马懿说:"五个孩子哀痛欲绝,恋恋不舍,思念他们的母亲。如果他们的母亲死了,我就会失去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如果死了,也就不再有我郭淮了。"司马懿于是上表魏帝,特准赦免了郭淮的妻子。

这位一向低调的将官,为人处世可以说是深谋远虑。他常年驻军在外,屡立战功、很得民心。郭淮平素爱兵如子,群众基础极好,手下还真有劝他起兵反抗的人。可是这位郭大将军非但不准,还让夫人整束行装,把头送去给他们砍掉,组织纪律性之强令人感叹。有的人说,他完全可以拥兵造反,但王凌的失败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如果那样做恐怕胜算不大,反倒可能身败名裂。到时候不但连自己都保不住,甚至会家破人亡。而他这样做既保住了妻子,又成全了自己忠臣的名节,是很理智的。

杀贾充以谢天下

【原文】

高贵乡公[1]薨,内外喧哗。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2]曰:"何以静之?"泰云:"唯杀贾充[3]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

【注释】

[1]高贵乡公:即三国曹魏末代君主曹髦(máo),被司马昭篡位。是曹丕的孙子。

[2]司马文王:即司马昭,司马懿之子。陈泰:字玄伯。司空陈群之子。

[3]贾充:当时为中护军,在曹髦反击司马昭事件中,指使手下刺伤曹髦。故司马昭杀贾充手下刺伤曹髦的成济以脱罪。

【译文】

高贵乡公被杀,朝廷内外群情激愤,议论纷纷。文王司马昭问侍中陈泰:"怎样才能使舆论平静下来呢?"陈泰说:"只有杀掉贾充来向天下人谢罪。"司马昭说:"可不可以再考虑一个比这轻一些的处理办法呢?"陈泰回答说:"我只知道比这更重的,不知比这更轻的。"

魏帝曹髦不能忍受威权日渐消退,便亲自率领殿中宿卫、苍头、僮仆等,欲攻打司马昭。司马昭即命亲信贾充带兵杀掉曹髦及其随从。陈泰知道后,当即跑到现场,倒在地上枕着曹髦的尸体号哭尽哀。不久,司马昭也来到现场。见此情景,便问陈泰:"怎么才能平复这种局面呢?"陈泰说:"只有把贾充杀了来向天下人谢罪。"司马昭说:"你想想别的办法吧。"陈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后来因过于悲恸,当场吐血而死。为了挽回影响,司马昭只好把贾充杀死曹髦的手下成济杀了以开脱罪责。

和峤直言纳谏

【原文】

和峤为武帝[1]所亲重,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2],卿试往看。"还问何如。答曰:"皇太子圣质如初。"

【注释】

[1]和峤:字长庾,汝南西平人,年少时以雅量著称,深为贾充所知。官历尚书、太子少傅。武帝:晋武帝司马炎。

[2]成,通"诚",确实,非常。成进:即大有长进。

【译文】

和峤是晋武帝所亲近、器重的人,有一次武帝对和峤说:"太子近来似乎大有长进了,你试着前去看看。"和峤去了回来,武帝问他皇太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和峤回答说:"皇太子的资质同以前一样。"

和峤珍重自爱,有盛名于世,为政清简,深得百姓欢心。向皇帝谏言上策也是直言不讳、敢作敢为,并且能够切中要害。太傅从事中郎庾顗赞叹他:"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磥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贾充亦十分看重他,常在武帝面前赞美他,并极力向晋武帝推荐和峤。晋武帝根据群臣的推荐,将和峤调入朝中任黄门侍郎,后迁升中书令,很受晋武帝器重。

向雄拒复君臣之好

【原文】

向雄为河内[1]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准[2]横怒,遂与杖遣之。雄后为黄门郎[3],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4]之好,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雄曰:"古之君子[5],进[6]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7],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

【注释】

[1]向雄:字茂伯,河内人,官至黄门郎、护军将军。河内: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沁阳。

[2]刘准:《晋书·向雄传》作"刘毅",现据其字"君平"推论,当以"刘准"为是,宋本亦将"准"误为"淮"。刘准,字君平,沛国人,官历侍中、尚书仆射、司徒。

[3]黄门郎:官名,即黄门侍郎,负责侍从皇帝,传达诏命。

[4]君臣:指上下级,当时府王和属吏之间也称为君臣。

[5]君子:这里指达官贵人。

[6]进:指举荐,提拔。下文"退"则指撤职,降职。

[7]戎首:指挑起事端的人。

【译文】

向雄任河内郡的主簿,有件公事本来和他没关系,可是郡太守刘准为这事大为震怒,便对他动了杖刑,之后打发他走了。向雄后来调任黄门郎,刘准任侍中,两人虽在同一衙门,却从来不交谈。晋武帝听说这件事,便命令向雄恢复两人原有的上下级和睦关系。向雄不得已,就到刘准那里,行再拜礼后说:"刚才奉皇上的命令而来,可是我们之间上下级的恩义已经断绝了,怎么办?"说完,马上就走了。武帝后来听说两人还是不和,就生气地问向雄:"我命令你恢复旧时的和睦关系,为什么还要绝交?"向雄说:"古时候的君子,按礼法举荐官员,也按礼法贬黜官员;现在的君子举荐人家时就像要抱到膝上那么亲,贬黜人家时就像要推下深渊那样狠。臣下对刘河内不去挑起争端,那也就幸运得很了,怎么还能修复旧有的上下级关系呢?"晋武帝听后,就不再勉强他了。

向雄在和刘准结仇之后,多年不肯与他重归于好,后来同在晋武帝司马炎朝中为官。司马炎知道他们俩的矛盾后,多番规劝向雄,但是却没有什么好结果。于是怒斥向雄,向雄便用自己的道理向晋武帝解释,并得到了晋武帝的谅解,默认了他的做法。这个小故事说的是向雄这个人做事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而且不屈不挠、不轻易低头。

伴君如伴虎

【原文】

明帝[1]在西堂,会诸公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2]为仆射,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3],因欲杀之。后数日,诏出[4]周,群臣往省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

【注释】

[1]明帝:即东晋明帝。

[2]周伯仁:即周顗。

[3]收:逮捕收监。

[4]出:赦免释放。

【译文】

晋明帝在西堂召集众大臣举行宴会,还没有大醉的时候,明帝问道:"今天名臣都会聚在一起,和尧、舜时相比,怎么样?"当时周伯仁任尚书仆射,便声音激昂地回答说:"现在圣上和尧、舜虽然同是君主,可又怎么能和那个太平盛世等同起来呢?"明帝大怒,回到内宫,亲自写了满满一张黄纸的诏令,便交给廷尉,命令逮捕周伯仁,想就此杀掉他。过了几天,又下诏令释放他。众大臣去探望周伯仁,周却说:"起初我就知道不会死,因为罪状还不可能到这个地步。"

周顗这个人性情率直。可是他却率直得有点过分,不分场合,即使当着明帝和群臣的面,他也敢直言顶撞明帝,因此无端惹祸上身、差点送命。古人说:"伴君如伴虎。"多少大臣小心翼翼地侍奉还唯恐皇上不开心,他却在君臣其乐融融的时候说出大煞风景的话,一点也不给明帝面子。从古往今,人们都喜欢直率的人,因为他不阴险,不会对你耍手段。但直率也需要看别人脸色,分场合讲话。尤其是对上级,一定要尊重他,给足他面子。即使你提出反面的建议,也最好是在私下交流。给他留足了面子,于你于他都有利。可是周顗不明这个理。当大臣们去看望他时,他还说:"这几天,我就知道不应当被处死,我的罪还不至于此。"实在是有点顽固不化的味道。

钟雅忘死守成帝

【原文】

苏峻[1]既至石头,百僚奔散,唯侍中钟雅[2]独在帝侧。或谓钟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雠,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3]邪?"钟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4]将执简而进矣!"

【注释】

[1]苏峻:字子高,长广掖人。有才学,举孝廉。后讨伐王敦有功,封公,官至阳太守。

[2]钟雅:字彦胄。

[3]弊:其他文献用"毙"。

[4]董狐:中国古代正直的历史学家,曾在春秋时敢于冒死秉笔直书的良吏。

【译文】

苏峻率叛军到了石头城后,朝廷百官逃散,只有侍中钟雅独自留在晋成帝身边。有人对钟雅说:"看到情况允许就前进,知道困难就后退,这是古时候的常理。您本性忠诚正直,一定不会被仇敌宽容。为什么不采取权宜之计,却要坐着等死呢?"钟雅说:"国家有战乱而不能拯救,君主有危难而不能救助,却各自逃避以求免祸,我怕董狐将要拿着竹简上朝来啦!"

晋灵公十四年(公元前[6]0[7]年),晋卿赵盾因避灵公迫害而出走,还没有出境,他的族人赵穿就把灵公给杀了。董狐认为责任在赵盾,所以在史书上写道:"赵盾弑其君。"钟雅不愿步赵盾的后尘给后人留下骂名,所以在百官奔散的情况下,坚持侍奉在幼帝身边,最终遇难。

孔坦拂袖弃群臣

【原文】

苏子高[1]事平,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2]为丹阳。乱离之后,百姓凋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临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3]之列。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4]上腐肉,任人脍截耳!"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

【注释】

[1]苏子高:即苏硕,苏峻的弟弟。曾占据石头城,后来被王导、庾亮等众人诛杀。

[2]孔廷尉:即孔坦。

[3]顾命:本来的意思是指帝王临终时候的遗诏,多指顾命大臣。

[4]俎:古代割肉所用的砧板。

【译文】

苏子高的叛乱平定以后,王导、庾亮诸大臣想用廷尉孔坦来治理丹阳郡。经过战乱而颠沛流离之后,百姓生活困苦。孔坦激愤地说:"往日先帝临终之时,诸君亲上御床前,一起受到先帝的关怀赏识,共同接受了先帝的遗诏。我才疏位卑,不在接受遗诏之列。现在你们有了困难以后,就把我推到前面,我现在像是砧板上的臭肉,任人细剁细切罢了!"说完就拂袖而去。大臣们也就不再提起。

丹阳尹相当于一个京畿地方长官,可是孔坦为什么不愿意就任,反而拂袖而去?因为苏峻的叛乱即使已经被平定,但已祸乱苍生。因为在京畿地区,百姓颠沛流离,留下的祸患很多,而且还很棘手。而孔坦,如今一个要被他们授予高职的人,在司马绍临终时、在颁布遗诏、在各大臣享受眷顾和赏识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他,倒是在要收拾烂摊子、去面对困难、要解决棘手的问题的时候就想到了他,这显然有点没有真正把孔坦当作可推心置腹的人,而且多少有点摆弄人的意思。加上孔坦为人正直,根本就忍受不了别人呼之即来,挥之则去地指使他,于是便指责一番后拂袖而去。

何充不贪拥立之功

【原文】

何次道、庾季坚二人并为元辅[1]。成帝初崩,于时嗣君未定。何欲立嗣子,庾及朝议以外寇方强,嗣子冲幼,乃立康帝[2]。康帝登阼,会群臣,谓何曰:"朕今所以承大业,为谁之议?"何答曰:"陛下龙飞[3],此是庾冰之功,非臣之力。于时用微臣之议,今不睹盛明之世。"帝有惭色。

【注释】

[1]何次道:即何充。庾季坚:即庾冰,字季坚,太尉庾亮的弟弟,官历车骑将军、江州刺史。元辅:首辅,即宰相。

[2]康帝:帝讳岳,字世同,成帝同母的弟弟。

[3]龙飞:比喻帝王登基。

【译文】

何次道、庾季坚两人一起受命为辅政大臣。晋成帝刚去世的时候,还没有定下来由谁继位。何次道主张立皇子,庾季坚和大臣们的提议都认为外来之敌正强大,皇子年幼,于是就立康帝。康帝登帝位后,会见群臣时问何次道:"朕今天能继承国家大业,是谁的主张?"何次道回答说:"陛下登帝位,这是庾冰的功劳,不是我的力量。当时如果采纳了小臣的主张,那么今天就看不到太平盛世了。"康帝面有愧色。

何充、庾冰同为宰相。当成帝去世、选立新君的时候,两人出现了意见不一致。最后还是庾考虑周到,所以庾的意见占了上风。最后新君上任,他知道何充并没有拥护自己,于是想试探何充,就反问了他,一来想看他是否想要抢功,二来想让他难堪,而何充的回答不但没有丝毫抢功的意思,反倒把一切的功劳都归给了庾冰,而且面对皇帝时承认了自己的见识浅薄。这就使得皇帝有点无地自容了,本来是想为难他,没想到和何充一比竟显得自己多此一举,并且心胸狭隘了。

庾冰探病遭数落

【原文】

孔君平[1]疾笃,庾司空[2]为会稽,省之,相问讯甚至,为之流涕。庾既下床,孔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作儿女子相问!"庾闻,回谢之,请其话言。

【注释】

[1]孔君平:即孔坦。

[2]庾司空:即庾冰。

【译文】

孔君平病重,司空庾冰当时任会稽郡内史,就去探望他,十分恳切地问候病情,并因他病重而流泪。庾冰离座告辞后,孔君平感慨地说:"大丈夫快死了,却不问安邦定国的办法,竟像妇孺一样来问候我!"庾冰听见了,便返回向他道歉,留下听取教诲。

人尤其在病重的时候总是会想得到别人的关怀。但孔坦为人正直,庾冰心诚意实地去看望孔坦,却遭到孔坦的数落。叹斥他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以事业为重,求宏图伟业,而不是学妇人之道。孔坦在病重的时候仍然不忘安邦治国,为祖国培养人才,令庾冰感慨不已。于是立马醒悟,开始聆听孔坦的教诲。

过于克让亦无能

【原文】

王述转[1]尚书令,事行便拜。文度[2]曰:"故应让杜许。"蓝田云:"汝谓我堪此不?"文度曰:"何为不堪,但克让[3]是美事,恐不可阙。"蓝田慨然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如我。"

【注释】

[1]王述:即王蓝田。转:转升、升迁。

[2]文度:即王坦之。

[3]克让:谦让。

【译文】

王述升任尚书令时,诏命下达了就去受职。他儿子王文度说:"本来应该让给杜许。"王述说:"你认为我不能胜任这个职务?"文度说:"怎么不胜任!只不过能谦让一下总是好事,礼节上恐怕不可缺少。"王述感慨地说:"既然说能胜任,为什么又要谦让呢?人家说你胜过我,据我看终究不如我。"

王蓝田要去担任尚书令,他的儿子王坦之却认为做人该学会谦让才是一种美德。而王蓝田则叹息儿子的软弱,他认为过度的谦让会显得自己无能,让别人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胜任。王蓝田站在了一个勇敢的高度,敢为、自信。这就是他儿子王坦之无法超越的地方。同时,这也刺激了儿子去奋斗的意志。其实,人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如果有机会一展身手,就不要错过机会,要勇敢挑战,勇于接受,去迎接自己的另一个高度。

孙绰作《庾公诔》

【原文】

孙兴公作《庾公诔》[1],文多托寄[2]之辞。既成,示庾道恩[3],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

【注释】

[1]孙兴公:即孙绰。庾公:即庾亮。

[2]托寄:托心寄喻。

[3]庾道恩:即庾羲,字叔和,庾亮的第三个儿子,官历建威将军、吴国内史。

【译文】

孙兴公写了《庾公诔》,文中有很多寄托情谊的言辞。写好后,孙兴拿给庾道恩看。道恩看了,愤激地送还给他,说:"先父和您的交情从来没有达到这一步。"

庾亮去世后,孙绰借庾亮的名声写了一篇《庾公诔》,诔文中说自己和庾公的感情深厚,本想获得大家的赞誉,不曾想庾亮的儿子庾羲并不买他的账,而且直言不讳地说道"我父亲和您的关系并没有您在文中写的那么好啊",一句话将其否定。

桓温嫁女王坦之

【原文】

王文度为桓公[1]长史时,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2]。既还,蓝田爱念文度,虽长大,犹抱着膝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膝,曰:"恶见[3],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那可[4]嫁女与之!"文度还报温云:"下官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后桓女遂嫁文度儿。

【注释】

[1]王文度:即王坦之。桓公:即桓温。

[2]蓝田:即王述。

[3]恶见:少见。恶,形容词,难。

[4]那可:怎么能。

【译文】

王文度在桓温手下任长史时,桓温为儿子求娶文度的女儿,文度答应回去和父亲蓝田侯王述商量。回家后,王述因为怜爱文度,虽然长大了,却还是抱在膝上。文度便说到桓温求娶自己女儿的事。王述非常生气,把文度从膝上推下去,说道:"真是少见,文度又犯傻了,害怕桓温那副面孔?当兵的,怎么能嫁女儿给他家!"文度就回复桓温说:"下官家里已经给女儿找了婆家。"桓温说:"我知道了,这是令尊大人不答应罢了。"后来,桓温的女儿便嫁给文度的儿子。

王坦之在桓温手下当差,桓温想为儿子向王坦之家求亲。王坦之便回去征求父亲王述的意见。王述听后大发雷霆,怒斥儿子不该因为畏惧桓温而考虑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长官的儿子。因为魏晋是个极重门第的社会,儿女之间的婚姻关系到两家的政治关系,门当户对是极其重要的。男家的门第可以高过女家,但女家的门第却不能高于男家,因为男尊女卑的原则不能颠倒。就连桓温这位独掌大权的人士想要求得王述的孙女作儿媳,仍遭到王述的大怒拒绝,他只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王述的孙子。

魏祚所以不长

【原文】

太极殿始成,王子敬时为谢公[1]长史,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语信云:"可掷着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亦自为也。"王曰:"魏祚所以不长。"谢以为名言。

【注释】

[1]王子敬:即王献之。谢公:即谢安。

【译文】

太极殿刚建成时,王子敬当时任丞相谢安的长史,谢安派人送块木板去叫王子敬题匾。子敬露出不满的神色,告诉来人说:"把它扔在门外吧。"谢安后来看见王子敬,就说:"这是给正殿题匾,怎么样?从前魏朝韦诞等人也是写过的呀。"王子敬说:"这就是魏朝帝位不能长久的原因。"谢安认为这是名言。

王献之本性潇洒,超然于世俗礼法之外。他在谢安处任职时,太极殿刚刚建成。谢安想让他写宫殿匾额,匾拿来了,王献之却对送匾的人说:"把它扔在门外。"后来谢安问起这事,说道:"怎么样了?魏朝的韦诞那些名流们就都是自己给匾题字的啊。"王献之便说:"这也就是魏朝的江山为什么坐不稳的原因。"谢安反复一想他这话中的话,明白了他这话中所指的意思,于是也就不再相逼。在当时别人向王献之求要他的字画,也很少有能要得到的;即使权贵们威逼利诱他,也不管用,他就是不为所动。

人贵有自知之明

【原文】

王恭欲请江庐奴[1]为长史,晨往诣江,江犹在帐中。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应,直唤人取酒,自饮一碗,又不与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独饮?"江曰:"卿亦复须邪?"更使酌与王。王饮酒毕,因得自解去。未出户,江叹曰:"人自量,固为难!"

【注释】

[1]王恭:即王孝伯。江庐奴:即江顗,字仲凯,济阳人,官历黄门侍郎、骠骑咨议。

【译文】

王恭想请江庐奴任长史,早晨到江家去,江卢奴还在帐子里没起床。王恭坐下来,不敢马上开口。过了很久才有机会说到这件事。江卢奴也不回答他,只是叫人拿酒来,自己喝了一碗,也不给王恭喝。王恭一边笑一边说:"哪能一个人喝?"江庐奴说:"你也要喝吗?"再叫仆人倒碗酒来给王恭。王恭喝完酒,借机自己下台阶告辞。还没有等王恭出门,江庐奴叹口气说:"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确实是很难!"

王孝伯想让江顗去做长史,去江顗家却迟迟才说出口。江顗没有理他,只是在那自顾自地喝酒,王孝伯边笑边凑过去讨了杯酒喝,喝完酒借着上厕所的时候便离去,江顗便发出感叹:"一个人要吃喝,本来就是难为自己。"所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王爽论兄

【原文】

孝武问王爽[1]:"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风流[2]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3]!"

【注释】

[1]孝武:指晋孝武帝司马曜。王爽:他是王恭的弟弟,下文问的"卿兄"即指王恭。

[2]风流:风采;神韵。

[3]忠孝亦何可以假人:王爽说忠孝人伦自己比哥哥强。假:借,让。

【译文】

晋孝武帝问王爽:"你比你哥哥怎么样?"王爽回答说:"论风雅超群,臣比不上恭,至于忠孝,又怎么可以让给别人呢!"

王爽遇事谦让,但又不过分谦卑;他在适当的谦虚下更加自信地赢取别人的尊重。他委婉地回答自己的风流才华比不上哥哥王恭,但是忠孝之德肯定要胜过他,这样就更显示出他这个人的人格魅力了。而且古代的人都尊崇"百善孝为先",自己能做到忠孝之德,所以并没有输给哥哥,而且同时也赞扬了哥哥。其实人都需要这样,在人前不卑不亢,不骄傲也不过分谦卑,适时地给自己增加一份信心。这样也会使得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得到提升。

【雅量 第六】

顾雍丧子

【原文】

豫章太守顾劭[1],是雍[2]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3],岂可有丧明之责[4]?"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

【注释】

[1]顾劭:字孝则,三国时吴国人,年二十七起家为豫章太守,行善事来教化百姓。

[2]雍:顾雍,字元叹。顾劭的父亲,三国时官历东吴尚书令,封阳遂乡侯,位至丞相,执政十九年。

[3]延陵之高:春秋时吴国,延陵本为春秋时吴国贵族季札的封邑(在今江苏武进),这里代指季札。据《礼记》记载,季札在儿子死后埋葬时很平静地说:"骨肉重新回到土里是命里注定的。他的魂魄则到处都可以存在。"孔子评价他这种态度合于礼。顾雍用"延陵之高"来表示对丧子持坦然的态度。

[4]丧明之责:丧明,指丧失视力。《礼记·檀弓》中说,子夏死了儿子后,把眼睛哭瞎了。曾子批评他的这种行为,子夏听后连连认错。这里用"丧明之责"来表示儿子死后因哀毁过度而受到责备。

【译文】

豫章太守顾劭,是顾雍的儿子。顾劭死在任内,当时顾雍正大聚下属饮酒作乐,亲自下着围棋。外面禀报说豫章有送信人到,却没有他儿子的书信。顾雍虽然神态不变,可是心里已明白其中的缘故;他悲痛得用指甲紧掐手掌,血流出来沾湿了座褥。直到宾客散去以后,才叹气说:"已经不可能像延陵季子那么高尚,难道可以哭瞎眼睛而受人责备吗?"于是就放开胸怀,驱散哀痛之情,神色自若。

顾雍接到了儿子顾劭死去的消息,内心感到阵痛,但在场的属下们正在愉快地玩乐。为了不打扰属下们的雅兴,顾雍竟然忍着悲痛不发作,好不影响在场官员们的雅兴!丧子之痛,该是何其悲伤,而他却能以季札丧子时候的超脱、子夏哭子失明等故事为借鉴,很快排除了哀痛之情,能有此气魄与内涵,真是让人望而生敬。在平时顾雍性格比较内敛,并不多说话,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本身的修养,他心胸之广阔,气量之大,让人敬佩。他总是态度温和,对待官场也从不贪名利,讲究公正无私,同时也善解人意。

嵇康临刑奏《广陵散》

【原文】

嵇中散[1]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陵散》[2]。曲终,曰:"袁孝尼[3]尝请学此散,吾靳固[4]未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5]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6]寻亦悔焉。

【注释】

[1]嵇中散:即嵇康,字叔夜,三国时魏谯郡铚(今安徽宿州西南)人。

[2]《广陵散》:琴曲名,又称《广陵止息》,是篇幅最长的琴曲之一。

[3]袁孝尼:袁准,字孝尼,嵇康之好友。为人忠信正直,自甘淡泊。入晋后,官至给事中。

[4]靳固:吝惜;舍不得。

[5]太学生:太学是我国古代的最高学府,其中的学生称为太学生。

[6]文王:指晋文王司马昭。

【译文】

中散大夫嵇康在法场被处决时,神态不变,要求给他琴弹,弹奏《广陵散》曲。弹完后说:"袁孝尼曾经请求学这支曲子,我吝惜固执,不肯传给他,《广陵散》从今以后要失传了!"当时,三千名太学生曾上书,请求拜他为师,朝廷不准许。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随即也后悔了。

嵇康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大师,为人耿直。在走向刑场时,三千多太学生上书朝廷,请求拜嵇康为师,希望能赦免嵇康的死罪。但这种"无理要求"当然不会被当权者接纳。这正是向社会昭示了嵇康的学术地位和人格魅力。而此刻嵇康所想的,不是他那神采飞扬的生命即将终止,却是一首美妙绝伦的音乐后继无人。面对成千上万前来为他送行的人们,他弹奏了最后的《广陵散》,铮铮的琴声,神秘的曲调,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弹毕之后,嵇康引首就义,何其从容。

王戎观虎

【原文】

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虎爪牙[1],纵百姓观之。王戎七岁,亦往看。虎承间[2]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颠仆[3],戎湛然不动[4],了无恐色。

【注释】

[1]魏明帝:即曹魏明帝曹叡。断虎爪牙:即把老虎关在笼子里。

[2]承间:承着空隙。

[3]辟易颠仆:神色慌乱,躲避不迭,以致跌倒。

[4]湛然:深沉稳重的样子。

【译文】

魏明帝在宣武场上把老虎关在笼子里,任凭百姓观看。王戎当时七岁,也去看。老虎乘隙攀住栅栏大吼,吼声震天动地,围观的人全都吓得退避不迭,跌倒在地。王戎却平平静静,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害怕。

小王戎在众人面前表现了他的处变不惊,令众人佩服。

王衍遇辱

【原文】

王夷甫[1]尝属族人事,经时未行。遇于一处饮燕[2],因语之曰:"近属尊事,那得[3]不行?"族人大怒,便举樏掷其面。夷甫都无言,盥洗毕,牵王丞相[4]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5]。"

【注释】

[1]王夷甫:即王衍。[2]饮燕:宴饮、宴会。

[3]那得:怎么。

[4]牵:拉,引。王丞相:即王导。

[5]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这里是说王衍风神英俊,不愿和族人计较。

【译文】

王夷甫曾经托族人办事,过了一段时间还没办。后来两人碰到一起吃喝,王夷甫便问那位族人:"原先托您办的事,怎么还不去办呢?"族人非常生气,就举起食盒扔到他脸上。王夷甫一言不发,洗干净后,挽着丞相王导的手,和他一起坐牛车走了。在车里照着镜子,对王导说:"你看我的眼光,竟然超出牛背之上。"

王衍风姿幽雅,人们都称他为"宁馨儿",他也因此而自负。正因为他自视甚高,对待别人时口气总会让人感觉有点趾高气扬,于是就引起了族人的不满,还没答话就直接把饭盒扔到他脸上,而王衍认为这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得去计较,即使是挨打受辱,他也认为是小事。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洗干净之后就和王导一同离开了,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裴遐雅量

【原文】

裴遐在周馥[1]所,馥设主人[2]。遐与人围棋,馥司马行酒[3]。遐正戏,不时为饮。司马恚,因曳遐坠地。遐还坐,举止如常,颜色不变,复戏如故。王夷甫问遐:"当时何得颜色不异?"答曰:"直是暗当[4]故耳!"

【注释】

[1]裴遐:字叔道,任散骑郎。周馥:字祖宣,汝南人,曾代刘准任镇东将军,以功封永宁伯。

[2]设主人:作主人宴请。

[3]行酒:依次劝酒。

[4]暗当:默默承受。

【译文】

裴遐在周馥家做客,周馥以主人身份宴请大家。裴遐和人下围棋,周馥的司马负责劝酒。裴遐下棋,时时要酒喝,司马很生气,便把他拽倒在地上。裴遐爬起来回到座位上,举动如常,脸色不变,照样下棋。后来王夷甫问他:"当时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呢?"他回答说:"只不过是默默忍受着罢了!"

许多人都称赞裴遐是因为太过痴迷于下棋,才会全然不去计较那个劝酒司马的无礼行为。但实际上,正如后面裴遐自己所说:"我只是默默忍受罢了。"显然,裴遐是为了不去破坏周馥家宴会友好的气氛,才会独自将这口气忍了下来。裴遐性格和善,能顾全大局。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小事,去破坏自己开心的心情,打破聚会友好的氛围。需要的时候,忍一忍,这样都能有个好心情,何乐而不为呢?

庾亮大儿举止雅重

【原文】

庾太尉[1]风仪伟长,不轻举止[2],时人皆以为假[3]。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温太真尝隐幔怛[4]之,此儿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为此?"论者谓不减[5]亮。苏峻时遇害。或云:"见阿恭,知元规非假。"

【注释】

[1]庾太尉:即庾亮,字元规。

[2]不轻举止:举止不轻浮。

[3]假:装模作样。

[4]怛:吓唬。

[5]减:比……差。

【译文】

太尉庾亮风度仪容,奇伟出众,举止稳重,当时人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假象。庾亮有个大儿子,只有几岁,那种高雅、稳重的气质,从小就是那样,人们才知道这是本性。温太真曾经藏在帷帐后面吓唬他,这孩子神色安详,只是慢慢地跪下问道:"君侯为什么做这样的事?"讨论此事的人认为他的气质不亚于庾亮。可惜,他在苏峻叛乱时被杀害了。有人说:"看见阿恭的样子,就知道元规不是装假。"

庾亮外貌俊朗,生性豁达,但是别人都认为他在那儿做样子。后来大家看他的儿子也继承了和父亲一样的气质,大家才慢慢开始相信。温峤想试探一下庾亮的儿子,本来准备吓唬他的,但是没想到先被他识破了,他反过来问温峤,您这是在做什么呢?想想温峤,当时肯定狼狈极了。后来还是证明了庾亮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雅士。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原文】

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公东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尔时,吴兴沈充[1]为县令,当送客过浙江,客出,亭吏驱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问:"牛屋下是何物人[2]?"吏云:"昨有一伧父[3]来寄亭中,有尊贵客,权移之。"令有酒色,有遥问:"伧父欲食饼不?姓何等?可共语。"褚因举手答曰:"河南褚季野[4]。"远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5],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6]诣公,更宰杀为馔[7],具于公前,鞭挞亭吏,欲以谢惭。公与之酌宴,言色无异,状如不觉。令送公至界。

【注释】

[1]沈充:生平不详。

[2]何物人:什么人。

[3]伧父:北方佬。南北朝时南人蔑称北人为"伧人"。

[4]褚季野:即褚裒。

[5]遽(jù):惊慌。

[6]刺:名帖。

[7]馔:食物。

【译文】

褚季野从章安县令升任太尉郗鉴的记室参军,当时名声已经很大,可是官位低,很多人还不认识他。褚季野坐着商船往东去,和几位送旧官的属吏到钱唐亭投宿。这时,吴兴人沈充任钱唐县令,正好要送客过浙江,客人到来,亭吏就赶出褚季野,把他移到牛屋里。夜晚江水涨潮,沈县令起来在亭外徘徊,问牛屋里是什么人,亭吏说:"昨天有个北方佬来亭中寄宿,因为有尊贵客人,就姑且把他挪到这里。"县令这时已有几分酒意,便远远地问道:"北方佬想吃饼吗?你姓什么?可以出来交谈交谈。"褚季野便拱手回答道:"河南褚季野。"远近的人久仰褚季野的大名,县令于是大为惶恐。又不敢起动他,便在牛屋里呈上名帖拜谒他,并且另外宰杀牲畜,整治酒食。还当着褚季野的面鞭责亭吏,想用这些做法来道歉,表示愧意。褚季野和县令对饮,言谈、脸色没有什么异样表现,好像对这一切都没在意似的。后来县令把他一直送到县界。

这则故事描写东晋名士褚裒面对自身遭遇的变化,能够以平常心应对,喜怒不形于色的豁达与从容;也写出沈充的前倨后恭,反映了当时士大夫的雅量,以及有些人特别讲究等级地位的社会风气。东晋名士皆以喜怒不形于色为风雅的重要标准,正如这则故事中的褚裒,既不因为亭吏让他住牛屋而怨恨生气,也不因县令沈充酒宴于他,而面露喜色。从客房到牛屋,再从牛屋到美酒佳肴的过程中,褚裒始终心态平和,表情如一,丝毫没有计较待遇的变化,可谓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褚裒的雅量,不仅值得欣赏,更值得后人学习。

顾和扪虱而谈

【原文】

顾和始为扬州从事,月旦[1]当朝,未入顷[2]停车州门外。周侯[3]诣丞相,历和车边,和觅虱,夷然不动。周既过,反还,指顾心曰:"此中何所有?"顾搏虱如故,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4]。"周侯既入,语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5]仆才。"

【注释】

[1]月旦:农历每月初一。

[2]未入顷:还未入衙的片刻间。

[3]周侯:即周顗。

[4]此中最是难测地:心中是最难猜测的地方,即人心难测。

[5]令:优秀、出色。

【译文】

顾和当初任扬州州府从事的时候,到月初一该进见长官了,他还没有进府,暂时在州府门外停下车。这时武城侯周顗也到丞相王导那里去,从顾和的车子旁边经过,顾和正在抓虱子,安闲自在,没有理他。周顗已经过去了,又折回来,指着顾和的胸口问道:"这里面装了些什么?"顾和照样掐虱子,慢吞吞地回答说:"这里面是最难捉摸的地方。"周顗进府后,告诉王导说:"你的下属里有一个可做尚书令或仆射的人才。"

入衙聚会之前,丞相的门口聚集了许多达官贵人,但是顾和却坐在车上抓身上的虱子。周顗走过去看他,他却仍自顾自地抓虱子,并没有感到难为情。而且他面对周顗表现出来的自然之态以及开阔心胸,得到周顗的大力赞赏,也表现了周顗的心胸豁达与修养高深。

庾亮不动声色以安众

【原文】

庾太尉[1]与苏峻战,败,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乱兵相剥掠,射,误中舵工,应弦而倒,举船上成失色分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那可使箸[2]贼!"众乃安。

【注释】

[1]庾太尉:即庾亮。

[2]手:技艺,此处指射技。箸:即"着"。

【译文】

太尉庾亮率军和苏峻作战,被打败了,带着剩余的十几个随从坐小船往西边逃去。这时叛乱的士兵正抢劫百姓,小船上的人用箭射贼兵,失手射中舵工,舵工随即倒下了,全船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想逃散。庾亮神色自若,慢慢说道:"这样的身手怎么可以用来杀贼!"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庾亮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表现出了他处变不惊、从容不迫的魄力和以稳定军心为大局的思想。

王劭、王荟共诣宣武

【原文】

王劭、王荟共诣宣武[1],正值收庾希[2]家。荟不自安,逡巡[3]欲去;劭坚坐不动,待收信还,得不定[4],乃出。论者以劭为优。

【注释】

[1]王劭:字敬伦,小字大奴,王导第五子,官历尚书仆射、吴国内史。王荟:字敬文,小字小奴,王导的小儿子,官至镇军将军,死后追赠卫将军。宣武:即桓温。

[2]庾希:字始彦,曾任徐、兖二州刺史。庾家是外戚,有权势,遭到桓温的忌恨,庾希的两个弟弟被桓温设计杀死,后来庾希聚众起兵,事败被杀。

[3]逡巡:犹豫;徘徊。

[4]得不定:得和不得成为定局。得,指捕获。

【译文】

王劭、王荟一起去拜访桓温,恰好碰上桓温派人逮捕庾希一家。王荟心里不安,徘徊犹豫,想离开;王劭却稳稳当当地坐着不动,直等到派去逮捕的官吏回来,知道事情的结果后才退出。评论者认为王劭比王荟强。

王劭、王荟两个人去拜访桓温,刚好碰到其抓捕庾希一家。庾希是辅政大臣庾冰的长子,辅政大臣庾亮的侄子。桓温下令逮捕他,是要削弱颍川庾氏的实力,同时警示其他的大族。王荟见了则表现得坐立不安、焦虑烦躁,急着想要离开,表现出了他的胆怯与内心深重的危机感。相反,王劭对此就显得镇定自若,他用冷静的心理、从容的神情来暗示桓温,他无须害怕,因为这与他无关,并且这不足一惧。王劭在受威胁下所表现出的镇定自若,得到了一代枭雄桓温的刮目相看。也因为这次的表现,使他在别人的眼里比王荟更优秀。

谢安泛海

【原文】

谢太傅[1]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2]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3],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4]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注释】

[1]谢太傅:即谢安。

[2]唱:同"倡",提议。

[3]意说:意态适然。说,通"悦"。

[4]承响:应声。

【译文】

太傅谢安在东山居留期间,时常和孙兴公等人坐船到海上游玩。有一次起了风,浪涛汹涌,孙兴公、王羲之等人一齐惊恐失色,便提议掉转船头回去。谢安这时精神振奋,兴致正高,又朗吟又吹口哨,不发一言。船夫因为谢安神态安闲,心情舒畅,便仍然摇船向前。一会儿,风势更急,浪更猛了,大家都叫嚷骚动起来,坐不住了。谢安慢条斯理地说:"这样看来,恐怕是该回去了吧?"大家立即响应,就回去了。从这件事里人们明白了谢安的气度,认为他完全能够镇抚朝廷内外,安定国家。

在当时,只要是被人们称为俊杰的,必是有一定的心量气度。孙绰与王羲之在当时也是一代名士,被人们称颂,必定不是能被一般的小风小浪所能吓倒的。但是他们在一起,面对巨大的风浪所表现出来的不同反应,就更加突出了谢安的雅量,喜怒忧惧,不形于色,追求一种优雅从容的风度。谢安的处变不惊、沉着冷静、胸襟开阔、适可而止的处事方法是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他的心胸胆量,足以镇安朝野。

桓温欲诛谢安、王坦之

【原文】

桓公[1]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2]。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3]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4]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5]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6]优劣。

【注释】

[1]桓公:即桓温。

[2]王坦之:即王文度。

[3]晋阼:晋朝的天下。

[4]宽容:从容不迫。

[5]趣:赶紧、急忙。

[6]判:分别出。

【译文】

桓温埋伏好甲士,设宴遍请朝中百官,想趁此机会杀害谢安和王坦之。王坦之非常惊恐,问谢安:"应该采取什么办法?"谢安神色不变,对王坦之说:"晋朝的存亡,决定于我们这一次去的结果。"两人一起前去赴宴,王坦之惊恐的状态,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在脸色上;谢安的宽宏大量,也在神态上表示得更加清楚。他到台阶上就快步入座,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朗诵起"浩浩洪流"的诗篇。桓温害怕他那种旷达的气量,便赶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原先王坦之和谢安名望相等,通过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

此时的桓温野心急剧膨胀,摆下鸿门宴想将王坦之和谢安杀掉,因为他们趁着桓温不在的时候扶持太子当了皇帝,这让桓温怒火中烧。两个人也都知道此去是凶多吉少,王坦之显得既紧张又担忧,而相比之下,谢安对桓温这样极度危险的人物,表现出了他的心胸气度,能从容地面对生死,不卑不屈,大有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慷慨。这样的气度,却也让张狂一时的枭雄桓温为之震惊,老道的桓温没料到昔日在自己府中做司马的谢安在这种关头依旧不改其旷达风度和自若的本色,一下子被他镇住了,便撤出了伏兵。而当时齐名的王坦之与谢安,也在此次的表现中分出了高下。

郗超送米

【原文】

郗嘉宾钦崇释道安[1]德问,饷米千斛[2],修书累纸,意寄殷勤。道安答直云:"损[3]米,愈觉有待[4]之为烦。"

【注释】

[1]郗嘉宾:即郗超。释道安:东晋名僧,常山薄柳人,本姓卫,相貌丑陋却机智聪明。饱读经典,以博学闻名。

[2]斛:容量单位,十斗为一斛。

[3]损:客套话,等于说承蒙赐予。

[4]有待:有所待;有所凭借。《庄子·逍遥游》认为,只有无所待,才能获得精神的真正自由。

【译文】

郗嘉宾很钦佩、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名望,送他千担米,并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情意恳切深厚。道安的回信只是说:"蒙赐米,也更加觉得有所依靠是烦恼的。"

道安和尚在襄阳之后不仅受到了桓豁、朱序、郗超之流的达官贵人以及习凿齿这些豪富名士们的推崇、礼敬,而且还受到了东晋皇帝的礼遇。由此可以想到,道安受人敬重的程度。他为人很聪敏,从小就开始学佛,到年长一点的时候,就已经有很深的造诣了。道安从哲学理论高度及修正的角度对般若的性空、本无、真如、平等思想进行了论证。他既不靠幻术惑众,又不靠权势压人,而门徒数百人,之所以能够"洋洋济济"、"自相尊敬",靠的全是道安本人道德学问的感化。

谢安与人围棋

【原文】

谢公[1]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2]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3]向局。客问淮上利害[4],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注释】

[1]谢公:即谢安。

[2]淮上:淮河上,因淝水为淮河上游的支流,故称淮上。这里是指淝水之战。

[3]徐:慢慢。

[4]利害:战况的轻重缓急。

【译文】

谢安和客人下围棋,一会儿谢玄从淝水战场上派来的信使到了,谢安看完信,默不作声,又慢慢地下起棋来。客人问他战场上的胜败情况,谢安回答说:"孩子们大破贼兵。"说话间,神色、举动和平时没有两样。

淝水之战是一场典型的以少对多的战争,也是关系东晋存亡的生死之战。当时,谢安的侄子谢玄在淝水前线与前秦八十万大军对敌。国之兴亡,家之存绝,在此一举,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当胜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谢安不动声色,依然专注面前的棋盘,于是不得不让人对他的气度感到钦佩。据史料记载,谢安回到屋里的时候,鞋子上的齿碰到门槛折断了,他也没有觉察到,可见其实他的内心还是非常激动的。但他却能在众人面前,在激动难忍的心态下保持好自己的风度、仪态,有着临大事却能有静气的超脱风度。

苻坚游魂近境

【原文】

苻坚游魂近境,谢太傅谓子敬[1]曰:"可将当轴[2],了其此处。"

【注释】

[1]谢太傅:即谢安。子敬:即王献之。

[2]可将:可人心意的将领。当轴:掌握权力的重要人物。

【译文】

苻坚的鬼子兵逼近边境,太傅谢安对王子敬说:"可以用个执政大臣为统帅,把他们就地消灭。"

为了抵御前秦的进攻,谢安进行了积极的军事准备。他派谢玄镇守广陵,在南迁士族和民众之中选拔精壮组成了勇猛善战的"北府兵",并以刘牢之等为将领。他们进可攻、退可守,以逸待劳,在长江北岸紧紧守卫着京师大门。另外建立侨郡、侨州,平时务农以充军粮,闲时习武,组成了军事后备力量。这些人一部分守卫庄寨,一部分守卫京城,在长江以南随时做好御敌准备。此外,桓冲在长江中游驻守,防止前秦从中线南下。这就形成了京师、广陵、夏口的犄角之势。谢安自己坐镇京师,遥控全局。正因为他事先已做了精心的部署,所以在后来战火燃起、情势危急的时候才能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也正是这样,他把自己个性魅力中的名士风度与儒将气质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谢玄作客

【原文】

王僧弥、谢车骑共王小奴[1]许集。僧弥举酒劝谢云:"奉使君一觞。"谢曰:"可尔。"僧弥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2]耳!何敢诪张[3]!"谢徐抚掌而笑曰:"卫军,僧弥殊不肃省[4],乃侵陵[5]上国也。"

【注释】

[1]王僧弥:即王珉,王导之孙王珣的弟弟。谢车骑:即谢玄,谢安兄弟谢奕之子。王小奴:即王荟,小字小奴,王导的儿子,王珉的叔父。

[2]钓碣:便于垂钓的石头。谢玄,小名羯,爱好钓鱼。羯与碣音同,此为双关。

[3]诪张:放肆,狂妄。

[4]肃省:谨慎自醒。

[5]侵陵:侵犯。

【译文】

王珉和谢玄同在王荟家里做客。王珉举起酒杯向谢祝酒道:"敬使君一杯。"谢说:"理当这样。"王珉一听就生气地站起来,变了脸色说道:"你本不过是吴兴溪中的钓羯而已,怎么可以如此放肆?"谢慢慢地笑着鼓掌,并说道:"卫军(指王小奴),王珉太不自量了,居然敢侵犯大国诸侯。"

王珣、王珉兄弟先后娶谢家女儿为妻,同为谢氏女婿。谢安先离散了王珣夫妻,随后又让谢女与王珉离婚,两族由此成仇。故而,王珉无缘无故便开始大斥谢玄。谢玄是宰相谢安之侄,自幼聪慧过人,与表兄谢朗一起,都被谢安所器重。谢玄长大后,显示出经国才略,朝廷几次召用他,他都推辞不受。后来谢玄与王珣被大将军桓温召为掾吏,不久任征西将军桓豁的司马、领南郡相,监北征诸军事。谢玄有着大将之风,对于王僧弥的挑衅也只不过是一笑带过,缓和了当时尴尬的局面,也显示了他的胸襟。

羊孚进食

【原文】

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1]相好。尝早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2]来。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说色[3],欲使羊去。羊了不眄[4],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5]。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羊义不住,直云:"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二王是孝伯[6]两弟。

【注释】

[1]谢益寿:即谢混。

[2]王齐:王熙小名,字叔和,王恭弟,娶鄱阳公主,管太子洗马。王睹:即王爽,也是王恭的弟弟。[3]不说色:不愉快的表情。

[4]眄(miǎn):斜视。

[5]暇:空闲。

[6]孝伯:即王恭。

【译文】

羊绥的次子羊孚,少年时就才智出众,和谢益寿很要好。有一次,他一大早就到谢家去,还没有吃早饭。一会儿王齐、王睹也来了,他们原先不认识羊孚,落了座,脸色就有点不高兴,想让羊孚离开。羊孚看都不看他们,只是把脚搭在小桌子上,无拘无束地吟诗、观赏。谢益寿和二王寒暄了几句后,回头仍旧和羊孚谈论、品评;二王方才体会出他不同一般,这才和他一起说话。一会儿摆上饭菜,二王一点也顾不上吃,只是不停地劝羊孚吃喝。羊孚也不大答理他们,却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便告辞。二王苦苦挽留,羊孚不肯留下,只是说:"刚才我不能顺从你们的心意马上走开,是因为肚子还是空空的。"二王是王孝伯的两个弟弟。

羊绥是当时名流之辈,对他的儿子羊孚也是教导有嘉。羊孚面对王氏兄弟这两个名门望族出身的公子,别人都期望能巴结上,而羊孚却对他们不屑一顾,照样怡然自得。这也源于他本身的博学多才、才德兼备让他充满自信。羊孚之所以能与风流绝代的谢混畅快对饮并谈笑风生,能把当代权臣都不放在眼中,且又能让他们对自己另眼相看,可得知其高谈阔论的水平。可见,只有充实好自己的人,才能在别人心目中占据高位。

【识鉴 第七】

乱世之英雄

【原文】

曹公少时见乔玄[1],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2]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3]。"

【注释】

[1]曹公:即曹操。乔玄:字公祖,东汉时期梁国雎阳人,官至尚书令。

[2]拨:拔除、整治。

[3]累:拖累、托付照料。

【译文】

曹操年轻时去见乔玄,乔玄对他说:"天下正动乱不定,各路豪强如虎相争,能拨乱反正的,难道不是您吗?可是您其实是乱世中的英雄,盛世中的奸贼。遗憾的是我老了,看不到您富贵那一天,我要把子孙拜托给您照顾。"

起初,曹操地位很低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而乔玄此人一生波折,大风大浪,性格刚直、急躁,不顾大体,但是谦虚、勤俭、善待下级,曹操经常去拜访乔玄,乔玄见到他感到惊异。并且对他说:"如今天下将要战乱,能够安定天下的岂不是你吗?"曹操常常感叹乔玄是他的知己。后来曹操每次经过乔玄的坟墓,都感到凄怆并祭拜他。东汉末年各路英雄好汉并起,曹操最终脱颖而出,可以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但是人们对曹操的评价各不相同,乔玄"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的话对后世的影响很大。

傅嘏评时贤

【原文】

何晏、邓颺、夏侯玄[1]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2],不合则致隙。二贤若穆,则国之休[3]。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4]。"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5],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邓颺,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籥[6],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耳,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

【注释】

[1]何晏、邓颺、夏侯玄:三人是三国时魏人,在当时名位都很高,后来都先后被司马氏杀害。

[2]好成:指有交谊。

[3]穆:和睦。休:喜庆。

[4]"此蔺"句:蔺相如是战国时赵国人,因为完璧归赵之功拜为上卿,地位在大将廉颇之上。廉颇不服,就想羞辱他。他以国家利益为重,不愿做两虎相争之事,总是回避廉颇。廉颇听说后,负荆请罪。

[5]心劳:心思劳累;用尽心思。

[6]关籥(yuè):门闩,这里指检点约束。

【译文】

何晏、邓颺、夏侯玄三个人都想和傅嘏结交,但傅嘏始终没有答应。三人就透过荀粲为他们说合。荀粲对傅嘏说:"夏侯太初,是当代优秀的人才,虚心和你结交,而你却不和他交往。能够交好,就有了情谊,不能交好就会产生嫌隙。两位贤人如果能和睦相处,就是国家的幸福,这就是蔺相如情愿居于廉颇之下的原因。"傅嘏说:"夏侯太初志向远大,心胸狭窄,用尽心机。这样的人只喜欢虚名,他正是那种花言巧语颠覆国家的人。何晏、邓颺有所作为却很浮躁,学识广博却不专精,贪财好利,不知检点自己,只喜欢认同自己的人,厌恶观点不同的人,爱说话,嫉贤妒能。说话多破绽就多,爱嫉妒就没有人愿意亲近。依我看,这三个贤人,都是败坏道德的人而已,远离他们都还怕惹来灾祸,更何况去亲近他们呢?"后来事实果然如傅嘏所说的那样。

傅嘏祖父傅睿,东汉时曾任代郡太守。他父亲傅充,官至黄门侍郎。傅嘏少年时受到良好教育,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声名卓然。傅嘏读书,好穷根究底,经常带着问题与人辩难讨论,因而颇有心得。这段所述写的事情涉及了曹魏和司马氏族之间的权力斗争。文中何晏是曹操的养子,夏侯玄则是曹爽的表兄弟,在曹爽执政时他们两个人和邓颺一起都是曹爽的心腹。傅嘏则因为和何晏有矛盾,成为司马氏一党的人,而在杀曹爽的时候他也是积极参与。从傅嘏对三个人的评论中已显出了不满和敌意,后来三个人都被司马氏所杀害。傅嘏所预料的,也是当时政治斗争所产生的一个必然结果。

山涛论兵法

【原文】

晋武帝讲武于宣武场[1],帝欲偃武修文[2],亲自临幸,悉召群臣。山公[3]谓不宜尔,因与诸尚书言孙、吴[4]用兵本意。遂究论,举坐无不咨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后诸王骄汰[5],轻遘[6]祸难,于是寇盗处处蚁合,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遂渐炽盛,皆如言。时人以谓山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理会[7]。王夷甫[8]亦叹云:"公暗与道合。"

【注释】

[1]晋武帝:司马炎。讲武:讲习武事。宣武场:操场名,在洛阳宣武观北面。

[2]偃武修文:放松武备,施行文治。

[3]山公:即山涛,字巨源,魏末晋初河内怀县(今河南武涉西)人,"竹林七贤"之一,曾任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司徒。

[4]孙、吴:指孙子、吴起。孙子是春秋时齐国的著名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吴起是战国时卫国的著名将领。二人都以善于用兵著称,所以后世多以孙、吴并称。

[5]王:皇帝对同宗、臣僚所封的最高一级爵位,诸王都有自己的封国。骄汰:汰通"泰",骄横奢侈。

[6]遘(ɡòu):遭到;遭遇。

[7]理会:见解一致。

[8]王夷甫:即王衍,字夷甫。

【译文】

晋武帝命令军队在宣武场练武,他想放松武备,施行文治,所以亲自到场,并且把群臣都召集来了。山涛认为不宜这样做,便和诸位尚书谈论孙子、吴起用兵的本意,于是详尽地探讨下去,满座的人听了没有不赞叹的。大家都说:"山少傅所论才是天下的名言。"后来,诸王放纵、奢侈,轻易地造成灾难,于是兵匪遍地像蚂蚁一样聚合起来,郡、国多数因为没有武备不能制伏他们,终于逐渐猖獗、蔓延,正像山涛所说的那样。当时人们认为山涛虽然不学孙、吴兵法,可是和他们的见解自然而然地相同。王夷甫也慨叹道:"山公所说的和常理暗合。"

山涛是晋代吏部尚书,为"竹林七贤"之一。虽居高官荣贵,却非常俭约。山涛好老庄学说,与嵇康、阮籍等交游,为人小心谨慎。当时,晋武帝决定奉行休养生息、重文轻武的政策。他初衷虽好,但是在他即位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大封宗室为王的做法却为以后的战争埋下了祸根。山涛没有学习兵法,却深谙兵法的个中深理,因此反对晋武帝的做法。山涛陈述道理,虽然当时在座者都感叹是天下名言,晋武帝也不否认,但是最终也没有采用。王侯们骄奢放纵,给国家造成祸害。各地的盗贼也纷纷聚合,郡国因为没有武备,不能加以制伏,就逐渐壮大起来,酿成了连年的战乱,史称"八王之乱"。这也从侧面验证了山涛的担忧与预见。

王衍代父致辞

【原文】

王夷甫[1]父义,为平北将军,有公事,使行人论,不得。时夷甫在京师,命驾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夷甫时总角,姿才秀异,叙致既快,事加有理,涛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辍,乃叹曰:"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乱天下者,必此子也!"

【注释】

[1]王夷甫:即王衍。

【译文】

王夷甫的父亲王义,担任平北将军,曾经有件公事,派人去上报,没办成。当时王夷甫在京都,就坐车去谒见尚书左仆射羊祜和尚书山涛。王夷甫当时还是少年,风姿才华与众不同,不但陈述意见痛快淋漓,而且事实本身又理由充分,所以山涛认为他很不寻常。他告辞后,山涛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终于叹息说:"生儿子难道不该像王夷甫吗?"羊祜却说:"扰乱天下的一定是这个人。"

羊祜以博学多才、善于写文、长于论辩而有盛名于世。他虽然年十二丧父,却在刚能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典范的文章。到了九岁,羊衙又向他传授《诗》《书》,在严格的家学教育下,使他成为了一代贤才。那时候的羊祜虽然年轻,但很有政治头脑。他评价王衍"将来乱天下的肯定是此人"。王衍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但是他生活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里,国家需要的是具有治国才能的社稷之臣。而王衍本质上是一个文人,崇尚玄谈、讲究风度。以清谈名士出仕是当时的一种风尚,但同时也是一种悲剧。他的一生在出仕与入仕之间徘徊。身为臣子的王衍品格并不高尚,为自己的安危而将国家大事抛之不顾。虽说西晋末年的局势并不是个人就能决定的,但王衍在其中无疑起到了很大的消极作用。他便真成了羊祜所说的"祸国殃民"的人,被世人所不齿。

石勒使人读《汉书》

【原文】

石勒[1]不知书,使人读《汉书》[2]。闻郦食其[3]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4]谏,乃曰:"赖有此耳!"

【注释】

[1]石勒:字世龙,上党武乡人,匈奴后裔。曾聚众起义,于晋元帝太兴二年(公元[3][1][9]年)自称赵王,建立后赵政权,晋成帝成和四年(公元[3][2][9]年)灭前赵,称帝后不久病死。

[2]《汉书》:东汉班固撰,是记载西汉王朝主要事迹的史书。

[3]郦食其:西汉人,刘邦的谋士,曾献计攻下陈留,被封为广野君。

[4]留侯:即张良,字子房,曾在博浪沙椎击秦始皇未中,后率众归汉,是刘邦的重要谋士。汉朝建立,封为留侯。

【译文】

石勒不识字,就叫别人读《汉书》给他听。他听到郦食其劝刘邦把六国的后代立为王侯,刘邦马上刻印,将要授予爵位,就大惊道:"这种做法会失去天下,怎能最终得到天下呢?"当听到留侯张良劝阻刘邦时,便说:"幸亏有这个人呀!"

汉代开国谋臣张良,并非体魁雄伟、英气非凡的人物。他身居乱世,胸怀国亡家败的悲愤,投身于兵戎生涯,为刘邦击败项羽以及汉朝的建立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官拜大司马之后,辞官归隐,是汉初三杰当中,唯一一位得善终的人。后人评价他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而石勒是从奴隶到皇帝整个世界历史上唯一的一个人。石勒出身低微,早年饱经忧虑祸患,但是他富于军事才能,政治上也颇有识度,自比在刘邦(即汉高祖刘邦)、刘秀(即汉光武帝刘秀)之间,鄙视曹操(即魏武帝曹操)、司马懿欺负孤儿寡妇以取天下。唐朝诗人司空图有诗"石勒童年有战机,洛阳长啸倚门时。晋朝不是王夷甫,大智何由得预知"。

王澄评王玄

【原文】

王平子素不知眉子[1],曰:"志大其量,终当死坞壁[2]间。"

【注释】

[1]王平子:即王澄,字平子,晋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眉子:即王玄,字眉子,王夷甫的儿子,王澄的侄儿。

[2]坞壁:防御敌军或寇盗的小城堡。

【译文】

王平子向来对眉子没有好感,他评论王眉子说:"志向大过他的气量,终究会死在小城堡里。"

王玄是王敦的儿子,王敦悖逆叛乱,他儿子在他的教化下也没学什么好。于是王澄便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最后竟也应验了。

杨朗知人善用

【原文】

王大将军[1]始下,杨朗[2]苦谏不从,遂为王致力。乘中鸣云露车[3]径前,曰:"听下官鼓音,一进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4],当相用为荆州。"既而忘之,以为南郡。王败后,明帝[5]收朗,欲杀之。帝寻崩,得免。后兼三公[6],署[7]数十人为官属。此诸人当时并无名,后皆被知遇[8],于时称其知人。

【注释】

[1]王大将军:即王敦。

[2]杨朗:字世彦,弘农人,有器识有才量。曾任南郡太守,官至雍州刺史。

[3]中鸣云露车:即云车,又名楼车,车上有望楼可以观察敌情,车中置鼓锣以指挥军队进退。

[4]克:成功。

[5]明帝:即晋明帝司马绍。

[6]兼三公:做三公曹郎,指尚书省中的三公曹尚书。按:三公曹尚书是西晋时的官职,东晋时已撤销,而杨朗是东晋人,不可能担任这一职务,此处应为误传。

[7]署:任用;委任。

[8]知遇:赏识;厚待。

【译文】

大将军王敦刚要进军京都的时候,杨朗极力劝阻他,他不听,杨朗终于为他尽力。在进攻时,杨朗坐着中鸣云露车一直到王敦面前,说:"听我的鼓音,一旦进攻就能获胜。"王敦握住他的手预先告诉他说:"战事胜利了,要用你来掌管荆州。"过后忘了这话,把他派到南郡做太守。王敦失败后,晋明帝下令逮捕了杨朗,想杀掉他;不久明帝死了,才得到赦免。后来兼任三公尚书,安排了几十人做属官。这些人在当时都没有什么名气,后来又都受到他的赏识重用。当时人们称赞他能识别人才。

王敦决定起兵时,"位望殊为陵迟"的杨朗协助王敦叛乱,立下大功。王敦许诺让他做荆州刺史,而终授予他的是南郡太守。虽然王敦没有践诺,但杨朗大概也没有真的指望可以获得荆州刺史之位,因为他知道王敦是什么样的人,又或者南郡太守一官已经可以安抚他的不满,反正此后杨朗便成为王敦的心腹之一。晋明帝在平定王敦后,却没有把杨朗杀了,原因就是因为当时朝廷重人才,从而力保杨朗。他们从王敦的叛变发现了杨朗的才能,而杨朗最后也不负众望,以其独特的眼光为国家挑选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

褚裒能知人而鉴

【原文】

武昌孟嘉作庾太尉[1]州从事,已知名。褚太傅[2]有知人鉴,罢豫章还[3],过武昌,问庾曰:"闻孟从事佳,今在此不?"庾云:"试自求之。"褚眄睐[4]良久,指嘉曰:"此君小异,得无[5]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时既叹褚之默识[6],又欣嘉之见赏。

【注释】

[1]武昌:郡名,治所在武昌(今湖北鄂城)。孟嘉:字万年,江夏郾人,祖上移居武昌,庾亮兼任江州刺史时召为庐陵从事。后转官从事中郎,迁长史。庾太尉:即庾亮,字符规,晋颍川鄢陵人,官至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死后追赠太尉,谥号文康。

[2]褚太傅:即褚裒,字季野,晋河南阳翟(今河南禹县)人。曾任兖州刺史,封都乡亭侯,死后追赠侍中太傅;为人性格深沉持重,虽对别人不加褒贬,但心中是非分明。

[3]"罢豫章"句:据《晋书·褚裒传》来推算,褚裒被免去豫章太守应在庾亮死后,因此下文所记识别孟嘉可能是在褚裒任豫章太守正月初一去谒见庾亮时的事。

[4]眄睐:顾盼,左右环顾。

[5]得无:表示推测,语气偏向于肯定,相当于"大概"、"恐怕"。

[6]默识:暗自识别。

【译文】

武昌郡孟嘉任太尉庾亮手下的州从事时,已经很有名气了。太傅褚裒有识别人物的观察力,他被免去豫章太守回家时,路过武昌,去见庾亮,问庾亮道:"听说孟从事很有才学,现在在这里吗?"庾亮说:"在座,你试着自己找找看。"褚裒观察了很久,指着孟嘉说:"这一位稍有不同,恐怕是他吧?"庾亮大笑道:"对!"当时庾亮既赞赏褚裒这种在不言中识别人物的才能,又高兴孟嘉受到了赏识。

孟嘉少年即负有才名。他品貌超群而风雅洒脱,因这种博雅平旷的形象为世人所赞赏,深得庾亮的器重。当时太傅褚裒与庾亮是好友,又刚好经过他们那里,便想一睹孟嘉的风采,庾亮便让他自己去找,褚裒环视四周认真观察,居然一点就中,可谓是慧眼识英雄。褚裒少年时就与清谈家杜义齐名,被人称为"皮里阳秋",意思是虽然口头上不对人褒贬,但骨子里很能识人。

远离尘世

【原文】

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俱至丹阳墓所省殷扬州[1],殊有确然[2]之志。既反。王、谢相谓曰:"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刘曰:"卿诸人真忧渊源不起邪?"

【注释】

[1]殷扬州:殷浩,字渊源,善谈玄理,年轻时名声就很大,可是长期在祖先的墓地里结庐隐居。王、谢等人以为他是否出仕关系到东晋的兴亡,所以去看望他。后来出任建武将军、扬州刺史。

[2]确然:坚决、坚定的样子。

【译文】

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三人一起到丹阳郡殷氏墓地去探望扬州刺史殷渊源,谈话中知道他退隐的志向坚定不移。回来以后,王、谢互相议论说:"渊源不出仕,老百姓该怎么办呢?"非常忧虑、叹惜。刘真长说:"你们这些人真的担心渊源不出仕吗?"

王濛、谢仁祖、刘惔和殷浩四个人都是以善于清谈相交,又同为会稽王所敬待甚至倚仗。这时候的殷浩还没有表现出要出仕的志向,而且他的决心极其坚决,跟谢安隐居东山以养名望走的是同一条路。王濛、谢仁祖见殷浩坚决不出仕,开始为社稷和百姓担忧,而刘惔却认定殷浩必将出山走上仕途,可见其对殷浩了解颇深。后来果不其然,殷浩不但当了官,而且还手握中枢大权。

桓温将伐蜀

【原文】

桓公[1]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2]在蜀既久,承藉累叶[3],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唯刘尹[4]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

【注释】

[1]桓公:即桓温。

[2]李势:字子仁,洛阳临渭人,巴西宕渠寅人。其先人李特因晋乱据蜀称霸,李势后受桓温讨伐,兵败。

[3]承藉累叶:继承先祖遗业。叶,同"业"。

[4]刘尹:刘惔刘真长。

【译文】

桓温将要讨伐蜀地,当时居官的贤明人士都认为李势在蜀地已经很久,继承了好几代的基业,而且地理形势又居上游,长江三峡不是轻易能够攻克的。只有丹阳尹刘真长说:"他一定能攻克蜀地。从他赌博可以看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会干的。"

成汉的皇帝李势承继祖业,从李特到他历经六世,而且又盘踞长江上游地带,想要去攻克他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朝中大臣颇有顾虑。只有刘惔了解桓温的性格,凡事没有把握就不会去做,桓温既然发兵,则必有攻克的把握。果然,桓温出兵以少胜多,三战三胜,李势最后只有投降。

与人同乐,亦与人同忧

【原文】

谢公在东山畜妓[1],简文[2]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注释】

[1]谢公:即谢安,字安石。东山:谢安早年隐居的地方。当时他常和王羲之等人带着女妓出游。妓:表演音乐、歌舞的女侍。

[2]简文:即晋简文帝司马昱,此时担任丞相。

【译文】

谢安在东山养有歌舞女妓,简文帝司马昱说:"谢安一定会出仕,他既然能和人同乐,也就不得不和人同忧。"

谢安是东晋的名臣,他的人品、为人都被当时世人所崇敬,最开始他隐于东山,一直没有要出仕做官的意思。当朝的大臣们多次劝说他出仕未能让他动心,简文帝司马昱却说:"谢安一定会出来的,他能和人同乐就必定要与人同忧的。"当时王导去世,正值桓温开始执政。桓温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很崇拜王敦,一心想谋取帝位。谢安为了天下的苍生,为了社稷的安危,而且当时也由于他弟弟谢万在一次作战中兵败被黜,谢安为了保全家族的地位,也为了顺应当时群众的呼声,于是决定出东山入仕。

郗超不以爱憎匿善

【原文】

郗超[1]与谢玄不善。苻坚将问晋鼎[2],既已狼噬[3]梁、岐,又虎视淮阴矣。于时朝议遣玄北讨,人间颇有异同之论。唯超曰:"是必济事。吾昔尝与共在桓宣武[4]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屐之间[5],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勋。"元功既举[6],时人咸叹超之先觉,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

【注释】

[1]郗超:即郗景山。

[2]问晋鼎:攻取晋氏江山。传说夏朝铸九鼎,将其作为国宝,成为国家权力的象征。

[3]狼噬:攻取。[4]桓宣武:即桓温。

[5]履屐之间:比喻处理小事情。

[6]元功:首功,大功。举:成,实现。

【译文】

郗超和谢玄不和。这时,苻坚打算灭亡晋朝,已经攻取了梁州、歧山,又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淮阴。当时朝廷商议派谢玄北伐苻坚,人们私下里有些不赞成的论调。只有郗超同意,他说:"这个人一定能成事。我过去曾经和他一起在桓温的军府共事,发现他用人都能让人尽其才,即便是小事,也能使各人得到适当安排。从这里推断,想必他能建立功勋。"大功告成以后,当时人们都赞叹郗超有先见之明,又敬重他不因为个人的爱憎而埋没别人的长处。

郗超曾经因为自己的父亲郗情在朝廷的官位比谢安低而感到愤愤不平,谢安同时也因为郗超的父亲不务政务而感到不满。因此,郗超和谢家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但是在遇到重要事情的时候,郗超并没有被个人感情左右,而是以国家大事为重,尽管谢玄是谢安的侄子,但是在谢安推荐了他侄子谢玄后他显得十分高兴,并且还对谢玄进行客观的评价,肯定了谢玄的本事与才能,着实是难能可贵的。而谢玄本身也具有经国才略,有才干有学识,所以最终也是不负众望,大破秦军于君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原文】

王恭[1]随父在会稽,王大[2]自都来拜墓,恭暂往墓下看之。为人素善,遂十余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3]不得归。"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4]爱好,果如其言。

【注释】

[1]王恭:即王孝伯。

[2]王大:即王忱。

[3]蝉连:一连几天。

[4]乖:不同。

【译文】

王恭随他父亲住在会稽郡,王大从京都来会稽扫墓,王恭到墓地去看望他。两人一向很要好,索性住了十多天才回家。他父亲问他为什么住了许多天,王恭回答说:"和阿大谈话,谈起来没完,没法回来。"他父亲就告诉他说:"恐怕阿大不是你的朋友。"后来两人的爱好终于相反,果然和他父亲的话一样。

王忱在少年时代显露出才气,很受亲友的推崇。那时候王恭也被世人所赞誉,两个人都情操过人,而且都各负才华,因此两人相交甚好,王恭在当官后也是生活非常简朴、清廉,为官正直、敢言。而王忱却聪明善变。所以最后两人因为各自的品行志趣发展方向不同,而不再相交,这正如王恭父亲所说,最终分手。证明王孝伯的父亲有眼力,看出了两个人早就存在的差异。

【赏誉 第八】

陈蕃评周乘

【原文】

陈仲举[1]尝叹曰:"若周子居[2]者,真治国之器。譬诸宝剑,则世之干将[3]。"

【注释】

[1]陈仲举:即陈蕃,字仲举。

[2]周子居:即周乘,字子居。汝南安城人,天资聪颖。

[3]干将:宝剑名。相传春秋时吴国干将和妻子莫邪为吴王阖闾铸成两剑,雄剑就叫干将,雌剑就叫莫邪。

【译文】

陈仲举曾经赞叹说:"像周子居这个人,确是治国的人才。拿宝剑来打比方,他就是当代的干将。"

陈仲举是怀着革新政治、澄清天下的志向出仕的,他本着为民的态度,为官清廉、正直无私,赢得世人的极力赞赏。他的言行成为当时读书人的楷模,以他的眼光评价周子居,说他是治国的人才,是世上的干将。而周子居是一个地方长官,是一个品行端庄、励精图治、为人称道的好官。他为官时经常反省、检查自己的过失,总是拿自己的好友过失去比较自己的对错,以求达到提高修养、不断进步的目的。

钟会评二童

【原文】

王浚冲、裴叔则[1]二人,总角诣钟士季[2],须臾去,后客问钟曰:"向二童何如?"钟曰:"裴楷清通,王戎简要。后二十年,此二贤当为吏部尚书,冀尔时天下无滞才[3]。"

【注释】

[1]王浚冲:即王戎,王安丰。裴叔则:即裴楷。

[2]钟士季:即钟会。

[3]滞才:被凝滞的人才。

【译文】

王戎、裴楷两人童年时拜访钟士季,一会儿就走了,走后,有位客人问钟士季说:"刚才那两个小孩怎么样?"钟说:"裴楷清廉通达,王戎简约扼要。二十年以后,这两位贤才会做吏部尚书。希望那时候天下没有被遗漏的人才。"

钟会才华横溢,被人比作西汉谋士张良。而裴楷,少时聪悟有识,很早就以善谈《老子》《易经》而知名于世。他与当时善于清谈,以精辟的评论和识鉴闻名的王戎一齐去拜访了钟会,得到了钟会的大力赞扬。裴楷后来由大将钟会推荐,做了辅政的大将军司马昭的僚属,后升为尚书郎。司马炎即帝位后,他先后做过散骑侍郎、散骑常侍、河内太守,后入朝为屯骑校尉、右军将军、侍中。与山涛、和峤等人同为司马炎身边近臣。后来,他还参与了晋朝法律的制定,并且在朝臣中宣读。满朝文武都为裴楷的口才而叹服。在跟随晋武帝司马炎期间,裴楷能拾遗补缺,以朝廷大局为重,抑制权臣,悉心于西晋王朝的治化。而王戎,承袭父亲的贞陵亭侯爵位,历仕吏部黄门侍郎、散骑常侍、河东太守、荆州刺史,以事免。又迁豫州刺史,加建威将军。咸宁中伐吴,王戎遣军进攻武昌,吴江夏太守刘朗降。吴平后,进爵安丰县侯。

裴楷品评人物

【原文】

裴令公目夏侯太初[1]:"肃肃如入廊庙[2]中,不修敬而人自敬。"一曰:"如入宗庙,琅琅[3]但见礼乐器。""见钟士季,如观武库,森森但睹矛戟在前。见傅兰硕[4],汪翔靡所不有。见山巨源,如登山临下,幽然深远。"

【注释】

[1]裴令公:即悲裴楷。夏侯太初:夏侯玄,字太初。

[2]肃肃:严整的样子。廊庙:本指殿下屋和太庙,是君臣议论政事的地方,这里指朝廷。

[3]琅琅:形容玉石洁白华美。

[4]傅兰硕:即傅嘏,字兰硕,三国时魏国人,官至尚书。

【译文】

中书令裴楷评论夏侯太初说:"好像进入朝廷一样恭恭敬敬的,人们无心加强敬意,却自然会肃然起敬。"另一种说法是:"好像进入宗庙之中,只看见礼器和乐器洁白华美。"又评论说:"看见钟士季,好像参观武器库,矛戟森森,全是兵器。看见傅兰硕,像是一片汪洋,浩浩荡荡,无所不有。看见山巨源,好像登上山顶往下看,幽深得很。"

当时的官僚文人都喜欢这样地互相吹捧,以自高声价。裴楷当时以极高的语言评价了夏侯玄、钟会、傅嘏、山涛。夏侯玄少时博学,才华出众,尤其精通玄学,被誉为"四聪"之一,他和何晏等人开创魏晋玄学的先河,是早期的玄学领袖。在政治上,他提出"审官择人"、"除重官"、"改服制"等制度,司马懿认为"皆大善"。钟会年少的时候就聪明且受众人赏识,也是个有文的人,自己本身的才能也不错,有广阔的学识,精通数般技艺。但是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结交蜀将姜维,欲谋反魏,准备出其不意进军长安,再占洛阳。司马昭对此早有准备,率大军十万到长安,并令中护军贾充领兵入斜谷。钟会知事泄,诈传郭太后遗诏,宣布讨伐司马昭,并把入蜀魏军将领扣押。魏军向钟会进攻,钟会与姜维均被杀。山涛,虽居高官荣贵,却贞慎俭约,俸禄薪水,散于邻里,当时的人把这叫做"璞玉浑金"。武帝时任尚书之职,凡甄拔人物,各有题目,称"山公启事"。他好老庄学说,与嵇康、阮籍等交游,为人小心谨慎且风度怡然、肚量阔开。

璞玉浑金

【原文】

王戎目山臣源[1]:"如璞玉浑金[2],人皆钦[3]其宝,莫知名其器[4]。"

【注释】

[1]王戎:即王安丰。山巨源:即山涛。

[2]璞玉浑金:未经雕琢的玉和未经冶炼的金。比喻人质朴。

[3]钦:看重。

[4]名:称呼。器:器量、才识。

【译文】

王安丰评论山涛说:"像璞玉浑金,人人都看重它是宝物,可是没有谁知道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山涛出身贫寒,但是为人很有气量,他生性喜爱《老子》《庄子》,尽管他很有学识,但是常常刻意掩盖自己的锋芒,不显山露水,不被别人所知,不像别人一样故意卖弄以求身价倍增。他和当嵇康、阮籍等当时的名流们意气相投,便结为竹林贤士。为官以后也是清正廉洁,不搞裙带关系,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什么事情总是亲力亲为,赢得人们的一致好评。后来,王戎评价山涛的这句话也被人们认为是至理名言。"璞玉浑金"这个成语就是出自他的这个评语中。

山涛评阮咸

【原文】

山公举阮咸[1]为吏部郎,目曰:"清真[2]寡欲,万物不能移[3]也。"

【注释】

[1]山公:即山涛。阮咸:字仲容,陈留人,当时世人都认为他的行为很怪。官为散骑侍郎。

[2]清真:清雅纯真。

[3]移:使……移。作动词。

【译文】

山涛推荐阮咸出任吏部郎,评论阮咸说:"纯洁真挚,没有多少私欲,任何事物也改变不了他的志向。"

阮咸性情放达,为人放诞,不拘礼法,狂浪不羁。尽管世人都笑他的荒诞,但是他从不被世俗所牵引,不为外界所扰。他才高八斗,且善弹琵琶。他所用的琵琶与后来从龟兹传来的曲项琵琶不同,唐时以他的名字为他所弹的乐器命名为"阮咸",宋时简称"阮"。以人名来给乐器命名,在中外音乐史上仅他一个。

庾敳品评和峤

【原文】

庾子嵩目和峤[1]:"森森[2]如千丈松,虽磊砢[3]有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

【注释】

[1]庾子嵩:即庾敳,字子嵩。和峤:字长兴,晋汝南西平(今河南舞阳东南)人。武帝时任中书令,因母丧离职;惠帝即位,拜为太子少傅。他家境富有,却为人吝啬,因此受到世人讥讽。

[2]森森:茂盛的样子。

[3]磊砢:树木多节疤的样子。

【译文】

庚子嵩评论和峤说:"好像高耸入云的千丈青松,虽然圪节累累,但是用它来盖高楼大厦,可以用做栋梁材。"

和峤少年时代已很有才华,为政清廉,享盛名于朝野,深得百姓颂赞。他懂得珍重自爱,有盛名于世,袭父爵上蔡伯,累迁颍川太守。和峤在朝当职的时候能向皇帝谏言上策直言不讳,并且能够切中要害。但是和峤唯一的一个缺点就是一生吝啬异常,爱钱如命,杜预曾经认为他有钱癖。这就是庾敳评价他的"有如茂盛的千丈松柏,虽然有节疤枝杈",也许是因为这一点,使和峤最终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污点。

王导赞时贤

【原文】

王丞相云:"刁玄亮之察察[1],戴若思之岩岩[2],卞望之之峰距[3]。"

【注释】

[1]王丞相:即王导。刁玄亮:即刁协,字玄亮,深得晋元帝信任重用,官至尚书令。察察:清察明辨。

[2]戴若思:即戴渊,字若思,广陵人。多才善辩,风采过人,官至征西将军,被王敦所害,赠左光禄大夫。岩岩:高峻挺拔,比喻人态度严峻。

[3]卞望之:即卞壶。峰距:山峰高尖突出,比喻人整饬而有锋芒。

【译文】

丞相王导说:"刁协明察秋毫,戴渊态度严峻,卞望之整饬而有锋芒。"

王导是一个执政为民的好官,上能忠君,下能爱民,一生都为了国家社稷奔波。这里他给刁协、戴渊、卞望之做出了中肯的赞誉。

周顗嶷如断山

【原文】

世目周侯:"嶷如断山[1]。"

【注释】

[1]嶷:高峻,陡峭。断山:指悬崖峭壁。这句话形容周顗清高正直。

【译文】

世人评价周侯,说:"高峻陡峭,好像一座劈开的大山,让人望而生畏。"

这里是评价周顗为人正直且办事果敢、不含糊。用高峻陡峭的大山来比喻他,证明他在大家的心目中已然建立了一个很有威信的形象。

王述为人晚成

【原文】

王蓝田[1]为人晚成,时人乃谓之痴。王丞相以其东海[2]子,辟为掾。常集聚,王公每发言,众人竞赞之;述于末坐[3]曰:"主非尧、舜,何得事事皆是?"丞相甚相叹赏。

【注释】

[1]王蓝田:即王述。

[2]王丞相:即王导。东海:即王承。

[3]末坐:最远最下的座位。

【译文】

蓝田侯王述为人处世,成就比较晚,当时人们竟认为他痴呆。丞相王导因为他是东海太守王承的儿子,就召他做属官。有一次聚会,王导讲话,大家都争着赞美,坐在末座的王述却说:"主公不是尧、舜,怎么能事事都对?"王导因此非常赞赏他。

王述成名比较晚,当时的人都认为他有点痴呆症,王导因为他是东海太守的儿子,便召他去做属官,王导在聚会的时候每一次的发言,却都出乎别人的意料,于是赢得了大家的赞美,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王述却直话直说:"主人家又不是尧、舜,怎么可能事事都是对的,没有什么差错呢?"王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非常赞赏他。由此可见,他确实是颇有风度和气质的。

褚裒裁断于心中

【原文】

桓茂伦云:"褚季野皮里阳秋[1]。"谓其裁中也。

【注释】

[1]褚季野:即褚裒。皮里阳秋:是说这人对人对事,表面上不作评论但内心里有所褒贬。

【译文】

桓茂伦说:"诸季野是皮里春秋。"这指的是他心中有裁决。

桓茂伦评价褚裒对事物总是有着独到的见解,能评判出人事的好坏,亦能深藏不露。

拔萃国举

【原文】

庾公[1]云:"逸少[2]国举。"故庾倪[3]为碑文云:"拔萃国举。"

【注释】

[1]庾公:即庾亮。

[2]逸少:即王羲之。

[3]庾倪:即庾倩,字少彦,司空庾冰之子,官至太宰长史。

【译文】

庾亮说:"王羲之是全国所推崇的人。"所以庾倪为他写碑文时就写上:"拔萃国举。"

王羲之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事业辉煌,很早就在人们的心目中塑造了一个无人替代的形象。

谢安小露才智

【原文】

谢太傅未冠[1],始出西,诣王长史[2],清言良久。去后,苟子[3]问曰:"向客何如尊?"长史曰:"向客亹亹[4],为来逼人。"

【注释】

[1]谢太傅:即谢安。未冠:成年。

[2]王长史:即王濛。

[3]苟子:即王修。

[4]亹亹(wěi):形容勤勉不倦。

【译文】

太傅谢安还没有成年时,初到京都,到长史王濛家去拜访,清谈了很久。走了以后,王苟子问他父亲:"刚才那位客人和父亲相比怎么样?"王濛说:"刚才那位客人勤勉不倦,谈起来咄咄逼人。"

谢安是一个朝代的亮点,早在他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已经赢得了当时的名流们很高的赞誉,认为他是块金子,早晚有一天会发出耀眼的光芒。最后也果真如此。他成就了一个朝代的辉煌,为国家社稷安危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官至宰相,名垂千史。

掇皮皆真

【原文】

谢公称蓝田[1]:"掇皮[2]皆真。"

【注释】

[1]谢公:即谢安。蓝田:即王述。

[2]掇(duō)皮:直率,没有什么掩饰。

【译文】

谢安称赞蓝田侯王述说:"没有什么掩饰的直率都是真实的。"

谢安的称赞是说明王述这个人从不弄虚作假,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仍然能保持自我的本性。

法汰为王洽所重

【原文】

初,法汰[1]北来,未知名,王领军供养[2]之。每与周旋,行来往名胜许,辄与俱。不得汰,便停车不行。因此名遂重。

【注释】

[1]法汰:东晋时僧人。

[2]王领军:即王洽,字敬和,丞相王导第三子,曾任领军,中书令,二十六岁亡。供养:供给生活所需。

【译文】

当初,法汰从北方来到南方的时候,还不出名,由中领军王洽供养。王洽常常和他应酬来往,到名胜地方出游,总是和他一起去。如果法汰没有来,王洽就停车不走。因此法汰的声望便大起来了。

法汰本来没什么名气,王洽不但供养他,还经常带他出去应酬那些名流贤士的聚会,法汰不去的话,王洽也就不肯去。这说明王洽是很重视法汰的。而法汰的名气也就这样传开了。

殷浩作令仆有违其才

【原文】

桓公语嘉宾[1]:"阿源[2]有德有言,向使作令仆,足以仪行百揆[3]。朝廷用[4]违其才耳。"

【注释】

[1]桓公:即桓温。嘉宾:即郗超。

[2]阿源:即殷浩,这里是他的小名。

[3]百揆:朝中的各种事物。

[4]用:使用,这里指让殷浩带兵。

【译文】

桓温对郗嘉宾说:"阿源德行高洁,善于清谈,当初如果让他做辅弼大臣,足以成为百官的榜样。只是朝廷不按他的才能任用他罢了。"

虽然桓温看不起殷浩,总是认为他徒有虚名,但却并不否认他的长处。

谢安评王坦之

【原文】

谢太傅道安北[1]:"见之乃不使人厌,然出户去,不复使人思。"

【注释】

[1]谢太傅:即谢安。安北:即王坦之。

【译文】

太傅谢安评论安北将军王坦之说:"见到他却也不让人生厌,可是走了以后也不再让人思念他。"

谢安对这个王坦之的评价,并没有什么好坏褒贬的态度。"不使人厌,不使人思",平凡没有什么特点。这种个性让人听起来,感觉这个人既没有什么特点值得让人记住,也没有什么缺点去让人嫉恨。

刘惔评何充饮酒

【原文】

刘尹[1]云:"见何次道[2]饮酒,使人欲倾家酿[3]。"

【注释】

[1]刘尹:即刘惔,刘真长。

[2]何次道:即何充,据说他饮酒不失礼容,人们都喜爱他的饮酒风度。

[3]家酿:家中自己酿的好酒。

【译文】

丹阳尹刘惔说:"看见何次道喝酒,让人想把家中自己酿的好酒全都拿出来。"

这里刘惔赞扬了何充的酒德。认为他能把酒寄情山水之间,更是名士借以表达意趣超脱或超然物外的心境的一种追求,让人觉得跟他一起饮酒是一种享受,也就得到大家很高的评价了。

谢尚评王修

【原文】

谢镇西道敬仁[1]:"文学镞镞[2],无能不新。"

【注释】

[1]谢镇西:即谢尚谢仁祖。敬仁:即王荀子王修。

[2]文学:辞章学问。镞镞:挺拔出众的样子,形容王修轻捷的状态。

【译文】

镇西将军谢尚评论王敬仁:"辞章才学,卓然不群,没有哪一种才能不是新奇的。"

王修十六岁就能写出《贤令论》来。拥有这样的才学跟天赋,其才能也必定非比寻常了。

刘惔善清谈

【原文】

简文[1]云:"刘尹茗柯[2]有实理。"

【注释】

[1]简文:即东晋简文帝。

[2]刘尹:即刘惔刘真长。茗柯:榠樝和柯树。"茗"是"榠"的同音借字。本句以乔木榠和柯树来比喻刘尹身居高位,以柯木的质地坚实来比喻刘尹的"有实理",也就是善于清谈。

【译文】

简文帝说:"刘尹的善于清淡使得他身居高位。"

在刘惔生活的时代,他以渊博的学识、精妙的清谈能力成为当时宗师级别的人物。而且他在人格上坦诚率真,且懂得遵守礼法,虽然身在官场,却没有那种所谓的腐朽之气。而且照样把他精通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发挥到极致,所以简文帝对他赞赏有加。

许询为文帝所赏识

【原文】

许掾尝诣简文[1],尔时风恬[2]月朗,乃共作曲室中语。襟情之咏,偏是许之所长。辞寄清婉[3],有逾平日。简文虽契素[4],此遇尤相咨嗟,不觉造膝,共叉手语,达于将旦[5]。既而曰:"玄度才情,故未易多有许。"

【注释】

[1]许掾(yuàn):即许询,许玄度。简文:即东晋简文帝。

[2]恬:静。

[3]清婉:清新婉约。

[4]契素:平时就交好。

[5]旦:天亮。

【译文】

许玄度曾经去谒见简文帝,那一夜风静月明,两人就一起到密室中作曲清谈,抒发胸怀。这是许玄度最擅长的。他的言辞和寄情托意都清新婉约,超过了平时的谈论。简文帝虽然一向和他情趣相投,这次会面却更加赞赏他,言谈中两人不觉愈靠愈近,促膝相谈,执手共语,一直谈到天快亮了。事后简文帝说:"像玄度这样的才华,确实是不易多得啊!"

许询有才华,善属文,在当时和王羲之、孙绰这些名士们以文义冠世。好游山水,常与谢安等人游宴、吟咏,曾参与兰亭雅会。尤其擅长分析玄理,是当时清谈家的领袖之一,隐居深山,又有着优雅的气质。

谢安不计前嫌

【原文】

谢公领[1]中书监,王东亭[2]有事应同上省。王后至,坐促,王、谢虽不通[3],太傅犹敛膝容之。王神意闲畅,谢公倾目。还谓刘夫人曰:"向见阿瓜[4],故自未易有。虽不相关,正是使人不能已已。"

【注释】

[1]谢公:即谢安。领:兼任。

[2]王东亭:即王珣。

[3]通:通好。

[4]阿瓜:或为王珣的小名。

【译文】

谢安兼任中书监的时候,东亭侯王珣有公事,需要同他一起坐车上中书省。王珣来晚了,由于座位挤,王、谢两家虽然不来往了,太傅谢安还是收紧腿留出地方给王珣坐。王珣神态闲适自在,使得谢安对他倾心注目。后来谢安回到家里对妻子刘夫人说:"刚才看见阿瓜,确是个不易得的人物。虽然和他不相关了,还是使人心情不能平静下来。"

王珣兄弟本来都是谢家的女婿,后来因为互相猜忌导致离婚,以致两家都互相仇视,所以王珣和谢安虽然同坐一车,却形同陌生人。不过谢安为人豁达,并不因此记恨在心,而能谦让容纳王珣,并且诚心赞叹王珣是难得的人才,可以看出谢安为人能不记私仇,能以他宽大的胸怀去包容别人。

仲文评仲堪

【原文】

殷仲堪[1]丧后,桓玄问仲文[2]:"卿家仲堪,定是何似人?"仲文曰:"虽不能休明[3]一世,足以映彻九泉[4]。"

【注释】

[1]殷仲堪:晋陈郡长平(今河南西华东北)人,曾任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荆州刺史。他是在与桓玄的相互攻伐中失败被杀的,因此下文殷仲文的回答比较谨慎。

[2]仲文:即殷仲文,殷仲堪的堂弟,桓玄的姐夫,曾帮助桓玄谋反,用为侍中,后被刘裕所杀。

[3]休明:美好光明。

[4]九泉:黄泉,指阴间。

【译文】

殷仲堪死后,桓玄问殷仲文:"你家的仲堪,究竟是怎么样个人?"仲文回答说:"他虽然不能一辈子都德行完美光明,可是也足以光照九泉。"

殷仲堪是玄学清谈的名士,在玄学领域有很大的声誉。但他还是因为受制于世俗礼教而不敢妄自违背,并不能像嵇康、阮籍他们那样洒脱放任。

【品藻 第九】

三君之下,八俊之上

【原文】

汝南陈仲举、颍川李元礼[1]二人,共论其功德,不能定先后。蔡伯喈[2]评之曰:"陈仲举强于犯上,李元礼严于摄[3]下,犯上难,摄下易。"仲举遂在三君[4]之下,元礼居八俊[5]之上。

【注释】

[1]陈仲举:即陈蕃,字仲举。李元礼:即李膺,字元礼,东汉人,曾任司隶校尉。当时朝廷纲纪不振,他独持法度,因此声名很高。后因反对宦官专政,未成被杀。

[2]蔡伯喈(jiē):即蔡邕,字伯喈,东汉陈留圉人,相貌俊美,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后官至左中郎将。

[3]摄:通"慑",威慑。

[4]三君:指窦武、刘淑、陈蕃三个当时受人景仰的人。

[5]八俊:指李膺、王畅、荀绲、朱寓、魏朗、刘佑、杜楷、赵典八个才能出众的人。八俊的流品低于三君。

【译文】

汝南郡陈仲举、颍川郡李元礼两人,人们一谈论他们的成就和德行,就决定不了谁先谁后。蔡伯喈评论他们说:"陈仲举敢于冒犯上司,李元礼严于整饬下属。冒犯上司难,整饬下属容易。"于是陈仲举的名次就排在三君之后,李元礼排在八俊之前。

李元礼为官期间,和陈蕃同样反对宦官专权,纠劾奸佞,号称"天下楷模李元礼"。所以二人都各有千秋,很难让别人分出高下。世人根据二人的品性,一个敢于冒犯上司,一个善于管教下属,而评定出陈蕃的勇气稍胜,便把陈蕃排在"三君"的后面,而李元礼则排在"八俊"的前面,三君的地位比八俊的地位要高。但是二人仅是一前一后的关系而已。

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原文】

庞士元[1]至吴,吴人并友之。见陆绩、顾劭、全琮,而为之目曰:"陆子所谓驽[2]马有逸足之用,顾子所谓驽牛可以负重致远。"或问:"如所目,陆为胜邪?"曰:"驽马虽精速,能致一人耳。驽牛一日行百里,所致岂一人哉?"吴人无以难。"全子好声名,似汝南樊子昭。"

【注释】

[1]庞士元:即庞统,东汉末年襄阳(今湖北襄樊)人,与诸葛亮并称为卧龙、凤雏,是刘备的军师中郎将。

[2]陆子:即陆绩,字公纪,俊朗博学,与庞士元年友。官至郁林太守。驽:困顿之马或者说是劣马。

【译文】

庞士元到了吴地,吴人都和他交朋友。他见到陆绩、顾劭、全琮三人,就给他们三人下评语说:"陆君可以说是能够用来代步的驽马,顾君可以说是能够驾车载重物走远路的驽牛。"有人问道:"真像你的评语那样,是陆君胜过顾君吗?"庞士元说:"驽马就算跑得很快,也只能载一个人罢了;驽牛一天走一百里,可是所运载的难道只一个人吗?"吴人没话反驳他。"全君好名声,像汝南郡樊子昭。"

庞统虽然是客居在吴国的属地,但是也无所顾忌地对吴地的人进行品评。对陆绩、顾劭、全琮三个人的评价中,他一点都不顾及地直说他认为全琮"好名声",所以把他的名字排在最后,把陆绩和顾劭比作驽马和驽牛。荀子《劝学篇》里记载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驽马以其功在不舍的精神多被人们使用,但是拿驽牛比起来,却又比不上它的负重和跑远路。这样比拟法的品评实在别具一格,令吴地的人不能再加以反驳。

识时务者为俊杰

【原文】

顾劭尝与庞士元[1]宿语,问曰:"闻子名知人,吾与足下孰愈[2]?"曰:"陶冶[3]世俗,与时浮沉[4],吾不如子;论王霸[5]之余策,览倚仗[6]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7]。"劭亦安其言。

【注释】

[1]顾劭:生平不详,名士之流,多议国政人伦。庞士元:即庞统。

[2]愈:更胜一筹。

[3]陶冶:熏陶;施加影响。

[4]与时浮沉:随时势变化而变化;顺应潮流。

[5]王霸:王道和霸道,即以仁义治国的策略和以武力治国的策略。

[6]倚仗:当作"倚伏",语出《老子》五十八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指因果互相依存、制约的关系。

[7]一日之长:本指年纪稍大,这里是庞统谦虚的说法,意思是稍强一些。

【译文】

顾劭曾经和庞士元作过一次夜谈,他问庞士元说:"听说您因善于鉴识人才而闻名,我和您两人谁更好些?"庞士元说:"移风易俗,顺应潮流,这点我比不上您;至于谈论历代帝王统治的策略,掌握事物因果变化的要害,这方面我似乎比你稍强一些。"顾劭也认为他的话妥当。

庞士元间接地评论了自己和顾劭。用两人比较的方法含蓄地指出了各自的优缺点,而且评论得中肯恰当。

巧于用短,拙于用长

【原文】

刘令言[1]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解[2]明,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3]我所不解,周弘武[4]巧于用短,杜方叔[5]拙于用长。"

【注释】

[1]刘令言:即刘纳,字令言,彭城丛亭人,官至司隶校尉。

[2]王夷甫:即王衍。解:助动词。能、会。

[3]张茂先:即张华。

[4]周弘武:即周恢,字弘武,汝南人,官至秦相。

[5]杜方叔:即杜育,字方叔,襄城邓陵人,官国子祭酒。

【译文】

刘令言初到洛阳,见到诸多名士,就感慨地说:"王夷甫过于精明,乐彦辅是我所崇敬的人,张茂先是我所不理解的人,周弘武能巧妙地使用自己的短处,杜方叔则不善于发挥自己的长处。"

众名士们的优缺点,能被刘纳这个仅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语道破,而且所评所点也是见解独到,除了说明刘纳的眼光敏锐、心思细腻外,还说明一个很质朴的道理:不管你是名士也好,一般人也好,在平时多反省下自身,多看看自己的优缺点,对于生活中与人交往,在别人心目中建立一个良好的形象是大有益处的。

谢鲲不骄不谦

【原文】

明帝问谢鲲[1]:"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2],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3],自谓过之。"

【注释】

[1]明帝:即晋明帝司马绍。谢鲲:字幼舆,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谢安的伯父,为两晋名士。

[2]端委庙堂:穿着严整的礼服在朝廷办事,这里的意思是掌管朝政。端委,严整宽长的礼服。

[3]一丘一壑:个人生活情趣与志向。

【译文】

晋明帝司马绍问谢鲲:"你自认为和庾亮相比怎么样呢?"谢鲲回答:"身穿朝服端坐在朝中,成为百官的楷模,这方面我不如庾亮;但个人生活情趣与志向,我自认为超过庾亮。"

在本文中,聪明的谢鲲只是间接地分别说出自己和庾亮的不足和长处;说的话既含蓄又明了,不至于有骄傲的嫌疑,也不至于过于谦虚,而且又大方地回答了晋明帝的问话。

王导论王述

【原文】

王丞相辟王蓝田为掾[1],庾公问丞相:"蓝田何似?"王曰:"真独简贵[2],不减父祖[3];然旷澹[4]处故当不如尔。"

【注释】

[1]王丞相:即王导。王蓝田:即王述,字怀祖,晋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曾任扬州刺史、尚书令,袭爵蓝田侯。掾:副官、佐史。

[2]真独:自然坦率,不同流俗。简贵:简约高贵。

[3]父祖:父指王承,祖指王湛。

[4]旷澹:旷达淡泊。

【译文】

丞相王导召王述担任副官,庾亮问丞相王导:"蓝田这个人怎么样?"王导说:"率真、孤傲、简约、高贵,这方面不比他的父亲和祖父们差,然而旷达淡泊的胸怀的确不如长辈啊。"

王导品评王述的时候,将王述和他的父辈、祖辈们作了比较,评出了他率性的长处以及胸怀不够坦荡的短处。

殷浩自许卓识

【原文】

人问殷渊源[1]:"当世王公以卿比裴叔道[2],云何[3]?"殷说:"故当以识通暗处[4]。"

【注释】

[1]殷渊源:即殷浩。

[2]裴叔道:即裴遐,裴散骑。

[3]云何:怎么样。

[4]故当:只是,不过是。暗:不精明。

【译文】

有人问殷渊源:"当代的显贵把你和裴叔道并列,怎么样?"殷渊源说:"这自然是因为都能用识见疏通疑义。"

殷浩把自己比作有远见卓识的聪明人,而把裴遐说成是有愚陋之见的愚蠢之人。

殷浩自负

【原文】

抚军[1]问殷浩:"卿定何如裴逸民[2]?"良久答曰:"故当[3]腔耳。"

【注释】

[1]抚军:晋简文帝。

[2]裴逸民:即裴頠。[3]故当:应当,表示肯定的语气。

【译文】

抚军问殷浩:"你和裴逸民相比,到底怎么样?"过了很久,殷浩才回答说:"应当超过他呀。"

文中可以看出殷浩此人自负的一面。

刘惔清言制桓温

【原文】

桓大司马[1]下都,问真长[2]曰:"闻会稽王语奇进[3],尔邪?"刘曰:"极进,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复是谁?"刘曰:"正是我辈耳!"

【注释】

[1]桓大司马:即桓温。

[2]真长:即刘惔。

[3]会稽王:即简文帝。奇进:精进。

【译文】

大司马桓温到京都后,问刘真长道:"听说会稽王的清谈有了出人意料的长进,是这样吗?"刘真长说:"是有非常大的长进,不过仍旧是第二流中的人罢了!"桓温说:"第一流的人又是谁呢?"刘真长说:"正是我们这些人呀!"

刘惔的学识广阔,超过桓温。但当时桓温的权力越来越大,也只有刘惔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自信的话。

自相夸胜

【原文】

王脩龄问王长史[1]:"我家临川[2],何如卿家宛陵[3]?"长史未答,脩龄曰:"临川誉贵。"长史曰:"宛陵未为不贵。"

【注释】

[1]王脩龄:即王胡之。王长史:即王濛。

[2]我家临川:即王羲之,其曾官临川太守。

[3]卿家宛陵:即王述,其曾官宛陵令。

【译文】

王脩龄问长史王濛说:"我家的临川和你家的宛陵相比,谁强些?"王濛还没有回答,王脩龄又说:"临川名声好,而且尊贵。"王濛说:"宛陵也不算不尊贵。"

王胡之和王羲之、王濛和王述他们分属不同的王氏,所以当二人拿出来做比较的时候都互不相让。

王修倚床听客言

【原文】

刘尹至王长史[1]许清言,时苟子[2]年十三,倚床边听。既去,问父曰:"刘尹语何如尊?"长史曰:"韶音令辞[3],不如我,往辄破的[4],胜我。"

【注释】

[1]刘尹:即刘惔刘真长。王长史:即王濛。

[2]苟子:即王修。

[3]韶音令辞:文辞美妙。

[4]往辄破的:说中要害,把握中心。

【译文】

刘尹到王濛家里去清谈,当时王修才十三岁,站在坐榻边听。客人走后,王修问父亲:"刘尹所谈的与父亲大人相比如何?"王濛说:"辞令优美,比不上我,一语中的,我却比不上他。"

王濛能让儿子站在坐榻旁边听他们谈话,意在让他从他们的谈话中学到知识,所以当王修让父亲自己品评和刘尹的谈话的时候,王濛就把自己和刘尹的长处告诉给了王修。

刘惔自居于师

【原文】

刘尹谓谢仁祖[1]曰:"自吾有四友[2],门人加[3]亲。"谓许玄度[4]曰:"自吾有由,恶言[5]不及于耳。"二人皆受而不恨。

【注释】

[1]刘尹:即刘惔刘真长。谢仁祖:即谢尚。

[2]四友:据王先谦《世说新语校勘小识补》说,四友疑当作"回也"。这一则之下,《世说新语》原注引《尚书大传》说:"孔子曰:'文王有四友。自吾得回也,门人加亲,……自吾得由也,恶言不入于耳。’"回和由,分别指孔子的弟子颜回和仲由。刘惔化用《尚书大传》中的话,用回和由来喻指谢仁祖和许玄度。

[3]加:更加。

[4]许玄度:即许询,字玄度,小字讷,晋高阳人,曾被征召为司徒掾、议郎,均未就职。善于清谈,后隐居山林。

[5]恶言:烦心的话。

【译文】

丹阳刘惔对谢仁祖说:"自从我有了'颜回’,学生间就更加亲密。"又对许玄度说:"自从我有了'仲由’,不满的话就再也听不到了。"两个人都容忍了他的说法而没有怨言。

刘惔重复《尚书大传》中孔子说过的话,就是以尼父自居,而他所说的颜回和仲由就是指的谢尚和许询,把他们两人当作一流的人物看待,并引以为傲。

江虨被讥为乡巴佬

【原文】

刘尹[1]云:"人言江虨田舍[2],江乃自[3]田宅屯。"

【注释】

[1]刘尹:即刘惔,刘真长。

[2]田舍:同"田舍儿",乡下人,乡巴佬。

[3]乃自:竟然。

【译文】

刘尹说:"人们谈论江虨像农家子,土气,江虨其实是在村庄里自营田地、房舍,自种自收。"

江虨以博学知名,而且当时也是东晋中兴的一位大臣,却被有的人说成是乡巴佬。他也只不过是在村庄里自营田地、房舍,自种自收。所以,在魏晋时代品评一个人的品行,精神方面是很严格也很注重的。

金谷园大宴宾客

【原文】

谢公[1]云:"金谷[2]中,苏绍[3]最胜。"绍是石崇姊夫,苏则[4]孙,愉[5]子也。

【注释】

[1]谢公:即谢安。

[2]金谷:石崇在河南金谷涧中有别墅,石崇曾召集明贤宴饮,并赋诗作文以记其事。

[3]苏绍:字世嗣,扶风武功人,官历议郎等职,封关中侯。

[4]苏则:字文师,扶风武功人,刚直嫉恶,官历侍中、河东相。

[5]愉:即苏愉,字休豫,苏则次子,忠义之人,官至光禄大夫。

【译文】

谢安说:"在金谷园的聚会中,苏绍的诗最优秀。"苏绍是石崇的姊夫、苏则的孙子、苏愉的儿子。

石崇是富豪,官至荆州刺史,曾在金谷园大宴宾客。计三十人,饮酒赋诗。而三十名流中,苏绍虽年有五十,但同时他也是吴王的老师、议郎、关中侯,所以以他为首。

王胡之"攀安提万"

【原文】

或问林公[1]:"司州[2]何如二谢?"林公曰:"故当攀安提万[3]。"

【注释】

[1]林公:即支遁,支道林。

[2]司州:即王胡之。

[3]攀安提万:超过谢万追赶谢安。

【译文】

有人问支道林:"司州和谢家两兄弟相比,怎么样?"支道林说:"当然是赶不上谢安,超过谢万。"

"攀安提万",是说攀着谢安,拉着谢万,意思就是指王胡之处在谢安与谢万之间,比谢安不足却比谢万有余。

庾和自夸

【原文】

庾道季[1]云:"思理伦和[2],吾愧康伯[3];志力强正,吾愧文度[4]。自此以还,吾皆百[5]之。"

【注释】

[1]庾道季:即庾和,字道季,庾亮的儿子,官至中领军。

[2]伦和:有条理而又和谐。

[3]康伯:即韩伯韩豫章,字康伯,东晋玄学思想家。

[4]文度:即王坦之。

[5]百:是一百倍,作动词用。

【译文】

庾道季说:"要论思路条理清楚,我自愧不如康伯;要论志气坚强不屈,我自愧不如文度。除此以外的人,我都超过他们一百倍。"

庾和好学,在文章的造诣上就只佩服韩豫章和王坦之两人。除了他们谁也不服,这是他对自己做的评价。

袁羊有才无德

【原文】

简文问孙兴公[1]:"袁羊[2]何似?"答曰:"不知者不负[3]其才,知之者无取其体[4]。"

【注释】

[1]简文:即东晋简文帝。孙兴公:即孙绰。

[2]袁羊:即袁齐。

[3]负:违背。引申为舍弃、忽略。

[4]体:品德。

【译文】

简文帝问孙兴公:"袁羊这个人怎么样?"孙兴公回答说:"不了解他的人不会看不到他的才能,了解他的人瞧不起他的品德。"

孙绰说不了解袁羊的人才会重视他,而了解袁羊就不会认可他的德行,摆明了意思是指袁羊有才而无德。

清谈之风漫品评

【原文】

郗嘉宾问谢太傅[1]曰:"林公[2]谈何如嵇公?"谢云:"嵇公[3]勤著脚,裁可得去耳。"又问:"殷何如支?"谢曰:"正尔有超拔,支乃过殷;然亹亹[4]论辩,恐殷欲制支。"

【注释】

[1]郗嘉宾:即郗超。谢太傅:即谢安。

[2]林公:即支遁,支道林。

[3]嵇公:即嵇康。勤著脚:仍然需要努力向前。

[4]亹亹(wěi):同"娓娓",形容说话谈论滔滔不绝。

【译文】

郗超问谢安:"支道林谈论名理与嵇康相比如何?"谢说:"嵇康仍然需要努力向前才能追赶上啊!"又问:"殷浩与支道林相比如何?"谢说:"正是由于具有如此超凡脱俗的才思和气质,支道林才在殷浩之上;但是在谈吐辩论方面,恐怕支道林就在殷浩之下了。"

那个年代里去品评一个人,清谈是占了上风的,所以在这方面谢安认为,嵇康是不如支道林的。而且支道林和殷浩相比,他对支道林的评价也是极高的,排在殷浩之上。谈吐方面殷浩胜于支道林,他和支道林算是各有所长,同时也传达了玄学清谈的重要性。

谢安慧眼识人

【原文】

王黄门兄弟三人俱诣谢公[1],子猷、子重多说俗事[2],子敬寒温[3]而已。既出,坐客问谢公:"向三贤孰愈?"谢公曰:"小者最胜。"客曰:"何以知之?"谢公曰:"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4]。推此知之。"

【注释】

[1]王黄门:即王徽之。兄弟三人:指王徽之、王操之、王献之。谢公:即谢安。

[2]子猷:即王徽之。子重:即王操之,字子重,王羲之第六子,官历秘书监、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3]寒温:寒暄。

[4]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指善良的人言辞少而精粹,急躁的人言辞多而啰唆。

【译文】

黄门侍郎王子猷兄弟三人一同去拜访谢安,子猷和子重大多说些日常事情,子敬不过寒暄几句罢了。三人走了以后,在座的客人问谢安:"刚才那三位贤士谁较好?"谢安说:"小的最好。"客人问道:"怎么知道呢?"谢安说:"善良的人话少,急躁的人话多。是从这两句话推断出来的。"

谢安从王献之的稳重寡言,推知其为兄弟中的佼佼者,可谓独具慧眼。"吉人之辞寡"两句意思说明善良的人真诚正直,所以说话少;浮躁的人说话多,则经常显得很轻浮。

王献之暗讽谢安

【原文】

谢公问王子敬[1]:"君书何如君家尊[2]?"答曰:"因当[3]不同。"公曰:"外人论殊不尔。"王曰:"外人那得知?"

【注释】

[1]谢公:即谢安。王子敬:即王献之。

[2]"君书何如君家尊":王献之擅长书法,并自认为超过父亲王羲之,谢安也懂书法,他尊崇王羲之而轻视王献之,所以才这样问他。献之听后,心中很不平,因而下文说到"外人那得知",其实是暗斥谢安不懂书法。

[3]因当:本来。

【译文】

谢安问王子敬:"您的书法比起令尊怎么样?"子敬回答说:"本来是不同的。"谢安说:"外面的议论绝不是这样。"王子敬说:"外人哪里会懂得?"

王献之跟他父亲一样擅长书法,并自认为超过父亲王羲之。谢安也懂书法,他尊崇王羲之而轻视王献之,所以才这样问他。献之听后,心中很不平,因而下文说到"外人那得知",其实是暗斥谢安不懂书法。

谢安知人论世

【原文】

王孝伯问谢太傅[1]:"林公何如长史[2]?"太傅曰:"长史韶兴[3]。"问:"何如刘尹[4]?"谢曰:"噫!刘尹秀。"王曰:"若如公言,并不如此二人邪?"谢云:"身意正尔也。"

【注释】

[1]王孝伯:即王恭。谢太傅:即谢安。

[2]林公:即支遁,支道林。长史:王濛。

[3]韶兴:意趣美好。

[4]刘尹:即刘惔,刘真长。

【译文】

王孝伯问太傅谢安:"林公和长史相比,怎么样?"谢安说:"长史的清谈意趣美好。"王孝伯又问:"和刘尹相比怎么样?"谢安说:"唉,刘尹才能出众。"王孝伯说:"如果像您说的那样,他全都比不上这两个人吗?"谢安说:"我的意思正是这样啊。"

当时人物品评,并非单从一个方向和角度去评判的。在这里,谢安是从人物的气质及其外在表现方面来评论的,支道林因为谈论名理的出色而被世人所称赞,但谢安却认为支道林比不上刘惔和王濛,可见支道林也不是每一方面都让所有人称誉的。但是尽管如此,支道林能进入清谈名士之流,也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王珣面壁而叹

【原文】

王珣[1]疾,临困[2],问王武冈[3]曰:"世论以我家领军比谁[4]?"武冈曰:"世以比王北中郎[5]。"东亭转卧向壁,叹曰:"人固不可以无年[6]!"

【注释】

[1]王珣:即王东亭。

[2]临困:到病重的时候。

[3]王武冈:即王谧,子雅远,王导的孙子。袭爵武冈侯,少有美誉,曾任黄门侍郎、侍中,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4]我家领军:指王洽,是王导的儿子,王珣的父亲。

[5]王北中郎:即王坦之,王述的儿子。

[6]人固不可以无年:人确实不能不长寿啊。王珣的意思是,他的父亲王洽的名德超过了王坦之,但是因二十六岁就去世而没有名声,否则不至于跟王坦之比。

【译文】

王珣病重,临死的时候,问武冈侯王谧说:"世人议论界把我家领军和谁并列?"武冈侯说:"世人把他和王北中郎并列。"东亭侯王珣翻身面向墙壁,叹气说:"人确实不能没有寿数呀!"

王珣听说世人拿王坦之和他的父亲王洽相比,便为父亲觉得惋惜,因为他认为他父亲的品行才学在王坦之之上,只是因为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而辉煌都没有显露出来,所以没有名声,不然也不至于让人拿和他同辈的王坦之与父亲相比。

王桢之巧言解围

【原文】

桓玄为太尉[1],大会,朝臣毕集。坐裁竟,问王桢之[2]曰:"我何如卿第七叔[3]?"于时宾客为之咽气[4]。王徐徐答曰:"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一坐欢然。

【注释】

[1]桓玄:字敬道,晋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西北)人,桓温的儿子,袭封南郡公。因篡晋,受刘裕起兵讨伐,被杀。太尉:宋本作"太傅"。据《晋书·王桢之传》、《晋书·桓玄传》,应作"太尉",今从之。

[2]王桢之:字公干,王徽之的儿子,琅琊人,历任侍中、大司马长史。

[3]卿第七叔:即指王献之,字子敬。

[4]咽气:《晋书·王桢之传》作"气咽",屏息,指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译文】

桓玄任太傅的时候,大会宾客,朝中大臣全都来了。大家才入座,桓玄就问王桢之:"我和你七叔相比,谁强?"当时在座的宾客都为王桢之紧张得不敢喘气。王桢之从容回答说:"亡叔只是一代的楷模,您却是千古的英才。"满座的人听了都喜气洋洋。

桓玄让王桢之当着群臣们对自己做出评价,这摆明了就是故意出了道难题。当时会上的宾客们都为王桢之捏了一把汗,但是王桢之凭着自己的机智与聪明,不慌不忙地做出了得体的回答。既没有得罪桓玄,又替自己的叔叔挽回了尊严,本来想为难他的桓玄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不满意的话来。在座的人听后都替他松了一口气,真是险啊!

名士风度,各有千秋

【原文】

桓玄问刘太常[1]曰:"我何如谢太傅?"刘答曰:"公高,太傅深。"又曰:"何如贤舅子敬?"答曰:"楂、梨、橘、柚,各有其美[2]。"

【注释】

[1]刘太常:即刘瑾,子仲璋,东晋南阳(今河南)人。外祖父为王羲之。历任尚书、太常卿,很有才华。

[2]楂、梨、橘、柚,各有其美:各种水果有其各自的美味。

【译文】

桓玄问太常刘瑾说:"我和谢太傅相比,怎么样?"刘瑾回答说:"公高明,太傅深厚。"桓玄又问:"比起贤舅子敬来怎么样?"刘瑾回答说:"楂、梨、橘、柚,各有各的美味。"

桓玄意在为难刘谨,便一再追问他,让他评价自己和谢安、王献之。而谢安和王献之一个是一流名士,一个是他的舅父,可面前这桓玄又极难以应付,一句话说不好就能让自己臭名昭著。但是刘瑾的回答却大方得体,一个"各有千秋"既没有损坏任何人的名声,又没有让桓玄有发作的余地。即使桓玄再有心为难也找不出什么借口了。

【规箴 第十】

汉武帝乳母求救东方朔

【原文】

汉武帝乳母尝于外犯事[1],帝欲申宪[2],乳母求救东方朔[3]。朔曰:"此非唇舌所争,尔必望济[4]者,将去时,但当屡顾帝,慎勿言!此或可万一冀[5]耳。"乳母既至,朔亦侍侧,因谓曰:"汝痴耳!帝岂复忆汝乳哺时恩邪?"帝虽才雄心忍,亦深有情恋,乃凄然愍[6]之,即敕免罪。

【注释】

[1]汉武帝:即刘彻。犯事:做违法的事。据褚少孙补《史记·滑稽列传》记载,违犯禁令的是乳母的子孙家奴,乳母因受牵连而获罪。

[2]申宪:施行法令,指依法处理。

[3]东方朔:字曼倩,西汉平原厌次人,曾任太史大夫,为人诙谐机智,很受汉武帝宠幸。

[4]济:有所帮助。

[5]冀:希望。

[6]愍:怜悯。

【译文】

汉武帝的奶妈曾经在外面犯了罪,武帝将要按法令治罪,奶妈去向东方朔求救。东方朔说:"这不是靠唇舌能争得来的事,你想一定要把事办成的话,临走时,只可连连回头望着皇帝,千万不要说话。这样也许能有万一的希望呢。"奶妈进来辞行时,东方朔也陪侍在皇帝身边,奶妈照东方朔所说频频回顾武帝,东方朔就对她说:"你是犯傻呀!皇上难道还会想起你喂奶时的恩情吗?"武帝虽然才智杰出,心肠刚硬,也不免引起深切的依恋之情,就悲伤地怜悯起奶妈来了,立刻下令免她的罪。

东方朔在国家的法内法外游刃有余,他对待制度与情感也是个得道的士者,在对待汉武帝和他奶妈这件事情上,他一方面深知以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像乳母这等违法乱纪之事,如果按规定放在法内、制度内,那是绝对没有从宽发落的余地的;但是考虑到汉武帝个人感情的话,那就不能如此大义凛然了。法外、制度外正是讲情感的地方,讲情感的地方才可能法外开恩、网开一面。东方朔深知这二者的矛盾,想来汉武帝即使有个人感情,但是面对的还有天下百姓,理智会让他选择后者的。东方朔抓住了这一点,于是巧妙安排了这个布局,让汉武帝体会到自己对乳母的依恋,最终赦免了乳母。

汉元帝抚今追昔

【原文】

京房与汉元帝[1]共论,因问帝:"幽、厉[2]之君何以亡?所任何人?"答曰:"其任人不忠。"房曰:"知不忠而任之,何邪?"曰:"亡国之君各贤其臣,岂知不忠而任之!"房稽首[3]曰:"将恐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今也。"

【注释】

[1]京房:字君明,汉元帝时官魏郡太守。汉元帝:刘奭,重儒术,多才艺,少决断,因而宦官参与朝政。

[2]幽:指周幽王,因宠幸褒姒而致乱亡。厉:指周厉王,在位时暴虐无道,滥施杀伐,终于被国人流放了。两人都是暴虐之君。

[3]稽首:古代最隆重的一种礼节;跪下,拱手至地,头也至地。

【译文】

京房和汉元帝在一起议论,趁机问元帝:"周幽王和周厉王为什么灭亡?他们所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回答说:"他们任用的人不忠。"京房又问:"明知他不忠,还要任用,这是什么原因呢?"元帝说:"亡国的君主,各自都认为他的臣下是贤能的,哪里是明知不忠还要任用他呢?"京房于是拜伏在地,说道:"就怕我们今天看古人,也像后代的人看我们今天一样啊。"当时汉元帝亲信重用宦官和外戚,使朝政陷于混乱。

汉元帝的大臣京房便借汉元帝问话的时候,引用古代周幽王和周历王的例子告诉元帝,幽、厉之君何以任人不忠,想要来暗示汉元帝现在的情况,警示元帝不要重蹈覆辙。可惜元帝执迷不悟,并未领会到京房的一番苦心和用意,所以最后西汉王朝也因此由鼎盛走向衰落。

陈纪披锦蒙上

【原文】

陈元方[1]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2]。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3]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4],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5]?’吾不取[6]也。"奋衣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7]。

【注释】

[1]陈元方:即陈纪,字元方,东汉人,陈寔的长子。

[2]骨立:形容消瘦得只剩骨架支撑身体。[3]郭林宗:即郭泰,字林宗,东汉人,博学有礼,善处世事和品评人物。

[4]则:楷模。

[5]"衣夫……安乎?"句:语出《论语·阳货》:"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孔子认为丧期未满就吃好的穿好的,不能心安。

[6]取:不可取,不认同。

[7]百所日:一百来天。

【译文】

陈元方遭遇到丧父的不幸,哭泣悲恸,身体骨瘦如柴。他母亲心疼他,在他睡觉的时候,偷偷地用条锦缎被子给他盖上。郭林宗去吊丧,看见他盖着锦缎被子,就对他说:"你是国内的杰出人物,各地的人都学习你,怎么能在服丧期间盖锦缎被子?孔子说:'穿着那花缎子衣服,吃着那大米白饭,你心里踏实吗?’我不认为这种做法是可取的。"说完就拂袖而去。自此以后,有百来天宾客都不来吊唁了。陈纪是汉末大名士陈寔之子,陈氏父子在整个朝代素来有清名美誉,但是在陈纪的父亲去世后,因为他的母亲心疼他而给他盖了件锦缎被子,这对于当时非常看重精神风尚来说,就是大不孝了。

郭林宗便批判地指出了陈纪的这种行为。因为郭林宗善于品评人物,而且都是言不虚发,所以驰誉当时的整个时代,声望极高。在当时品评人物,对社会的影响力是很大的,所以在他指出了陈纪不被认可的行为之后,以至于很长时间没有人来吊唁。尽管陈寔是当时被世人都称颂的贤士,被郭林宗一番指责后竟至无人吊唁。

陆凯论兴衰

【原文】

孙皓问丞相陆凯[1]曰:"卿一宗在朝有几人?"陆答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皓曰:"盛哉!"陆曰:"君贤臣忠,国之盛也。父慈子孝,家之盛也。今政荒民弊[2],覆亡是惧[3],臣何敢言盛!"

【注释】

[1]孙皓:三国时吴国的末代君主。陆凯:字敬风,吴人,丞相陆逊族子,出身望族,官历建忠校尉、左丞相。

[2]政荒民弊:国事荒废,民生凋零。

[3]覆亡是惧:惧覆亡。是,指示代词,复指前置的宾语。

【译文】

孙皓问丞相陆凯说:"你们那个家族在朝中做官的有多少人?"陆凯说:"两个丞相,五个侯爵、十几个将军。"孙皓说:"真兴旺啊!"陆凯说:"君主贤明,臣下尽忠,这是国家兴旺的象征;父母慈爱,儿女孝顺,这是家庭兴旺的象征。现在政务荒废,百姓困苦,臣唯恐国家灭亡,还敢说什么兴旺啊!"孙皓是三国时期吴国的末代皇帝,虽然一开始他执政为民,是个好皇帝,但是时间不长便变得粗暴骄淫、暴虐治国,又好酒色,使得民心丧尽。

陆凯是当时的丞相,他刚正不阿,敢于直谏,指出了当时政局的弊端和百姓民不聊生的现实状况。可惜忠言逆耳,自傲的心理使得孙皓并不乐见这种谏言,所以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相反,孙皓对他的直谏颇有不满,只因他们陆氏家族在当时势力比较大,孙皓始终没有惩罚他和他的子孙。但是暴君孙皓最终在和西晋的对抗中毫无抵抗之力,使得建业陷落,吴国被灭,孙皓本人也成了晋武帝的俘虏。

卫瓘醉谏晋武帝

【原文】

晋武帝[1]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传后意,诸名臣亦多献直言。帝尝在陵云台上坐,卫瓘在侧,欲申其怀[2],因如醉[3]跪帝前,以手抚床曰:"此坐可惜!"帝虽悟,因笑曰:"公醉邪?"

【注释】

[1]晋武帝:即司马炎。

[2]申其怀:申述自己的心意,在这里指劝说晋武帝废掉太子司马衷。

[3]因如醉:于是装作喝醉酒。

【译文】

晋武帝既然不明白太子愚蠢,就有意要把帝位传给他。众位名臣也多有直言强谏的。一次,武帝在陵云台上坐着,卫瓘陪侍在旁,想趁机申述自己的心意,便装做喝醉酒一样跪在武帝面前,用手拍着武帝的座床说:"这个座位可惜呀!"武帝虽然明白他的用意,还是笑着说:"您醉了吗?"晋武帝其实知道太子的能力怎么样,只是希望他的臣子们能替他的儿子说句好听的话,但是众臣们都知道如果让神志不清楚的司马衷做了皇帝,对朝廷的影响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大家都冒死直言劝谏。

只有卫瓘比较聪明,卫瓘是在对付钟会的时候立过大功的,他假装喝醉,然后借机提醒晋武帝,但是晋武帝并不领他的情,用一句"你喝醉了"便搪塞过去,不再答理,这样一来,大家就知道晋武帝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了。所以,后来也没有谁敢再去进谏了。

一物降一物

【原文】

王夷甫[1]妇,郭泰宁[2]女,才拙而性刚,聚敛无厌,干预人事。夷甫患之而不能禁。时其乡人幽州刺史李阳[3],京都大侠,犹汉之楼护[4],郭氏惮之。夷甫骤[5]谏之,乃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卿不可。"郭氏为之小损。

【注释】

[1]王夷甫:即王衍。

[2]郭泰宁:郭豫,西晋太原人。官至相国参军,搜敛无度。

[3]李阳:字景祖,西晋高尚(今山东巨野南)人。尚狭义,为世人所推重。武帝时为幽州刺史。

[4]楼护:字君卿,齐人,学经传,西汉齐(今山东淄博)人,西汉末为京兆尹。研习经传,负有盛名。看重意气,善交际,广泛交游。

[5]骤:屡次。

【译文】

王夷甫的妻子是郭泰宁的女儿,笨拙而又性情倔强,贪得无厌,喜欢干涉别人的事。王夷甫对她很伤脑筋却又制止不了。当时他的同乡、幽州刺史李阳,是京都的一个大侠客,如同汉代的楼护,王夷甫妻子郭氏很怕他。王夷甫常常劝戒他妻子,就跟她说:"不只我说你不能这样做,李阳也认为你不能这样做。"郭氏因此才稍为收敛了一点。

真是一物降一物,像郭氏这种类型的人竟也有畏惧的人。她那样的性格、那样的行为,使自己的丈夫对她也感到厌恶,只是迫于家世和世俗而忍受着。幸好同乡李阳的侠义之名能够镇得住她,所以王衍在对郭氏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想到用李阳的名义去劝诫妻子。这样也确实收到不错的效果,让郭氏多少能收敛一些。

桑榆之光

【原文】

远公[1]在庐山中,虽老,讲论不辍。弟子中或有惰[2]者,远公曰:"桑榆之光[3],理无远照,但愿朝阳之晖,与时并明耳[4]。"执经登坐,讽咏朗畅[5],词色甚苦[6],高足之徒,皆肃然增敬。

【注释】

[1]远公:即东晋僧慧远。

[2]惰:懒惰,懈怠。

[3]桑榆之光:落日余光,这里是慧远自指年老。

[4]朝阳之晖,与时并明耳:希望朝霞随夕阳的消逝而继明,这里指慧远激励弟子与时俱进。

[5]朗畅:洪亮、流利。

[6]苦:指言辞恳切。

【译文】

慧远和尚住在庐山里,虽然年老了,还不断地宣讲佛经。弟子中有人不肯好好学,惠远就说:"我像傍晚的落日余晖,按理说不会照得久远了,但愿你们像早晨的阳光,越来越亮呀!"于是拿着佛经,登上讲坛,诵经响亮而流畅,言辞神态非常恳切。高足弟子,都更加肃然起敬。慧远的精神实在令人佩服,自己已经年老了,但是仍然尽心讲论佛法。

当他看到学生懒惰的时候,就全心劝诫他们、鼓励他们。虽然他已是日薄西山了,但仍然能用最洪亮的声音、最虔诚的态度、最诚恳的言辞坚持不懈地讲论。把佛法的精髓教给学生们,感染着学生们,着实让人赞叹。

桓玄好猎

【原文】

桓南郡[1]好猎,每田狩,车骑[2]甚盛,五六十里中,旌旗蔽隰[3]。骋良马,驰击若飞,双甄[4]所指,不避陵壑[5]。或行陈不整,麏[6]兔腾逸吃,参佐无不被系束。桓道恭[7],玄之族也,时为贼曹参军[8],颇敢直言。常自带绛绵着绳腰中,玄问:"用此何为?"答曰:"公猎,好缚人士,会当被缚,手不能堪芒[9]也。"玄自此小差[10]。

【注释】

[1]桓南郡:即桓玄。

[2]车骑:车马随从。指其声势。

[3]隰:低洼潮湿的地方。

[4]双甄:作战或打猎时的左右两翼。

[5]陵壑:山岭和深谷。

[6]麏:鹿属动物。

[7]桓道恭:桓玄之族人,官历淮南太守等职。

[8]贼曹参军:军中掌管盗贼事务的属官。

[9]堪芒:忍受不了芒刺之苦。

[10]小差:稍稍转好。

【译文】

南郡公桓玄喜欢打猎。每逢打猎的时候,车马非常多,五六十里的地面,旗帜铺天盖地。良马奔驰,像飞一样追击着野物;侧翼队伍所向之处,不管山坡、山沟,概不回避。有时队列不整齐,或者让獐兔等野物逃脱了,下属官吏没有不被捆起来的。桓道恭是桓玄的族人,当时任贼曹参军,颇敢直话直说。打猎时常常腰里带着一条红绵绳,桓玄问他:"这是干什么用的?"道恭回答说:"您打猎的时候,喜欢捆人,我总会被捆的,怕两只手受不了那粗绳上的芒刺啊。"从此以后,桓玄捆人的事就稍稍转好了。

桓玄打猎的时候只要稍微有点不称心,就下令捆绑部下,他旁边的人因为都害怕桓玄粗暴的脾气,无人敢上前劝谏,只有他的族人桓道恭为人直率。但是他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拿自己举了个例子顺便用开玩笑的说法微微嘲讽了桓玄,这才使他稍有觉悟,专横暴戾的态度有所收敛。

【捷悟 第十一】

聪明反被聪明误

【原文】

杨德祖为魏武[1]主簿,时作相国[2]门,始构榱桷[3],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4]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杨修

【注释】

[1]杨德祖:即杨修,字德祖,弘农人,太尉杨彪之子,曾任丞相曹操的主簿,好学能文,才思敏捷,后因为太子事,被曹操所杀。魏武:即曹操,当时任丞相,封魏王。

[2]相国:官名,职守和丞相同,魏晋以后比丞相更为尊贵。这里是尊称曹操的丞相府。

[3]榱桷:屋顶的椽子。

[4]坏:使……坏,毁坏。

【译文】

杨德祖任魏武帝曹操的主簿,当时正建相国府的大门,刚架椽子,曹操就亲自出来看,并且叫人在门上写个"活"字,就走了。杨德祖看见了,立刻叫人把门拆了。拆完后,他说:"门里加个'活’字是'阔’字。魏王正是嫌门大了。"杨修的思虑和聪慧超乎常人,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有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尤其是在曹操身边当差。曹操的心思一般人难以琢磨,杨修偏偏能够揣摩出来。

他或许还正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因为别人不明白曹操的心思而自己却能明白,以为这样定然会得到曹操的赞赏,但是曹操是何许人啊?一个有着强烈占有欲又有极大野心的人,怎么能容忍得了比他聪明的人留在他身边呢?所以杨修越是这样,越被曹操所忌恨,最终还是被曹操所杀。

人啖一口

【原文】

人饷[1]魏武一杯酪,魏武啖少许,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修,修便啖,曰:"公教人啖一口[2]也,复何疑?"

【注释】

[1]饷:供奉、献给。

[2]人啖一口:"合"字拆开来是"人一口",所以说"人啖一口"。

【译文】

有人送给魏武帝曹操一杯奶酪,曹操吃了一点,就在盖头上写了一个"合"字给大家看,没有谁能看懂是什么意思。轮到杨修去看,他便吃了一口,说:"曹公叫每人吃一口呀,还犹豫什么!"曹操只在盒子的盖板上写了一个"合"字,然后就把盒子给大家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都不敢轻易去揣摩曹操的意思。但是一传到杨修手中,杨修打开便吃,边吃边说:"曹公叫我们一人吃一口,还迟疑什么?""合"字一拆开就是一人一口了,杨修果然是很聪明。

但是他的聪明显得有点招摇而让人有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感觉,这也使他在曹操的心里多埋下了一条祸根。

绝妙好辞

【原文】

魏武尝过曹娥碑[1]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虀臼[2]"八字。魏武谓修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虀臼,受辛[3]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之,与修同,乃叹曰:"我才不及卿,乃觉三十里[4]。"

【注释】

[1]曹娥碑:东汉时的孝女曹娥,父亲溺水而死,尸体没有找到,她沿江号哭,昼夜不绝,最后投江而死。当地县令把她葬在江南道旁,并立下碑石。碑文由邯郸淳写成,这就是曹娥碑。汉末蔡邕在此碑背上题写了"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世说新语》此记当有误,曹娥碑在会稽,曹操并没有到过此处。

[2]虀(jī)臼:捣制细末状腌菜的器具。

[3]受辛:古代捣制蓥时,常加上大蒜等具有辛辣味道的佐料,因此虀臼要承受辛辣。"受辛"字,是"辞"的异体字。

[4]乃觉三十里:走三十里后才解碑文的意思。觉:通"较",相差,相距。

【译文】

魏武帝曹操曾经从曹娥碑旁路过,杨修跟随着他,看见碑的背面写着"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个字。曹操就问杨修:"懂吗?"杨修回答说:"懂。"曹操说:"你不要说出来,等我想一想。"走了三十里路,曹操才说:"我已经想出来了。"他叫杨修把自己的理解另外写下来。杨修写道:"黄绢,是有颜色的丝,色丝合成'绝’字;幼妇,是少女的意思,少女合成'妙’字;外孙,是女儿的儿子,女子合成'好’字;虀臼,是承受辛辣东西的,受辛合成'辞(辤)’字。这就是'绝妙好辞’。"曹操也把自己的理解写下了,结果和杨修的一样,于是感叹地说:"我的才力赶不上你,竟然相差三十里。"

曹操任丞相期间与主簿杨修到过曹娥碑下,见到碑阴题有"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个字。杨修才思敏捷,很快就解出了字中的意思,曹操在行了三十里之后才获得答案。足见曹操才思比不上杨修敏捷,在与杨修核对了各自记下的答案之后,发现答案相同,都是"绝妙好辞"四字。曹操不禁感叹:"我的才思不及你敏捷,相差三十里。"这里就杨修以这么快的速度解开了八字隐语这件事情,足以显示出杨修才思敏捷的真本事,而且还是把向来思维缜密、小心翼翼的曹操给比下去了。

曹操以竹为盾

【原文】

魏武征袁本初[1],治装[2],余有数十斛竹片,咸[3]长数寸,众并谓不堪用,正令烧除。太祖[4]甚惜,思所以用之,谓可为竹椑楯[5],而未显其言。驰使问主簿杨德祖,应声答之,与帝心同。众伏其辩悟[6]。

【注释】

[1]袁本初:即袁绍,字本初,是汉末势力最强的军阀之一,和曹操连年互相攻伐,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在官渡大败,两年后病死。

[2]治装:整理军需。

[3]咸:都。

[4]太祖:魏朝建立后,给曹操追赠的庙号。

[5]竹椑楯:椭圆形的竹制盾牌。

[6]伏:通"服"。辩悟:言辞流畅而思维敏捷。

【译文】

魏武帝曹操要讨伐袁本初,整理军事装备,剩下几十斛竹片,都是几寸长的。大家说这全部用不上,正要叫人烧掉。曹操觉得可惜在想怎么利用这些竹片,认为可以用来做竹盾牌,只是还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派人速去问主簿杨德祖,杨德祖随即答复了来人,结果和曹操想的一样。大家都佩服杨德祖的聪明和悟性。

曹操知道杨修的聪慧,所以自己有了想法之后并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马上叫人去问杨修,谁曾想杨修的想法和曹操的一样。杨修的聪明才智也是从那时慢慢被大家所知,因此,人们都对他的聪明赞叹不绝。

嘉宾毁信陈情

【原文】

郗司空在北府[1],桓宣武恶[2]其居兵权。郗于事机素暗[3],遣笺诣桓:"方欲共奖[4]王室,修复园陵。"世子、嘉宾[5]出行,于道上闻信至,急取笺,视竟,寸寸毁裂,便回。还更作笺,自陈老病,不堪人间[6],欲乞闲地自养。宣武得笺大喜,即诏转公督五郡[7]、会稽太守。

【注释】

[1]郗司空:即郗愔,这时兼任徐、兖二州刺史。北府:刘盼遂《世说新语校笺》说:"北府者,北中郎将之府也。北中郎将,常领徐州刺史,因亦称徐州刺史为北府。及徐州刺史移镇京口,又名京口为北府矣。"京口即今江苏镇江。

[2]桓宣武:即桓温。恶:讨厌,嫉恨。

[3]暗:不明断,糊涂。

[4]奖:辅助。

[5]世子:郗愔袭爵南昌公,其嫡长子也可称为世子。嘉宾:郗超,字嘉宾,当时担任桓温手下的参军。

[6]人间:人世间事,这里指担任官职。

[7]督五郡:据《晋书·郗愔传》记载,这是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郗愔这次调职,名义上是升迁,但已离开京口这一险要之地,实际上除去了桓温心中的隐病。

【译文】

司空郗愔镇守北府的时候,桓温不喜欢他掌握兵权。郗愔对情势的了解一向糊涂,还寄信给桓温说:"正想和您一起辅佐王室,修复被敌人毁坏的先帝陵寝。"当时他的嫡长子、嘉宾正到外地去,在半路听说送信的人到了,急忙拿过他父亲的信来看,看完了,把信撕得粉碎,就返回去;又代他父亲另外写了封信,诉说自己年老多病,经不住世事烦扰,想找个闲散的官位来自我调养。桓温收到信非常高兴,立刻下令把郗愔调为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会稽太守。

桓温本身就猜忌手握重兵的郗愔,可偏偏郗愔对于政治权谋却一向糊涂,反而写信给桓温,所谓"方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这不是徒增桓温心中的猜忌吗?郗愔的儿子郗超接到父亲写给桓温的信后,知道如果信到了桓温手里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像桓温这样奸险的人,一定会设计陷害父亲的,于是把父亲写的信撕了,自己代写了一封,信中模拟父亲,用谦虚、和善的口气委婉地提出希望能辞职。桓温一看,便消除了对郗愔的猜忌,于是大喜,借机调离了郗愔。郗超的举动让即将发生的一场危机在不知不觉中化解了,帮助父亲逃过一劫。

王珣奕奕在前

【原文】

王东亭作宣武[1]主簿,尝春月与石头[2]兄弟乘马出郊野。时彦同游者,连镳[3]俱进。唯东亭一人常在前,觉[4]数十步,诸人莫之解。石头等既疲倦,俄而乘舆向,诸人皆似从官,唯东亭弈弈在前。其悟捷如此。

【注释】

[1]王东亭:即王珣。宣武:即桓温。

[2]石头:即桓熙兄弟,字伯道,小字石头,桓温的长子,官至豫州刺史。

[3]时彦:当时的贤能人士。连镳:并辔;坐骑并排。镳,马嚼子的两端露出嘴外的部分。

[4]觉:同"较",相距。

【译文】

东亭侯王珣任桓温的主簿时,曾经在春天和石头兄弟骑马到郊外游春。当时同游的名流都一起并马前进;只有王珣一个人总是走在前面,和他们相距几十步远,大家都不理解其中的缘故。石头等人已经玩得很疲倦了,不久就坐车回去。结果其他人都像侍从官一样跟在后面,只有王珣精神抖擞地走在前面。他就是这样有悟性而且机敏。

一齐出游,大家都并驾齐驱,而单单只有王珣一个人跑在前面,等到过不久,大家都游玩得有点累的时候,桓熙兄弟坐进车里去了。这时只有王珣还跑在前面,其他人则像侍从一样跟在车旁,这样一来就突出了王珣的与众不同之点。

【夙慧 第十二】

忘炊窃听

【原文】

宾客诣陈太丘宿[1],太丘使元方、季方炊。客与太丘论议,二人进火,俱委而窃听。炊忘着箅[2],饭落釜中。太丘问:"炊何不馏[3]?"元方、季方长跪曰:"大人与客语,乃俱窃听,炊忘着箄,饭今成糜[4]。"太丘曰:"尔颇有所识不?"对曰:"仿佛志之。"二子俱说,更相易夺[5],言无遗失。太丘曰:"如此,但糜自可,何必饭也!"

【注释】

[1]陈太丘:指太丘长陈寔,参见(德行)注。下文"元方"、"季方",即陈纪、陈谌,是陈寔的两个儿子。[2]箅(bǐ):竹箅蒸食物时能隔开水的一种炊具。

[3]馏:把米放在水里煮开,再捞出蒸成饭。

[4]糜:稠粥。

[5]易夺:改正补充。

【译文】

有位客人到太丘长陈寔家过夜,陈寔就叫儿子元方和季方做饭待客,客人和陈寔在一起清谈,元方兄弟两人在烧火,一同放下手头的事,去偷听。结果做饭时忘了放上箅子,要蒸的饭都落到了锅里。陈寔问他们:"饭为什么不蒸呢?"元方和季方直挺挺地跪着说:"大人和客人清谈,我们两人就一起去偷听,蒸饭时忘了放上箅子,现在饭煮成了粥。"陈寔问:"你们可记住一点了吗?"兄弟两人回答说:"似乎还能记住那些话。"于是兄弟俩一起说,互相穿插补正,一句话也没有漏掉。陈寔说:"既然这样,只吃粥也行,何必一定要干饭呢!"陈家可谓满门俊才,陈老爷子是个教子有方的父亲。

他看到儿子们因为专心学问而误了做饭,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后,感到一阵欣慰,并没有责备他们,反而高兴地原谅了他们的疏忽。那天去的宾客们,既然都是能和陈老爷子彻夜畅谈的人,涵养和学识必定也是很高的,也定然不会因为两个孩子没煮好饭而感到陈家待客失礼,他们若是知道事情的起因和结果,肯定还会将两个孩子赞赏一番,和他们一边吃一边谈论学问品行的话题。

何晏画地令方

【原文】

何晏七岁,明惠[1]若神,魏武奇[2]爱之。因晏在宫内[3],欲以为子。晏乃画地令方,自处其中。人问其故,答曰:"何氏之庐[4]也。"魏武知之,即遣还。

【注释】

[1]惠:通"慧",聪明。

[2]魏武:即曹操。奇:非常。

[3]晏在宫内:曹操娶了何晏的寡母,因此何晏也随母在曹府中长大。

[4]庐:房屋。

【译文】

何晏七岁的时候,聪明过人,魏武帝曹操特别喜爱他。因为何晏在曹操府第里长大,曹操想认他做儿子。何晏便在地上画个方框,自己站在里面。别人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这是何家的房子。"曹操知道了这件事,随即把他送回了何家。

何晏此时还只有七岁,能做魏武帝曹操的儿子就代表着将来能大富大贵,前途无量。可是,当曹操提出要认他做儿子的时候,他小小年纪就知道不羡慕富贵,也不肯忘祖改姓,实在令人感动。

司马昭稚语警明帝

【原文】

晋明帝数岁[1],坐元帝[2]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3]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4]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注释】

[1]晋明帝:即东晋明帝。数岁:年纪小。

[2]元帝:即司马睿。

[3]洛下:洛阳一带。

[4]东渡意:指晋元帝司马睿渡江南下兴复晋室的意图。

【译文】

晋明帝才几岁的时候,一次,坐在元帝膝上。当时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起洛阳的情况,不觉伤心流泪。明帝问父亲什么事引得他哭泣,元帝就把过江来的意图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于是问明帝:"你看长安和太阳相比,哪个远?"明帝回答说:"太阳远。没听说过有人从太阳那边来,显然可知。"元帝对他的回答感到惊奇。第二天,召集群臣宴饮,就把明帝这个意思告诉大家,并且再重问他一遍,不料明帝却回答说:"太阳近。"元帝惊愕失色,问他:"你为什么和昨天说的不一样呢?"明帝回答说:"现在抬起头就能看见太阳,可是看不见长安。"明帝的回答,真是聪明得离奇。

才几岁的明帝对于"长安何如日远"这一问题,能根据实际情况作出两种不同的回答,而且两种回答都各有其针对性。晋室东渡建康,是因为外族侵略者占领了中原地区。对于那些历尽千辛万苦才从长安来建康谋生的人,明帝在言谈中不能不有所照顾,才会说出"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的回答;而第二日集群臣宴会,明帝突然改口又说成了"日近",是因为暗含着激励群臣的意思。"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是因为长安已经沦陷了,再把这话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记住这个目标并为之奋斗。

顾和家门有继

【原文】

司空顾和与时贤共清言,张玄之、顾敷是中外孙[1],年并七岁,在床边戏。于时闻语,神情如不相属[2]。瞑[3]于灯下,二儿共叙客主之言,都无遗失。顾公越席而提其耳曰:"不意衰宗[4]复生此宝。"

【注释】

[1]张玄之:又作"张玄",字祖希,顾和的外孙,曾任吏部尚书、冠军将军、吴兴太守。顾敷,字祖根,顾和的孙子,官至著作郎。中外孙:孙子和外孙。

[2]属:关联;关涉。

[3]瞑:晚上。

[4]衰宗:对自己家族的谦称。

【译文】

司空顾和同当代贤达在一起清谈。张玄之和顾敷是他的外孙和孙子,两人都是七岁,坐在床旁玩耍。这时听他们谈论,神情好像漠不关心。后来两个小孩在灯下闭着眼睛,一起复述主客双方的话,一句也没有漏掉。顾和听见了,离开座位,拉着他们的耳朵说:"想不到敝家族还生下这样的宝贝!"

大人们谈话的时候,谁都想不到两个才七岁的孩子坐在旁边,就算他们一心一意在听,也不能听懂,结果,两个孩子不但在互相讨论他们的谈话,居然还一字不漏。他们的表现让人讶异。难怪顾和听到后会如此高兴,七岁的孩子就如此聪明,前途不可估量。顾和如获至宝,觉得他们的到来给即将败落的顾家又带来了希望。

韩康伯少年成器

【原文】

韩康伯[1]数岁,家酷[2]贫,至大寒,止得襦[3]。母殷夫人自成之,令康伯捉熨斗,谓康伯曰:"且着襦,寻作复裈[4]。"儿云:"已足,不须复裈也。"母问其故,答曰:"火在熨斗中而柄热,今既着襦,下亦当暖,故不须耳。"母甚异之,知为国器[5]。

【注释】

[1]韩康伯:即韩伯,韩豫章。

[2]酷:很。

[3]襦:短衣;短袄。

[4]复裈:夹裤。

[5]国器:国之重器,治国之才。

【译文】

韩康伯几岁时,家境非常贫苦,到了隆冬,只穿上一件短袄,是他母亲殷夫人亲手做的,做完叫康伯拿着熨斗取暖。母亲告诉康伯说:"暂时先穿上短袄,随着就给你做夹裤。"康伯说:"这已经够了,不需要夹裤了。"母亲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火在熨斗里面,熨斗柄也就热了,现在已经穿上短袄,下身也会暖和的,所以不需要再做夹裤呀。"他母亲听了非常惊奇,知道他将来准是个治国的人才。到了最冷的时候了,韩康伯仍然只有一件短袄可以穿,可以想象的出,他家到底有多穷了。

但是他虽然小小年纪,却并没有因为缺少衣服穿而去抱怨母亲,反而能体谅母亲的艰辛,知道这件短袄已经来之不易了;当母亲提出要给他做条夹裤时,他却能借熨斗的道理让母亲不做夹裤。他这么小就知道家里困难,不但能体会母亲的难处,不给母亲添麻烦,还要反过来让母亲觉得安心。

"昼动夜静"明义理

【原文】

晋孝武[1]年十二,时冬天,昼日不着复衣[2],但着单练衫[3]五六重,夜则累茵褥[4]。谢公[5]谏曰:"圣体宜令有常[6],陛下昼过冷,夜过热,恐非摄养[7]之术。"帝曰:"昼动夜静。"谢公出叹曰:"上理不减先帝[8]。"

【注释】

[1]晋孝武:即东晋孝武帝司马曜,简文帝的儿子。

[2]复衣:夹衣。

[3]单练衫:单层绢丝做的衣衫。

[4]茵褥:棉被与床垫。

[5]谢公:即谢安。

[6]有常:符合节气冷暖规律。

[7]摄养:调摄保养。

[8]先帝:这里指简文帝司马昱。

【译文】

晋孝武帝十二岁那年,当时正是冬天,他白天不穿夹衣,只穿五六件丝绸做的单衣,夜里却辅着两张褥子睡觉。谢安规劝他说:"圣上的贵体应该生活得有规律。陛下白天太冷,夜里太热,这恐怕不是养生的办法。"孝武帝说:"白天活动着就不会冷,夜里不动弹就不会热。"谢安退出来,赞叹说:"皇上说理不比先帝差。"

晋武帝才十二岁就能说出"昼动夜静"这样的道理,而且能合乎玄理论断,这便让谢安感觉他对玄理的领悟不亚于先帝。

桓玄潸然诉心声

【原文】

桓宣武[1]薨,桓南郡[2]年五岁,服始除,桓车骑与送故[3]文武别,因指语南郡:"此皆汝家故吏佐。"玄应声恸哭,酸[4]感傍人。车骑每自目己坐曰:"灵宝[5]成人,当以此坐[6]还之。"鞠[7]爱过于所生。

【注释】

[1]桓宣武:即桓温。

[2]桓南郡:即桓玄,文中灵宝,乃桓玄小名。

[3]桓车骑:桓冲,字幼子,桓温的弟弟,桓玄的叔父,曾任荆州刺史、车骑将军。送故:把死在任上长官的灵柩护送回故乡。

[4]酸:悲伤;凄楚。

[5]灵宝:桓玄的小字。

[6]此坐:桓温生前镇守姑孰(今安徽当涂),他死后,朝廷任命桓冲接替他去镇守。此坐,就是指镇守姑孰的职位。

[7]鞠:养育;抚养。

【译文】

桓温去世时,南郡公桓玄只有五岁。守孝期满,刚脱下丧服,车骑将军桓冲和前来送故的文武官员道别,便指着他们告诉桓玄说:"这些人都是你家的老下属。"桓玄随着他的话恸哭起来,悲痛感人。桓冲每每看着自己的座位说:"等灵宝长大成人,我就要把这个座位交还给他。"桓冲抚养、疼爱桓玄胜过自己的儿女。

桓温去世后留下的儿子桓玄才五岁,当桓温的弟弟桓冲赶过来给桓玄介绍那些文武大臣的时候,桓玄当即大哭起来,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就失去父亲了。而且在他父亲的灵堂前大哭,这是谁都不忍心看见的,那样的情景真是让人为之感伤。

【豪爽 第十三】

王敦振袖击鼓

【原文】

王大将军[1]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2]。武帝[3]唤时贤共言伎艺事。人皆多有所知,唯王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打鼓吹[4]。帝令取鼓与之,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音节谐捷[5],神气豪上,傍[6]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

【注释】

[1]王大将军:即王敦。

[2]楚:楚地指长江中下游一带。由于地方语音色彩较重,中原人认为鄙俗土气。王敦虽是琅琊临沂人,但语音不同于中原,也被看作是楚音。

[3]武帝:晋武帝司马炎。

[4]鼓吹:本指鼓箫等乐曲的合奏,这里单指鼓。

[5]谐捷:和谐简捷。

[6]傍:同"旁"。

【译文】

大将军王敦年轻时,原来就有乡巴佬这个外号,说的话也是土话。晋武帝召来当时的名流一起谈论技艺的事,别人大多都懂得一些,只有王敦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事,无话可说,神态、脸色都很不好,自称只懂得打鼓。武帝叫人拿鼓给他,他马上从座位上振臂站起,扬起鼓槌,精神振奋地击起鼓来,鼓音简捷和谐,气概豪迈,旁若无人。满座的人都赞叹他的威武豪爽。

王敦年轻的时候就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在晋武帝召见大臣谈论歌舞的时候,大家都积极表现,王敦却并不上心,不以为然,并告诉众人他只会打鼓。击鼓的时候,他所击出的鼓声不但音节和谐敏捷,而且动作豪气冲天,那英姿勃发的神态让在场的人为之叹服,让人真正见识了他的豪爽。

王敦驱妾自保

【原文】

王处仲[1],世许高尚之目[2],尝荒恣[3]于色,体为之弊[4]。左右谏之,处仲曰:"吾乃不觉尔。如此者甚易耳!"乃开后阁[5],驱诸婢妾数十人出路,任其所之,时人叹焉。

【注释】

[1]王处仲:即王敦,字处仲。

[2]目:评语。

[3]荒恣:沉溺、纵情。

[4]弊:疲惫;受损。

[5]阁:小楼。

【译文】

王处仲,世人赞许并以高尚来品评他。他曾经沉迷于女色,身体也因此很疲惫。身边的人规劝他,他却说:"我不觉得怎么样,既然这样,也很容易解决呀!"于是打开小楼,把几十个婢妾都放出去,打发上路,任凭她们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当时的人很赞赏他。王敦在谋反之前战功赫赫,曾赢得世人的称赞。

他也曾犯过错误,只是当侍从们极力规劝他的时候,他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做出出人意料的决断,这样的品性也奠定了当时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所以,人不怕犯错,贵在知错能改。古往今来都说忠言逆耳,但是王敦却能及时接受别人的意见,这就是难能可贵的了。

王敦吟咏击唾壶

【原文】

王处仲[1]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2]"。以如意打唾壶[3],壶口尽缺。

【注释】

[1]王处仲:即王敦。

[2]"老骥……不已"句:语出曹操《龟虽寿》一诗,意思是老了的骏马伏在马厩里,它的志向却还是驰骋千里;有志之士到了晚年,他的雄心依然没有止息。王敦引用这四句诗,表明了他仍旧想总揽朝政的意图。

[3]如意:又称爪杖,一种搔痒的用具,因搔痒时可如人意而得名。魏晋名士清谈时用以指画,以助语势,后来逐渐成为风雅赏玩的器物。唾壶:又称唾盂,是供吐痰等用的壶。

【译文】

王敦每逢酒后,就吟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还拿如意敲着唾壶打拍子,壶口全给敲缺了。

不要过多地去在意生活中那些小细节,时刻把古语中那些有益于提高自己修养和品性的良言铭记在心,勉励自己,这不失为一种克制自己的办法。

明帝开凿太子西池

【原文】

晋明帝[1]欲起池台,元帝不许。帝时为太子,好养武士。一夕中作池,比晓便成[2]。今太子西池是也[3]。

【注释】

[1]晋明帝:即东晋明帝司马绍。

[2]一夕中作池,比晓便成:一晚施工建池沼,天一亮就完成了。

【译文】

晋明帝想挖池塘,修亭台,他父亲元帝不答应。当时明帝还是太子,喜欢招养武士。有一晚半夜叫这些人挖池塘,到天亮就挖成了。这就是现在的太子西池。司马绍是历史上一位相当有谋略,办事也很果敢的皇帝,王敦曾以"鲜卑儿"称之。

本段讲述的是他建造太子西池的事情。他还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想建山水楼台,结果元帝司马睿不批准,于是司马绍利用自己蓄养的那些武士们连夜赶工,一晚上的时间就完工了,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和果断。

祖逖瞋目斥王敦

【原文】

王大将军始欲下都更分树置[1],先遣参军告朝廷,讽旨[2]时贤。祖车骑[3]尚未镇寿春,嗔目厉声语使人曰:"卿语阿黑:何敢不逊[4]!摧摄回去[5],须臾不尔,我将三千兵,槊[6]脚令上!"王闻之而止。

【注释】

[1]王大将军:即王敦。文中阿黑也是指的王敦,是他的小名。下都:从上游沿江东下,到京城建康。指晋元帝永昌元年时,王敦从武昌以诛杀刘隗的名义发兵东下,占据石头城。更分:处理朝政。树置:有所建树。

[2]讽旨:委婉地暗示意图。

[3]祖车骑:即祖逖。

[4]不逊:不恭、不谦逊。

[5]摧摄回去:催促他赶紧离开。

[6]槊:长矛。此处为名词动用,用长矛刺。

【译文】

大将军王敦起初想领兵东下京都,要处理朝臣,安插亲信,便先派参军去报告朝廷,并且向当时的贤达暗示自己的意图。那时车骑将军祖逖还没有移到寿春镇守,他瞪起眼睛声色俱厉地告诉王敦的使者说:"你去告诉阿黑,怎么敢这样傲慢无礼!叫他收起老脸躲开!如果不马上走,我就要率领三千兵马用长矛戳他的脚赶他回去。"王敦听说后,就打消了念头。祖逖为人豁落,讲义气,好打不平,深得邻里好评。

曾为收复北方失地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且在北伐中凭着他豪壮的气势和胸怀坦荡的气概赢得了人民的拥护,在百姓心中建立了无可替代的位置,人们纷纷投靠到他门下,跟他并肩作战。所以当王敦准备谋反时,一听祖逖发出狠话,便立刻打消了谋反的念头。足可以看出祖逖的威望之高和让人畏惧的气势。

庾翼三射三中

【原文】

庾稚恭[1]既常有中原之志,文康[2]时权重,未在己。及季坚[3]作相,忌兵畏祸,与稚恭历同异者久之,乃果行。倾荆、汉之力,穷舟车之势,师次[4]于襄阳,大会寮佐,陈其旌甲,亲援弧矢曰:"我之此行,若此射矣!"遂三起三叠。徒众属目[5],其气十倍。

【注释】

[1]庾稚恭:即庾翼。

[2]文康:即庾亮。

[3]季坚:即庾冰。

[4]师次:驻兵。

[5]徒众属目:万众之前。

【译文】

庾稚恭早就有收复中原的志向,可是他哥哥庾亮当政时,大权不在自己手里。等到庾季坚做丞相时害怕兵祸,和稚恭经过了长时间的争论,才决定出兵北伐。庾稚恭出动荆州、汉水一带的全部力量,调集了所有的车船,率领军队驻扎到襄阳;在襄阳,召集所有下属开会,摆开军队的阵势,亲自把武器发下去,说:"我这一次出征,结果如何,就看我的箭了!"于时连发三箭,三发三中。士兵们全神贯注,大为振奋,士气顿时增长了十倍。

庾亮和弟弟庾冰、庾翼都是全力请求收复中原的大将。当时的荆州北面受后赵暴君石虎的威胁,西面又有成汉李氏武装的骚扰,属于东晋的边境地区。庾翼接管荆州后,出于公私两方面的考虑,继承了他哥哥庾亮北伐的宏愿,厉兵秣马,整军备战,以"平胡灭蜀"为己任。他倾尽荆州地区和汉水流域的全力,发动所有兵力物力出击,驻兵在襄阳,大会部署、陈列旗帜,亲自拿起弓箭三发三中,士兵们备受感染与鼓舞。

桓温大宴李势殿

【原文】

桓宣武[1]平蜀,集参僚置酒于李势殿,巴蜀缙绅莫不悉萃[2]。桓既素有雄情爽气,加尔日[3]音调英发,叙古今成败由人,存亡系才[4],奇拔磊落,一坐赞赏不暇坐。既散,诸人追味余言。于时寻阳周馥[5]曰:"恨卿辈不见王大将军[6]。"馥曾作敦掾。

【注释】

[1]桓宣武:即桓温。

[2]萃:萃集、赴会。

[3]尔日:此日。

[4]成败由人,存亡系才:国事家事之兴亡成败,在乎当事之人才。

[5]周馥:即周祖宣。或为周抚之孙周馥,字湛隐,曾处王敦帐下。

【译文】

桓温平定蜀地后,在李势原先的宫殿里设酒和下属聚会,巴蜀一带的大官全都被邀请来聚会。桓温一向有豪放的性情、直爽的气概,加上这一天的谈话语调英气勃勃,畅谈古今成败在人,存亡的关键在于人才,他仪态俊伟,满座的人都很赞赏。散会以后,大家还在回忆、玩味他的话。这时寻阳人周馥说:"遗憾的是你们没有见过王大将军。"

周馥曾做过王敦的属官。桓温气概豪迈,说话的音调很是英武洪亮。他谈古论今,认为成败取决于人才的优劣,关系到国家的存亡,有条不紊、头头是道。再加上桓温英武的外貌、不凡的气概,令人回味无穷。但是曾为王敦属官的周馥,认为王敦的气概应该在桓温之上。

箫管遗音

【原文】

桓玄西下,入石头。外白司马梁王[1]奔叛。玄时事形[2]已济,在平乘上笳[3]鼓并作,直高咏云:"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4]?"

【注释】

[1]"桓玄"三句:晋安帝元兴元年(公元[4]0[2]年),桓玄作乱,自江陵攻入建康,杀死会稽王司马道子,次年年底称帝,把晋安帝司马德宗迁往浔阳。司马梁王:司马珍之,字景度,袭爵为梁王,桓玄篡位时逃奔到寿阳。

[2]事形:形势;局势。

[3]平乘:一种作战用的大船,又叫平乘舫。笳:胡笳,一种类似笛子的管乐器。

[4]"箫管……在哉"二句:语出阮籍《咏怀诗》,意思是箫管里还在吹奏着魏国时的音调,而魏王如今又在哪里了呢?阮诗是凭吊战国时魏国的遗迹而作,魏国的国都在大梁,又称梁国,因而魏王又可以称为梁王。桓玄这里是一语双关,用以讽刺梁王。

【译文】

桓玄从西边直下,攻入石头城,外面的人报告说司马梁王叛逃了。这时桓玄大局已定,在舰船上鼓乐齐鸣,并不看重他的逃亡,只是高声朗诵道:"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桓玄继承了他父亲桓温那种霸气和野心,但是在面对捷报传来的时候,他镇定自如,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疯喜。

只是为逃跑的梁(魏)国王而感叹,他的感叹尽管包含着嘲讽,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份镇静,可见其胆识非同一般。

【容止 第十四】

何晏朱衣自拭

【原文】

何平叔[1]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2],正夏月,与热汤饼[3]。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4]。

【注释】

[1]何平叔:即何晏,字平叔。

[2]魏明帝:但晋人裴启所著的《语林》则为"魏文帝"。傅粉:汉魏期间,贵族男子也有擦粉的习俗。关于何晏擦粉一事,《三国志·曹爽传》注引鱼豢《魏略》则说何晏粉白不离手,与这里说法不同。

[3]汤饼:放在水里煮的面食。

[4]皎然:洁白明亮。

【译文】

何平叔相貌很美,脸非常白。魏明帝怀疑他搽了粉,想查看一下,当时正好是夏天,就给他吃热汤面。吃完后,大汗淋漓,自己撩起红衣擦脸,脸色反而更加洁白明亮。魏晋时期,男子的傅粉之风已经普遍存在于上层士族中间,不足为怪。

何晏不仅聪明,而且唇红齿白、身材修长、清秀儒雅。尤其是皮肤特别白皙,所以使得很多人都误认为他是粉擦多了。魏明帝见何晏如此白皙,便想试探是真是假,于是请他喝热汤面。但是何晏在擦完汗后脸色却更加洁白了。

芦苇倚玉树

【原文】

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1]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2]"。

【注释】

[1]魏明帝:即曹魏明帝曹舣。毛曾:魏明帝毛皇后的弟弟,仪容举止粗鄙,常为时人耻笑,官至散骑侍郎。夏侯玄:字太初,三国时魏国人,自小聪颖知名,博学善辩,官至太常。当时中书令李丰等人不满司马师专权,密谋以夏侯玄代替他,事情败露,和李丰等人都被杀害。

[2]蒹葭:未抽穗的芦苇。玉树:传说中的仙树。

【译文】

魏明帝叫皇后的弟弟毛曾和夏侯玄并排坐在一起,当时的人评论说,这是芦苇倚靠着玉树。

夏侯玄天生英明俊朗,博学多思,好谈《老》《庄》,且年轻时期就盛名远扬。有一次,魏明帝叫他和皇后的弟弟毛曾坐在一起,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便有了"蒹葭倚玉树"这个说法,后来,人们就用这个词来形容品貌极不相称的人在一起。后多表示地位低的人仰攀、依附地位高贵的人。亦常用作谦辞,即借了别人的光。

风姿特秀美嵇康

【原文】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1],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2],爽朗清举[3]。"

或云:"肃肃[4]如松下风,高而徐引[5]。"山公[6]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7]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8]若玉山之将崩。"

【注释】

[1]嵇康:字叔夜。七尺八寸:晋尺短于今尺,不过也表示身材高大。

[2]萧萧:形容举止洒脱大方的样子。肃肃:严正整齐的样子。[3]清举:清朗挺拔。

[4]肃肃:状声词,风声。

[5]徐引:舒缓悠长。

[6]山公:山涛。

[7]岩岩:高峻挺拔的样子。

[8]傀俄:同"巍峨",形容高大雄伟。

【译文】

嵇康身高七尺八寸,风度姿态秀美出众。见到他的人都赞叹说:"他举止洒脱大方,气质挺拔清逸。"有人说:"他像松树间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山涛评论他说:"嵇叔夜的为人,像挺拔的孤松傲然独立;他的醉态,像高大的玉山快要倾倒。"

这段是描写嵇康优雅的风貌和仪容,而且通过好几个人的评点来夸赞他的风度和精神面貌,从他们所赞誉的那些话语中可以看出,他的形象已经被神化了。这些虽然建立在他的学识和修养之上,但是所表现出来的仍然是魏晋人士们对于士者姿容仪态的注重。

潘岳妙有姿容

【原文】

潘岳[1]妙有姿容,好神情[2]。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3]之。左太冲[4]绝丑,亦复效岳游邀,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5]而返。

【注释】

[1]潘岳:字安仁,晋人,官至黄门侍郎,后被司马伦及孙秀所杀。

[2]神情:风度;神采。

[3]萦:围绕;环绕。

[4]左太冲:左思,字太冲,晋人,外貌丑陋,但博学能文,曾花十年时间写成《三都赋》(分别描写三国时蜀都益州、吴都建业、魏都邺的山川风物、政治经济等情况),世人竞相传写,一时洛阳纸贵。

[5]委顿:萎靡疲乏。

【译文】

潘岳有美好的容貌和优雅的神态风度。年轻时夹着弹弓走在洛阳大街上,遇到他的妇女无不手拉手地一同围住他。左太冲长得非常难看,他也来学潘岳到处游逛,这时妇女们就都向他乱吐唾沫,弄得他垂头丧气地回去了。潘岳因貌美而被妇人围观,左太冲想东施效颦,却没想到自取其辱。

虽然所描述的都是具有代表性的男士的貌美,但是本文中的妇女们对美丑的爱憎有着更为直接的表露,而且可以任意宣泄自己的观点。她们对两个容貌上极具差别的人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容貌出众的人围观欣赏,而对容貌丑陋的人则是以吐口水去鄙夷他。

裴楷病困,目若闪电

【原文】

裴令公[1]有俊容姿,一旦有疾,至困,惠帝[2]使王夷甫往看,裴方[3]向壁卧,闻王使至,强[4]回视之。王出,语人曰:"双眸闪闪,若岩下电,精神挺动[5],体中故小恶[6]。"

【注释】

[1]裴令公:即裴楷。

[2]惠帝:晋惠帝司马衷,字正度,晋武帝司马炎的二儿子,憨愚昏庸,在位十七年。

[3]方:正。

[4]强:勉强。

[5]挺动:晃动。这里指精神无法集中。

[6]体中故小恶:只是身体不适。

【译文】

中书令裴楷容貌俊美。有一次生了病,非常疲乏,晋惠帝派王夷甫去看望他。这时,裴楷正向着墙躺着,听说王夷甫奉命来到,就勉强回过头来看看他。

王夷甫告辞出来后,告诉别人说:"他双目闪闪,好像山岩下的闪电;可是精神分散,身体确实有点不舒服。"当时的人们注重个人的容貌、举止,而且根据"神、形"的密切关系判定"神"具有的持久性与恒定性,所以一旦最初在人们心里形成了一个怎样的形象,便不会丧失。

嵇绍鹤立鸡群

【原文】

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1]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

【注释】

[1]嵇延祖:即嵇绍,嵇康之子。卓卓:超然独立。

【译文】

有人对王戎说:"嵇延祖气度不凡,在人群中就像野鹤站在鸡群中一样。"王戎回答说:"那是因为您没有见过他的父亲罢了!"嵇绍是"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儿子,因为遗传了父亲的优点,年轻的时候就长得体态魁梧,而且英俊非凡。

王戎是嵇康的好朋友,听到有人这么夸赞嵇绍,他只淡淡一笑,说:"您还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呢!"可见,嵇康和嵇绍父子二人的气度相当不凡,在当时是有口皆碑的。从那以后,"鹤立鸡群"这个词就被用来比喻一个人的仪表或才能在周围一群人眼里显得很突出。

刘伶不修边幅

【原文】

刘伶身长六尺[1],貌甚丑悴[2],而悠悠忽忽[3],土木形骸[4]。

【注释】

[1]六尺:相当于现在四尺多一点,是比较矮小的。

[2]丑悴:相貌丑陋而身材瘦弱。

[3]悠悠忽忽:悠闲、不经意的样子。

[4]土木形骸:指形体如同土木块一样质朴自然。

【译文】

刘伶身高四五尺,相貌非常丑陋、憔悴,可是他悠闲自在、不修边幅、质朴自然。

刘伶虽然身形不佳,容貌也不美,外形就如同土木块一样质朴自然。但是他却毫不遮掩,潇洒自然,无形中表现出了他性情豪迈、胸襟开阔、不拘小节,以及本性的真实与不做作。再加上他高深的学识修养,大大提高了他在人们心中的形象,赢得了众人的口碑。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原文】

骠骑王武子[1]是卫玠之舅,俊爽[2]有风姿。见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3]。"

【注释】

[1]王武子:即王济,字武子,死后追赠骠骑将军。他的外甥卫玠,风采秀异,见者皆以为玉人。

[2]俊爽:俊迈豪爽。

[3]形秽:相貌丑陋。成语"自惭形秽"源于此。

【译文】

骠骑将军王武子是卫玠的舅舅,容貌俊秀、精神清爽,很有风度仪表。他每见到卫玠,总是赞叹说:"珠玉在身边,就觉得我自己的形象丑陋了。"

王济才华横溢、风姿英爽、气盖一时,是个和他姐夫和峤及裴楷齐名的人物。但是当他和外甥卫玠在一起的时候却仍然会感到自惭形秽。这足以说明了卫玠的才华与容止都胜他一筹。

其人如玉

【原文】

有人诣王太尉[1],遇安丰、大将军、丞相在坐。往别屋,见季胤、平子。还,语人曰:"今日之行[2],触目见琳琅[3]珠玉。"

【注释】

[1]王太尉:即王衍。在王衍家所遇的五个人都是王衍的兄弟或堂兄弟,安丰即王衍堂兄王戎,大将军即堂弟王敦,丞相即堂弟王导,季胤是弟弟王诩的字,平子是弟弟王澄的字。

[2]行:在此处为量词,"趟"的意思。

[3]琳琅:玉,比喻人物风姿秀逸。

【译文】

有人去拜访太尉王衍,遇到安丰侯王戎、大将军王敦、丞相王导在座;到另一个房间去,又见到王季胤、王平子。回家后,告诉别人说:"今天走这一趟,满眼都是珠宝美玉。"

琅琊王氏从第三代开始,在当时便是叱咤九州的,令他们整个家族成为最为煊赫荣耀的世家大族。这几个人都是整个家族的主导人物。王戎属于"竹林名士",王澄属于"中朝名士",王敦、王导则属于"江左名士"。王诩是他们的族弟,在此时虽然名气没他们那么大,但也是一个人物。如此声名显赫的贵族,他们的那些容貌举止自然是不必说,也难怪这些人聚在一起会让人眼前一亮。

庾亮登楼尽情

【原文】

庾太尉[1]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音调始道,闻函道[2]中有屐声甚厉,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3]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公许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4],竟坐甚得任乐[5]。后王逸少[6]下,与丞相言及此事,丞相曰:"元规尔时风范[7],不得不小颓[8]。"右军答曰:"唯丘壑[9]独存。"

【注释】

[1]庾太尉:指庾亮。

[2]函道:楼道,楼梯。

[3]许:同"所",概数词,大约,左右。

[4]咏谑:歌笑戏谑。

[5]任乐:随意、无拘束。

[6]王逸少:即王羲之,文中右军也指王羲之。

[7]风范:气派。

[8]颓:低落;收缩。

[9]丘壑:山水幽美处所,是隐士所居之地,比喻深远的意境。

【译文】

太尉庾亮在武昌的时候,正值秋夜天气凉爽、景色清幽,他的属官殷浩、王胡之一班人登上南楼吟诗咏唱。正在吟兴高昂之时,听见楼梯上传来木板鞋的声音很重,料定是庚亮来了。接着,庾亮带着十来个随从走来,大家就想起身回避。庾亮慢条斯理地说道:"诸君暂且留步,老夫对这方面兴趣也不浅。"于是就坐在马扎儿上,和大家一起吟咏、谈笑,满座的人都能尽情欢乐。后来王逸少东下建康,和丞相王导谈到这件事,王导说:"元规那时候的气派也不得不收敛一点。"王逸少回答说:"唯独幽深的情趣还保留着。"庾亮上楼的时候发出脚步声,早已让楼上听见声音的人猜到是他了。当他登上南楼高声吟咏、谈笑风生的时候,便更显示出潇洒的气派和儒雅的气度。加上他为人坦率,喜好老、庄,所以尽管年龄大,风度和气派有所减退,但王羲之却认为他依然有着那种无法比拟的高雅情趣和超脱世俗的情怀。

王恬貌不相称

【原文】

王敬豫[1]有美形,问讯王公。王公[2]抚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称[3]!"又云:"敬豫事事似王公。"

【注释】

[1]王敬豫:即王恬,王导的第二个儿子。文中阿奴,是王导对儿子的昵称。

[2]王公:即丞相王导。

[3]称:相符、符合。

【译文】

王敬豫形貌很美。有一次去向父亲王导请安,王导拍着他的肩膀说:"遗憾的是你的才能和形貌不相称。"有人说:"敬豫样样都像王公。"

王导责怪他的儿子王敬豫才华比不上容貌,其实也是"望子成龙"的意思,外面的人看着却都说他儿子不管是才华还是相貌都赶上他了。一个出自贵族大家庭的人,从小就被各种各样的"优秀"熏陶着,本身的修养、学识肯定不低。

企脚北窗奏琵琶

【原文】

或以方谢仁祖不乃重者[1],桓大司马曰:"诸君莫轻道,仁祖企脚[2]北窗下弹琵琶,故自有天际真人[3]想。"

【注释】

[1]谢仁祖:即谢尚。不乃重者:轻视,意为平庸之辈。不乃:不太,不怎么。

[2]企脚:踮起脚。[3]真人:修真得道的人,泛指仙人。

【译文】

有人拿别人来和谢仁祖并列而不那样看重他。大司马桓温说:"诸位不要轻易评论,仁祖跷起脚在北窗下弹琵琶的时候,确实有飘飘欲仙的情意。"在南朝,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并列为第一豪门。但无论从政治、军事、文学上讲,琅琊王氏都略胜陈郡谢氏一筹。但是这也不代表陈郡谢氏就没有优秀的人才了。

谢尚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个,他是一位相当有器量和谋略的战将;长得标致、亮丽,就好像一件精雕细刻又浑然天成的玉器,再加上他个性开朗,经常参加名士们的聚会,也很懂得表现自己,所以谢尚便得到了"乌衣门第"这样一个赞誉。在魏晋朝代里只有出身贵胄又风流倜傥的纳兰性德才敢以"乌衣门第"自居。可见,陈郡谢氏这个美男贵族在历代中国士人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自新 第十五】

周处改过自新

【原文】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1],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余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闻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乃自吴寻二陆[2],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具以情告,并云:"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3],终无所成。"清河曰:"古人贵朝闻夕死[4],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邪!"处遂改励,终为忠臣孝子。

【注释】

[1]周处:字子隐,吴兴郡阳羡县人,后改属义兴郡(郡治在今江苏省宜兴县)。青少年时胡作非为,横行乡里,后勇于改过,在晋朝任广汉太守、御史中丞。侠气:指刚强不屈的气概。邅(zhān)迹虎:《孔氏志怪》说:"义兴有邪足虎,溪渚长桥有苍蛟,并大啖人。"邅迹虎即邪足虎,跛脚老虎。横:指残暴的东西。

[2]二陆:指陆机、陆云。兄弟齐名,号为二陆。

[3]蹉跎:虚度光阴。

[4]朝闻夕死:这是用《论语·里仁》"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意思。大意是:早上听到了真理,就算晚上死去也不算虚度此生。

【译文】

周处年轻时凶狠倔强、好使气力,是乡里的祸害;加上义兴郡河里有蛟龙,山上有跛脚虎,都危害百姓,义兴人把他们叫做三横,而周处危害更大。有人劝周处去杀虎斩蛟,其实是希望三横中只剩下一个。周处立刻上山刺杀了老虎,又下河去斩蛟龙。蛟龙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底,游了几十里,周处始终和蛟龙在一起搏斗。经过三天三夜,乡亲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互相庆贺。没想到周处竟然杀死蛟龙,从水里出来了。

他听说乡亲互相庆贺,才知道自己是人们所痛恨的人,就有意改过自新。于是到吴郡寻找陆机、陆云兄弟,平原内史陆机不在家,只见到清河内史陆云,就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云,并且说:"自己想加强修养,改正错误,可是岁月已经虚度,恐怕终究不会有什么成就。"陆云说:"古人尚且重视朝闻夕死,何况您的前途还远大着呢。再说,一个人就怕不能立志,又何必担心美名不能显扬呢!"于是,周处便改正错误,振作起来,终于成了忠臣孝子。"三害"中周处对百姓的危害很大,但是他能及时地改正错误,振作起来,所以为后世所称道。

戴渊诚心悔过

【原文】

戴渊[1]少时,游侠[2]不治行检,尝在江,淮间攻掠商旅。陆机赴假还洛,轻重甚盛。渊使少年掠劫,渊在岸上,据胡床[3]指麾左右,皆得其宜。渊既神姿峰颖[4],虽处鄙事[5],神气犹异。机于船屋上遥谓之曰:"卿才如此,亦复作劫[6]邪?"渊便泣涕,投剑归[7]机,辞厉[8]非常。机弥[9]重之,定交,作笔荐焉。过江,仕至征西将军。

【注释】

[1]戴渊:字若思,参见(赏誉)注。

[2]游侠:指爱好交游,重义轻生,却又常常招惹是非的行为。

[3]胡床:一种从胡地传入,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

[4]峰颖:形容神采挺拔焕发。

[5]处鄙事:行不义的事。

[6]劫:强盗。

[7]归:跟从。

[8]辞厉:当据《太平御览》卷四百零九作"辞属",指谈吐。

[9]弥:更加。

【译文】

戴渊年轻的时候喜好游侠的做派风格,总是不注重礼节。而且经常率领手下的一帮小混混在水面上打劫那些来往的商人旅客,而他则坐镇指挥。名流陆机在遭到他们打劫的时候,对戴渊指挥若定的神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暗地里料定他必定会是个人才,于是就软风细雨的将他感化,让他跟随自己,后来两人相交甚好。陆机也慢慢培养他。最后,戴渊终于不负陆机的栽培,官至征西将军。戴渊诚心悔过的故事说明有才华要用到正道上,知错能改方能成大器。

【企羡 第十六】

桓彝赞王导

【原文】

王丞相[1]拜司空,桓廷尉[2]作两髻,葛裙策杖,路边窥之,叹曰:"人言阿龙[3]超,阿龙故自超!"不觉至台[4]门。

【注释】

[1]王丞相:即王导。

[2]桓廷尉:即桓彝。

[3]阿龙:王导的小字。

[4]台:中央机构的官府。

【译文】

丞相王导受任为司空,就任的时候,廷尉桓彝梳起两个发髻,穿着葛裙,拄着拐杖,在路边观察他。赞叹说:"人们说阿龙出众,阿龙确实出众!"不觉跟随到官府大门口。

王导在少年时代就很有胆识,且容貌不凡,那时候就有名流认为他有将相的才气。在他官拜司空的时候,桓彝化装混到人群里想去一睹王导气宇轩昂的风姿。当亲眼目睹了王导那超然脱俗的神态气质之后,便深深地被他所折服,不自觉地跟随王导一行到了台门。这也正好说明了王导本身的人格魅力所在。

王右军甚有欣色

【原文】

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1],又以己敌石崇[2],甚有欣色。

【注释】

[1]王右军:即王羲之。《兰亭集序》: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王羲之和当时名流谢安等人在兰亭举行集会,与会者轮流赋诗,王羲之把这些诗汇编为一集,并写了序文,这就是《兰亭集序》。兰亭,亭名,在今浙江绍兴西南。《金谷诗序》:晋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石崇在金谷园设宴送征西大将军王翊回长安,与会者三十人,各自饮酒赋诗,后编为一集,由石崇写成《金谷诗序》,记载当时的盛况。

[2]敌:抗衡。石崇:字季伦,曾任散骑常侍、侍中、荆州刺史,在荆州劫掠客商而成为巨富,生活奢靡。

【译文】

右军将军王羲之得知人们把《兰亭集序》和《金谷诗序》并列,又认为自己和石崇相当,神色非常欣喜。元康六年,石崇在金谷园举行盛宴。邀集苏绍、潘岳等[3]0位名士,以文为酒之会。事后,石崇留下轰动一时的《金谷诗序》。金谷园会昼夜宴游的侈汰与石崇的务竞功名及金谷园的奢侈豪阔一致。

50年后的永和九年,书圣王羲之邀集文人雅士[4][2]人,在绍兴兰亭"曲水觞咏,畅叙幽情"。在东晋也作了一个《兰亭集序》,兰亭会的高雅潇洒与王羲之的坦荡超逸及会稽山水的自然清丽相得益彰;各自记载了当时文人雅士们聚会饮酒赋诗时的欢乐场景,成为中国古代文坛广为传诵的佳话!亭因其清山秀水,"一觞一咏"闻名天下,《兰亭集序》亦成为千古传诵的经典杰作。

郗超大喜

【原文】

郗嘉宾得人以己比苻坚,大喜。

【译文】

郗嘉宾得知人们把自己比做苻坚,非常高兴。苻坚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前秦国君、军事统率。算是一个有勇有谋、骁勇善战的军事家。他在位的时候,懂得安抚民心、励精图治、抑制豪强、强化王权,懂得整顿吏治、提倡儒学、选拔贤俊;又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使国富兵强。苻坚长于谋略、恩威兼施,一时间人心思勉、人才济济。后又派遣军队先后消灭了仇池的氏族首领杨纂、前凉、代国等割据势力,并在东晋孝武帝太元七年派大将吕光进军西域,相继讨平了西域三十六国。自西晋末年以来长期纷扰割据的黄河流域,终于重新实现了统一,建下了赫赫功绩,也证明了他是个难得的军事天才。所以,当郗超听到有人拿他和苻坚相比的时候,便会感到十分欣喜。

孟昶赞王恭

【原文】

孟昶[1]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2],被鹤氅裘[3]。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

【注释】

[1]孟昶:字彦达,平昌人,为人庄重严肃,志向高远,曾任丹阳尹、尚书左仆射。

[2]王恭:即王孝伯。高舆:高车。

[3]被:通"披"穿着。鹤氅裘:用鸟羽制成的毛皮外套。

【译文】

孟昶还没有显贵时,家住京口。有一次看见王恭坐着高车,穿着鹤氅裘。当时下着零星小雪,孟昶在竹篱后偷偷看他,赞叹说:"这真是神仙中人!"王恭出身显赫的家庭,而且本身就是个极其出色的美男子。再加上他为人高洁自爱,这无疑为他多增了一分美的感觉。

他在雪中乘坐高车,身披用鸟的羽毛制成的皮衣,给人一种神美。比形体更美是气质,有如神仙中人。这一雪中的景象被历代文人墨客们视为一种意境,并且在文学作品中屡屡出现这样的说法。如《红楼梦》中的第五十回中,薛宝琴在粉妆玉砌似的雪地里披着裘衣的情景,就仿佛如此。

【伤逝 第十七】

王仲宣好驴鸣

【原文】

王仲宣[1]好驴鸣。既葬,文帝临[2]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注释】

[1]王仲宣:即王粲,字仲宣,东汉末山阳高平人,为蔡邕所赏识,"建安七子"之一,先依刘表,未受重用,后为曹操幕僚,仕魏官至侍中。

[2]文帝:指魏文帝曹丕。临:哭吊死者。

【译文】

王仲宣生前喜欢听驴叫。到安葬时,魏文帝曹丕去参加他的葬礼,回头对往日同游的人说:"王仲宣喜欢听驴叫,各人应该学一声驴叫来送他。"于是去吊丧的客人都一一学了一声驴叫。

据史书记载,古时有一个叫戴良的人,因为他的母亲喜欢听驴叫的声音,于是他经常学驴叫让母亲高兴。王粲也有此爱好。他先依附刘表。刘表死后,随刘琮降曹,最后被曹操看重,在曹操府任职。后来,他成为"建安七子"中政治地位最高的人,也是唯一的封侯者。在曹操幕府,王粲不但受到赏识和重用,而且他同曹丕、曹植的关系也相当密切,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曹丕、曹植非常尊重王粲,在他去世以后,曹丕为了表示哀悼,就让去吊唁的人都学了声驴叫。这个故事生动地表明了王粲当时的社会地位有多高,同时也反映了魏晋士人不拘礼法、沉溺于真情的风气。

王戎酒垆忆故人

【原文】

王浚冲为尚书令,着公服,乘轺车[1],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2]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未。自稽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3]。今日视此虽近,邈[4]若山河。"

【注释】

[1]轺车:驾一匹马的轻便车。

[2]嵇叔夜:嵇康的字。阮嗣宗:阮籍的字。

[3]羁绁:束缚。

[4]邈:远。

【译文】

王浚冲任尚书令时,穿着官服,坐着轻车,从黄公酒垆旁经过。触景生情,他回头对后车的客人说:"我从前和嵇叔夜、阮嗣宗一起在这个酒店畅饮过。竹林中的交游,我也跟在后面。自从嵇生早逝、阮公亡故以来,我就被时势纠缠住了。今天看着这间酒店虽然很近,追怀往事,却像隔着山河一样遥远。"

七个人在竹林之下,肆意酣畅,开怀畅饮,无所顾忌,故世称"竹林七贤"。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出仕做官,故地重游,不免睹物思人。而且想到有些故人已逝,大家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了,怀念起以前那些逍遥的日子,想起以前的那些人。追忆往事免不了产生惆怅的情怀,所以会有恍若隔世的叹息。后来人们就用"黄垆之叹"形容对亡友的悼念。

孙楚学驴祭王济

【原文】

孙子荆[1]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2]。武子丧时,名士无不至者。子荆后来,临尸恸哭,宾客莫不垂涕。哭毕,向灵床[3]曰:"卿常好我作驴鸣,今我为卿作。"体似真声[4],宾客皆笑。孙举头曰:"使君辈存。令此人死!"

【注释】

[1]孙子荆:即孙楚,字子荆。

[2]王武子:即王济。

[3]灵床:为死者神灵虚设的座位。

[4]体似真声:《晋书·孙楚传》作"体似声真"。体,模仿;仿效。

【译文】

孙子荆倚仗自己有才能,很少推重并佩服别人,只是很尊敬王武子。王武子去世,当时有名望的人都来吊丧。孙子荆后到,对着遗体痛哭,宾客都感动得流泪。他哭完后,朝着灵床说:"你平时喜欢听我学驴叫,现在我为你学一学。"

学得像真驴的声音,宾客们都笑了。孙子荆抬起头说:"让你们这类人活着,却让这个人死了!"孙楚,出身官宦世家、才华卓绝,但爽迈不群,又生性刚直。王济,恃才傲物。很少有人敬佩他,但是王济凭着他的才华横溢、风姿英爽气盖一时。与姐夫和峤及裴楷齐名。被世人奉为偶像也不足为奇。所以王济的死就意味着孙楚失去了一个最值得敬重的人,这对他的打击很大。在赴丧的时候孙楚不但悲切痛苦,还不顾旁人的耻笑学驴叫,这和前面故事的记叙一样,充分表现出了魏晋士人蔑视礼教、崇尚率真的风气。

庾亮念子,诸葛易嫁

【原文】

庾亮儿[1]遭苏峻难遇害。诸葛道明女[2]为庾儿妇,既寡,将改适[3],与亮书及之。亮答曰:"贤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儿,若在初没[4]。"

【注释】

[1]庾亮儿:即庾亮的儿子庾会。

[2]诸葛道明女:即诸葛恢的女儿,名文彪,是庾会的妻子。

[3]适:嫁。

[4]初没:刚刚死去。

【译文】

庾亮的儿子瘐会在苏峻的叛乱中被杀。诸葛道明的女儿是庾会的妻子,守寡后将要改嫁,诸葛道明写信给庾亮谈到这件事。庾亮回信说:"令爱还年轻,这样做自然合适。只是感念死去的孩儿,就像他刚刚去世一样。"

庾会战死以后,妻子准备改嫁,他的岳父诸葛恢便写信给庾会的父亲庾亮提起了这件事情。这不禁又勾起了庾亮的丧子之痛,庾亮向诸葛恢诉说自己对儿子的感怀与伤痛。这样痛失亲情的悲痛是与生俱来的,而且也不是短时间能治愈和忘却的,因为这是人的本性。

刘惔悲痛叹王濛

【原文】

王长史[1]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2]!"及亡,刘尹临殡[3],以犀柄麈尾着柩[4]中,因恸绝。

【注释】

[1]王长史:即王濛。

[2]"如此"二句:王濛仪容美丽,善于清谈,三十九岁即早死。

[3]刘尹:即刘惔,刘真长。殡:本指停柩待葬,这里指入殓,即把尸体装入棺材。

[4]柩:装有尸体的棺材。

【译文】

长史王濛病重的时候,在灯下躺着,转动着拂尘,一边看,一边叹息说:"我这样的人,竟然连四十岁都活不到!"到他死后,丹阳刘惔去参加大殓礼,把带犀角柄的拂尘放到棺材里,于是痛哭得昏死过去。

魏晋时政治斗争复杂尖锐,官场险恶,士大夫阶层盛行逃避现实的"清谈"。"清谈"时有意撇开政治,只是高谈阔论道家学派玄之又玄、不着边际的内容。为了表示自己超然物外,这些清谈家大都手持麈尾。边谈边挥动麈尾,当然也顺便赶赶苍蝇,所以"清谈"也称为"麈谈"。王濛是个才识广博的人,也擅长清谈,但是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病危了。他临死的时候还拿着麈尾,可见他还有很多才华没有展露出来。刘惔和王濛都为一代名士,二人也因此而交好。但是王、刘二人之间的关系应该说是比较纯粹的友情,所以刘惔在看到王濛病逝后留下的那些遗憾,不禁感到一阵悲凉,也为之感到悲哀。

伤心一曲对谁弹

【原文】

支道林丧法虔之后,精神霣丧[1],风味转[2]坠。常谓人曰:"昔匠石废斤于郢人[3],牙生辍弦于钟子,推己外求,良不虚也。冥契既逝,发言莫赏,中心蕴结,余其亡矣!"却后[4]一年,支遂殒[5]。

【注释】

[1]精神霣丧:精神消沉,恹恹不倦。

[2]转:更加,愈。

[3]匠石废斤于郢人:语出《庄子》:"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运斤斫之,垩尽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此处喻指知音好友间的默契。

[4]却后:过了,之后。[5]殒:死去。

【译文】

支道林失去法虔以后,精神委靡不振,风度也日渐丧失。他常对人说:"从前匠石因为郢人死去就不再用斧子,伯牙因为钟子期死去而终止鼓琴,推己及人,确实不假。知己已经去世,说话再也无人欣赏,心里郁结难解,我大概要死了!"过后一年,支道林便死了。

支道林和法虔亲密无间、相知相契。法虔去世以后,支道林感觉失去了一个懂得自己内心的人,从此便精神消沉,风貌神韵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活力。他由此感悟了匠石因郢人的去世而把斧子丢弃不用,伯牙也因为失去知音不再弹琴,懂得了知音一旦离去,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果然,一年后支道林就抑郁而死了。朋友之间最真诚的表现就在于能够交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文】

郗嘉宾[1]丧,左右白郗公[2]:"郎[3]丧。"既闻不悲,因语左右:"殡[4]时可道。"公往临殡,一恸几绝[5]。

【注释】

[1]郗嘉宾:即郗超。

[2]郗公:即郗超的父亲。

[3]郎:少爷。

[4]殡:出殡。

[5]绝:断气。

【译文】

郗嘉宾死了,手下的人禀告郗愔说:"大郎死了。"郗愔听了,并不悲伤,随即告诉手下人说:"入殓时可以告诉我。"临到入殓,郗愔去参加大殓礼,一下子哀痛得几乎气绝。

儿子死在父亲的前面,这本来就违背了人们的习惯性思维方式。这就是所谓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生命顺序的倒置给生者带来的悲哀是何等深重!所以郗超的死,对他的父亲来说就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因此他的父亲在出殡的时候几次都因悲伤过度而昏死过去。

王珣吊唁释前嫌

【原文】

王东亭与谢公[1]交恶。王在东闻谢丧,便出都诣子敬,道欲哭谢公。子敬[2]始卧,闻其言,便惊起曰:"所望于法护。"王于是往哭。督帅刁约[3]不听前,曰:"官[4]平生在时,不见此客。"王亦不与语,直前哭,甚恸,不执末婢[5]手而退。

【注释】

[1]王东亭:即王珣,小字法护,是王珣的小名。谢公:即谢安。王珣、王珉兄弟二人都是谢家的女婿,后因产生嫌隙而先后离婚,王、谢两家就结下了怨仇。

[2]子敬:即王献之。

[3]督帅:帐下领兵的官,相当于后代的卫队长。刁约:曾任谢安手下的督帅,生平不详。

[4]官:下属对长官的敬称。[5]末婢:即谢琰,字瑗度,小字末婢,谢安的小儿子,曾任徐州刺史、会稽内史,封望蔡公。

【译文】

东亭侯王珣和谢安双方结了仇。王珣在东边听说谢安去世,就到京都去见王子敬,说他想去哭吊谢安。子敬起初还躺着,听了他的话就惊讶地起来说:"这是我对你的希望。"王珣于是就去哭吊。谢安帐下的督帅刁约不让他上前,说:"大人活着的时候,从来不见这个客人。"王珣也不理他,径直上前哭吊。哭得非常伤心,结果没有按常礼握谢琰的手就退出来了。

王珣和谢安都把彼此视为仇家。但是王珣并没有为冤家的死亡而高兴,相反,为之深感痛惜。生平视为仇家的人,竟然在死时为之倾情痛哭,或许看上去让人费解,但是这确实很值得玩味。显然,魏晋时期人们的感情表达已经超出了功利的范畴之内,因为他们对生命的珍爱是一种普遍的情怀。只要是人,只要有生命的不幸发生在人的身上,就会立刻唤起他们对生命本身的同情与关注,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并不在意生命的主人和自己是朋友还是仇人,都能放开胸怀去悼念和自己结仇的人。

弦既不调,人将焉附

【原文】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1],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2]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3],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注释】

[1]王子猷、子敬:王徽之,字子猷;王献之,字子敬。二人分别是王羲之的第五子和第七子。病笃:病入膏肓。

[2]舆:车架。

[3]弦既不调:调弦定音不成。

【译文】

王子猷和王子敬都病得很重,子敬先去世。一天,子猷问侍候的人说:"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听到子敬的音讯?这是已经去世了!"说话时一点也不悲伤。于是就要车去奔丧,一点也没有哭。子敬平时喜欢弹琴,子猷便径直进去坐在灵座上,拿过子敬的琴来弹,琴弦怎么也调不好,就把琴扔到地上说:"子敬,子敬,人和琴都不在了!"说完就悲痛得昏了过去,很久才醒过来。过了一个多月他也去世了。

王献之、王徽之是两兄弟,王献之的哥哥王徽之对他的弟弟非常钦佩。王献之对哥哥也很敬重,两人感情非常深厚。王献之先王徽之去世了,家里人怕王徽之过于伤心,便没有告诉他,王徽之感到不对劲,意识到王献之可能已经去世了,于是赶到王献之家里,在床上拿起王献之的琴弹起来。王献之生前喜欢弹琴,弹着琴就愈发想念王献之,想起生前两人关系亲密,于是就悲痛得晕了过去。这样过了一个月,王徽之终于也因为失去一个同是至亲也同是好友的弟弟而忧郁过度,辞世了。

【栖逸 第十八】

啸咏之声,百步可闻

【原文】

阮步兵啸[1],闻数百步。苏门山[2]中,忽有真人[3],樵伐者成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4]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5],下考三代[6]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7]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导气[8]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唒然[9]有声,如数部鼓吹[10],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阮籍

【注释】

[1]阮步兵:即阮籍,曾任步兵校尉。啸:吹口哨,以清亮悠远为佳,魏晋时名士之习尚。

[2]苏门山:山名,在今河南辉县西北。

[3]真人:道教称修行得道的人。

[4]箕踞:叉腿而坐,形状如箕。这是一种放达不拘的坐姿。

[5]黄、农:黄帝和神农,都是传说中的远古帝王。玄寂之道:指道家玄远幽寂的道理。

[6]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

[7]仡然:抬头的样子。

[8]有为之教:有所作为的学说,指儒家学说。这和道家的无为主张相对。栖神导气:道家的修炼方法。栖神指凝定心神而不散乱,导气指摄气运息。

[9]唒然:即"啾然",形容啸声。唒:通"啾"。

[10]鼓吹:用鼓、钲、箫、笳等乐器演奏的一种乐曲。

【译文】

步兵校尉阮籍吹口哨儿,声音能传一两里远。苏门山里,忽然来了个得道的真人,砍柴的人都这么传言。阮籍去看,看见那个人抱膝坐在山岩上,就登山去见他,两人伸开腿对坐着。阮籍评论古代的事:往上述说黄帝、神农时代玄妙虚无的主张;往下考究夏商周三代深厚的美德。拿这些来问他,那人仰着个头,并不回答。阮籍又另外说到儒家的德教主张、道家凝神导气的方法,来看他的反应,他还是像原先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阮籍便对着他长长地吹了一个口哨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说:"可以再吹一次。"阮籍又吹了一次。待到意兴已尽,便退下来。约莫回到半山腰处,听到山顶上众音齐鸣,好像几部器乐合奏,树林山谷都传来回声。阮籍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人在吹口哨儿。

魏晋时期啸咏非常盛行,那些讲究修炼的人们就把这种行为视为行气修炼的养身术。贤流名士们则把这种行为视为风度、气质的体现,也去感悟那种悠然自得、奔放潇洒的高雅之情,所以大部分的人也都喜欢啸咏。阮籍也是一个擅长于吹啸的人,他吹出来的啸声可以让人在百步以内都听见,这样的水平在当时已是不同凡响的了。但阮籍在听到了这位得道的隐者所吹出来的啸声的时候,顿时觉出他啸声的出神入化,犹如鸾凤之音,啸声响彻整个山谷,得道者超凡脱俗的风骨使阮籍折服。

嵇康游遇孙登

【原文】

嵇康游于汲郡[1]山中,遇道士孙登[2],遂与之游。康临去,登曰:"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3]不足。"

【注释】

[1]汲郡:西晋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汲县西南。

[2]道士:修道的道教徒。孙登:字公和,魏末晋初人,无家,住在汲郡北山土窟中,好读《易经》,弹一弦琴。嵇康和他交往三年,问他的意图,他始终不肯回答。

[3]保身之道:涉世保身的本领。

【译文】

嵇康到汲郡的山里游览,遇见道士孙登,便和他交往。嵇康临走时,孙登说:"您的才能是很高的了,可是保身的方法还欠缺些。"

孙登,三国时代魏汲郡人。字公和,孑然一身,没有家属,独自一个人在北山挖掘土窟居住。夏天自己编草做衣,冬天便披下长发覆身。平生好读《易经》,安闲无事,常弹弦琴自娱。他学习道教的经法,得道后又先后移居宜阳山与苏岭。道教又称孙登为孙真人或孙真人先师。传说孙登能预知未来,三国名士阮籍与嵇康都曾求教于他。魏文帝闻知,命阮籍前往拜访,与他谈话,却默不作声。嵇康又跟随他游学三年,后来嵇康在拜别的时候,孙登劝他说:"如今你虽多才,可是见识寡浅,深恐难免误身于当今之世,望你慎重。"嵇康未能接受,后来果然被司马昭所害,临终作忧愤诗,诗中有"昔惭柳下,今愧孙登"两句。深表感慨,后悔当初不听孙登相劝之言。

李廞拒官笑王导

【原文】

李廞[1]是茂曾第五子。清贞有远操,而少羸病,不肯婚宦[2]。居在临海,住兄侍中墓下。既有高名,王丞相[3]欲招礼之,故辟为府掾[4],廞得笺命,笑曰:"茂弘乃复[5]以一爵假人。"

【注释】

[1]李廞:字宗子,江夏钟武人,父李重,官平阳太守。廞好学,擅长草隶,与哥哥李式齐名。李廞不能行走,常常仰卧,弹琴、读书。

[2]婚宦:结婚、做官。

[3]王丞相:王导,字茂弘。

[4]掾:属吏。

[5]乃复:竟然。复,做词缀,无实意。

【译文】

李廞是李茂曾的第五个儿子,为人清正,有高尚的品德。可是从小就瘦弱多病,所以不肯结婚做官。他留在临海郡,暂住在他哥哥侍中的陵园里。他有了很大的名望以后,丞相王导想聘请并礼待他,所以调来做相府的属官。李廞得到王导的任命信,笑着说:"茂弘竟然拿一个官爵来雇佣人。"

李廞为人正直、节操高尚,但是无意仕途,日子过得闲适自在。名气也一天天被外人知晓。丞相王导很看重他,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直接发了份任命书,要他上任,而无心做官的李廞却只把这认为是朋友之间的赠礼。

道不同,不相为谋

【原文】

南阳翟道渊与汝南周子南[1]少相友,共隐于寻阳。庾太尉说周以当世之务,周遂仕,翟秉[2]志弥固。其后周诣翟,翟不与语。

【注释】

[1]翟道渊:即翟汤,字道渊,南阳人。曾多次被征召任官,均未就职。周子南:周邵,字子南,隐居庐山,受庾亮赏识,经劝说官任镇蛮护军、西阳太守。

[2]秉:操持、保持。

【译文】

南阳人翟道渊和汝南人周子南从小就很好,两人一道在寻阳县隐居。太尉庾亮曾劝说周子南关心当代的国家大事,子南终于出来做官了;翟道渊却更加坚定了隐居的志向。后来周去看望翟,翟不和他说话了。

翟道渊和周子南年轻的时候有着一样的志向,就是不出仕做官,而且两人把对方都视为知音,一起隐居南阳。但是后来庾亮劝说激励周子南,周子南经不住劝说,就随之出仕了。翟道渊却仍然坚持自己的志向,隐居在南阳,过舒适的日子。正因如此,翟道渊拒绝再和周子南交谈。

孟嘉死而无憾

【原文】

孟万年及弟少孤[1],居武昌阳新县。万年游宦,有盛名当世。少孤未尝出,京邑[2]人士思欲见之,乃遣信报少孤,云:"兄病笃。"狼狈[3]至都,时贤见之者,莫不嗟重[4]。因相谓曰:"少孤如此,万年可死。"

【注释】

[1]孟万年:名嘉,字万年,江州刺史庾亮召他任从事,后在桓温府中任长史。少孤:名陋,字少孤,武昌阳新人。

[2]京邑:京城。

[3]狼狈:慌张、匆忙。[4]嗟重:赞叹,推重。

【译文】

孟万年和他弟弟孟少孤,住在武昌郡阳新县。万年外出做官,在当时享有盛名。孟少孤没有外出求过官,京都知名人士想见见他,便派信使给少孤报信说:"你哥哥病重。"少孤急急忙忙地赶到京都,见到他的贤达人士,没有谁不赞叹、敬重他。于是他们评论说:"少孤既是这样,万年可以死而无憾了。"

大家因为见识到了孟嘉的才气,因此也想见识他的弟弟是不是也如此。但是孟嘉的弟弟孟陋生性不爱张扬,从未离开过家里。于是京城的名流们就撒谎说他哥哥病重,把他骗过来,从不离家的孟陋一听说哥哥有事,急忙就赶过来了,让名流们见识了他美好的品质,同时也赢得了一片赞美声。

人各有志

【原文】

戴安道既厉操东山[1],而其兄欲建式遏[2]之功。谢太傅[3]曰:"卿兄弟志业,何其太殊[4]?"戴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

【注释】

[1]戴安道:即戴逵,字安道。其兄戴逯,字安丘,谯国人,有军功,封广陵侯,官至大司农。厉操东山:指隐居不仕。厉操,磨砺情操。

[2]式遏:语出《诗经·大雅·民劳》:"式遏寇虐。"意思是遏止侵犯残害百姓。这里泛指抵御侵略,保国卫民。

[3]谢太傅:即谢安。

[4]殊:差异大。

【译文】

戴安道已经在东山隐居,他哥哥却想为国家建功立业。太傅谢安对他哥哥说:"你们兄弟俩的志向、事业,怎么差异这么大呢?"他哥哥回答说:"下官受不了那种忧愁,舍弟却改不了那种乐趣。"

唐代张彦远认为汉魏以来的佛像皆"形制古朴,未足瞻敬",直到戴逵的出现才有进一步的发展,开启了后来曹仲达、张僧繇的造像人物的画风。戴逵是创造性的艺术家,擅长画人物、山水、走兽,使佛教造像有了审美的动感,并追求"动心"的艺术特质。他为瓦官寺所塑的《五世佛》和顾恺之的壁画《维摩诘像》、狮子国(斯里兰卡)送来的玉佛,在当时并称为"三绝"。他常常以琴书自娱,曾经辞去国子监祭酒、散骑常侍等职务,且终生不仕。

许玄度隐居山林

【原文】

许玄度[1]隐在永兴南幽穴中,每致四方诸侯之遗[2]。或谓许曰:"尝闻箕山人[3]似不尔耳。"许曰:"筐篚苞苴[4],故当轻于天下之宝[5]耳!"

【注释】

[1]许玄度:即许玄。

[2]遗:馈赠。

[3]箕山人:即许由。相传尧要将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就逃到了箕山隐居。

[4]筐篚苞苴:送饭食所用的竹筐、包裹等。在这里借代饭食鱼肉等礼物。

[5]天下之宝:江山、宝座。这里是指许由让天下,而许玄则不过接纳些寻常之物,不损其德。

【译文】

许玄度在会稽郡永兴县南幽深的岩洞中隐居,常常引来各处王侯的馈赠。有人对许玄度说:"我曾听说过隐居箕山的人似乎并不是这样做的呀。"许玄度说:"我得到的礼物不过是竹筐装着的食物,这本来就比君位微薄呀。"

一般的人都是因为被世俗扰得不胜其烦而决定隐居避世,隐居起来就代表着不再接受世俗的烦扰。但是许玄度隐居后,却仍然经常接受高官的馈赠,有人就提出质疑。但是许玄度的意思是:比起当年尧赠给隐士许由的天子地位来说,这点筐篚苞苴的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时受《老》、《庄》、玄学和佛学各种学派思想的影响,不同的人对于隐居有着不同的理解,有的人认为隐居和事功是没有什么关联的,就如同许玄度。

范宣车后趋下

【原文】

范宣未尝入公门[1]。韩康伯与同载[2],遂诱俱入郡[3]。范便于车后趋下[4]。

【注释】

[1]范宣:字宣子,晋人,精通儒籍,被召为太学博士、散骑郎,推辞不就。居家贫俭,以讲诵为业。公门:官署。

[2]韩康伯:即韩伯,韩豫章。同载:同车。

[3]郡:这里指郡官署。

[4]趋下:跳出小跑而去。

【译文】

范宣不曾进过官署。有一次韩康伯和他一起坐车,就想诱骗他一起进郡府,范宣便急忙从车后溜下跑了。

名士们崇尚隐士的生活,加上范宣不贪慕虚荣,也不接受朝廷职位,本身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喜好《老》、《庄》,安于贫困的生活,从不接受外界的资助。韩康伯本是想要把他骗进郡府去见识一下的,但是被他识破,跳车逃走了。可见他对于自己的隐居生活是乐在其中的。

郗超资财助隐居

【原文】

郗超[1]每闻欲高尚隐退者,辄为办百万资,并为造立居宇。在剡为戴公[2]起宅,甚精整。戴始往旧居[3],与所亲书曰:"近至剡,如官舍。"郗为傅约[4]亦办百万资,傅隐事差互[5],故不果遗[6]。

【注释】

[1]郗超:即郗景兴。

[2]戴公:戴逵。

[3]往旧居:当据《太平御览》卷五百一十引《世说》作"往居",下文"如官舍"作"如入官舍"。

[4]傅约:即傅琼,小字约,生平未详。[5]隐事差互:隐居一事出了差池。[6]故不果遗:馈赠便没有落实。

【译文】

郗超每逢听说要尊重隐退者的时候,就为他们筹措百万钱,并且给他们盖房子。在会稽郡刻县给戴安道盖了房子,非常精致完备。戴安道刚前去居住时,给亲友写信说:"最近到了剡地,就好像住进官邸一样。"郗超也为傅约筹措了百万钱,后来傅约因隐居一事错过了机会,所以馈赠没有成为事实。

看上去郗超为隐居者准备大量的钱财并且出资造屋的举动有点和隐居的真实意图大相径庭。但是实际上,郗超也是出入佛道之间的。郗超本人既为居士,又是名士,他也会挥麈谈玄,也信佛学,从他理解的角度去考虑,退隐与享乐,清高与富贵不存在什么差别。认定了这个想法,他自然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贤媛  第十九】

陈母安贫乐道

【原文】

陈婴[1]者,东阳人。少修德行,著称乡党[2]。秦末大乱,东阳人欲奉婴为主[3],母曰:"不可!自我为汝家妇,少见贫贱[4],一旦[5]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利[6];不成,祸有所归[7]。"

【注释】

[1]陈婴:秦末人,陈涉起义后领兵依附项梁,后归汉,封为堂邑侯。

[2]乡党:乡里;家乡。

[3]主:长官、领袖。

[4]少见贫贱:年轻时候就贫贱。

[5]一旦:一日之间。

[6]少受其利:多少享受些利益。

[7]祸有所归:祸患也有人承担,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译文】

陈婴是东阳县人,从小就注意加强道德品行的修养,在乡里很有名望。秦代末年,天下大乱,东阳人想拥护陈婴做首领。陈母对陈婴说:"不行!自从我做了你陈家的媳妇后,从年轻时起就遇到你家贫贱,一旦暴得富贵,不吉利。不如把军队交给别人。事成了,可以稍为得些好处;失败了,灾祸自有他人承担。"

陈婴的母亲虽然出身贫贱,但是他为儿子剖析称王的利弊却是十分冷静和理智,难怪陈婴少修德行,著称乡党,这和其母贤明的教导有关,可见陈婴的母亲自身也非常有修养。

王昭君志不苟求

【原文】

汉元帝宫人[1]既多,乃令画工图之,欲有呼者[2],辄披图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货赂[3]。王明君[4]姿容甚丽,志不苟求[5],工遂毁为[6]其状。后匈奴来和,求美女于汉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见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7],于是遂行。

【注释】

[1]汉元帝:即刘奭。宫人:宫女。

[2]欲有呼者:想召见临幸。

[3]货赂:贿赂。

[4]王明君:即王昭君,名嫱,字昭君,西汉人,晋人因避讳晋文帝司马昭而改称明君。汉元帝时被选入宫中,后自请往匈奴和亲,促进了汉朝和匈奴的友好关系。

[5]志不苟求:立志不苟且求饶。

[6]毁为:作假、故意丑化。

[7]中改:更改。

【译文】

既然元帝的宫女很多,于是就派画工去画下她们的模样,想要召唤她们时,就翻看画像按图召见。宫女中相貌一般的人,都贿赂画工。王昭君容貌非常美丽,不愿用不正当的手段去乞求,画工就丑化了她的容貌。后来匈奴来媾和,向汉元帝求赐美女,元帝便拿昭君当做皇族女嫁去。召见以后又很舍不得她,但是名字已经告诉了匈奴,不想中途更改,于是昭君终于去了匈奴。

"昭君出塞"的故事流芳百世,王昭君本人不但容貌出众,而且有着高尚的情操、不俗的志向。重要的是她在北方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主动来汉朝对汉称臣、请求和亲的重要关头挺身而出,慷慨应诏。她的下嫁同时也为汉朝和匈奴的和好作出了很大贡献。

赵飞燕诬谗班婕妤

【原文】

汉成帝幸赵飞燕[1],飞燕谗班婕妤祝诅[2],于是考问[3]。辞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善[4]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5]?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6];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

【注释】

[1]幸:宠幸。赵飞燕:长安宫人,最初为阳阿公主家的歌伎,因体轻善舞而号"飞燕"。后来同妹妹一起入宫,成为汉成帝专宠。成帝死后,又被哀帝尊为皇太后。平帝即位后将其废为庶人,自杀而亡。

[2]班婕妤:雁门人,班彪的姑姑,深得成帝的宠爱,封为婕妤。后因赵飞燕诬陷而失宠,退居东宫,曾作《团扇歌》以自伤。婕妤:为宫中女官的名字,位比上卿,秩比列侯。祝诅:祈告鬼神降祸于所恨之人。

[3]考问:拷问。

[4]修善:行善积德。

[5]欲以何望:又有什么希望得到福祉。

[6]诉:请求。

【译文】

汉成帝很宠爱赵飞燕,飞燕诬陷班婕妤祈求鬼神加祸于她,于是拷问班婕妤。班的供词说:"我听说死生由命运来决定,富贵随天意去安排。做好事尚且不一定得福,起邪念又想得到什么呢?如果鬼神有知觉,就不会接受那种邪恶谄佞的祷告;如果鬼神没有知觉,向它祷告又有什么好处?所以我是不做这种事的。"

班婕妤当时在后宫中的贤德是有口皆碑的。她的文学造诣极高,当初汉成帝为她的美艳及风韵所吸引。但是赵飞燕进宫后,用尽手段把汉成帝迷得神魂颠倒,尽信她的谗言。然而班婕妤却从容不迫地应对,最后汉成帝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又念在不久之前的恩爱之情,特加怜惜,不予追究。班婕妤是一个有见识、有德操的贤淑妇女,为免今后的是是非非,决定明哲保身,因而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成帝批准了。

许氏救子

【原文】

许允为晋景王[1]所诛,门生走入告其妇。妇正在机中[2],神色不变,曰:"早知尔耳!"门人欲藏其儿,妇:"无豫[3]诸儿事。"后徙居墓所,景王遣钟会[4]看之,若才流及父,当收。儿以咨母,母曰:"汝等虽佳,才具[5]不多,率胸怀与语[6],便无所忧;不须极哀,会止便止;又可少问朝事。"儿从之。会反[7],以状对,卒免。

【注释】

[1]晋景王:即司马师,司马懿之子,官至辅军大将军。

[2]正在机中:正在织布机上织布。

[3]无豫:不关。

[4]钟会:即钟士季。

[5]才具:才能。

[6]率胸怀与语:怎么想就怎么说。率,直接。

[7]反:同"返"。

【译文】

许允被晋景王杀害了,他的门生跑进来告诉他的妻子。他妻子正在织机上织布,听到消息,神色不变,说:"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呀!"门生想把许允的儿子藏起来,许允妻子说:"不关孩子们的事。"后来全家迁到许允的墓地里住,景王派大将军府记室钟会去看他们,并吩咐说,如果儿子的才能人品比得上他父亲,就应该逮捕他们。许允的儿子知道这些情况,去和母亲商量,母亲说:"你们虽然都不错,可是才能不大,可以怎么想就怎么和他谈,这样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也不必哀伤过度,钟会不哭了,你们就不哭。又可以稍为问及朝廷的事。"她儿子照母亲的吩咐去做。钟会回去后,把情况回报景王,许允的儿子终于免祸。

许允被杀,整个家里的支柱倒了,而且晋景王此时对许家肯定是恨之入骨了,他的家人们稍有不慎,便会满门被抄。但是许允的妻子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保住了子女的性命。她在关键时刻头脑冷静而且心思缜密,对时局把握很清楚,能够灵活地应对。

王广发妻比英豪

【原文】

王公渊娶诸葛诞[1]女。入室,言语始交,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彦云[2],而令妇人比踪英杰[3]!"

【注释】

[1]王公渊:即王广,字公渊,三国时魏国人,有风度才学,声名很高。诸葛诞:字公休,在曹魏担任御史中丞、尚书等职务。

[2]仿佛:相像。彦云:即王凌,字彦云,王广的父亲。

[3]比踪英杰:和英雄豪杰并驾齐驱。

【译文】

王公渊娶诸葛诞的女儿为妻,进入新房,夫妻刚交谈,王公渊就对妻子说:"新妇神态不高贵,很不像你父亲公休。"

他妻子说:"大丈夫不能像你父亲彦云,却要求妇人和英雄豪杰并驾齐驱!"这个女子确实聪明,不仅为自己挽回了面子,也没有给自己的父亲丢脸,巧妙的回复得到丈夫的认可。

王母教子

【原文】

王经[1]少贫苦,仕至二千石,母语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经不能用。为尚书,助魏,不忠于晋,被收,涕泣辞母曰:"不从母敕[2],以至今日。"母都无戚[3]容,语之曰:"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孝有忠,何负吾邪?"

【注释】

[1]王经:子彦伟,清河人。

[2]敕:教诲。

[3]戚:忧伤、悲戚。

【译文】

王经年少时家境贫苦,后来做官做到二千石的职位时,他母亲对他说:"你本来是贫寒人家的子弟,现在做到二千石这么大的官,这就可以止步了吧!"王经不能采纳母亲的意见。后来担任尚书,帮助魏朝,对晋司马氏不忠,被逮捕了。当时他流着泪辞别母亲说:"没有听从母亲的教导,以至有今天!"他母亲一点愁容也没有,对他说:"做儿子就应该孝顺,做臣子就应该忠君;现在你有孝有忠,有什么对不起我呢!"

母亲的劝告表现出了足够的慈爱和智慧。可王经不听,事后,终于大祸临头了,连他的母亲也受到了牵连。这时候王经才开始后悔自己的错误连累了母亲,但是他母亲却告诉他为有这样忠孝两全的儿子而感到骄傲。此时王经母亲表现出来的胸怀,让人异常感动。

山涛之妻效负羁之妻

【原文】

山公[1]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2]。山妻韩氏,觉公与二人异于常交,问公,公曰:"我当年[3]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负羁之妻亦亲观狐、赵[4],意欲窥之,可乎?"他日,二人来,妻劝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5]以视之,达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6]殊不如,正当以识度[7]相友耳。"公曰:"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

【注释】

[1]山公:即山涛。

[2]金兰:语出《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后来就用"金兰"指朋友同心同德、志同道合。

[3]当年:此生;一生。

[4]"负羁之妻亦亲观狐、赵":典出《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晋公子重耳带着狐偃、赵衰等人流亡国外时经过曹国,曹大夫僖负羁的妻子仔细观察后,认为狐、赵等人均有辅助君王的才能,一定可以帮助重耳返回晋国执政。

[5]墉:墙;墙壁。

[6]才致:学问、情致。

[7]识度:见识、度量。

【译文】

山涛和嵇康、阮籍见一次面,就情意相投。山涛的妻子韩氏,发现山涛和两人的交情不一般,就问山涛。山涛说:"我此生可以看成朋友的人,只有这两位先生罢了!"他妻子说:"僖负羁的妻子也曾亲自观察过狐偃和赵衰,我心里也想偷偷观察一下他们,行吗?"有一天,他们两人来了,山涛的妻子就劝山涛留他们住下来,并且准备好酒肉;到夜里,就在墙上挖个洞来观察他们,看到天亮都忘了回去。山涛进来问道:"这两个怎么样?"他妻子说:"您才能、情趣根本比不上他们,只能靠见识、气度和他们结交罢了。"山涛说:"他们也常常认为我的气度优越。"

山涛是"竹林七贤"之一,要论才华,他和嵇康、阮籍等人相比,要稍逊一筹。但是和他们很要好。他的妻子就想见识一下这两个人到底怎么样,便相邀到家里盛情招待,找机会窥探两人。甚至因为佩服嵇康、阮籍二人的才气而忘乎所以。最后忠告丈夫:"你的才气确实不及他们,但是凭你的气度能与之相交。"一个女子,能站在客观的角度去评价丈夫的朋友,而且能做出细微的观察和判断,说明她有见识,有气度,同时又能及时给丈夫提出中肯的建议,真是一位难得的贤妻。

王济嫁妹

【原文】

王浑[1]妻钟氏生女令淑,武子为妹求简美[2]对而未得,有兵家子,有俊才,欲以妹妻之,乃白[3]母,曰:"诚[4]是才者,其地可遗,然要令我见。"武子乃令兵家儿与群小杂处,使母惟中察之。既而母谓武子曰:"如此衣形者,是汝所拟者[5]非邪?"武子曰:"是也。"母曰:"此才足以拔萃;然地寒,不有长年,不得申其才用。观其形骨[6],必不寿[7],不可与婚。"武子从之。兵儿数年果亡。

【注释】

[1]王浑:即武子王济的父亲。字玄冲,太原晋阳人,官至司徒。

[2]武子:即王济。求简美:求娶佳偶。

[3]白:说。

[4]诚:的确,实在。

[5]所拟者:所提到的人。

[6]形骨:身形骨架。

[7]寿:长寿。

【译文】

王浑的妻子钟氏生了一个女儿,漂亮贤惠。儿子王济想给自己的妹妹找一个好丈夫,但是却没有找到。有个兵家子弟,才能卓越,王济就打算把妹妹许配给他。于是禀告母亲,母亲说:"倘若确实有才能,可以不论门第,但是必须得先让我看看。"于是王济就让这位少爷混在一群平民百姓中间,请母亲在帷帐里面观察。过后,母亲对王济说:"穿着这种衣服,长得这种样子,就是你所提到的人,是吗?"王济说:"是的。"母亲说:"这人的才气确实出类拔萃,但是由于门第卑微,所以没有很长的时间是无法发挥其才能的。我看他的体形、骨架,必然不长寿,不能许配给他。"王济听从了母亲的意见。几年以后,这个兵家子弟果真死了。

王母替女儿选亲,但是并没有计较对方的门第,显示了她的旷达、明事理。而其观察后精辟的见解,又可看出王母处事的豁达以及爱女心切。

陶母退鱼责子

【原文】

陶公[1]少时,作鱼梁吏[2],尝以坩鲊[3]饷母。母封鲊付使,反[4]书责侃曰:"汝为吏,以官物见饷,非唯不益,乃增吾忧也。"

【注释】

[1]陶公:即陶侃。

[2]鱼梁吏:掌管渔政的官吏。鱼梁,一种捕鱼的设施,横截水流,留一缺口,让鱼随水流入竹篓。

[3]坩(ɡān):一种陶制器皿。鲊(zhǎ):腌制的鱼。

[4]反:同"返"。

【译文】

陶侃年轻时做监管鱼梁的小吏,曾经送过一罐腌鱼给母亲。他母亲把腌鱼封好交给来人带回去,并且回封信责备陶侃说:"你做官吏,拿公家的东西送给我,这不只没有好处,反而增加了我的忧虑。"

本篇表现出了陶母正直的思想境界。

商女始知亡国恨

【原文】

桓宣武平蜀[1],以李势[2]妹为妾,甚有宠,常着斋后[3]。主[4]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5],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

【注释】

[1]桓宣武:即桓温。平蜀:蜀,指成汉,晋十六国之一。晋惠帝时,李雄据蜀称帝,国号大成,成帝时李寿又改国号为汉,史称成汉,其辖境包括今四川全境、陕西南部及云贵北部。成汉传至李势,日益衰落,晋穆帝永和二年(公元[3][4][6]年),桓温率师西伐,次年春,灭掉成汉。

[2]李势:字子人,巴氐族,十六国时期成汉的统治者。桓温伐蜀,他投降后,被封为归义侯。

[3]斋后:书房中。

[4]主:公主,指桓温的妻子晋明帝女儿南康长公主。

[5]曜:发出光辉。

【译文】

桓温平定了蜀地,娶李势的妹妹做妾,很宠爱她,总是把她安置在书斋后住。公主起初不知道,后来听说了,就带着几十个婢女提着刀趁她不备去杀她。到了那里,正遇见李氏在梳头,头发垂下来铺到地上,肤色像白玉一样光采照人,并没有因为公主到来而表情有变。她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国破家亡,并不情愿到这里来;今天如果能被杀而死,这倒是我的心愿。"公主很惭愧,就退出去了。

公主拿着刀要去杀李势的妹妹,而她却异常镇定,一点也不惊恐,所表现出来的行为流露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风韵,让高贵的公主听到她的话后也觉得很惭愧。这样的气度和风度,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话,也无法表现出来。可见李氏确实有很深的内在涵养。

郗夫人洞悉人情

【原文】

王右军郗夫人谓二弟司空、中郎曰:"王家见二谢[1],倾筐倒庋[2];见汝辈来,平平尔。汝可无烦复往。"

【注释】

[1]王右军:即王羲之。二弟司空、中郎:即司空郗愔,北中郎将郗昙。二谢:即谢安、谢万。[2]庋(ɡuǐ):放器物的支架。

【译文】

右军将军王羲之妻子郗夫人对两个弟弟说:"王家见谢家兄弟来,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款待人家;见你们来,不过平平常常罢了。你们可以不必再去了。"

郗夫人婆家对待自己的娘家人轻视,郗夫人便告诉两个弟弟让他们不要再来。表现出了郗夫人不卑微、不屈从的性格,以及骨子里所透露出来的那种刚强。

千古名媛谢道韫

【原文】

王凝之谢夫人[1]既往王氏,大薄[2]凝之。既还谢家,意大不说[3]。太傅[4]慰释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恶[5],汝何以恨乃尔?"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6];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7]。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注释】

[1]谢夫人:即谢道韫,谢安的侄女。

[2]薄:轻视、看不起。

[3]不说:不悦,不高兴。

[4]太傅:即谢安。

[5]不恶:不错,不坏。

[6]阿大、中郎:指谢尚和谢万。或者说是指谢安和谢据。

[7]封、胡、遏、末:指谢韶、谢朗、谢玄和谢渊。都是既有才气又有智慧的人。

【译文】

王凝之妻子谢夫人到王家后,非常轻视凝之;回到谢家后,心里非常不高兴。太傅谢安安慰、开导她说:"王郎是逸少的儿子,人品和才学也不错,你为什么竟不满意到这个地步?"谢夫人回答说:"同一家的叔父里头,就有阿大、中郎这样的人物;本家兄弟,就有封、胡、遏、末这样的人物。没想到天地之间,竟有王郎这种人!"

谢道韫心高气傲,家庭又是当时声名最盛的谢家,从小就耳濡目染,所以她的文学风骨也不一般。尽管最后挑选了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作夫婿,也达不到谢道韫对于夫婿的要求标准。谢道韫能被后人称道不绝,也因为她才学出众,在文学史上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谢道韫慧语遏兄长

【原文】

王江州夫人[1]语谢遏曰:"汝何以都不复进[2]?为是尘务经心[3],天分有限?"

【注释】

[1]王江州夫人:即王凝之的夫人谢道韫。

[2]都不复进:一直都没有长进。

[3]为是:难道是。尘务经心:被世俗所缠绕。

【译文】

江州刺史王凝之夫人问谢遏道:"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再长进?是一心注意世俗杂务,还是天资有限?"

谢道韫本身的修养已经很高,所以她眼光颇高,总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不够长进,担当了一个女强人的角色。

巾帼之风,各有才俊

【原文】

谢遏绝重其姊[1],张玄[2]常称其妹。欲以敌之[3]。有济尼[4]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5]。顾家妇[6]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注释】

[1]其姊(zǐ):即谢道韫,下文"王夫人"也是指她。

[2]张玄:即张玄张冠军,字祖希。

[3]敌之:与之相抗衡。

[4]济尼:晋时的一个尼姑,生平不详。

[5]林下风气:竹林名士的风范。

[6]顾家妇:张玄的妹妹嫁给顾氏,又称为顾家妇。

【译文】

谢遏非常推重自己的姐姐谢道韫,张玄常常称赞自己的妹妹,想使她和谢遏姐姐并列。有个尼姑叫济尼,和张、谢两家都有交往,别人问她这两个人的高下。她回答说:"王夫人神态风度潇洒爽朗,确实有隐士的风采和气度;顾家媳妇心地清纯,洁白光润,自然是妇女中的优秀者。"

以不同的风韵来形容当时两位女子的出众,虽然并没有拿她们来对比,但是也明明白白地让人知道各自的长处。同时也展露出了两位女子胜于常人的神情风范和优雅之处,不自觉地表露出她们的才华、气度。

【术解 第二十】

荀勖善解音声

【原文】

荀勖[1]善解音声,时论谓之暗解[2]。遂调律吕[3],正雅乐[4]。每至正会,殿庭作乐。自调宫商,无不谐韵[5]。阮咸[6]妙赏,时谓神解[7]。每公会作乐,而心谓之不调。既无一言直[8]勖,意忌之,遂出阮为始平[9]太守。后有一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试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10],皆觉短一黍,于是伏阮神识。

【注释】

[1]荀勖(xù):魏晋时人,善解乐律,曾掌管乐事。

[2]暗解:心中自然领悟。

[3]律吕:音律。古代用十二个长度不同的律管吹出十二个高度不同的标准音,以确定乐音的高低,叫做十二律。十二律分为阴阳两类,奇数六律为阳律,也叫六律,偶数六律为阴律,称为六吕,合称为律吕。

[4]雅乐:用于郊庙朝会等隆重场合的正乐。

[5]谐韵:音律和谐。[6]阮咸:字仲容,阮籍的侄子,"竹林七贤"之一,和阮籍并称大小阮,曾任散骑侍郎、始平太守。[7]神解:神妙的理解。

[8]直:这里表示"认为……正确"。

[9]始平:郡名,治所在槐里(今陕西兴平东南)。

[10]钟鼓、金石、丝竹:泛指各类乐器。

【译文】

荀勖善于辨别乐音正误,当时的舆论认为他是暗解。他于是调整音律,校正雅乐。每到正月初一举行朝贺礼时,殿堂上演奏音乐,他亲自调整五音,无不和谐。阮咸对音乐有很高的欣赏能力,当时的舆论认为他是神解。每逢官府集会奏乐,他心里都认为不协调。他虽不提一点意见来纠正荀勖,但荀勖心里顾忌他,终于调他出京任始平太守。后来有一个农民在地里干活,得到周代一把玉尺,这就是国家的标准尺。

荀勖试着用它来校对自己所调试的各种乐器的律管,都较标准尺短了一粒米的长度,于是才佩服阮咸识见高超。荀勖对自己的音乐天赋向来都很自信,而且别人也都觉得他对于音乐的把握是很精准的,唯独阮咸总是不对他作出肯定的评价,觉得还不够好。因为荀勖记恨他,于是便把他调离了京都。最后当荀勖无意中发现了衡量的标尺,才发现自己确实不够精准,于是便对阮咸的乐感感到佩服。

江湖术语应羊祜

【原文】

人有相羊祜[1]父墓,后应出受命君[2]。祜恶其言,遂掘断墓后,以坏其势[3]。相者立视之曰:"犹应出折臂三公[4]。"俄而祜坠马折臂。位果至公[5]。

【注释】

[1]相:看风水、堪舆。羊祜:即羊叔子,晋泰山平阳(今山东新泰)人,立身清廉,德才并高,深得时人敬重。曾任尚书左仆射、征南大将军等职,死后追赠太傅。

[2]受命君:接受天命统治天下的君主。

[3]势:风水之势、气脉之属。

[4]三公:魏晋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

[5]"位果"句:羊祜死后追赠太傅,太傅和太宰、太保均为上公。三公、上公,加上大司马、大将军,合称"八公"。

【译文】

有个会看风水的人看了羊祜父亲的坟墓,说后代该出真命天子。羊祜厌恶他的话,就把坟后挖断,以便破坏坟山的气脉。看风水的人马上又去看,说道:"还要出个断臂的三公。"不久羊祜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了手臂,后来果然升到公的官位。

江湖术士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羊祜根本就不信这一套,再加上他说的话也让人难以置信,于是这让羊祜很是反感。只是没想到不久之后居然真的应验了,这估计该让羊祜为之惊叹了。

王济解垫渡河

【原文】

王武子[1]善解马性。尝乘一马,着连钱障泥[2]。前有水,终日[3]不肯渡。王云:"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径渡。

【注释】

[1]武子:即王济。

[2]连钱:本来指马毛斑驳像钱纹,这里指一种花饰。障泥:放在马鞍下的垫子,两旁下垂可以遮挡泥土。

[3]终日:良久。

【译文】

王武子善于了解马的脾性。他曾经骑马外出,马背上盖着连钱花纹的垫子,碰到前面有条河,马一直不肯渡过去。王武子说:"这一定是马舍不得弄坏垫子。"就叫人解下垫子,马就径直渡过去了。

因为喜好骑马,自然也喜好马,王济便也尽心去研究关于马的一些生活习惯和爱好,所以很快知道了马不肯渡水的原因。正所谓熟能生巧,慢慢积累下来便可精通,成为专家。

明帝乔装观风水

【原文】

晋明帝解占冢宅[1],闻郭璞为人葬,帝微服往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此法当灭族!"主人曰:"郭云:'此葬龙耳,不出三年,当致天子。’"帝问:"为[2]是出天子邪?"答曰:"非出天子,能致[3]天子问耳。"

【注释】

[1]解占冢(zhǒnɡ)宅:对于风水堪舆的事情懂得很多。解:能愿动词,能,会。

[2]为:通"解",能,会。[3]致:招引来。

【译文】

晋明帝会按风水选择坟地和宅基地。他听说郭璞为别人找了一块坟地,就换上便服去察看,又问墓地主人:"为什么葬在龙角上?这种葬法将会灭族的!"主人说:"郭璞说过,这是葬在龙耳上,不出三年,就会引来天子。"明帝问:"是引来天子,还是出个天子呢?"主人回答说:"不是出个天子,是能引得天子来问呀。"

郭璞在魏晋时期就因会看风水而闻名,并且人们对他所看的风水已经到了深信不疑的程度。当时就连稍懂风水之事的晋明帝一听说郭璞要给人看风水选墓地也连忙化了装去观看。然而却见到郭璞给人看的风水是一种大凶的预兆,晋明帝禁不住疑惑地问主人为什么这样葬。主人告诉他,因为郭璞先生说这样的葬法会招致天子的到来。可见郭璞在当时的影响有多大。明帝的到来也验证了郭璞确实具有这样的能力。

王导卜卦

【原文】

王丞相[1]令郭璞试作一卦,卦成,郭意色甚恶,云:"公有震厄[2]!"王问:"有可消伏理不[3]?"郭曰:"命驾西出数里。得一柏树,截断如公长,置床上常寝处,灾可消矣。"王从其语。数日中。果震柏粉碎,子弟皆称庆。大将军云:"君乃复委罪[4]于树木。"

【注释】

[1]王丞相:即王导。

[2]震厄(è):雷击的灾难。

[3]消伏:消除。"不"同"否"。

[4]委罪:转嫁罪责、推让过错。

【译文】

丞相王导叫郭璞试着占一卦,卦象得出来了,郭璞的心情和脸色都很不好,说:"您有遭雷击的灾难。"王导问:"有没有办法可以消除灾难?"郭璞说:"坐车往西走几里地,那里有一棵柏树,截下一段和您一样高的树干,放在床上经常睡的那个位置,灾难就可以消除了。"王导照他说的去做。过了几天,雷电果然把柏木击得粉碎,子侄们都表示庆贺。大将军王敦对郭璞说:"您竟然能把罪过推给树木!"

丞相王导对郭璞的玄术颇感兴趣,于是就请郭璞给他算卦,郭璞把王导的雷震之灾转嫁到了一节柏树上,把柏树击得粉碎。郭璞精通易玄,之所以被后人奉为风水史上的鼻祖,被称为堪舆的祖师爷之一,这些也算是实至名归。事后王导的行为也遭到了性格豪爽的王敦的戏谑。

郗愔痴道吞符篆

【原文】

郗愔信道甚精勤[1],常患腹内恶,诸医不可疗。闻于法开[2]有名,往迎之。既来便脉,云:"君侯[3]所患,正是精进[4]太过所致耳。"合一剂汤[5]与之,一服即大下[6]。去数段许纸如拳大;剖看,乃先所服符[7]也。

【注释】

[1]郗愔信道甚精勤:郗愔信奉天师道,曾经绝谷十余年,认为喝符水可以健身治病。

[2]于法开:晋时高僧,精通佛法,擅长医术。

[3]君侯:对列侯和尊贵者的敬称。

[4]精进:佛教用语,这里指专心无杂念、上进不懈怠。

[5]合:配制。汤:指中药汤剂。

[6]大下:大泻、泻得厉害。

[7]符:也叫符策,道士写在纸上用以驱邪治病的神秘符号,用水服下,据说可以祛病延年。

【译文】

郗愔信奉天师道,非常虔诚。他常常肚子疼,很多医生都治疗不好。听说于法开有名气,就去接他来。于法开来了就切脉,切完脉说:"君侯害的病,恰恰是过分虔诚所引起的呀。"就配了一付汤药给郗愔。一服药就大泻,泻下几堆像拳头那么大的纸团;剖开一看,原来是先前所吃下的符。

郗愔痴迷天师道,有病的时候也不去外面就医,而是服用那些请来的道士们画的符篆,终于引致了大问题,于法开便讥笑他:"这都是因为你太过于虔诚了才导致的。"结果吃了于法开的泻药,泻出来的全是以前吃进去的那些符篆。

【巧艺 第二十一】

客人弹棋胜文帝

【原文】

弹棋[1]始自魏宫内,用妆奁戏。文帝于此戏特妙[2],用手巾角拂之[3],无不中。有客自云能。帝使为之。客着葛巾[4]角,低头拂棋,妙逾于帝。

【注释】

[1]弹棋:一种棋类游戏,赌输赢。两人对局,在棋盘上放黑白子各十二颗,用手指或他物弹动棋子撞击对方棋子并攻破对方棋门为胜利。这种游戏起源于西汉,东汉逐渐失传,建安时宫女模仿弹棋,用金钗、玉梳在梳妆的镜匣上游戏,其后渐又盛行。因此,这里说弹棋始自魏宫内,并不准确。

[2]文帝:即魏文帝曹丕。妙:擅长。

[3]巾角拂之:用手巾的一角把棋子扫起来。

[4]着:头戴。葛巾:葛布头巾。

【译文】

弹棋是从魏代后宫开始出现的,用梳妆的镜匣来游戏。魏文帝对这种游戏特别精通,能用手巾角去弹起棋子,没有弹不中的。有位客人自称能这样做,文帝就叫他试一试。客人戴着葛巾,就低着头用葛巾角去拨动棋子,比文帝做得更妙。

据史书记载,大概在西汉的时候就有弹棋的游戏,而到了魏晋朝代则更为盛行。这个故事说明了,当时玩这个游戏的人技艺已经很熟练了,甚至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文帝撑木陵云台

【原文】

陵云台[1]楼观精巧。先称平众木轻重。然后造构,乃无锱铢相负揭[2]。台虽高峻,常随风摇动。而终无倾倒之理。魏明帝[3]登台,惧其势危,别以大材扶持之。楼即颓坏。论者谓轻重力偏故也。

【注释】

[1]陵云台:楼台名,在今洛阳东,魏文帝时建造,高五丈,方四丈。

[2]锱(zī)铢(zhū):古时候的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比喻非常轻。负揭:秤杆的上翘与下垂。即欠负、高举、差别的意思。

[3]魏明帝:即曹魏明帝曹叡。

【译文】

陵云台楼台精巧,建造之前先称过所有木材的轻重,使四面所用木材的重量相等,然后才筑台,因此四面重量不差分毫。楼台虽然高峻,常随风摇摆,可是始终不可能倒塌。魏明帝登上陵云台,害怕它情况危险,另外用大木头支撑着它,楼台随即就倒塌了。舆论认为这是重心偏向一边的缘故。

陵云台的设计精妙,已经充分显示出当时人们高超的建筑水平,只是魏明帝对这方面并不了解,只是凭个人爱好,觉得危险便加木桩去支撑,最后还是导致了陵云台重力失衡而倾斜。

韦诞题匾染白头

【原文】

韦仲将能书[1]。魏明帝[2]起殿,欲安榜[3],使仲将登梯题之。既下,头鬓皓然[4],因敕儿孙勿复学书。

【注释】

[1]韦仲将:即韦诞,字仲将,三国时魏国京兆杜陵人,文采不凡,擅长楷书大字,官至光禄大夫。能书:擅长书法。

[2]魏明帝:即曹魏明帝曹睿。

[3]榜:匾额。

[4]皓然:雪白的样子。

【译文】

韦仲将擅长书法。魏明帝修建宫殿,想挂个匾,就派仲将登上梯子去题匾。下来后,鬓发全白了。因此便告诫子孙不要再学习书法。明帝因建造一个宫殿想要挂个匾额上去,就想到了擅长书法的韦诞,但这个时候宫殿已经建得很高了,所以只能让他爬梯子上去题匾,下来后两鬓都白了。

想必那个高度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但是鉴于皇命难为,韦诞还是被迫上去了。于是他就告诫他的子孙们,以后不要再学习书法了。

钟会仿书骗剑

【原文】

钟会是荀济北从舅[1],二人情好不协[2]。荀有宝剑,可直百万,常在母钟夫人许。会善书。学荀手迹,作书与母取剑,仍[3]窃去不还。苟勖知是钟而无由得也,思所以报之。后钟兄弟以千万起一宅。始成,甚精丽,未得移住。荀极善画,乃潜往画钟门堂,作太傅[4]形象,衣冠状貌如平生。二钟入门,便大感恸[5],宅遂空废。

【注释】

[1]钟会:钟繇的儿子。荀济北:即荀勖。从舅:指母亲的叔伯兄弟。

[2]情好不协:感情不和。

[3]仍:于是。

[4]太傅:即钟繇。曹魏太傅,钟会之父。这个时候钟繇已经去世了。

[5]感恸(tònɡ):感伤悲痛。

【译文】

钟会是济北公荀勖的叔伯舅父,两人感情不和。荀勖有一把宝剑,约值一百万,经常放在他母亲钟夫人那里。钟会擅长书法,就模仿荀勖笔迹,写了一封信给他母亲要宝剑,于是就偷去不还回来。荀勖知道是钟会干的事,可是没有办法要回来,就想法报复他。后来钟家兄弟花了一千万修建一所住宅,刚落成,非常精美,还没有搬进去住。荀勖很擅长绘画,就偷偷地到钟会的新居去,画上钟繇的像,衣帽、相貌都和生前一模一样。钟毓和钟会兄弟进门看见,就大为感伤哀痛,不敢住进去,房子于是闲置不用。

钟会早就觊觎堂舅荀勖那把价值连城的宝剑,因为他擅长书法,于是便伪造书信从荀勖的母亲那骗取了宝剑。荀勖为了报复钟会,也在钟氏兄弟刚建造好的豪宅上面画上了钟会父亲的画像,让他们不忍心住进这幢豪宅。这个故事讲的是他们之间的恶作剧,但是也表现了两人在书法和绘画方面的造诣。

戴逵求学范宣

【原文】

戴安道就范宣[1]学,视范所为,范读书亦读书,范抄书亦抄书。唯独好画,范以为无用,不宜劳思于此。戴乃画《南都赋》图[2],范看毕咨嗟[3]。甚以为有益,始重画。

【注释】

[1]戴安道:即戴逵,字安道。范宣:字宣子,晋人,精通儒籍,被召为太学博士、散骑郎,推辞不就。居家贫俭,以讲诵为业。

[2]《南都赋》:东汉张衡所作的记述汉朝南都盛况的一篇赋。南都,即南阳郡,治所在宛县(今河南南阳),是汉光武帝刘秀生长的地方,又在汉朝京都洛阳之南,所以称为南都。

[3]咨嗟(jiē):嗟叹、赞赏。

【译文】

戴安道登门向范宣学习,处处模仿范宣的做法,范宣读书,他也读书,范宣抄书,他也抄书。唯独喜欢绘画,范宣认为没有用处,不应该在这方面费心劳神。戴安道于是画了《南都赋》图,范宣看了,赞叹不已,认为很有好处,这才重视绘画。范宣是戴逵学习的榜样,事事都以他为标准,但是对于绘画的理解就不如戴逵。擅长书画的戴逵根据张衡的名作《南都赋》,画成了《南都赋》的图,令范宣赞叹不已,于是改变了对绘画的看法,并重视起来。

顾恺之画裴添须

【原文】

顾长康画裴叔则[1],颊上益[2]三毛。人问其故,顾曰:"裴楷俊朗有识具[3],正此是其识具。"看画者寻之,定[4]觉益三毛如有神明,殊胜未安时[5]。顾恺之

【注释】

[1]顾长康:即顾恺之。裴叔则:即裴楷。

[2]益:多画了。

[3]识具:见识与才能。

[4]定:的确。

[5]未安时:没画时。

【译文】

顾长康给裴叔则画像,脸颊上多画了三根胡子。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顾长康说:"裴楷俊逸爽朗,很有才识,这恰恰是表现他的才识。"看画的人寻味起画像来,确实觉得增加了三根胡子才更有气韵,远远胜过还没有添上的时候。顾恺之画画有着自己的体会和意念,由眼到心,由心里想出来则画像自然更加传神。

轻云蔽日巧点睛

【原文】

顾长康好写[1]起人形。欲图殷荆州[2]。殷曰:"我形恶[3],不烦耳。"顾曰:"明府正为眼尔[4]。但明点童子[5],飞白[6]拂其上,使如轻云之蔽日。"

【注释】

[1]顾长康:即顾恺之。写:图画。

[2]殷荆州:即殷仲堪。

[3]形恶:长得不好。殷仲堪有一只眼睛失明,所以不愿意被画。

[4]"明府"句:殷仲堪瞎了一只眼,因此不愿意画像。

[5]童子:同"瞳子",瞳仁。

[6]飞白:中国书画的一种笔法,枯笔中露出丝丝白地。

【译文】

顾长康喜欢人物写生。他想画荆州刺史殷仲堪,仲堪说:"我的相貌不好看,不麻烦你了。"顾长康说:"明府只是因为眼睛罢了。只要明显地点出瞳仁,用飞白笔法轻轻掠过上面,让它像一抹轻云遮住太阳一样,这不很好吗?"当年为了给父亲治病,殷仲堪倾心研究医术,因为不小心把药弄到眼睛里,结果瞎了一只眼睛。

正因如此,他认为自己容貌丑陋不堪,而不愿意让顾恺之画像,而顾恺之则用巧妙的画法掩盖了殷仲堪的缺点。说明当时顾恺之的绘画艺术已经能从写实到写意了,说明他的技艺已经进入了一定的境界。

【崇礼 第二十二】

元帝朝会引王导

【原文】

元帝[1]正会。引王丞相登御床,王公固辞[2]。中宗[3]引之弥苦。王公曰:"使太阳与万物[4]同辉。臣下何以瞻仰!"晋元帝

【注释】

[1]元帝:即司马睿。

[2]固辞:执意推辞。

[3]中宗:晋元帝司马睿的庙号。

[4]太阳与万物:喻指君主与臣民。

【译文】

晋元帝在正月初一举行朝贺礼时,拉着丞相王导登上御座和自己坐在一起,王导坚决推辞,元帝更加恳切地拉着他。王导说:"如果太阳和万物一起发光,臣下又怎么瞻仰太阳呢!"

晋元帝司马睿能登上皇位,王导是最大的功臣,所以司马睿肯定是拿王导当大恩人了,于是在朝会的时候,硬邀他同坐御座,但是王导也把握得很有分寸,用赞扬的话婉言拒绝了司马睿的邀请,严格遵守君臣之间的规矩和礼仪。

袁宏参军释疑惑

【原文】

桓宣武[1]尝请参佐入宿,袁宏、伏滔[2]相次而至,莅名[3],府中复有袁参军,彦伯疑焉,令传教更质[4]。传教曰:"参军是袁、伏之袁,复何所疑?"

【注释】

[1]桓宣武:即桓温。

[2]袁宏:字彦伯。伏滔:字玄度。袁、伏二人都是桓温手下的参军,当时并称为"袁伏"。

[3]莅(lì)名:通名;通报来人的姓名。

[4]传教:传达教令的属吏。质:查问。

【译文】

桓温曾经请他的属官入府值宿,袁宏和伏滔接连来到。签到值宿时,因府中还有个袁参军,袁宏怀疑名单上的袁参军是不是自己,便叫传令官再查问一下。传令官说:"参军就是袁、伏的袁,还怀疑什么!"

袁宏只是当了个小小的参军,并没有想到会得到桓温这样的礼遇,因为桓温一向都是个高高在上的人,袁宏不敢相信桓温邀请的就是自己,小吏的回答才让他确定了。其实袁宏文笔典雅,才思敏捷,早就深受桓温器重了。

髯参军,短主簿

【原文】

王珣、郗超[1]并有奇才,为大司马所眷拔[2]。珣为主簿,超为记室参军。超为人多髯。珣状短小。于时荆州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3]。"

【注释】

[1]郗超:即郗景兴。

[2]大司马:指桓温,当时担任荆州刺史。眷拔:眷顾、提拔。

[3]"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意思是他们受到桓温的宠信,因而能够左右桓温的喜怒好恶等感情。

【译文】

王珣和郗超都有特殊的才能,受到大司马桓温的器重和提拔;王珣担任主簿,郗超担任记室参军。郗超这个人胡子很多,王珣身材矮小。当时荆州人给他们编了几句歌谣说:"大胡子的参军,矮个子的主簿;能叫桓公欢喜,能叫桓公发怒。"

王珣、郗超都有不俗的才华,备受桓温的器重。二人长得也各有特色,当时荆州的人们根据他们的长相特征给他们编了个歌谣,以此证明他们两个人的才能及对桓公的重要性。

刘惔交好许询

【原文】

许玄度[1]停都一月,刘尹无日不往[2],乃叹曰:"卿复少时不去,我成轻薄京尹[3]!"

【注释】

[1]许玄度:即许询。

[2]"刘尹无日不往":刘尹,即刘惔,刘真长。许询和刘惔都善于清谈,《世说新语》原注引《语林》说:"玄度出都,真长九日十一诣之。"

[3]轻薄:不务正业。京尹:即京兆尹,京都地区的行政长官。刘惔当时担任丹阳尹。

【译文】

许玄度在京都停留了一个月,丹阳尹刘真长没有哪一天不去看他,于是叹息说:"你过些天还不走,我就成了轻薄京尹了!

丹阳尹刘惔和许询两个人相交甚好,所以许询在京都的时候,刘惔每天尽管有繁重的工作要去处理,却能放开公务跑去找许询。他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他还是每天去,由此可以看出许玄度对刘惔的重要!

伏玄度自夸作父

【原文】

孝武在西堂[1]会,伏滔[2]预坐。还,下车呼其儿,语之曰:"百人高会,临坐未得他语,先问'伏滔何在?在此不?’此故未易得[3]。为人作父如此,何如?"

【注释】

[1]孝武:即晋孝武帝。西堂:东晋皇宫的厅堂名,即太极殿的西厅。

[2]伏滔:即伏玄度。

[3]此故未易得:孝武帝如此对我,一般人是得不到的。

【译文】

晋孝武帝在西堂会见群臣,伏滔也在座。他回到家,一下车就叫他儿子来,告诉儿子说:"举行上百人的盛会,天子一落座,还来不及说别的话,就先问:'伏滔在哪里?在这里吗?’这种荣誉本来是不容易得到的。做父亲的能达到这样,你看怎么样?"

在桓温手下当参军的时候,伏玄度就和袁宏一起并称为"袁伏"。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学者,深受桓温的尊重和礼遇。在武帝西堂集会的时候,他因为才学深厚被任命为著作郎,专掌国史,并任本州大中正,得到了孝武帝器重。文中介绍,晋武帝在上百人的聚会中就座后什么也没说,就先问伏玄度在哪,这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待遇,说明伏玄度确实有能力,得到皇帝的器重自然让伏玄度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任诞 第二十三】

竹林七贤

【原文】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1]。康年少亚之。预此契[2]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琊王戎[3]。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注释】

[1]相比:相近。

[2]契:聚会。

[3]王戎:即王安丰。

【译文】

陈留郡阮籍、谯国嵇康、河内郡山涛,这三个人年纪都相仿。嵇康的年纪比他们稍为小些。参与他们聚会的人还有:沛国刘伶、陈留郡阮咸、河内郡向秀、琅琊郡王戎。七个人经常在竹林之下聚会,毫无顾忌地开怀畅饮,所以世人叫他们做"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大都是"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而且经常聚集在竹林纵酒放任、愤世嫉俗,也带动了整个魏晋名士旷达不羁风气的传播。他们敢于和腐败的政治集团做抗争,所以"竹林七贤"自古至今一直被人们称颂。

阮籍服丧饮酒

【原文】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1]坐进酒肉。司隶何曾[2]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3]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4],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5]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6]!"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注释】

[1]晋文王:即司马昭。

[2]何曾:字颖考,三国时魏国陈郡阳夏人,以高雅著称,曾任司隶校尉,入晋后官至太宰。

[3]重丧:重大的丧事,指父亲或母亲去世。

[4]流:流放。海外:本指我国国境以外的地方,这里泛指边远地区。

[5]毁顿:指居丧过哀而导致损害身体、神情疲惫。

[6]"固丧"句:据《礼记·曲礼上》说,居丧时如身体疲乏不舒适可以饮酒食肉,这也合于丧礼;如居丧不能坚持到底才是最大的不孝。

【译文】

阮籍在为母亲服丧期间,在晋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隶校尉何曾也在座,对晋文王说:"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丧却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应该把他流放到荒漠地方,以端正风俗教化。"文王说:"嗣宗哀伤劳累到这个样子,您不能和我一道为他担忧,还说什么呢!再说有病而喝酒吃肉,这本来就合乎丧礼啊!"阮籍吃喝不停,神色自若。

在受礼法约束的年代,任性不羁的阮籍总是以各种怪诞的行为来表示自己的特立独行。母亲去世,他在为母亲服丧期间,纵情酒肉,结果遭到弹劾,但是晋文帝司马昭却从《礼记》里给他找到了借口,其实他只不过是避开世俗礼教,自然地对待悲喜,这才是真性情所在。

刘怜纵酒放达

【原文】

刘伶恒纵酒放达[1],或[2]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禈[3]衣。诸君何为入我禈中!"

【注释】

[1]放达:放浪形骸。

[2]或:有时。

[3]禈(kūn):裤子。

【译文】

刘伶经常不加节制地喝酒,任性放纵,有时在家里赤身露体,有人看见了就责备他。刘伶说:"我把天地当做我的房子,把屋子当做我的衣裤,诸位为什么跑进我裤子里来!"

借着酒醉来抒发自己内心对政治和世俗的不满,以及对自己所希望的生活的向往。如此,我们便不难理解他这种狂放、任性的行为了。

阮籍探嫂

【原文】

阮籍嫂尝还家,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1]岂为我辈设耶?"

【注释】

[1]礼:俗人的礼教,这里指《礼记·曲礼上》中"嫂叔不通问"的规定。

【译文】

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给她道别,有人责怪阮籍。阮籍说:"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类人制订的吗?"

古代一向讲究"男女有别",本来嫂子要回娘家,按照礼数,他是不能去送别的。可是阮籍不仅前去替嫂子饯行,还特地送她上路。总会有些老道学夫会对此进行批评指点,但是阮籍满不在乎地说:"孔孟礼教又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设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阮籍吊母,各得其所

【原文】

阮步兵丧母,裴令公[1]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2]不哭。裴至,下[3]席于地,哭,吊唁毕便去。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4]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5]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6]自居。"时人叹为两得其中[7]。

【注释】

[1]裴令公:即裴楷。

[2]箕(jī)踞(jù):伸着腿坐着。

[3]下:放下,放置。即将席放在地上。

[4]乃:副词,仅仅,才。

[5]方外:世俗之外。

[6]仪轨:指礼法、礼制。

[7]中:通"当",适当、得当的意思。

【译文】

步兵校尉阮籍死了母亲,中书令裴楷去吊唁。阮籍刚喝醉了,披头散发、伸开两腿坐在坐床上,没有哭。裴楷到后,退下来垫个坐席坐在地上,哭泣尽哀;吊唁完毕,就走了。有人问裴楷:"大凡吊唁之礼,主人哭,客人才行礼。阮籍既不哭,您为什么哭呢?"裴楷说:"阮籍是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不尊崇礼制;我们这种人是世俗中人,所以自己要遵守礼制准则。"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认为对双方都照顾得很恰当。

按照世俗的礼制,母亲去世了,阮籍本该坐在一边哭丧,然后给吊唁的人谢礼,阮籍全然没有理会这些世俗,只是自顾自地在一边喝酒,而且披头散发。刚好裴楷去阮籍家吊唁,他一进去就先哭了,哭完后就走。因为在裴楷看来,阮籍是个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他做事从不会按照礼制去做,但是对一般人来说,所必须遵从的礼制还是要遵守的。

阮家相向大酌

【原文】

诸阮皆能饮酒,仲容[1]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2]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注释】

[1]仲容:即阮咸。

[2]常杯:普通的杯子。

【译文】

姓阮这一族的人都能喝酒,阮仲容来到族人中聚会,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用大酒瓮装酒,大家坐成个圆圈,面对面大喝一番。当时有一群猪也来喝酒,他们径直把浮面一层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来。

这是一种自虐式的狂放,是对现实失望之后的否定。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魏晋人,以狂狷来反抗这乡原的社会,反抗这桎梏性灵的礼教和士大夫阶层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发掘人生的真意义、真道德。这是真性情、真血性对这虚伪的礼法社会不肯妥协的悲壮剧。"

阮咸借驴追婢女

【原文】

阮仲容先幸[1]姑家鲜卑婢。及居母丧,姑当远[2]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着重服[3]自追之。累骑[4]而返,曰:"人种不可失!"即遥集[5]母也。

【注释】

[1]阮仲容:即阮咸。幸:宠爱。

[2]远:远离。

[3]重服:重孝服。

[4]累骑:同骑。

[5]遥集:阮孚,阮咸的儿子,为鲜卑婢所生。

【译文】

阮咸原本已经爱上了姑姑家的一个鲜卑族的婢女,在他为母亲守孝的时候,姑母将要搬到远方去住,刚开始说要把这个婢女留下,但是到了出发的时候,又坚决要将其带走。于是阮咸就借了一个客人的驴子,穿着重孝服亲自去追赶她,然后同这个婢女共骑一头驴回来了,并且说道:"后代的种子是不能丢失的。"这个婢女就是阮遥集的母亲。

阮咸在与鲜卑婢女结婚之前,就已"先幸姑家鲜卑婢"。在居母丧的时候,又因婢的离去而"着重服自追之"。按礼,重孝期间,三月不近女色,然此时重孝与否对他已没多少牵制了,唯一让他挂心的是所爱的女子即将远离。让阮咸越礼纵情者却只不过是姑家一小小鲜卑婢,在等级森严的魏晋门阀制度下,阮咸却为了一小婢女连名士风度、家族荣誉也不顾,借了客人的驴子急忙追赶。这仓促间流露的真情,岂是一句"人种不可失"可以搪塞过去的。最不能让礼法之士容忍的大概还是他的"累骑而返",男女有别,不可混杂而坐,他这么一坐,不仅在重孝当头、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了男女亲密关系,还破坏了男尊女卑的游戏规则,拉近了男女双方的地位。

今朝有酒今朝醉

【原文】

张季鹰[1]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2],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注释】

[1]张季鹰:即张翰,字季鹰,江东吴郡人,曾任大司马东曹掾,不久弃官。

[2]乃可:同"那可",岂可,怎么能。纵适一时:放纵欢快一时。

【译文】

张季鹰生性任情适性,放荡不羁,当时的人们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人对他说:"你怎么可以总是放纵欢快一时,难道你就不考虑一下自己身后的名声吗?"张说:"与其让我身后有好名声,还不如现在有一杯酒。"

张季鹰纵情嗜酒、放任不羁,所以当时的人就把他和阮籍相提并论,所谓的"江东步兵"就是指他们两个人,他所说的"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被后世人们经常引用,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张季鹰闻琴遇贺循

【原文】

贺司空[1]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2]。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3]知。

【注释】

[1]贺司空:即贺循。会稽郡山阴人,死后赠司空。曾任武康县令,后召补太子舍人,才进京。太子死后,其子立为皇太孙,贺循可能转为太孙舍人。

[2]大相知说:意气相投。

[3]乃:副词,才,仅仅。

【译文】

司空贺循到京都洛阳去就职,担任太孙舍人,经过吴地的阊门时,在船上弹琴。张季鹰原本不认识他,这时候正在金阊亭上,听见琴声非常清朗,下船去找贺循,于是就一起谈论起来,结果彼此加深了了解,非常高兴。张季鹰问贺循:"你要到哪里去?"贺循说:"到洛阳去就职,正在赶路。"张季鹰说:"我也有事要到洛阳。"顺路搭船,就和贺循一同上路。他并没有告诉家里,家里追寻起来,才知道这回事。

张翰为贺循的琴声所吸引,两人通过进一步交流,发现原来是意气相投的知音,张翰就跟随要去上任的贺循一路北上,谁也没告诉,连家里也没有通知一声,确实是相当任性。

祖逖敢做敢言

【原文】

祖车骑[1]过江时。公私俭薄[2],无好服玩。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祖于时恒自使健儿鼓行劫钞[3],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4]。

【注释】

[1]祖车骑:即祖逖。

[2]公私俭薄:于公于私都不是很富裕。

[3]劫钞:同"劫抄",类同于现在的拦路抢劫。

[4]容而不问:容忍其行为而不去责问。

【译文】

车骑将军祖逖过江到南方时,国家、个人都很贫乏,没有什么名贵的服饰和玩赏物品。有一次,王导、庾亮等人一起去看望祖逖,忽然看见皮袍一叠一叠的,珍宝服饰排得满满的。王导等人感到很奇怪,就问祖逖,他回答说:"昨天夜里又到南塘走了一趟。"祖逖当时经常亲自派勇士公然去抢劫,主管的人也容忍而不追究他。

祖逖刚过江的时候,公家和私人都比较拮据,所以吃穿用度都没有什么太好的,为了改善这样的环境,他公然派自己的武士们进行抢劫,但是那时候祖逖的名声大,被抢劫那一带的管辖者碍于他的声威,也只好作罢了。

罗友喜食白羊肉

【原文】

罗友[1]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集别[2],友进,坐良久。辞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3],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

【注释】

[1]罗友:东晋襄阳人。博学能文,嗜酒放达。桓温非常看重他,历任襄阳太守,广州、益州刺史。

[2]桓宣武:即桓温。集别:举行宴会送别。

[3]咨事:商讨、咨议政事。

【译文】

罗友任荆州刺史桓温的从事。有一次,桓温聚集大家给车骑将军王洽送别,罗友前来坐了很久,才告辞退出。桓温问他:"你刚才像是要商量什么事,为什么就走呢?"罗友回答说:"我听说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辈子还没有机会吃过,所以冒昧地请求前来罢了,其实没有什么事要商量的。现在已经吃饱了,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说时,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

罗友因为有才学而得到桓温的赏识,投奔到大司马桓温手下,但是他生性放诞不受约束。他在桓温给别人送行的时候,因为闻见白羊肉的味道而坐下来吃饭,吃完饭后就走,桓温问他原因,他就直说是因为想吃白羊肉了。虽然是在桓温的面前,也丝毫没有觉得难为情。

桓伊为王徽之吹笛

【原文】

王子猷[1]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2]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3]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4],为作三调[5]。弄[6]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注释】

[1]王子猷:即王徽之。

[2]桓子野:即桓伊。

[3]相闻:传话;通讯息。

[4]胡床:一种从胡地传入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

[5]调:曲子;曲调。

[6]弄:演奏。

【译文】

王子猷坐船进京,还停泊在码头上,没有上岸。过去他听说过桓子野擅长吹笛子,可是并不认识他。这时正碰上桓子野从岸上经过,王子猷在船中,听到有个认识桓子野的客人说,那就是桓子野。王子猷便派人替自己传个话给桓子野,说:"听说您擅长吹笛子,试为我奏一曲。"桓子野当时已经做了大官,一向听到过王子猷的名声,立刻就掉头下车,上船坐在马扎儿上,为王子猷吹了三支曲子。吹奏完毕,就上车走了。宾主双方没有交谈一句话。

主客双方互不相识,只是因为王徽之很早就听说过桓伊笛子吹得很好,这次刚好碰上了,于是就请桓伊为他演奏一曲;而桓伊为他演奏,没有问任何原因,只是他知道这肯定是一个能听懂他笛音的知音。于是在桓伊把笛子吹奏完毕之后,大家便各自离开了,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互相尊重,了解对方的心意,感激对方的盛情。只是这样直率的表现让旁人大惑不解。

王忱犯恒玄家讳

【原文】

桓南郡[1]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荻渚。王大服散[2]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卿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3]。"

【注释】

[1]桓南郡:即桓玄。

[2]王大:即王忱。服散:服用散剂。

[3]达:通达、旷达。

【译文】

南郡公桓玄应召出任太子洗马,坐船赴任,船停在荻渚。王大服五石散后已经有点醉了,这时去探望桓玄。桓玄为他安排酒食,他不能喝冷酒,连连告诉随从说:"叫他们温酒来!"桓玄于是低声哭泣,王大就想走。桓玄拿手巾擦着眼泪,随即对王大说:"犯了我的家讳,关你什么事!"王大赞叹说:"灵宝的确旷达!"

五石散是魏晋时期流行的一种毒品。但是魏晋时期的人在吟诗清谈时,都习惯服散饮酒,且服食完五石散之后,不能喝冷酒。文中的王忱因为服食了五石散加上精神恍惚,所以在桓玄家里叫下人一次次地"温酒",而"温"字无意中触犯了桓玄的父亲桓温的名讳,桓玄一听就痛哭起来。六朝时重视家讳,如果外人触犯了,孝子贤孙就要像桓玄那般"流涕呜咽",才符合当时礼节。但是当王忱准备要走时,桓玄并没有计较王忱的不是。

名士不必须奇才

【原文】

王孝伯[1]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注释】

[1]王孝伯:即王恭。

【译文】

王孝伯说:"做名士不一定需要特殊的才能,只要能经常无事、尽情地喝酒,熟读《离骚》,就可以称为名士。"

名士只须闲着没事尽情畅饮,熟读《离骚》就可以了。这句话指出了当时的名士们,差不多个个都有着显赫的身家背景。而且名士最好是逍遥自在,喝酒最能表现他们不问世事的态度了。

【简傲第二十四】

阮籍箕踞啸歌

【原文】

晋文王[1]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2]啸歌,酣放自若。

【注释】

[1]晋文王:即司马昭,死后谥为文王,当时只是晋公。

[2]箕踞:伸开双腿坐着。

【译文】

晋文王功劳很大,恩德深厚,座上客人在他面前都很严肃庄重,把他比拟为王。只有阮籍在座上,伸开两腿坐着,啸咏歌唱。痛饮放纵,不改常态。

众人皆知阮籍的旷达与任性,但是在那样一个危险的政治环境中,阮籍却懂得自保。在政治上,他既没有把掌握政权的司马氏当作对手,也不主动参与他们的政事。再加上阮籍的名气,尽管他能在众臣宴席间放浪形骸、任性不羁,而且他的行为也属违背儒家礼法的事情,但当着司马昭的面还是能泰然置之。

嵇康轻慢钟会

【原文】

钟士季[1]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2]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

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3]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4]不交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注释】

[1]钟士季:即钟会,字士季。《世说新语》原注引《魏氏春秋》说,他寻访嵇康受到冷遇,因而怀恨在心,后来藉其他的事诬陷嵇康。

[2]要:同"邀"。

[3]向子期:即向秀,字子期,和嵇康等人为好友,是"竹林七贤"之一。

[4]移时:时隔许久。

【译文】

钟士季有精深的才思,先前不认识嵇康。他邀请当时一些才德出众的人士一起去寻访嵇康。

碰上嵇康正在大树下打铁,向子期打下手拉风箱。嵇康继续挥动铁槌,没有停下,旁若无人,过了好一会儿也不和钟士季说一句话。钟士季起身要走,嵇康才问他:"听到了什么才来的?看到了什么才走的?"钟士季说:"听到了所听到的才来,看到了所看到的才走。"

嵇康家道清贫,所以经常和向秀在树荫下打铁,并不是为谋生,而是顺从自己的意愿罢了。司马昭的心腹钟会仰慕嵇康的才学,有意带人去拜访,这更招来嵇康的冷眼相待,他向来都反感这样的场面。于是就自顾自地干活,无视他们的存在。想必钟会最后回答嵇康那句话的时候,已被嵇康桀骜的性格和对自己的轻视弄得恼羞成怒了。

吕安讥嵇喜

【原文】

嵇康与吕安[1]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2]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3]。

【注释】

[1]吕安:字仲悌(tì),东平人,冀州刺史吕招的第二个儿子。志向高远,轻视权贵,和嵇康交情很深。

[2]喜:即嵇喜,字公穆,嵇康的哥哥,历任扬州刺史、太仆、宗正。[3]"凤"字二句:"凤"字由"凡"、"鸟"二字组成。凡鸟,比喻凡俗的人,吕安意在表达对嵇喜的轻蔑。

【译文】

嵇康和吕安很友好,每一想念对方,即使相隔千里,也立刻动身前去相会。后来有一次,吕安到来,正碰上嵇康不在家。嵇喜出门来邀请他进去,吕安不肯,只在门上题了个"凤"字就走了。嵇喜没有醒悟过来,还因此感到高兴。之所以写个"凤"字,是因为它分开来就成了凡鸟。

"每一相思,千里命驾",这是吕安对待好友嵇康的态度。但是面对迎接他的嵇康的哥哥嵇喜,却连谢字也不说一个,走之前还要嘲笑人家一番。试问人家嵇喜并不曾得罪吕安,而且还是去迎他进门的,何错之有?吕安还真是把魏晋名士的狂放、傲慢表露无遗了。

高坐和尚见卞壶而改容

【原文】

高坐道人于丞相[1]坐,恒偃卧[2]其侧。见卞令[3],肃然改容,云:"彼是礼法人。"

【注释】

[1]高坐道人:晋高僧帛尸黎密多罗的别称。丞相:指王导。

[2]偃(yǎn)卧:仰卧。

[3]卞令:即卞壶,字望之。

【译文】

高坐和尚在丞相王导家做客,常常是仰卧在王导身旁。见到尚书令卞壶,就神态恭敬端庄,说道:"他是讲究礼法的人。"

高坐和尚能在丞相王导旁边表现得不拘礼法、肆意仰卧,可是对于一个在丞相手下任职的卞壶,高坐和尚却忌惮他的威严,卞壶的出现让他变得严肃起来。可见卞壶对待世俗礼教的态度绝对是严格谨慎、不容侵犯的,并且他也有着足够的魄力让别人信服,所以才让平时不拘一格、不守礼法的高坐和尚见到他便正襟危坐。

谢万轻慢岳父

【原文】

谢中郎是王蓝田[1]女婿。尝着白纶巾,肩舆径至扬州听事[2]见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3]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4]耳。"

【注释】

[1]谢中郎:即谢万。王蓝田:即王述。

[2]肩舆(yú):轻便轿子。由于是人用肩抬而行的,所以称为肩舆。听事:办公的地方。

[3]君侯:大人,尊称。信自:的确。王述少有痴名。不过在这里女婿当面说岳父痴,可见其狂傲。

[4]令:美好。

【译文】

谢万是王述的女婿。他曾经戴着用丝带做的白色头巾,坐着轿子直接来到扬州刺史的衙署。见了王述后,便直言不讳道:"别人说你痴傻,你确实是痴傻。"王述说道:"并非没有这种说法,不过后来我就显得聪明了。"

虽然是兄弟,但是谢万的气度远不如哥哥谢安。谢万因为有才气,不但喜欢自我炫耀,而且总是以名士自居,让人感觉盛气凌人。就算在岳父这样的长辈面前也没有应有的礼貌,一见到岳父就直言不讳地说他傻,真是狂妄得可以,对待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王徽之责桓冲

【原文】

王子猷作桓车骑[1]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2]。"桓又问:"官[3]有几马?"答曰:"'不问马[4]’,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5]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6]。’"

【注释】

[1]王子猷:即王徽之。桓车骑:即桓冲。

[2]马曹:掌管马匹的官员,本来该叫骑槽,在这里称马槽,有戏谑之意。

[3]官:官署。

[4]不问马:语出《论语·乡党》,孔子得知马棚失火后,曰:"'伤人乎?’不问马。"孔子是以人为本的思想,而王徽之在这里则是表示自己向来不关心养马之官事。

[5]比:最近,近来。

[6]未知生,焉知死:语出《论语·先进》,孔子看重现实人事,而不问死后鬼神之事。而这里王徽之用这个典故是说:我连活马都不知道有多少,又怎么会知道马死了多少呢?一方面显示他超脱世务,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为官却不理公事。

【译文】

王子猷任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一次桓冲问他:"你在哪个官署办公?"他回答说:"不知是什么官署,只是时常见到牵马进来,好像是马曹。"桓冲又问:"官府里有多少马?"他回答说:"不过问马,怎么知道马的数目?"桓冲又问:"近来马死了多少?"他回答说:"活着的还不知道,哪能知道死的!"

王徽之当了骑兵参军后,有人问他的时候,他竟然连自己是什么官都不知道,只是回答见有人牵马走来走去。而问他职责范围内最基本的问题,他也只是用孔子的话"未知生,焉知死"来搪塞过去。话说得振振有词,让人感觉漠视一切。

谢万北征

【原文】

谢万[1]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2],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座云:"诸君皆是劲卒[3]。"诸将甚忿恨之[4]。谢公欲深着恩信,自队主[5]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6]。"故幸而得免。

【注释】

[1]谢万:字万石,即谢中郎。谢安的弟弟。

[2]元帅:这里指全军的主帅。

[3]劲卒:精悍的士卒。谢万称诸将为劲卒,引起了反感,一则因为卒有死亡义,军中忌讳它;二则诸将已是将领,再称为卒,更使他们不快。

[4]甚忿恨之:更加仇恨。

[5]队主:一队之主,即"队长"。古代军队中以一百人为一队。

[6]隐士:这里指谢安。当时谢安还隐居东山,尚未出仕。

【译文】

谢万率兵北伐时,常常以长啸、吟唱表示自己尊贵,未曾安抚、慰问过将士。谢安非常喜欢并且看重谢万,却很清楚他一定会失败,就和他一同出征。谢安从容不迫地对谢万说:"你身为主帅,应该常常请将领们来宴饮、聚会,让大家心里高兴。"谢万答应了。于是就召集众将领来,可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拿如意指着满座的人说:"诸位都是精锐的兵。"全体将领听了更加怨恨他。谢安对众将领想多施恩惠,更讲信用,从队长将帅以下,无不亲自登门拜访,非常谦虚,诚恳谢罪。到谢万北伐失败后,军队内部乘机想除掉谢万,后来又说:"应该为隐士着想。"所以谢万能侥幸地免掉一死。

谢万的性格是属于纨绔子弟类型的,他一直都是以一种傲人的姿态对待别人。更不会懂得去体恤兵士们的辛苦,去提高大家的士气。最终把他们给激怒了,幸好谢安陪在他左右,才幸免一死。

王徽之看竹不问主人

【原文】

王子猷[1]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埽施设[2],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咏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3],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4]。便令左右闭门,不听[5]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

【注释】

[1]王子猷:即王徽之。

[2]施设:准备饮食。

[3]犹冀还当通:还希望王献之能打个招呼。

[4]大不堪:实在不能忍受。

[5]听:听任。

【译文】

王子猷有一次到外地去,经过吴中,知道一个士大夫家有个很好的竹园。竹园主人已经知道王子猷会去,就洒扫、设宴一番,在正厅里坐着等他。王子猷却坐着轿子径直来到竹林里,讽诵长啸了很久,主人已经感到失望,还希望他会派人来通报一下,可是他竟然径直出门去了。主人实在忍受不了,就叫手下的人去关上大门,不让他出去。王子猷因此更加赏识主人,这才留步坐下,尽情欢乐了一番才走。

竹林的主人本是对王徽之有赞赏欢迎之意,所以打扫门庭,准备好酒食,坐在大厅等候。谁想到王徽之却并不曾理会主人的一片好意,自己看完竹林就准备走,这让等候已久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那股怨气了。于是便强行把王徽之留下了,而王徽之却为此而更加赏识主人,认为他们这样才是"豁达"的表现。

王献之傲主人遭驱逐

【原文】

王子敬[1]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2]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3]。而王游历既毕,指麾[4]好恶,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责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伧耳[5]!"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着门夕卜,怡然不屑[6]。

【注释】

[1]王子敬:即王献之。

[2]顾辟疆:吴郡人,曾任郡功曹、平北参军。他的花园,池馆林泉之盛,号吴中第一。

[3]燕:通"宴"。

[4]指麾(huī):指点,评析。麾,通"挥"。

[5]伧:六朝时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

[6]不屑:置之不理。

【译文】

王子敬从会稽郡经过吴郡,听说顾辟疆有个名园,原先并不认识这个名园的主人,但还是径直到人家府上去了。碰上顾辟疆正和宾客朋友设宴畅饮,可是王子敬游遍了整个花园后,却在那里指点、评论优劣,旁若无人。顾辟疆气得脸色都变了,说道:"对主人傲慢,这是失礼的;靠地位高贵来蔑视别人,这是无理的。失去了这两方面,这种人是不值得一提的伧父罢了!"就把他的随从赶出门去。王子敬独自坐在轿子里,左顾右盼,随从很久也不来。然后顾辟疆叫人把他送到门外,对他泰然自若,置之不理。

王献之这样无视别人的傲慢态度,恣意地评价别人的好坏,自然也只能换来园林主人顾辟疆对他大发雷霆,最后遭到主人的轰赶。

【排调  第二十五】

咄咄郎君

【原文】

诸葛瑾[1]为豫州,遣别驾到台[2],语云:"小儿知谈,卿可与语。"连往诣恪[3],恪不与相见。后于张辅吴[4]坐中相遇,别驾唤恪:"咄咄郎君[5]!"恪因嘲之曰:"豫州乱矣。何咄咄之有?"答曰:"君明臣贤。未闻其乱。"恪曰:"昔唐尧[6]在上。四凶[7]在下。"答曰:"非唯四凶,亦有丹朱[8]。"于是一坐大笑。

【注释】

[1]诸葛瑾:字子瑜,仕吴官至豫州牧。

[2]别驾:官名,州刺史的属官。到台:等于说入朝。魏晋时期称朝廷内宫为"台"。

[3]恪:即诸葛恪,字符逊,诸葛瑾的长子。仕吴官至太傅,后受诬陷被孙峻杀害。

[4]张辅吴:即张昭,字子布,仕吴任辅吴将军。

[5]咄咄:吆喝声,相当于"哎呀"。郎君:门生故吏称呼长官或师门的子弟为"郎君"。

[6]唐尧:尧,封于唐,称唐尧,是传说中远古时的贤君。

[7]四凶:传说中尧时的四个恶人,指浑敦、穷奇、祷杌、饕餮,一说指舜时的共工、驩兜、三苗、鲧。这里用四凶来影射诸葛瑾手下的别驾。

[8]丹朱:尧的儿子,名朱,因为居住在丹水所以得名。为人傲慢无理,因他不成器,所以尧禅位于舜。这里别驾反唇相讥,用丹朱来影射诸葛恪。

【译文】

诸葛瑾任豫州牧的时候,派遣别驾入朝,并告诉他说:"我的儿子善于谈吐,你可以和他谈论谈论。"别驾接连去拜访诸葛恪,诸葛恪都不和他见面。后来在辅吴将军张昭家中做客时相遇,别驾招呼诸葛恪:"哎呀呀,公子!"诸葛恪于是嘲笑他说:"豫州出乱子了,有什么好惊叹的?"别驾回答说:"君主圣明,臣子贤良,没有听说那里出了乱子。"诸葛恪说:"古时上面虽有唐尧,下面仍有四凶。"别驾回答说:"不仅有四凶,也有丹朱。"于是满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诸葛恪是诸葛瑾的长子,从小就以才思敏捷、善于应对著称,曾任丹杨太守,为吴国征得大量兵源。孙亮继位后,诸葛恪掌握了吴国大权,率军抵挡了魏国三路进攻,在东兴大胜魏军。此后,诸葛恪开始轻敌,率大军伐魏,围攻新城不下,士卒因疾病死伤惨重,回军后为掩饰过失,更加独断专权。不久,诸葛恪被孙峻联合吴主孙亮设计杀害,并夷灭其三族。此处文中讲的是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向来以儿子为骄傲,向他的别驾称赞他。但是诸葛恪凭借自身的才智和地位恃才傲物,并不因为是父亲的别驾而对他以礼相待,不但不予理睬,反倒在大众之前假借玩笑而嘲讽他。别驾也同样借势反唇相讥。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在玩笑中针尖对麦芒,反应灵敏、熟悉掌故。最后,诸葛恪还是被别驾讽刺为像唐尧的不孝子丹朱而引得在场众人大笑不已。

阮籍讥王戎为俗物

【原文】

嵇、阮、山、刘[1]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2]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3]!"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

【注释】

[1]嵇、阮、山、刘:即嵇康、阮籍、山涛、刘伶。

[2]步兵:即阮籍。

[3]俗物:俗人。败人意:败坏别人的兴致。

【译文】

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在竹林中畅饮,王戎后到,步兵校尉阮籍说:"俗物又来败坏人的意兴!"王戎笑着说:"你们的意兴也能败坏吗?"

这几人同为"七贤"中的人物。王戎,生在门阀世家,有深厚的家庭背景,自幼被视为神童的他,有官宦之志,很自然地便走入官场。从文中可以得知,王戎比起这几位前辈,少了他们的气质风度。相反,却充满了世俗的官宦之志。所以阮籍讥讽他为俗物。可是王戎也反驳说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有谁可以扫你们的兴呢?

晋武帝调笑吴主

【原文】

晋武帝问孙皓[1]:"闻南人好作《尔汝歌》[2]。颇[3]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

【注释】

[1]晋武帝:即司马炎。孙皓:三国时,吴国末代国主。

[2]尔汝歌:三国魏晋时盛行于南方的民歌。歌中经常以"尔"、"汝"等称谓来表示亲昵。

[3]颇:疑问副词,可。

【译文】

晋武帝问孙皓:"听说南方人喜欢作《尔汝歌》,你可会作吗?"孙皓正在饮酒,于是举杯向武帝劝酒,并且作歌道:"从前和你是近邻,现在给你做小臣。献给你一杯酒,祝你寿长享万春。"武帝为这件事很后悔。

孙皓是孙和的长子,也是东吴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初立时,下令抚恤人民,又开仓赈贫、减省宫女和放生宫内多余的珍禽异兽,一时被誉为令主。但很快他便变得粗暴骄盈、暴虐治国,从而民心丧尽。后来臣子陆凯、陆抗相继去世。吴国失去了两位重臣,政局转坏。不久,西晋内部达成了伐吴的一致意见。挥军南下,吴军毫无抵抗之力,吴国灭亡,孙皓本人也成了晋武帝的俘虏。君臣之间讲究是很多的,尤其是不能你我相称,就算你功绩再多,资格再老的老臣就是在小皇帝面前也不敢造次。晋武帝这一问,本想为难孙皓,因为那样的诗歌里面肯定会带"你"字。孙皓一身才气,肯定不会连这样的诗歌也不会做,于是竟给了孙皓一个出气的机会,反倒让晋武帝来了个自讨没趣。

漱石枕流

【原文】

孙子荆[1]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2],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3];所以漱石,欲砺[4]其齿。"

【注释】

[1]孙子荆:即孙楚,字子荆,四十多岁才开始做官,官至冯翊太守。

[2]王武子:即王济。枕石漱流:用石块作枕头,用流水漱口,指隐居山林的生活。

[3]洗其耳:尧让天下给许由,许由认为尧这话玷污了耳朵,便到河边洗耳朵。这里暗用传说中许由洗耳的故事,来表示不愿意了解、参与世俗之事。

[4]砺:磨砺。

【译文】

孙子荆年轻时想隐居,他本来要对王武子说"要枕石漱流",却误说成"漱石枕流"。王武子说:"流水可以枕,石头能漱口吗?"孙子荆说:"枕流,是为了洗净耳朵;漱石,是为了磨砺牙齿。"

孙子荆出身于官宦世家,祖父孙资任魏骠骑将军,史称其"才藻卓绝、爽迈不群"。魏末,孙楚已四十多岁,才入仕为镇东将军石苞的参军,后为晋扶风王司马骏征西参军,晋惠帝初为冯翊太守。王武子是他的好朋友。孙子荆想隐居,就对王武子说要"枕石漱流",一时口误,说成了"漱石枕流"。王武子就问如何用石头漱口,如何枕着流水,孙子荆就说用流水洗耳、石头磨牙之辩。孙子荆来个掉包变换,只把四字颠倒对换一下,果然神妙天成,就成了经典深奥的修身养性的格言,属于自圆其说。

钟氏谐譃

【原文】

王浑[1]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2]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3],生儿故可不啻[4]如此!"

【注释】

[1]王浑:即王戎、王安丰的父亲。

[2]武子:王济。

[3]参军:即王伦,字太冲,王浑的弟弟,饱读诗书,被大将军王敦任为参军。

[4]不啻:不止。

【译文】

王浑同妻子钟氏坐在一起,看见儿子王济从庭院中走过,王浑就很高兴地对妻子说:"生一个这样的儿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妻子笑着说:"倘若让我和王伦匹配,那么生出的儿子就一定还不止这样。"

对于丈夫感叹"生儿如此,足慰人意",王浑的妻子便开始笑谑夫君说,当初我要是和你的弟弟王伦结婚了,恐怕我们生的儿子说不定还要优秀呢。这样的话在古代讲究世俗礼教和女子三从四德的年代里,要是别人说的,结果可想而知。但是王浑事后并没有怎么样,这样一来,可见他们两个确是感情深厚,也可见王浑待人的宽容。想必这就是魏晋名士的雅量吧。

几为伧鬼

【原文】

陆太尉[1]诣王丞相,王公食[2]以酪。陆还,遂病。明日[3],与王笺[4]云:"昨食酪小过[5],通夜委顿。民虽吴人,几为伧鬼[6]。"

【注释】

[1]陆太尉:即陆玩。王丞相:即王导。

[2]食:让……吃。

[3]明日:明天。

[4]笺:写信。

[5]过:差池、不舒服。

[6]伧鬼:北方的鬼。

【译文】

太尉陆玩去拜访丞相王导,王导拿奶酪招待他。陆玩回家就病倒了。第二天他给王导写信说:"昨天吃奶酪稍微过量,整夜精神不振、疲困不堪。小民虽然是吴人,却几乎成了北方的死鬼。"

当时在南北士族之间仍然界限分明,矛盾很深。王导在政治上的主要措施是"绥抚新旧",也就是善于调剂新来的北方士族和旧居的南方士族之间的矛盾。北方的"亡官失守之士"多居显位;而南方士族,只是虚名居位,并无实权,难免使"吴人颇怨"。王导为了联络南方士族,调剂南北士族矛盾,争取相对平衡,分别给他们以经济利益。太尉陆玩是个南方人,他去拜访了王导,事后回家就病了,便写信告诉王导,自己虽然是个南方人,但是差一点就成了北方人的死鬼。"伧鬼"是当时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陆玩的信中虽然大有调侃的意思,但是也不乏对北方积累起来的种种矛盾的发泄。

刘惔讥王导说吴语

【原文】

刘真长[1]始见王丞相,时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2]弹棋局,曰:"何乃淘[3]?"刘既出,人问王公云何[4],刘曰:"未见他异,唯闻作吴语耳。"

【注释】

[1]刘真长:即刘惔。

[2]熨:贴住、压着。

[3]乃:代词,这样,如此。淘(hónɡ):意思为冰凉、凉爽,为当时的吴人语。

[4]云何:怎么样。

【译文】

刘真长初见丞相王导,当时是最热的月份,丞相把腹部贴在弹棋盘上,说:"怎么这么凉啊!"刘真长辞出以后,有人问他见到王导,看法怎么样。刘真长说:"没有见到其他特别的地方,只是听到他说吴语罢了。"

因为当时改金陵为六朝政治文化中心,所以这造成两方面的影响:一是汉人人口大量增加。他们努力学习土话,增强了当地汉语方言对非汉语的同化作用;二是中原南迁人士大量聚集于新都城,又使都城形成双语言制,即士族阶层与庶民的双重语言制。而王导为了联络南方士族,常常学说吴语。但是以说洛阳话为正统的北方士族,曾讥讽他没有什么特长,只会说些吴语罢了。

王导嘲周侯

【原文】

王公[1]与朝士共饮酒,举琉璃碗谓伯仁[2]曰:"此碗腹[3]殊空,谓之宝器。何邪?"答曰:"此碗英英[4],诚[5]为清澈,所以为宝耳[6]。"

【注释】

[1]王公:即王导。

[2]伯仁:即周顗。又称周侯。

[3]腹:器物中空的部分。

[4]英英:明亮。

[5]诚:确实,实在。

[6]耳:语气词,表示肯定。

【译文】

王导和朝廷的官员一道饮酒,他举起琉璃碗对周伯仁说:"这个碗腹内空空,还称它是宝器,为什么呢?"周伯仁回答说:"这个碗亮晶晶的,确实晶莹澄澈,这就是成为宝器的原因啊。"

王导拿着碗便开始调侃周顗道:"人家都说这碗是宝贝,它里面什么也没有,你说宝贝在哪呢?"周顗不紧不慢地回答他道:"这个碗本身就很漂亮,所以说它是宝贝。"

王导父子下棋

【原文】

王长豫[1]幼便和令,丞相[2]爱恣甚笃。每共围棋,丞相欲举行[3],长豫按指不听。丞相曰:"讵得尔[4]?相与[5]似有瓜葛。"

【注释】

[1]王长豫:即王悦,王导的长子。

[2]丞相:即王导。

[3]行:下(棋)。

[4]得:能。尔:如此,这样。

[5]相与:相互,彼此。

【译文】

王长豫小时候就很和善,丞相王导非常疼爱他。每次和他一起下围棋,王导要动手走棋,长豫却按着指头不让动。王导笑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做,我们相互间好像还有点关系吧!"

此处记叙了王导父子两人在下棋时的小插曲。王导的儿子王悦在下棋的时候,总是喜欢和父亲耍赖。于是王导就和儿子开玩笑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和你还有关系呢。"父子之间的亲情对话,增加了两人的感情,不失为一种亲情调节的手段。

许琛讥顾和

【原文】

许思文往顾和许[1],顾先在帐中眠,许至,便径就床角枕[2]共语。既而唤顾共行,顾乃命左右取枕[3]上新衣,易己体上所着。许笑曰:"卿乃复有行来衣乎[4]?"

【注释】

[1]许思文:即许琛(chēn)。许:同"所",表示处所。

[2]角枕:用兽角作装饰的枕头。

[3]枕:此处应为"杭",同"桁",指衣架。

[4]行来:外出,出行。乎:表疑问语气。

【译文】

许琛到顾和的处所,顾和原先正在帐中睡觉,许琛来了以后就径直走到床边驮着角枕一起聊天。过了一会儿,许琛又请顾和一起去散步,顾和就命人取下衣架上的新衣服来替换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许琛就笑着说:"你怎么还有出门专用的衣服啊?"

一个不待主人招呼就进入内室,一个不整理衣冠迎客,依旧躺在床上。见面后两人还在床角相见而语,关系比较亲密。他们两人之间自然也会互相调侃而不介怀,于是当顾和出门的时候去换衣服就被许琛取笑道:"出门还要专门换衣服吗?"

康僧渊目深鼻高

【原文】

康僧渊[1]目深而鼻高,王丞相每调[2]之。僧渊曰:"鼻者面之山,目者面之渊[3]。山不高则不灵[4],渊不深则不清。"

【注释】

[1]康僧渊:晋代高僧,西域人,生在长安。

[2]调:调笑;戏弄。

[3]渊:深潭。

[4]灵:灵秀。

【译文】

康僧渊眼睛深凹、鼻子高挺,丞相王导常常因此调侃他。康僧渊说:"鼻子,是脸上的山;眼睛,是脸上的潭。山不高就没有灵气,潭不深就不会清亮。"

康僧渊是西域人,眼睛深凹,鼻子坚挺,是典型的胡人面相。王导常常就拿这个来调侃他,而康僧渊就用"山不高则不灵,水不深则不清"来比喻自己的面相。不仅没有损害自己的形象,反而又比别人高了一个级别。

何充拜佛

【原文】

何次道[1]往瓦官寺礼拜甚勤,阮思旷[2]语之曰:"卿志大[3]宇宙,勇迈终古。"何曰:"卿今日何故忽见推?"阮曰:"我图数千户郡,尚不能得;卿乃[4]图作佛。不亦大乎?"

【注释】

[1]何次道:即何充。

[2]阮思旷:即阮裕、阮光禄。

[3]大:在这里为动词,比……大。

[4]乃:竟,竟然。

【译文】

何充经常去瓦官寺拜佛,很虔诚。阮裕对他说:"你的志向比宇宙大,你的勇气超越往古。"何充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推崇起我来了?"阮裕答:"我想当个几千户的小郡守都还未能实现;你居然想成佛,难道志向还不够大吗?"

因为崇尚佛家学识和儒家学说有很大的分歧,所以何充潜心理佛就遭到了崇尚儒家学说的阮裕的取笑:面前那么多的实际情况都解决不了,还去求什么无法实现的东西呢?儒家的生活态度是要尊重现实。

王濛、刘惔轻蔡谟

【原文】

王、刘每不重蔡公[1]。二人尝诣蔡,语良久,乃问蔡曰:"公自言何如夷甫[2]?"答曰:"身[3]不如夷甫。"王、刘相目而笑曰:"公何处不如?"答曰:"夷甫无君辈客。"

【注释】

[1]王、刘:即王濛、刘惔。蔡公:即蔡谟。

[2]夷甫:即王衍。

[3]身:我。

【译文】

王濛、刘真长常常不尊重蔡谟。两人曾经去看望蔡谟,谈了很久,竟问蔡谟说:"您自己说说您比夷甫怎么样?"蔡谟回答说:"我不如夷甫。"王濛和刘真长相视而笑,又问:"您什么地方不如?"蔡谟回答说:"夷甫没有你们这样的客人。"

因为看不起蔡谟,王濛、刘惔就总想找机会让蔡谟难堪,让他下不来台。而蔡谟则巧妙地语含讥讽,利用王、刘的嘲笑讽刺他们,称自己不如王衍是由于王衍身边没有王濛、刘惔这样的人的缘故,而暗含的意思就是自己因为身边有了王濛和刘惔,所以就阻碍了他进步,让王濛和刘惔自讨没趣。

远志与小草

【原文】

谢公始有东山之志[1],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2],始就桓公[3]司马。于时人有饷[4]桓公药草,中有"远志[5]"。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6]。"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郝参军此过乃不恶[7],亦极有会。"

【注释】

[1]谢公:即谢安。东山之志:隐居东山的志向。

[2]获已:隐居的事得以实现。

[3]桓公:即桓温。

[4]饷:馈赠。

[5]远志:中药名。根名为远志,叶名为小草。

[6]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此为双关语,是嘲讽谢安的出仕。处:明指隐于地下,暗指谢安隐居山中;出:明指露出地面,暗指谢安出山做官。

[7]过:量词,次,回。乃:甚,很,非常。不恶:不错,不坏。

【译文】

谢安起初有隐居山林的意愿,后来官府征召的命令多次下达,势不得已,这才就任桓温属下的司马。在这时,有人送给桓温草药,其中有远志。桓温拿来问谢安:"这种药又叫小草,怎么一种东西却有两样名称呢?"谢安没有立即回答,当时郝隆在座,随声回答说:"这很容易解释,不出就是远志,出来就是小草。"谢安深感惭愧。桓温看着谢安笑着说:"郝参军这个失言却不算坏,话也说得极有意趣。"

名为远志的药草,它的根称为远志,但是叶子就叫小草。也不知道桓温是不是故意拿出这味药草去问谢安,谢安也没有马上回答出来,但是一旁的郝隆却应声而答,把远志和小草立即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了,用隐藏来比喻远志,出仕比喻小草,来暗讽谢安的隐居和出仕,让谢安顿时羞愧难当。

郝隆作蛮语

【原文】

郝隆为桓公[1]南蛮参军。三月三日会,作诗。不能者,罚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罚。既饮,揽笔便作一句云:"鲰隅[2]跃清池。"桓问:"娵隅是何物?"答曰:"蛮名鱼为鲰隅。"桓公曰:"作诗何以作蛮语?"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蛮府参军,那得不作蛮语也?"

【注释】

[1]桓公:即桓温。

[2]鲰(jū)隅(yú):古代西南的少数民族把鱼称为"鲰隅"。

【译文】

郝隆任桓温南蛮校尉府的参军。三月三日的聚会上,要求作诗。不能作诗的,要罚喝三升酒。郝隆开始因为作不出诗受罚。喝完酒,提起笔来便写了一句:"娵隅跃清池。"桓温问:"娵隅是什么?"郝隆回答说:"南蛮称鱼为娵隅。"桓温说:"作诗为什么用蛮语?"郝隆说:"我从千里之外来投奔您,才得到南蛮校尉府的参军一职,哪能不说蛮语呢?"

郝隆胸怀大志,但是投靠了桓温之后,桓温只给了他一个参军的职位,他心有不甘。于是他趁着聚会的时候用南蛮话作了句诗,桓温不解,便问他原因,他就借题发挥跟桓温说了他的不满。

袁羊作诗调侃刘惔

【原文】

袁羊尝诣刘惔[1],惔在内眠未起。袁因作诗调之曰:"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2]。"刘尚[3]晋明帝女,主[4]见诗不平,曰:"袁羊,古之遗狂!"

【注释】

[1]袁羊:即袁乔。刘惔:即刘真长。

[2]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语出《诗·唐风·葛生》,是一首悼亡诗。大意是:华丽的褥子配上角枕有多么鲜艳;长长的竹席铺着丝被会更加灿烂。粲:鲜艳。烂:闪闪发光。文茵:绣花的丝褥。长筵:棉被。

[3]尚:娶公主为妻称为尚。

[4]主:公主,指刘惔的妻子庐陵公主。

【译文】

袁羊有一次去拜访刘惔。刘惔正在帐内睡觉,还没有起来。袁羊便作诗嘲笑刘惔道:"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刘惔娶的是晋明帝司马绍的女儿庐陵公主,公主看了这诗后很不高兴地说道:"袁羊是古代狂人的子孙。"

袁羊作诗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看见睡懒觉的刘惔,就借用古人的文章拿他开玩笑,没想到惹得刘惔的妻子庐陵公主十分不满,还直骂袁羊太过狂妄。

桓嗣形似其舅

【原文】

桓豹奴是王丹阳[1]外生,形似其舅,桓甚讳[2]之。宣武云:"不恒[3]相似,时似耳。恒似是形,时似是神。"桓逾不说[4]。

【注释】

[1]桓豹奴:即桓嗣。王丹阳:即王混。

[2]讳:忌讳。

[3]恒:常常、一直。

[4]逾不说:更加不高兴。说,同"悦"。

【译文】

桓嗣是王混的外甥,长得很像他的舅舅。桓嗣非常忌讳这一点。桓温说:"你也不是总像你的舅舅,只是偶尔像而已。经常像的是相貌,偶尔像的是神情。"于是桓嗣就更加不高兴了。

魏晋时期,人们都注重精神意念,比如清谈、作诗、作画、隐居,都需要达到一种精神境界,才能被世人所欣赏。从桓豹奴忌讳形似其舅舅的这件事情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不喜欢跟别人"形似",都喜欢能有自己的"神、态"。而桓温认为桓豹奴与他舅舅王丹阳在"形"的方面"恒似",在"神"上"时似",如此便击中了桓豹奴的要害,因而使他更加不高兴。

应变将略,非其所长

【原文】

郗司空拜北府[1],王黄门[2]诣郗门拜,云:"应变将略,非其所长[3]。"骤咏[4]之不已。郗仓谓嘉宾[5]曰:"公今日拜,子猷言语殊不逊[6],深不可容[7]!"嘉宾曰:"此是陈寿作诸葛评,人以汝家[8]比武侯,复何所言?"

【注释】

[1]郗司空:即郗愔。拜北府:指郗愔就任徐州军政长官。

[2]王黄门:即王徽之。

[3]应变将略,非其所长:随机应变的用兵谋略,并非此人所擅长。

[4]骤咏:反复说。

[5]郗仓:即郗融。郗愔的儿子郗超的弟弟。嘉宾:即郗超。

[6]不逊:不谦逊,无礼。

[7]深不可容:绝对不可原谅。

[8]汝家:你的父亲。

【译文】

郗司空被任命为徐州军政长官,他的外甥王徽之来登门祝贺,说:"随机应变的用兵谋略,并非此人所擅长。"他反复、不停地吟诵着这句话。郗司空的二儿子郗仓对他的哥哥郗超说:"父亲今天上任,王徽之太无礼了,实在无法容忍。"郗超说:"这是陈寿对诸葛亮的评价,人家把你父亲比作诸葛武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王徽之为人"荒诞不稽",生活上"不修边幅"。即使是做了官,也是"蓬首散带","不综府事"。桓冲曾劝告他,为官要整衣理冠,应当努力认真严肃地处理公务。他对桓冲的话根本不予理睬,照样"直眼高视",整天用手板拄着自己的面颊,东游西逛。他去了刚升官的舅舅郗司空家里,却没有像别人一样大说贺词,却反复念着"应变将略,非其所长。"这让郗司空的二儿子很不高兴,但是大儿子郗超却巧妙地转用了王徽之的话,说:"这是人们赞誉诸葛亮的话,这不是把父亲抬高了嘛?还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簸之扬之,糠秕在前

【原文】

王文度、范荣期俱为简文所要[1]。范年大而位小,王年小而位大。将前[2],更相推在前,既移久[3],王遂在范后。王因谓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4]。"范曰:"洮之汰之,砂砾在后[5]。"

【注释】

[1]王文度:即王坦之。范荣期:即范启。简文:即东晋简文帝。所要:同"所邀",被邀请。

[2]将前:将要前行时。

[3]移久:过了很久。

[4]簸(bò)之扬之,糠秕在前:簸扬轻浮之物。这是王坦之在以糠秕嘲弄范启。

[5]洮(tá)之汰之,砂砾在后:淘洗杂质。这是范启在以砂砾来嘲笑王坦之。

【译文】

王文度和范荣期一起得到简文帝邀请。范荣期年纪大而职位低,王文度年纪小而职位高。到了简文帝那里,将要进去的时候,两人轮番推让,要对方走在前面;已经推让了很久,王文度终于走在范荣期的后面。王文度于是说:"簸米扬米,秕子和糠在前面。"范荣期说:"淘米洗米,沙子和石子在后面。"

范启是年岁大却官职小,和王坦之相反,两个人在进门的时候都互相退让一番不肯走前面,最后王坦之把范启推到前面,然后又在后面开玩笑说:"用簸箕扬米,米糠总是被扬在前面。"范启也开玩笑回复说:"用河水淘米,沙砾总是被淘在后面。"后来,王坦之当上了朝中的中书令,封为蓝田侯。在简文帝临终的时候,他和谢安同时封为顾命大臣,而范启则始终默默无闻。后来人们就用"簸之扬之,糠秕在前"来形容位卑而居前列。

魏顗雅有体量

【原文】

魏长齐雅有体量[1],而才学非所经。初宦当出,虞存[2]嘲之曰:"与卿约法三章:谈者死,文笔[3]者刑,商略[4]抵罪。"魏怡然而笑,无忤[5]于色。

【注释】

[1]魏长齐:即魏顗,字长齐,会稽人,官至山阴令。体量:度量。

[2]虞存:字道长,官至尚书吏部郎。

[3]文笔:这里指写文章。

[4]商略:品评,评析。

[5]忤:抵触、不满。

【译文】

魏长齐很有气量,可是才学不是他所擅长的。刚做官要赴任时,虞存嘲笑他说:"和你约法三章:高谈阔论的人处死,舞文弄墨的人判刑,品评人物就治罪。"魏长齐和悦地笑了,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魏顗、虞球、虞存、谢奉并称为四族之俊。魏顗有着旷达的胸怀,但是才学一类的不是他所擅长的。在初做官的时候,虞存便借此嘲笑他,说:"清谈之人、写文章的人和进行学术研讨的人都应受到惩罚。"而他所说的这三方面的事情都不是魏顗擅长的,而虞存的嘲戏之意也正在于此。魏顗当然也知道虞存就是要嘲笑他,但是并不和他计较,反而一脸微笑着,这正表现了他的度量之大。

前倨而后恭

【原文】

谢遏[1]夏月尝仰卧,谢公清晨卒[2]来,不暇着衣,跣出屋外。方蹑履[3]问讯。公曰:"汝可谓前倨而后恭[4]。"

【注释】

[1]谢遏:即谢玄,字幼度,小字遏。

[2]谢公:即谢安。卒:通"猝",突然。

[3]履(lǚ):一种单底鞋子,可供正式场合穿着。

[4]前倨(jù)而后恭:语出《战国策·秦策》,是说苏秦在秦国游说失败后回到家中,嫂子不给他做饭;后来他在赵国做了大官,回家时嫂子见了他就跪拜在地。苏秦问:"嫂何前倨而后恭也?"倨,傲慢;怠慢。恭:五体投地、恭敬。

【译文】

谢遏在夏天的一个夜晚,脸朝上睡着,谢安清晨突然来到,谢遏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脚跑出屋外,这才穿鞋请安。谢安说:"你可以说是'前倨而后恭’。"

谢玄幼年由谢安抚养长大,两人感情深厚,叔侄两人之间也经常会开些小玩笑。在这里,谢玄因为睡得正香而没感觉到谢安的到来,醒来后匆忙不迭地准备请安,跟他肆无忌惮的睡姿形成鲜明对比,谢安就借"前倨而后恭"的历史典故来取笑谢玄的行为滑稽,格外幽默风趣。

咄咄逼人

【原文】

桓南郡与殷荆州[1]语次,因共作了语[2]。顾恺之曰:"火烧平原无遗燎[3]。"桓曰:"白布缠棺竖旒旐[4]。"殷曰:"投鱼深渊放飞鸟。"次作危语[5]。桓曰:"矛头淅米剑头炊[6]。"殷曰:"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曰:"井上辘轳卧婴儿。"殷有一参军在坐。云:"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曰:"咄咄逼人[7]!"仲堪眇目[8]故也。

【注释】

[1]桓南郡:即桓玄。殷荆州:即殷仲堪。

[2]了语:有关"终了"一词的事物。

[3]遗燎:余火,剩下的火种。文中意思是野火烧了平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4]旒(liú)旐(zhà):是招魂幡,出殡的时候在棺材前面引路的旗子。

[5]危语:有关"危险"一词的事物。

[6]淅:淘洗。炊:做饭的意思。

[7]咄咄逼人:说话鲁莽,揭人短处。[8]眇目:一只眼失明。

【译文】

南郡公桓玄和荆州刺史殷仲堪谈话时,顺便一同说那种表明一切都终了的事。顾恺之说:"火烧平原无遗燎。"桓玄说:"白布缠棺竖旒旐。"殷仲堪说:"投鱼深渊放飞鸟。"接着又说处于险境的事。桓玄说:"矛头淅米剑头炊。"殷仲堪说:"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恺之说:"井上辘轳卧婴儿。"殷仲堪有一个参军也在座,说:"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仲堪说:"咄咄逼人!"这是因为殷仲堪瞎了一只眼睛。

名士们之间经常进行清谈,好比一个学术交流会,但是他们这个就比较随性、自由发挥,属于一种纯粹的"戏谈"。但是结尾的时候殷仲堪的参军参与了交流,只是句子里无意中把殷仲堪的毛病给放进去了,便让殷仲堪觉得甚是难堪。

祖参军如从屋漏中来

【原文】

祖广[1]行恒缩头。诣桓南郡[2],始下车,桓曰:"天甚晴朗,祖参军如从屋漏[3]中来。"

【注释】

[1]祖广:字渊度,范阳人,曾任桓玄手下的参军,官至护军长史。

[2]桓南郡:即桓玄。

[3]屋漏:此一语双关。本来是指屋子的西北角,因为西北角上开有天窗,日光由此照射到屋里。这里是指漏水的房屋,调侃祖广走路时缩头缩脑的滑稽模样。

【译文】

祖广走路经常缩着脑袋。他去拜访南郡公桓玄,刚一下车,桓玄说:"天气很晴朗,怎么祖参军像是从漏雨的房子里出来一样。"

桓玄的"祖参军如从屋漏中来"就是从侧面描述了祖广的形象——在走路的时候缩头缩脑的,让人看上去觉得很滑稽。但是桓玄的话说得很幽默,既形容出来他的样子,也没有得罪祖广。

【轻诋  第二十六】

桓温慨神州陆沉

【原文】

桓公入洛[1],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2]。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3],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4]其责!"袁虎[5]率尔对曰:"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公懔然作色,顾谓四坐曰:"诸君颇闻刘景升[6]不?有大牛重千斤,啖刍豆[7]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8]。魏武入荆州,烹以飨士卒,于时莫不称快。"意以况袁。四坐既骇,袁亦失色。

【注释】

[1]桓公:即桓温。入洛:指桓温在晋废帝太和四年(公元369年)伐燕一事,后因粮运不济,受挫而还。

[2]平乘楼:大船的船楼。

[3]陆沉:失陷,指国土沦丧。

[4]王夷甫:即王衍,字夷甫,虽居宰辅之位,却爱好清谈而不以国事为重,最后被石勒俘虏杀害。任:负。

[5]袁虎:即袁宏袁彦伯。

[6]刘景升:即刘表,字景升,汉末曾任荆州牧。在曹操、袁绍相争的官渡之战前,袁绍向他求助,他暗中保持中立;袁绍失败后,曹操讨伐他,曹兵未至就因病而死。

[7]刍豆:喂牲口的草料和豆料。

[8]羸牸(zì):瘦弱不堪的母牛。

【译文】

桓温进兵洛阳,经过淮水、泗水,踏上北方地区,和下属们登上船楼,遥望中原,感慨地说道:"终于使国土沦陷,长时间成为废墟,王夷甫等人不能不承担这一罪责!"袁虎轻率地回答说:"国家的命运本来有兴有衰。难道都是他们的过错?"桓温神色威严,面露怒容,环顾满座的人说:"诸位多少都听说过刘景升吧?他有一条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可是拉起重载走远路,简直连一头瘦弱的母牛都不如。魏武帝进入荆州后,把大牛杀了来慰劳士兵,当时没有人不叫好。"桓温本意是用大牛来比拟袁虎。满座的人都震惊了,袁虎也大惊失色。

桓温进军洛阳,眺望中原的时候正在感叹国家的沦丧,而袁虎却轻率地回复了他的话,将国运兴衰理解为天命。志在恢复中原的桓温当然听不得这样的话,所以他就用那头只能吃不能干活的牛来比喻袁虎。当袁虎听明白之后,吓得脸色都变了,在座的人也都吓坏了。

高柔不为王濛、刘惔所知

【原文】

高柔[1]在东,甚为谢仁祖[2]所重。既出,不为王、刘所知。仁祖曰:"近见高柔,大自敷奏[3],然未有所得。"真长[4]云:"故不可在偏地居,轻在角(角弱)中,为人作议论。"高柔闻之,云:"我就伊无所求。"人有向真长学[5]此言者,真长曰:"我实亦无可与伊者。"然游燕犹与诸人书:"可要安固[6]。"安固者,高柔也。

【注释】

[1]高柔:字世远,乐安县人,曾官历司空参军、安固县令、冠军参军等职。[2]谢仁祖:即谢尚。

[3]大自敷奏:频繁上书。

[4]真长:即刘惔。

[5]学:学舌。

[6]安固:即高柔,因其做过安固令,所以又被人称安固。

【译文】

高柔在东边,深为谢仁祖所敬重。到京都以后,不被王濛、刘真长所赏识。仁祖说:"近来看见高柔大力地呈上奏章,然而没有什么效果。"刘真长说:"本来就不能在偏僻的地方居住,随便地住在一个角落,不过是被人当作议论的对象。"高柔听到这句话,说:"我和他交往并不图什么。"有人拿这句话向刘真长学舌,刘真长说:"我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他。"然而游乐宴饮时还是给各位写信说:"可以邀请安固。"安固,就是高柔。

王濛和刘惔对高柔没有过高的评价,认为他从会稽那样的小地方出来,没有什么名气。所以当他在给皇上献策之后什么奖励也没有得到,便遭到刘惔取笑,说他的出身寒微。只是在取笑过后,刘惔还是会承认他的学识和正直,因为每次宴饮,刘惔也总是会想到写信让别人邀请高柔。

王坦之与支道林不睦

【原文】

王中郎与林公绝不相得[1]。王谓林公诡辩,林公道王云:"着腻颜恰[2],綸布[3]单衣,挟《左传》,逐郑康成[4]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5]!"

【注释】

[1]王中郎:即王坦之。林公:即支遁支道林。绝不相得:相处不好。

[2]颜恰(qià):三国魏时流行的一种模仿古代皮弁而制成的丝帛便帽,帽前有一横缝,可以区别前部和后部;到西晋末年,渐渐去掉横缝,称为"无颜恰"。东晋时期戴颜帢,犹同今天戴古人的冠巾,已不合时宜。

[3]布:古代的一种粗葛布。

[4]郑康成:即郑玄,字康成,东汉著名经学家,曾聚徒讲学,遍注群经。[5]尘垢囊:装尘土和污垢的皮囊。

【译文】

北中郎将王坦之和支道林非常合不来。王坦之认为支道林只会诡辩,支道林批评王坦之说:"戴着油腻的古帽,穿着布制单衣,挟着《左传》,跟在郑康成的车子后面跑。试问这是什么尘垢口袋!"

名士之间有了矛盾的时候就往往忘记了他们平时所大力提倡的那种旷达的情怀,而是喜欢互相对抗,甚至用尽自己的文才以及可以使用的一切鄙视的语句去诋毁对方。

孙绰为王濛作诔文

【原文】

孙长乐作王长史[1]诔云:"余与夫子[2],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3]见曰:"才士[4]不逊,亡祖何至与此人周旋!"

【注释】

[1]孙长乐:即孙绰。王长史:即王濛。

[2]夫子:对文人的尊称。

[3]王孝伯:即王恭。王濛的孙子。

[4]才士:有才华的人,这里指孙绰。

【译文】

长乐侯孙绰给司徒左长史王濛写诔文,说:"我和他的交往,并不是势利之交;我们的心里像是清水一样,都有这种玄奥美妙的旨趣。"王孝伯看后说:"文人不谦虚,亡祖何至于跟这种人交往!"

王恭瞧不起孙绰,可是孙绰偏偏却在纪念王濛的诔文中写到自己曾经和王濛相交,而且相交甚欢,这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谢玄轻诋谢万

【原文】

谢太傅[1]谓子侄曰:"中郎[2]始是独有千载!"车骑[3]曰:"中郎衿抱[4]未虚,复那得[5]独有?"

【注释】

[1]谢太傅:即谢安。

[2]中郎:即谢万,谢安的弟弟,谢玄的叔叔。

[3]车骑:即谢玄。

[4]衿(jīn)抱:胸怀。

[5]那得:怎么能。

【译文】

太傅谢安对子侄们说:"中郎才是千百年来独一无二的。"车骑将军谢玄说:"中郎胸怀不够开阔,又怎么能算是独一无二的?"

谢安本想向大家推崇出一个榜样来,让大家学习学习的,但是谢玄马上就表现出了对谢万的极度不满。

王坦之作《沙门不得为高士论》

【原文】

王北中郎不为林公[1]所知,乃着[2]论《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略云:"高士必在于纵心调畅[3],沙门虽云俗外[4],反更束于教[5],非情性自得之谓也。"

【注释】

[1]王北中郎:即王坦之。林公:即支遁支道林。

[2]着:著。

[3]高士:超越世俗的人。纵心调畅:随心所欲以致心境协调舒畅。

[4]沙门:依照戒律出家修行的佛教徒,即和尚。俗外:俗世之外。

[5]束于教:被教义所束缚。

【译文】

北中郎将王坦之不被支道林所赏识,便著述《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致说:"隐士一定处在随心所欲、心境谐调舒畅的境界。和尚虽然是置身世外,反而更加受到宗教的束缚,说明他们的本性并非悠闲自得。"

王坦之把对支道林的不满全寄情于诗文中,文中既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正面形象,以改善影响,同时也从侧面向众人说明像支道林这样的人之所以会让人感觉悠然自适,只是因为他们被教条所禁锢了,而并不是本性使然,意在指出他们的多种做作,暗含着对支道林的极为不满。

洛生咏

【原文】

人问顾长康[1]:"何以不作洛生咏[2]?"答曰:"何至作老婢[3]声!"

【注释】

[1]顾长康:即顾恺之。

[2]洛生咏:洛阳的书生吟诵诗文的腔调。

[3]老婢:老年妇女。

【译文】

有人问顾长康:"为什么不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来咏诗呢?"顾长康回答说:"何至于模仿老妇的声音!"

文中可见顾恺之对于洛阳书生的鄙视。

庾恒不推许殷觊

【原文】

殷觊、庾恒并是谢镇西[1]外孙。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尝俱诣谢公,谢公熟视殷,曰:"阿巢[2]故似镇西。"于是庾下声[3]语曰:"定何似[4]?"谢公续复云:"

巢颊[5]似镇西。"庾复云:"颊似,足作健[6]不?"

【注释】

[1]谢镇西:即谢尚。

[2]阿巢:即殷觊,字伯通,小名阿巢。阿在前作辅助语词,没有实义。

[3]下声:压低声音。下,低。

[4]定何似:哪里像。

[5]颊:脸蛋。

[6]健:强壮,或为强者。

【译文】

殷觊和庾恒都是谢尚的外孙。殷觊自幼聪明直率,但是庾恒却总不赞许他。有一次,他们一起去拜访谢安,谢安仔细打量了殷觊一番,说:"殷觊确实像谢尚。"这时候,庾恒低声说道:"哪里像?"谢安接着说:"殷觊的脸颊长得像谢尚。"庾恒就又说:"脸颊像,难道就能够成为强者吗?"

殷觊和庾恒是表兄弟,殷觊从小就很聪明,而且大人们也都很喜欢他,但是庾恒就是不愿意承认,偏偏那次谢安却一再地称赞殷觊的样子长得跟他的外祖父很像,也就是说他将来也会很有出息的,这就让本来心里就觉得不平衡的庾恒更加反感了,所以就反驳道:"样子长得像就能判定将来能成为强者吗?"

韩伯无风骨

【原文】

旧目韩康伯[1]:捋肘[2]无风骨。

【注释】

[1]韩康伯:即韩伯韩豫章。

[2]捋(lǚ)肘:握住胳膊肘用力地滑动。

【译文】

过去的人们评价韩豫章说:"用力握捏胳膊肘,也摸不着他的骨头。"

说明韩豫章体型肥胖,一身肥肉,使劲捏握也感觉不到骨头的存在。

支道林讥王氏兄弟说吴语

【原文】

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1]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颈乌[2],但闻唤哑哑声[3]。"

【注释】

[1]王子猷:即王徽之。

[2]白颈乌:乌鸦的一种,颈部有一圈白羽毛。王氏兄弟多穿白衣领的服装,所以这样讥讽他们。

[3]唤哑哑声:丞相王导虽是北方人,但很喜爱说吴地方言,王氏子弟多学他的做法。这里是在讥讽他们说话像乌鸦叫。

【译文】

支道林到会稽去,见到了王子猷兄弟。他回到京都,有人问:"你看王氏兄弟怎么样?"支道林回答说:"看见一群白脖子乌鸦,只听到哑哑叫。"

支道林在这里是讥笑王氏兄弟说的吴语,因为那时候王丞相主要措施是在于化解南北方的矛盾。他自身是北方人,但是为了缓和矛盾、增进交流,也开始学说吴语。而支道林去了刚好也听见了,便用此语来讥讽他们兄弟。

桓玄讥愚钝者

【原文】

桓南郡每见人不快[1],辄嗔云:"君得哀家梨[2],当复不烝[3]食不?"

【注释】

[1]桓南郡:即桓玄。快:技艺高超。

[2]哀家梨:秣陵哀仲家产大梨,味道甜美。[3]烝:同"蒸",吃。

【译文】

南郡公桓玄每当看见别人笨拙,就生气说:"您得到哀家的梨,该不会蒸着吃吧?"

拿哀家梨来打比方,哀家梨的特点是又大又好吃,所以桓玄就借这个意思去讽刺愚蠢的人不会去辨别,却总是自以为是,就这样把好的东西给浪费掉了。

【假谲  第二十七】

曹操好为游侠

【原文】

魏武[1]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2],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3]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4]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5]出,遂以俱免。

【注释】

[1]魏武:即曹操。

[2]游侠:重义轻生又好招惹是非的人。

[3]青庐:古代结婚用的新房。用青布搭成的棚屋。

[4]枳(zhǐ)棘:乔木,果实黄绿色,可入药。

[5]遑迫:惊慌。掷:腾跃。

【译文】

魏武帝曹操年轻时,和袁绍两人常常喜欢做游侠。他们去看人家结婚,乘机偷偷进入主人的园子里,到半夜大喊大叫:"有小偷!"青庐里面的人都跑出来察看,曹操便进去,拔出刀来抢劫新娘子。接着和袁绍迅速跑出来。中途迷了路,陷入了荆棘丛中,袁绍动不了。曹操又大喊:"小偷在这里!"袁绍惊恐着急,赶快自己跳了出来,两人终于得以逃脱。

因为两个人都有所谓的"游侠"性格,所以成了最亲密的好朋友,也经常做一些违反常理、离经叛道的事情。这里讲述的就是他们劫持别人家新娘子的事情。他们在这里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顺利把新娘子拐出去,这正中了他们下怀。而在逃跑途中不慎掉落荆棘中的袁绍真是让人发急,眼看着只能等着被抓了。情急之下的曹操只好大嚷"小偷在此",便把荆棘中的袁绍吓得跳出来了,从而顺利逃脱。曹操确实有点小伎俩,而且此时用得很恰当。

望梅止渴

【原文】

魏武行役,失汲道[1],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默林[2],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注释】

[1]汲(jí)道:通向水源的道路。

[2]默林:青梅树林。

【译文】

魏武帝曹操率部远行军,找不到取水的路,全军都很口渴,于是便传令说:"前面有大片的梅树林子,梅子很多,味道甜酸,可以解渴。"士兵听了这番话,口水都流出来了。利用这个办法得以赶到前面的水源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只能用欺骗的手段让士兵们心里充满希望,才能渡过眼前的难关,继续支撑着找到水源;而士兵们心里也像曹操所预想的那样,都期待着曹操所说的那片梅树林,于是他们心里也有了目标有了希望,最终虽然没有什么梅树林,但是找到了他们最需要的水源地。

曹操使诈杀随从

【原文】

魏武常言:"人欲危己[1],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2]曰:"汝怀刃密[3]来我侧,我必说心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无他,当厚相报!"执者[4]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5]矣。

【注释】

[1]危己:加害自己。

[2]小人:亲近随从。

[3]密:暗地里,悄悄地。

[4]执者:被捉住的人。

[5]谋逆:想要加害曹操的人。挫气:挫伤了勇气。

【译文】

魏武帝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要害我,我立刻就心跳。"于是授意他身边的侍从说:"你揣着刀隐蔽地来到我的身边,我一定说心跳。我叫人逮捕你去执行刑罚,你只要不说出是我指使,没事儿,到时一定重重酬报你。"那个侍从相信了他的话,不觉得害怕,终于被杀了。这个人到死也不醒悟啊。手下的人认为这是真的,谋反者丧气了。

这是由曹操一手导演的戏,而随从只是这个戏的配角,听从他的指挥,还相信曹操真的会重重地报答他,却没有考虑到要演的这出戏中曹操所说的那些情节其实一点都不简单。最后到死也死得不明不白。但是这场戏却收到了他预想的好效果。身边那些想要加害他的人都以为他有能预测别人要祸害他的先知,也都只好放弃了想要谋害他的想法。

曹操假梦杀人

【原文】

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1]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深慎此!"后阳[2]眠,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注释】

[1]妄:随便。

[2]阳:通"佯",假装。

【译文】

魏武帝曹操曾经说过:"我睡觉时不可随便靠近我,一靠近,我就杀人,自己也不知道。你们应该十分小心这点。"有一天,曹操假装睡熟了,有个亲信偷偷地拿条被子给他盖上,曹操趁机把他杀死了。从此以后,每次睡觉的时候,身边的人没有谁敢靠近他。

曹操为了证明他的话是说一不二的,为了验证他的话的效果,以求达到建立在众人心中的威信,就杀了个随从。于是别人再也不敢在他睡觉的时候靠近他,以免丧命。这样也为曹操增加了一份安全感。

袁绍遣人刺曹操

【原文】

袁绍年少时,曾遣人以剑掷魏武,少下[1],不着。魏武揆[2]之,其后来必高,因帖[3]卧床上,剑至果高。

【注释】

[1]少下:稍微偏下。

[2]揆(kuí):测量。

[3]帖:贴。

【译文】

袁绍年轻的时候,曾经派遣人夜里用剑刺杀魏武帝曹操,剑稍微偏低了些,没有刺中。曹操推测第二剑肯定会高些,于是就贴床紧卧,剑刺下来的时候果真很高。

刺客们第一次因为刺得低了没有刺中,以为曹操还没有醒,所以刺第二剑的时候便纠正了所犯的错误,抬高了位置;而曹操其实那时候已经醒了,却装作没醒的样子,然后反其道而行之,躺得更低。于是让他们扑了个空,保全了自己。

王羲之诈眠脱险

【原文】

王右军[1]年减十岁时,大将军甚爱之,恒置帐中眠。大将军尝先出,右军犹未起[2]。须臾,钱凤[3]入,屏[4]人论事,都忘右军在帐中,便言逆节[5]之谋。右军觉,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剔吐[6]污头面被褥,诈孰眠[7]。敦论事造半,方意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从横[8],信其实孰眠,于是得全[9]。于时称其有智。王羲之

【注释】

[1]王右军:即王羲之,是王敦的堂侄。

[2]起:睡醒。

[3]钱凤:字世仪,吴嘉兴钱尉的儿子,曾任王敦手下的铠曹参军。王敦失败后被杀。

[4]屏:屏退;使避开。

[5]逆节:指叛逆作乱。

[6]剔吐:呕吐。剔,一作"阳",通"佯",假装。

[7]孰眠:同"熟眠",酣睡中。

[8]从横:纵横。从,同"纵"。

[9]得全:得以保全。

【译文】

右军将军王羲之不满十岁的时候,大将军王敦很喜爱他,常常安排他在自己的床帐中睡觉。有一次,王敦先出帐,王羲之还没有起床。一会儿,钱凤进来,屏退手下的人,商议事情,一点也没想起王羲之还在床上,就说起叛乱的计划。王羲之醒来,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就知道没法活命了,于是抠出口水,把头脸和被褥都弄脏了,假装睡得很熟。王敦商量事情到中途,才想起王羲之还没有起床,彼此十分惊慌,说:"不得不把他杀了。"等到掀开帐子,才看见他吐得到处都是,就相信他真的睡得很熟,于是才保住了命。当时人们都称赞他有智谋。

王敦和手下商议谋反的事情,没注意到正在床上睡觉的王羲之,因为王羲之年幼,再加上心情紧张把房间里还有个人忽略了,此时他们才大惊失色。尽管王敦很喜欢他,但是一旦泄露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准备杀了王羲之。聪明的小王羲之,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装睡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于是装睡,也就逃过了这一劫。

温峤续娶表妹

【原文】

温公丧妇,从姑刘氏[1]。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2],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3]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4]?"却后[5]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6]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7],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8],果如所卜!"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9]所得。

【注释】

[1]刘氏:既然是温峤堂姑母,应当称温氏,这里可能是随夫姓而称刘氏。又据《温氏谱》,温峤并未娶刘家女子,所以有人认为这是一篇虚构的文字。

[2]姿慧:貌美且聪慧。

[3]丧败:丧乱败落。

[4]何敢希汝比:怎么敢奢求像你这样的人做女婿呢?

[5]却后:过后。

[6]玉镜台:一种玉制的梳妆用具,上面可以架镜子。

[7]纱扇:新娘用来遮脸的纱巾。

[8]老奴:老家伙,含有亲密调侃的意味。

[9]刘越石:刘琨,字越石,晋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人,曾任并州刺史、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死后追赠侍中、太尉。在西晋衰微之时,有志辅佐帝室,司马睿在建康称晋王,身在北方的刘琨便派温峤南下劝进。刘聪:字玄明,匈奴族,十六国时期汉国国君。其父刘渊死后,他杀兄夺取帝位,后攻破西晋京都,俘虏怀、愍二帝。

【译文】

温峤死了妻子,随房姑母刘氏。一家人碰上战乱,辗转离散,只有一个女儿,很漂亮又很聪明,堂姑母托温峤给找个女婿。温峤私下里有意给自己定亲,就回答说:"称心如意的女婿不容易找到,只是和我一样的行不行?"姑母说:"经过战乱活下来的人,只求马马虎虎保住条命,就足以让我晚年安适,哪里还敢希望和你一样?"过后不几天,温峤回复姑母说:"已经找到一户人家,门第还过得去,女婿本人名声、官位全都不比我差。"于是送上一个玉镜台做聘礼。姑母非常高兴。等到结婚,行了交拜礼以后,新娘用手拨开纱扇,拍手大笑说:"我本来就疑心是你这个老家伙,果然不出所料。"玉镜台是温峤做刘越石的长史北伐刘聪时得到的。

温峤看上了堂姑母的女儿,但是又羞于启齿,温峤早就有打算娶她的意思,就在堂姑母面前做了一番自荐,只是他这个自荐属于试探性的,因为在询问了堂姑母的择婿标准后,并没有明白告诉堂姑母要娶他女儿的就是自己,只是暗示了一下。当正式行礼后新娘发现新郎原来就是温峤之后竟大喜过望,可能她在之前也跟温峤一样,对对方都有好感,只是女子对于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到确认之后,才表现出自己的喜悦。

愍度道人立"心无义"说

【原文】

愍[1]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伧道人为侣[2],谋曰:"用旧义在江东,恐不办[3]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讲义积年。后有伧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那可[4]立?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5]也。"

【注释】

[1]愍(mǐn):同"敏"。

[2]伧:粗俗,鄙陋。南北朝的时候南人用这个词来蔑称北人。侣:作伴。

[3]不办:不能。

[4]那可:怎么能。

[5]无为:同"勿为",不能,不要。如来:佛祖,这里是概指佛教、佛法。

【译文】

愍度和尚起初想过江到江南,邀一个北人和尚做伴,两人商量说:"在江南宣讲旧教义,恐怕难以糊口。"就一道创立"心无义"。事后,这个和尚没有去成。愍度和尚果然在江南宣讲了多年的"心无义"。后来有个北人过江来,那个和尚请他传话说:"请替我问候愍度,告诉他,'心无义’怎么可以成立呢?当初想出这个办法,只是姑且用来度过饥寒罢了,不要最终违背了如来佛呀!"

两个想要过江的和尚因为有同样的目的而中途结伴,但是都考虑到渡江最大的问题就是温饱问题,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商议出"心无义"说。但是北方的僧人没有一块同行了,就只剩下愍度道人自己,而他却坚持着过江以后仍然传讲当初为了解决温饱而创立的"心无义"说。北方的僧人就托人提醒他,那个所谓的"心无义"只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的幌子,根本不值得继续传扬那样的学说了,还是要回归佛教的真谛中去。

孙绰使诈嫁恶女

【原文】

王文度弟阿智[1],恶乃不翅[2],当年长而无人与婚。孙兴公[3]有一女,亦僻错[4],又无嫁娶理。因诣文度,求见阿智。既见,便阳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传,那得至今未有婚处?我有一女,乃不恶[5],但吾寒士,不宜与卿计,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启蓝田[6]云:"兴公向来,忽言欲与阿智婚。"蓝田惊喜。既成婚,女之顽嚣,欲过阿智。方知兴公之诈[7]。

【注释】

[1]王文度:即王坦之。阿智:即王虔之,字文将,小字为阿智。娶太原孙绰的女儿。阿为前辅助语气辞,无实义。

[2]乃:颇,甚。六朝的口语词。不翅:即"不啻(chì)",意思是不只,不止。

[3]孙兴公:即孙绰。

[4]僻错:怪癣、不通情理。

[5]不恶:不坏,不错。乃不恶的意思就是说非常不错。

[6]蓝田:即王述。

[7]诈:耍诈。

【译文】

王文度的弟弟阿智,不仅仅坏,而且年龄也大了,没有人和他结亲。孙兴公有一个女儿,也很怪僻、不近情理,又没有办法嫁出去。他便去拜访文度,要求见见阿智。见面后,便假意说:"这孩子必定合意,肯定不像人们所传的那样,哪能到现在还没有成亲?我有一个女儿,还不丑,只不过我是个贫寒之士,本不应和你商量,但我想让阿智娶她。"文度很高兴地告诉父亲蓝田侯王述说:"兴公刚才来过,忽然说起要和阿智结亲。"王述又惊奇又高兴。结婚以后,女方的愚蠢、顽固,快要超过阿智。这才知道孙兴公耍诈。

孙绰利用了王坦之的虚荣心和他着急要替弟弟选亲的心理,先奉承了他半天,然后又降低自己的身份,把自己说成是个贫寒的人,只是因为出身不好所以耽误了自己那个好女儿,又因为贫寒而卑微地向王坦之家提亲。如此,王坦之信以为真,告诉父亲王述,王述刚好也为儿子着急,于是便高兴地应下了这门婚事。王坦之让自己的弟弟娶了孙绰的女儿,没想到孙绰的女儿比他弟弟还要笨。这时候才知道是孙绰耍的鬼点子。

谢玄少时好着香囊

【原文】

谢遏[1]年少时,好着[2]紫罗香囊,垂覆手[3],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4],得即烧之。

【注释】

[1]谢遏:即谢玄。

[2]着:佩戴。

[3]覆手:手巾之类。

[4]谲(jué)与赌:骗他以香囊为资本赌博。谲:诡诈,设计谋。

【译文】

谢遏年轻时,喜欢带紫罗香囊,挂着手巾。太傅谢安为这事很担忧,又不想伤他的心。于是就骗他来赌,把他的香囊赢过来马上烧掉。

谢玄自幼聪慧过人,被谢安器重。但是他一个男孩子却总是喜欢佩戴手巾、香囊这些小饰品,谢安不免为侄儿的前途担忧,担心他不务正业,于是就想办法要让他归正,可是又不能明着抢走或责骂他,那样反会起到不好的效果。于是趁着和他做游戏的时候想办法赢了他的香囊,把它烧了,并劝说他以后不要再戴这种东西,谢玄从此以后便听谢安的话不再玩弄这些物什。

【黜免  第二十八】

诸葛宏遭流放

【原文】

诸葛宏在西朝[1],少有清誉,为王夷甫[2]所重,时论亦以拟王。后为继母族党[3]所谗,诬之为狂逆[4]。将远徙[5],友人王夷甫之徒,诣槛车[6]与别。宏问:"朝廷何以徙我?"王曰:"言卿狂逆。"宏曰:"逆则应杀,狂何所徙?"

【注释】

[1]诸葛宏:字茂远,官至司空主簿。西朝:西晋,晋朝廷过江后,如此称呼前政权。

[2]王夷甫:即王衍。

[3]族党:同族亲属。

[4]狂逆:狂妄且心存谋逆。

[5]远徙:流放。

[6]槛(jiàn)车:押解犯人的囚车。

【译文】

诸葛宏在西晋时,年纪很轻就有美好的声誉,受到王夷甫的推重,当时的舆论也拿他和王夷甫相比。后来他被继母的亲族造谣中伤,诬蔑他是狂放叛逆之人。将要把他流放到边远地区时,他的朋友王夷甫等人到囚车前和他告别,诸葛宏问:"朝廷为什么流放我?"王夷甫说:"说你狂放、叛逆。"诸葛宏说:"叛逆就应当斩首,狂放有什么可流放的呢?"

诸葛宏年轻的时候就有很好的口碑,也因此得到王衍的赏识和器重,但是后来因为继母不怀好心诬陷他,就被以狂妄给定罪,流放了。只能说他很冤枉,他去质问身边的人,但却没有人能帮他。面对阴险小人勾结权势,并有意陷害,他便是有理也无处说,也没有人能帮他洗脱罪名。

桓温入蜀

【原文】

桓公入蜀[1],至三峡中,部伍[2]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3]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4]。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

【注释】

[1]桓公:即桓温。入蜀:指桓温伐蜀一事。

[2]部伍:部队。

[3]缘岸:沿着江岸。

[4]绝:气绝身亡。

【译文】

桓温进军蜀地,到达三峡时,部队里有个人捕到一只小猿,母猿沿着江岸悲哀地号叫,一直跟着船走了百余里也不肯离开,终于跳上了船,一跳上就马上气绝。剖开母猿的肚子看,肠子都一寸一寸地断开了。桓温听说这事大怒,下令革除了那个人。

母猿因为幼崽被抓,哀鸣不已,最后因为过度的劳累,再加上认为小猿猴没救了,母猿竟然肝肠寸断,气绝身亡。这样伟大的母子之情,不免让人为之动容。虽然只是一只猿猴,也透露出人性的气息,所以即使是生性狂野的桓温也为母猿的遭遇而叹息,便也毫不留情地将手下那个抓幼猿的人给罢免了。

咄咄怪事

【原文】

殷中军被废[1],在信安,终日恒书空作字。扬州吏民寻义逐之,窃视,唯作"咄咄怪事[2]"四字而已。

【注释】

[1]殷中军:即殷浩。被废:指殷浩北伐失败被废为庶人一事。

[2]咄咄怪事:使人吃惊的怪事。咄咄,表示惊叹诧异的声音。

【译文】

中军将军殷浩被免官以后,住在信安县,一天到晚总是在半空中虚写字形。扬州的官吏和百姓沿着他的笔顺跟着他写,暗中察看,也只是写"咄咄怪事"四个字而已。

殷浩被废后,心里感到莫名的怨恨。一心一意地为朝廷办事,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他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所以这个时候的他或许脑子里还是因遭受到罢免而转不过弯来,才导致他精神有些紊乱。

桓温敕令免官

【原文】

桓公坐有参军椅烝薤不时解[1],共食者又不助,而掎终不放,举座皆笑。桓公曰:"同盘[2]尚不相助,况复危难乎?"敕令免官。

【注释】

[1]桓公:即桓温。椅:当据《太平御览》卷九百七十七作"椅",指用筷子夹取食物。烝薤(xiè):同"蒸薤",把米和薤调上油蒸熟的一种食物。由于蒸熟后凝结得像铁板一样,所以很难夹取。薤,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鳞茎可食用。不时解:不得解。

[2]同盘:同桌吃饭。

【译文】

桓温的宴席上有个参军用筷子夹蒸薤没能一下子夹起来,同桌的人又不帮助,而他还夹个不停,满座的人都笑起来。桓温说:"同在一个盘子里用餐,尚且不能互相帮助,更何况遇到危急患难呢!"便下令罢了他们的官。

对于久经沙场,向有不臣之野心的桓温来说,他深知团结互助才能赢得成功。在现代社会里,一个上级最看重的也就是下属同属一心、讲究团体的协作。古代有谋略的当权者同样也深知这个道理。饮宴的时候在餐桌上,当桓温看见参军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忙,反倒在一旁取笑,很失望,于是便下令罢黜了他们的职务。

殷浩怨恨简文帝

【原文】

殷中军[1]废后,恨简文[2]曰:"上人着百尺楼上,儋[3]梯将去。"

【注释】

[1]殷中军:即殷浩。

[2]恨简文:简文帝司马昱当时以抚军、录尚书事辅佐朝政,殷浩兵败后被罢免,虽然是桓温提议的,但认可这一提议并奏请皇帝的却是司马昱。

[3]儋(dān)梯将去:命人将梯子抬去。儋:通"担",扛。

【译文】

中军将军殷浩罢官以后,不满意简文帝,说:"把人送到百尺高楼上,却扛起梯子走了。"

殷浩被罢免后,心里知道是桓温的主意,但是还是为司马昱的软弱感到怨恨;抱怨自己就好像爬到很高的楼上,眼看着能成功,而后面却突然失去支持。也就是暗指司马昱从下面把楼梯给撤了,让他无所适从,表露出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奈之极。

邓遐有愧叔达

【原文】

邓竟陵免官后赴山陵[1],过见大司马桓公[2]。公问之曰:"卿何以更瘦?"邓曰:"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3]!"

【注释】

[1]邓竟陵:即邓遐(xiá),字应远,陈郡人,曾任桓温手下的参军,官至竟陵太守,后桓温在枋头兵败,迁怒于他,被免官。赴山陵:给皇帝奔丧。

[2]过见:拜访。桓公:即桓温。

[3]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zènɡ):意思是自己涵养不够,不能不抱怨被免官的事,因而愧对叔达。叔达,孟敏,字叔达,东汉巨鹿人,他客居太原时,随身携带的饭甑坠地打碎,他认为既已破碎,看也无用,头也不回地走了。当时的名流郭泰为此很欣赏他。甑,一种陶制的炊具。

【译文】

竟陵太守邓遐罢官后去参加皇帝的葬礼时,拜见了大司马桓温,桓温问道:"你为什么更加消瘦了?"邓遐说:"我在叔达面前有愧,不能不因打破饭甑而遗憾。"

枋头的战败,声望大损,这对桓温的打击不小,于是一恼怒便把手下的参军邓遐的官职给撤了。邓遐在回去给皇帝奔丧的时候又见着桓温了,但是这个时候他对罢官一事还耿耿于怀,于是人形消瘦。桓温问他何以变瘦,邓遐不敢当着桓温的面表现出自己的不满,所以只好拿出了名士叔达来和自己对比,称是因为自己的心态不够豁达,没有他的坚毅果断,委婉地说出是因为对罢官的事情不能理智对待才导致的。

桓温废太宰父子

【原文】

桓宣武既废太宰父子[1],仍上表曰:"应割[2]近情,以存远计。若除太宰父子,可无后忧。"简文手答表曰:"所不忍言,况过于言。"宣武又重表,辞转苦切[3]。简文更答曰:"若晋室灵长[4],明公便宜奉行此诏。如大运去矣,请避贤路[5]!"桓公读诏,手战流汗,于此乃止。太宰父子,远徙新安。

【注释】

[1]桓宣武:即桓温。太宰父子:指司马晞、司马综父子二人。司马晞,字道升,元帝的第四个儿子,开始封为武陵王,拜太宰。想要杀握重权的桓温。太宗即位后,新蔡王司马晃自首,供出司马晞及其子综谋逆。简文帝不忍杀,流放司马晞于新安。

[2]割:断、舍去。

[3]苦切:急切。

[4]灵长:绵延久长。

[5]避贤路:让开贤人得以进用的道路,这里的意思是自己让位给桓温。这是一句言辞很重的话,所以桓温才"手战流汗"。

【译文】

桓温罢免了太宰司马晞父子后,仍然上奏章说:"应该割断私情,以留心长远大计。如果清除太宰父子,可以免除后患。"简文帝在奏章上亲手批示说:"我可不忍心这样说,何况所做的超过了所说的。"桓温又重新上奏章,言辞越发迫切。简文帝再批示说:"如果晋王室的国运久长,明公就应该奉行这个诏令;如果晋王室国运已去,请让我避开进用贤人之路。"桓温读着诏书,害怕得手发抖、直流汗,这才停止上奏。太宰父子被流放到遥远的新安郡。

桓温仗着自己的势力,把傀儡皇帝司马昱扶上了皇位,但是他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废除这个皇帝自己登位。因为大部分的人虽然害怕他,不敢说话,但是支持他的人也不多,所以他只有进一步地剪除异己势力。这次居然轮到了司马昱的亲哥哥司马晞。桓温借机把他废除了之后,仍然想斩草除根,司马昱不从他。于是三番两次地奏请司马昱,司马昱只好拉出最后底线,就是自己的皇位,去保住自己哥哥的性命。他告诉桓温,如果你执意不服从这道命令,那你就公然取代我的位置好了。桓温一看这个,也吓坏了,他想不到司马昱会这样威胁他。但是此时时机还不成熟,于是也就只好作罢,就把他们给流放了。

殷仲文堂前叹槐

【原文】

桓玄败[1]后,殷仲文还为大司马咨议[2],意似二三[3],非复往日。大司马府听[4]前,有一老槐,甚扶疏[5]。殷因月朔[6],与众在听,视槐良久,叹曰:"槐树婆娑[7],无复生意!"

【注释】

[1]败:指桓玄篡位遭北府兵将领刘裕起兵声讨,桓兵败被杀。

[2]殷仲文:字也叫仲文,桓玄的姐夫,曾帮助桓玄谋反,用为侍中,后被刘裕所杀。大司马:这里指琅琊王司马德文,即后来的晋恭帝。咨议:即咨议参军,谋议军事要务,位在其他参军之上。

[3]二三:指三心二意,不专注。

[4]听:通"厅"。

[5]扶疏:枝叶繁茂而分披下垂的样子。

[6]月朔:每月初一。

[7]婆娑:这里指枝叶因剥落而显颓败的样子。

【译文】

桓玄失败以后,殷仲文回到京都任大司马咨议参军,心情似乎反复不定,不再是以前那样了。大司马府官厅前面有一棵老槐树,枝叶非常茂盛却分披下垂。殷仲文由于月初一集会,和众人同在官府厅堂上,他对着槐树看了很久,叹息说:"槐树枝叶颓败,不再有生机了!"

桓玄是殷仲文的妻弟,攻克建康以后便投奔了殷仲文,后来桓玄叛变失败,刘裕重新把他召回来继续在他手下任职。可是这时候的他心里背负着各种压力,已不能安心在职位上工作了。

俭啬第二十九

和峤性至俭

【原文】

和峤[1]性至俭,家有好李,王武子[2]求之,与不过数十。王武子因其上直[3],率将[4]少年能食之者,持斧诣园,饱共啖毕,伐之,送一车枝与和公。问曰:"何如君李[5]?"和既得,唯笑而已。

【注释】

[1]和峤:字长舆,生性吝啬,因此受到世人的讥讽。下文王武子是他的妻舅。

[2]王武子:即王济。

[3]上直:入官署值班。

[4]率将:带领。

[5]何如君李:跟李子树比,这车树枝怎么样。

【译文】

和峤本性极为吝啬,自己家有良种李树,王武子求他给些李子,只给了不过几十个。王武子趁他去值班,带着一班喜欢吃李子的小伙子,拿着斧子到果园里去,大家一起尽情地吃饱以后,把李树砍掉了,给和峤送去一车树枝,并且问道:"和你家的李树相比,哪个好?"和峤收下了树枝,只是笑一笑罢了。

和峤为官清廉,但是家里很有钱,不过有个毛病就是太吝啬。他家里有一些很好的李子树,他小舅子王济问他要李子,他却只给了他几十个,于是王济便趁和峤不在的时候带人去他的果园里大吃了一顿,最后连他的树也给砍了,把树枝送还给和峤并讥笑他,和峤也只有苦笑不语了。

王戎俭吝送单衣

【原文】

王戎[1]俭吝,其从子[2]婚,与一单衣,后更责[3]之。

【注释】

[1]王戎:字浚冲,生性吝啬,极爱聚敛财物,世人常常以此讥笑他。

[2]从子:侄子。

[3]责:索要回来。

【译文】

王戎很吝啬,他的侄儿结婚,只送一件单衣,过后又要了回去。

王戎生来就在大富大贵的家庭里长大,并位高爵显,却一点不像别人那样奢侈享受,反倒是异常的吝啬。他侄子结婚,他小气得仅仅就送一件单衣,而且还在等侄子结婚之后又把衣服要了回来,等于是什么也没有送,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王戎烛下散筹

【原文】

司徒王戎[1],既贵且富,区宅、僮牧、膏田、水碓[2]之属,洛下无比。契疏鞅掌[3],每与夫人烛下散筹[4]算计。

【注释】

[1]王戎:即王安丰。

[2]水碓(duì):利用水力舂米的工具。

[3]契疏:地契、文书、农具等。这里统指农庄的经营。鞅掌:繁多的样子。

[4]筹:又叫筹马、筹码,计数用的工具。

【译文】

司徒王戎,既显贵又富有,房屋、仆役、良田、水碓之类,洛阳城里没有人能和他相等。契约账簿很多,他常常和妻子在烛光下摆开筹码来计算。

出身显贵的王戎凭借着家族的地位和自己的聪明才智,不但成就了自己的地位,而且也已经成为了洛阳首富,在洛阳无人能比。但是他做事仍然还是亲力亲为,经常和妻子两个人在烛光下算账,一方面不放心把账目交给别人管理,另一方面可以每天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进出账目。而且他还自我感觉良好并乐此不疲,给人的感觉简直是个典型的守财奴。

王不留行

【原文】

卫江州在寻阳[1],有知旧[2]人投之,都不料理[3],唯饷"王不留行[4]"一斤。此人得饷,便命驾。李弘范[5]闻之,曰:"家舅刻薄,乃复驱使草木。"

【注释】

[1]卫江州:即卫展,字道舒,晋河东安邑人,官历鹰扬将军、南阳太守、江州刺史、廷尉。寻阳:县名,故址在今江西九江西,是江州州治所在地。

[2]知旧:故交;老友。

[3]料理:照顾;安排。

[4]王不留行:一种药草名,也称王不留。卫展送此物,暗示他不留友人。

[5]李弘范:即李轨,江夏人,官至尚书郎。当据《晋书》本传作"李弘度"。李充,字弘度,官至中书侍郎。

【译文】

江州刺史卫展在寻阳时,有故交和老朋友投奔他,他一概不帮助,只是送一斤"王不留行"。这些人得到了礼物,就起身走了。李弘范听到这件事,说:"我舅父太刻薄了,竟然役使草木来逐客。"

卫展已是江州刺史,本来也该算得上是有名有利了,但是碰上以前的朋友去投奔他,他不但没有以该有的热情去接待,反倒以"王不留行"的草药送人,虽然名义上是送,但是只要人不傻,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朋友一见就明白卫展的意思,便马上坐车走了。卫展这样的做法也就把他的小气和势利显露无遗了。

庾亮务实

【原文】

苏峻之乱,庾太尉南奔见陶公[1]。陶公[2]雅相赏重。陶性俭吝,及食,啖薤,庾因留白[3]。陶问:"用此何为?"庾云:"故可种。"于是大叹庾非唯风流,兼有治实[4]。

【注释】

[1]"苏峻"二句:参见《假谲》。南奔,此时陶侃在浔阳(今江西九江西),庾亮自建康(今江苏南京)去见他,因浔阳在建康西南,所以说南奔。庾太尉:即庾亮。

[2]陶公:即陶侃。

[3]白:指薤的地下根部分,色白,可以吃,也可以再种。

[4]治实:务实之风。

【译文】

苏峻叛乱时,太尉庾亮南逃去见陶侃,陶侃很赞赏并重视他。陶侃本性吝啬,到吃饭的时候,给他吃薤头,瘐亮顺手留下薤白。陶侃问他:"要这东西做什么?"庾亮说:"仍旧可以种。"于是陶侃极力赞叹庾亮不仅风雅,同时有治国的实际才能。

陶侃从小家境贫寒,在那样的环境里养成了节俭勤劳的习惯。苏峻叛乱后,庾亮因为抵抗不过,便逃往浔阳,见到了陶侃。陶侃见庾亮风流儒雅、气度不凡,并对他产生好感,留他做客。吃饭的时候,节俭的陶侃并没有什么好的饭菜招待,就给他吃薤头,庾亮并没有嫌弃,反而在吃完薤头的时候把根部给留下了。陶侃觉得奇怪,便问他原因,他说还可以把根留下来再种。他质朴勤劳的本性,正好符合陶侃的性格。于是便对他大加赞赏。过度的节俭就是吝啬,反之则就成了奢侈,适度地固守那份最质朴的本性才是大德。

郗倍大聚敛

【原文】

郗公[1]大聚敛,有钱数千万。嘉宾[2]意甚不同,常朝旦[3]问讯,郗家法,子弟不坐,因倚语移时[4],遂及财货事。郗公曰:"汝正当欲得吾钱耳!"乃开库一日,令任意用。郗公始正谓损数百万许。嘉宾遂一日乞与[5]亲友,周旋略尽。郗公闻之,惊怪不能已已。

【注释】

[1]郗公:即郗愔。

[2]嘉宾:即郗超。

[3]朝旦:早晨。

[4]倚语:站着说话。移时:过了很长时间。

[5]乞与:给予、接济。

【译文】

郗愔大肆搜刮钱财,有几千万钱,郗嘉宾很不同意这样做。有一次,嘉宾早晨来问安,按照郗家的规矩,子弟不能坐着,嘉宾便站着谈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谈到钱财的事情。郗愔说:"你只是想要我的钱罢了!"于是就打开钱库一天,让他随意取用。郗愔原先只以为会损失几百万左右,嘉宾竟然在一天内接济了亲友和有交往的人,几乎都用尽了。郗愔听说了,惊诧不止。

郗愔喜欢存钱,越多越好,却不舍得花出去。身为他儿子的郗超却和他截然相反,而且也不赞同父亲这样的做法,他趁着父亲大开钱库的时候几乎把他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接济了别人,这让本来以为只会损失小量钱财的郗愔回家看到后都呆了。

【汰侈  第三十】

此客必能作贼

【原文】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1]。置甲煎粉、沉香汁[2]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3],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4]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5]。"

【注释】

[1]藻饰:打扮。

[2]甲煎粉:把甲煎(一种螺)研磨后加上香料而制成的粉。沉香汁:用沉香木泡制而成的香水。

[3]与新衣着令出:换新衣后才能出去。

[4]王大将军:即王敦。

[5]作贼:做出不法的事情。

【译文】

石崇家的厕所,经常有十多个婢女各就各位侍候,都穿着华丽的衣服,打扮起来。并且放上甲煎粉、沉香汁一类物品,各样东西都准备齐全。又让上厕所的宾客换上新衣服出来,客人大多因为难为情不能上厕所。大将军王敦上厕所,就敢脱掉原来的衣服,穿上新衣服,神色傲慢。婢女们互相评论说:"这个客人一定会作乱!"

石崇的这些行为,也无非就是为了向客人炫耀他的家财,让大家都敬佩他,连一个厕所也都如此奢华,石崇以这样的行为来满足他自己恃才傲物的虚荣心。虽然来客都是名流,但是奢侈到他这个程度的还是极其少见的,所以都有些拘谨。唯独王敦毫不在乎,对这一切都不以为然,这样的举动难免让婢女们觉得不同寻常,而觉得他是个危险人物。

王济以人乳饮猪

【原文】

武帝尝降王武子[1]家,武子[2]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罗[3],以手擎饮食。蒸豘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豘[4]。"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王、石[5]所未知作。

【注释】

[1]武帝:即晋武帝司马炎。降:莅临。王武子:王济,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

[2]武子:即王济。

[3]绫:薄且有彩纹的丝织品。罗:轻而有眼纹的丝织品。绔:同"裤",裤子。罗:女子的上衣。

[4]豘:同"豚",指小猪。

[5]王、石:即王恺、石崇。

【译文】

晋武帝曾经到王武子家里去,武子设宴侍奉,全是用的琉璃器皿。婢女一百多人,都穿着绫罗绸缎,用手托着食物。蒸小猪又肥嫩又鲜美,和一般的味道不一样。武帝感到奇怪,问他怎么烹调的,王武子回答说:"是用人乳喂的小猪。"武帝非常不满意,还没有吃完,就走了。这是连王恺、石崇也不懂得的做法。

文章中王济竟然忍心拿人奶去喂猪,只为了让自己美食一顿,以满足自己品食的欲望,真是暴殄天物!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为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不快,中途离席,愤慨而去。但是王恺、石崇他们的奢侈,只有自己乐在其中,并不曾考虑旁人的看法和态度。

石崇与王恺争豪

【原文】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1]。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2],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3],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4],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5]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6]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7]比甚众。恺惘然[8]自失。

【注释】

[1]绮丽:华美艳丽。舆服:车马服饰。

[2]珊瑚树:由珊瑚虫的分泌物聚结而成的树状物体,有红、白、黑色,可供玩赏。

[3]扶疏:枝条繁茂的样子。

[4]讫:完了、罢了。

[5]疾:嫉妒。

[6]悉:全部。

[7]许:这样;如此。

[8]惘然:无所适从、精神恍惚的样子。

【译文】

石崇和王恺争比阔绰,两人都用尽最鲜艳华丽的东西来装饰车马、服装。晋武帝是王恺的外甥,常常资助王恺。他曾经把一棵二尺来高的珊瑚树送给王恺,这棵珊瑚树枝条繁茂,世上很少有和它相当的。王恺拿来给石崇看,石崇看后拿铁如意敲它,随手就打碎了。王恺既惋惜,又认为石崇是妒忌自己的宝物,一时声色俱厉。石崇说:"不值得遗憾,现在就赔给你。"于是就叫手下的人把家里的珊瑚树全都拿出来,有三尺、四尺高的,树干、枝条举世无双而且光彩夺目的有六七棵,像王恺那样的就更多了。王恺看了,惘然若失。

因为王恺是晋武帝的舅舅,王恺也仗着有武帝这么个关系,便要武帝帮助自己和石崇比富贵。晋武帝送了一棵二尺珊瑚树给王恺,本以为是世间少见的宝贝,而石崇看后竟然不看在眼中,随手就拿如意把它砸碎了。之后拿出了比这更好更高的珊瑚树给王恺看,王恺看后也只能甘拜下风。在错乱而又动荡不安的朝代里,晋武帝也只是打着节俭的招牌,暗地里也是在推波助澜,让这样攀比的歪风在恣意生长着。

王济为金沟

【原文】

王武子被责[1],移第北邙[2]下。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3],编钱币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

【注释】

[1]王武子被责:王济被任命为河南尹,尚未到任,因为经过王宫时鞭打了王府官吏而被免官。责,降黜、处分。王武子:即王济。

[2]北邙(mánɡ):山名,在洛阳东北。

[3]埒(liè):马场围墙,较矮小,这里指骑射场地四周的土围墙。

【译文】

王武子被免官,移居北邙山下。当时人多地贵,武子喜欢跑马射箭,就买地做跑马场,地价是用绳子穿着钱围着跑马场排一圈。当时的人把这叫做金沟。

人多地贵的年代,普通老百姓都买不起地,而遭到免职后的王济仅仅因为自己喜欢骑马射箭,没有马场,便花了足够铺满整个马场的钱买了地。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钱的人为了吃饭睡觉发愁,而有钱的人则每天践踏在钱上面。

石崇对像叹古人

【原文】

石崇每与王敦入太学[1]戏,见颜、原[2]象而叹曰:"若与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间[3]!"王曰:"不知余人云何[4],子贡去卿差[5]近。"石正色云:"士当令身名俱泰,何至以瓮牖语人[6]!"

【注释】

[1]太学:封建社会国家最高学府。

[2]颜、原:颜指颜回,字子渊。原,指原宪,字子思。这二人都是孔子门下。

[3]去人何必有间:跟他们比有什么区别。

[4]云何:怎么样。

[5]差:副词,比较。

[6]以瓮牖(yǒu)语人:拿贫穷的人作为谈话对象。

【译文】

石崇常常和王敦进学校游览,看见颜回、原宪的画像就叹息说:"如果和他们一起登上孔子的厅堂做弟子,那么和这些人又怎么会有差别呢!"王敦说:"不知道孔门其余弟子怎么样,我看子贡和你比较相像。"石崇神色严肃他说:"读书人应当使生活舒适,名位安稳,我怎么拿贫苦人来和别人谈论呢!"

石崇仗着自己的钱财无人能及,整天摆着一副傲人的模样,甚至连备受世人崇敬的古代先人也不放在眼里。王敦还称赞他说子贡和他很像,但是他却不以为然,还责怪王敦的愚蠢,不该把那些圣人们四处宣扬。石崇认为那些圣人们穷困潦倒,而把他们全盘否定了。他认为读书就该追求名利钱财,口气之大全然不把那些圣人放在眼中。

王衍比箭赌牛

【原文】

彭城王[1]有快牛,至爱惜之。王太尉[2]与射,赌得之。彭城王曰:"君欲自乘,则不论;若欲啖者,当以二十代之。既不废啖,又存所爱。"王遂杀啖。

【注释】

[1]彭城王:即司马权,字子舆。

[2]王太尉:即王衍。

【译文】

彭城王有一头跑得很快的牛,他最爱惜这头牛。太尉王衍和他赌射箭,把牛赢了。彭城王说:"如果您想要用来驾车,我就不说什么了;如果想杀来吃,我就要用二十头肥牛来换下它。这既不妨碍您吃,又能留下我所喜爱的牛。"王衍终于杀来吃了。

因为在和王衍的比试中输了,所以司马权只能把牛让给他,但是如果王衍要吃了这头牛他愿意用别的二十头肥牛来换这头牛,因为实在是喜欢。王衍最后还是没跟他换,把牛杀了吃掉了。司马权把这头牛视为心爱之物,本想拿他做乘骑好好爱惜的,可是竟然成了别人的食物。

忿狷第三十一

曹操杀歌妓

【原文】

魏武有一妓[1],声最清高,而情性酷[2]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俱教。少时果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3]者。

【注释】

[1]魏武:即曹操。妓:歌女、歌妓。

[2]酷:极;非常。[3]恶性:性情暴躁。

【译文】

魏武帝曹操有一名歌女,她的歌声特别清脆高亢,可是性情极其恶劣。曹操想杀了她,却又爱惜她的才能;想赦免她,却又难以忍受。于是就挑选了一百名歌女同时培养。不久,果有一名歌女的歌喉赶上了她,曹操便把那个性情恶劣的歌女杀了。

太过于招摇或者骄傲自负的人总是得不到好评,也得不到好结果。从文中我们也能看出,尽管歌女有着足够引以为傲的条件,能得到曹操的好评和宠爱,但是日子长了谁也受不了,尤其面对的还是曹操这样凶狠的枭雄,歌女恶劣的性情就足以掩盖住她的光辉了。怜香惜玉也得是香能醉人,才能惹人怜惜啊。

王蓝田食鸡子

【原文】

王蓝田[1]性急。尝食鸡子[2],以箸[3]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蹍[4]之,又不得。瞋甚,复于地取内[5]口中,啮破即吐之。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6]有此性,犹当无一毫可论[7],况蓝田邪?"

【注释】

[1]王蓝田:即王述。

[2]鸡子:鸡蛋。

[3]箸:筷子。

[4]屐齿:木板鞋底部的齿状木头。蹍(niǎn):踩;踏。

[5]内:同"纳"。

[6]安期:即王承,字安期,王述的父亲,很有名望。

[7]犹当无一毫可论: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译文】

蓝田侯王述性情急躁。有一次吃鸡蛋,用筷子去戳鸡蛋,没有戳进去,就大发脾气,拿起鸡蛋扔到了地上。鸡蛋在地上转个不停,他就下地用木履齿去踩,又没有踩破。他气极了,再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口里,咬破就吐了。右军将军王羲之听说了,大笑起来,说:"假使安期有这种性格,尚且没有一点可取,何况是蓝田呢?"

由文章中可以看出王蓝田是非常急躁和易怒的,文章的描写也十分形象而且生动有趣。

王胡之牾逆王恬

【原文】

王司州尝乘雪往王螭[1]许。司州言气少有牾逆[2]于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觉恶,便舆床[3]就之,持其臂曰:"汝讵复足与老兄[4]计?"螭拨其手曰:"冷如鬼子手馨[5],强来捉人臂!"

【注释】

[1]王司州:即王胡之。王螭:即王恬。

[2]牾(wǔ)逆:不合、与之相犯。

[3]舆床:抬起坐床。

[4]讵:难道。老兄:面对弟辈的自称,具有亲昵的意味。

[5]鬼:骂人的话。馨:语气词,相当于"样"或者"般",晋宋时期口语中常用。

【译文】

司州刺史王胡之有一次冒雪前去王螭府上。王胡之说话时的言谈、态度稍为冒犯了王螭,王螭便生气不高兴。王胡之觉得冒犯了他,就把坐床挪近王螭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说:"你难道值得和老兄计较?"王螭拨开他的手说:"冷得像鬼手一样,还硬要来拉人家的胳膊!"

王胡之自知冒犯到王恬了,便故意跟王恬套近,想要缓和尴尬的场面,于是就把他的手搭在他肩上跟他开玩笑,王恬却不领情,把他的手拨开,回绝了他的话,想来他还是在气头上,余气未消。可见魏晋的风流名士们虽然讲究风度仪态,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也难免有耍小脾气的时候。

袁彦道掷五木

【原文】

桓宣武与袁彦道樗蒱[1],袁彦道齿[2]不合,遂厉色掷去五木[3]。温太真云:"见袁生迁怒,知颜子[4]为贵。"

【注释】

[1]樗(chū)蒱(pú):一种赌博游戏,类似后世的掷骰子。

[2]齿:博齿,指骰子上的点数。

[3]五木:赌博用具,两头尖细,中间扁平,两面分别为黑白二色。因每副五枚,用木头制成,所以叫五木。

[4]颜子:颜回,字子渊,孔子的学生。《论语·雍也》中记载孔子的话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迁怒,不把怒气发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不贰过,不会犯和以前同样的错误。

【译文】

桓温和袁彦道赌博,袁彦道掷五木的采数不合心意,竟然板着脸把五木扔掉了。温太真说:"看见袁生把怒气发泄到五木上,更知道颜子是难能可贵的。"

赌博本来只是一种消遣的游戏罢了。可是袁彦道却因为手气不顺,就大发脾气,把色木扔了。为了这么点小事情大发雷霆,在他身边的人可要吃亏了。难怪温峤会用颜回来作对比,颜回的"不迁怒,不贰过"在此处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王述性急容物

【原文】

谢无奕性粗强[1]。以事不相得,自往数王蓝田[2],肆言极骂。王正色面壁不敢动。半日,谢去,良久,转头问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后复坐。时人叹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注释】

[1]谢无奕:即谢奕,字无奕,曾任安西司马、安西将军、豫州刺史,死后追赠镇西将军。粗强:粗暴倔强。

[2]数:数落;责备。王蓝田:即王述。

【译文】

谢无奕性情粗暴固执。因为一件事彼此不合,就亲自前去数落蓝田侯王述,肆意攻击谩骂。王述表情严肃地转身对着墙,不敢动。过了半天,谢无奕已经走了很久,他才回过头问身旁的小官吏说:"走了没有?"小官吏回答说:"已经走了。"然后才转过身又坐回原处。当时的人赞赏他虽然性情急躁,可是能宽容别人。

谢奕对王蓝田大发脾气,致王蓝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敢乖乖地坐在一旁,等他走后王蓝田才敢坐回原来的位子,真是很委屈。不过,王蓝田肯定熟悉他的粗暴脾气,知道顶撞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正因为熟悉了他的禀性,可知平时的谢奕就很粗暴蛮横。

王献之对坐习凿齿

【原文】

王令诣谢公[1],值习凿齿[2]已在坐,当与并榻[3]。王徙倚[4]不坐,公引之与对榻。去后,语胡儿[5]曰:"子敬实自清立,但人为尔,多矜咳[6],殊足损其自然。"

【注释】

[1]王令:即王献之,字子敬,官至尚书令。谢公:即谢安。

[2]习凿齿:字彦威,官至荥阳太守。

[3]并榻:合坐一榻。下文"对榻"指坐在对面的榻上。

[4]徙倚:来回走动,徘徊。

[5]胡儿:即谢朗,字长度,小字胡儿,谢安的侄儿。

[6]矜咳:矜持固执。据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说:"晋人讲门地,士庶不同坐,书中屡见,谢安见献之不肯与习同榻,故以拘于习俗讥之。"

【译文】

中书令王子敬去拜访谢安,正遇上习凿齿已经在座,按礼法本应和习凿齿并排坐;子敬却来回走动,不肯落座,谢安拉着他坐在习凿齿的对面。客人走后,谢安对胡儿说:"子敬确实是清高不随俗,不过人为地保持这样多的傲慢、固执,特别会损害自己的天然本性。"

王献之才华横溢,生性潇洒,不受礼法的约束,很少听从别人的吩咐去办事,而且向来很自负。他去谢安家做客,同为客人的还有习凿齿,按主客之分,谢安邀请王献之和习凿齿坐一起,可是他却在那走来走去地不愿意坐下。这个举动不免引得众人的不满,连谢安也委婉地责怪他过于矜持,有损他的潇洒自然的形象。但是王献之的这一做法,既没有顾忌到习凿齿的面子也同样驳了主人谢安的面子,让人觉得他自命清高、太过自我,难免会引发众怒。

桓玄斗鹅

【原文】

桓南郡[1]小儿时,与诸从兄弟各养鹅共斗。南郡鹅每不如,甚以为忿。乃夜往鹅栏间,取诸兄弟鹅悉杀之。既晓,家人咸以惊骇,云是变怪,以白车骑[2]。车骑曰:"无所致怪,当是南郡[3]戏耳!"问,果如之。王右军观鹅

【注释】

[1]桓南郡:即桓玄。

[2]车骑:指桓冲,字幼子,桓玄的叔叔,曾任车骑将军。

[3]南郡:桓温死时,桓玄才四岁,袭爵南郡公,所以这里直接称他为南郡。

【译文】

南郡公桓玄还是小孩时,和堂兄弟们各自养鹅来斗。桓玄因为鹅常常斗输了,就非常恼恨他们的鹅。于是就在夜间到鹅栏里,把堂兄弟的鹅全抓出来杀掉。天亮以后,家人全都被这事吓呆了,说这是妖物作怪,去告诉车骑将军桓冲。桓冲说:"没有可能引来怪异,定是桓玄开玩笑罢了!"追问起来,果然是这样。

桓玄小小年纪就有这种举动,让人为他的心态感到惊悚,也难怪后来成了野心勃勃想要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他仅仅因为斗鹅输了,就在晚上把堂兄弟们家的鹅全部杀光,因为一己私欲,而做出如此歹毒的报复行为。

【谗险  第三十二】

王澄其人

【原文】

王平子形甚散朗[1],内实劲侠[2]。

【注释】

[1]王平子:即王澄,字平子。散朗:闲适爽朗。

[2]劲侠:刚劲狭隘。

【译文】

王平子外表非常潇洒、爽朗,内心却实在刚烈、狭隘。

此句说的是王澄做人表里不一。他的外表看上去清高脱俗,潇洒自然。其实他这个人性格刚强,做人办事很有自己的主见,不喜欢征询别人的意见,总是让旁边的人觉得他很武断、难相处,所以他这种刚硬的态度,最终使得自己被王敦所害。

袁悦能短长说

【原文】

袁悦[1]有口才,能短长说[2],亦有精理。始作谢玄参军,颇被礼遇。后丁艰[3],服除还都,唯赍[4]《战国策》而已。语人曰:"少年时读《论语》、《老子》,又看《庄》、《易》,此皆是病痛[5]事,当何所益邪?天下要物[6],正有《战国策》。"既下,说司马孝文王[7],大见亲待,几乱机轴[8]。俄而见诛。

【注释】

[1]袁悦:字符礼,官至骠骑咨议。晋孝武帝太元年间,他深受会稽王司马道子的信任,经常劝道子专揽朝政。王恭知道这事后,报告了孝武帝,孝武帝借其他罪名杀死了他。袁悦曾离间王忱、王恭。

[2]短长说:战国纵横家所用的游说之辞。短长,《战国策》的书名曾称为《短长》,主要记述战国时纵横家的言论和行动,由汉代刘向根据先秦史料编订而成。

[3]丁艰:遭遇父亲或母亲的丧事。

[4]赍(jī):携带。

[5]病痛:小病,比喻小事。

[6]要物:最重要的典籍。

[7]司马孝文王:会稽王司马道子,字也叫道子,晋孝武帝的胞弟,死后谥为孝文。

[8]机轴:比喻国家的重要部门。机,弩牙。轴,车轴。

【译文】

袁悦有口才,擅长游说,讲道理也很精辟。最初任谢玄的参军,得到颇为隆重的待遇。后来,遇到父母的丧事,在家守孝,除服后回到京都,只带着一部《战国策》罢了。他告诉别人说:"年轻时读《论语》《老子》,又看《庄子》《周易》,这些都是讲的小事,会增加什么好处呢!天下重要的书籍,只有《战国策》。"到了京都以后,去游说会稽王司马道子,受到了特别亲切的款待,几乎扰乱了朝政。不久就被杀了。

袁悦觉得《老子》、《庄子》以及《周易》这些书上写的东西很烦琐,没有什么用处,便无心赏阅,只钟爱《战国策》。虽然他因此而在战略战术上获益匪浅,也因为这方面的才能取得了司马文孝王的优厚待遇,可是最后还是落了个被杀的命运。其实也正是因为他所摒弃的那些他认为烦琐的书里面讲的都是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和基本的做人的道理,是我们必须具备的道德基础,他连这些都没有学会,怎么能行?而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里,仅仅具备一技之长,可以得到重用,但有的时候也会因此而丧命。

王雅荐王珣

【原文】

孝武甚亲敬王国宝及王雅[1]。雅荐王珣于帝,帝欲见之。尝夜与国宝及雅相对,帝微有酒色,令唤珣。垂至[2],已闻卒传声,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倾夺[3]其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见之,自可别诏召也。"帝然其言,心以为忠,遂不见珣。

【注释】

[1]王国宝:字也叫国宝,王绪的从祖兄,因和司马道子有姻亲,也深受信任。会稽王司马道子辅政时,重用王绪、王国宝,两王互相勾结,扰乱朝政,后来王恭、殷仲堪联合起兵声讨,王绪被杀,王国宝被赐死。王雅:字茂建,曾任太子少傅、尚书左仆射。

[2]垂至:即到,就要到。

[3]倾夺:争夺。

【译文】

晋孝武帝很亲近并且尊重王国宝和王雅。王雅向孝武帝推荐王珣,孝武帝想要召见他。有一夜,孝武帝和王国宝、王雅对坐喝酒,孝武帝脸上略带点酒色,便下令召见王珣。王珣将到,已经听到了吏卒传话的声音,王国宝知道自己的才能在王珣之下,恐怕王珣会争夺显职和宠信,就对孝武帝说:"王珣是当代的著名人土,陛下不宜带着酒色召见他,可以另外召见。"孝武帝认为他的话说得对,心里认为他是忠心,终于没有召见王珣。

历史上的王国宝一直就是一个奸险小人的形象。这种人总是为了自己的名利、地位而处处动用心机,把自己修饰得冠冕堂皇,把理由说得天衣无缝,只为了达到巩固自己势力的目的,挖空心思去巴结上司来保住自己的地位,因此不择手段。这里说的就是他装出忠心的样子,怕王珣夺去他在皇帝面前的宠信,而找借口把王珣觐见表现的机会给剥夺了,他的巧言反倒让司马曜更加相信他的忠心。古代多少贤臣就是被这样的人陷害,甚至性命也不保。使得真正有才能的人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样的人太过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而不惜做出让人鄙夷的种种行径。

王绪谗殷仲堪

【原文】

王绪[1]数谗殷荆州于王国宝,殷甚患之,求术于王东亭[2]。曰:"卿但数诣王绪,往辄屏人,因论它事,如此,则二王之好离矣。"殷从之。国宝见王绪,问曰:"比与仲堪屏人[3]何所道?"绪云:"故是常往来,无它所论。"国宝谓绪于己有隐,果情好日疏,谗言以息。

【注释】

[1]王绪:字仲业,王国宝的堂弟,曾任会稽王司马道子从事中郎,深受宠信。

[2]术:对策。王东亭:即王珣。

[3]比:近来。屏人:不使他人在场。

【译文】

王绪屡次在王国宝面前说荆州刺史殷仲堪的坏话,殷仲堪对这事很担忧,向东亭侯王珣讨教对付他的办法。王珣说:"你只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拜访王绪,一去就叫手下的人退出去,于是谈别的事情;这样,二王的交情就疏远了。"殷仲堪照他所说的去做。后来王国宝见到王绪,问道:"你近来和殷仲堪在一起,赶走随从,都说些什么呢?"王绪回答说:"只不过是一般往来,没谈别的什么事。"王国宝认为王绪对自己有隐瞒,果然两人的感情日渐疏远了,谗言这才平息下来。

王绪为了要取得王国宝的信任而陷害殷仲堪,聪明的殷仲堪觉察后便去向王珣求教,王珣教了他一招,最后王绪不仅没有达到目的,而且还害了自己。

【尤悔  第三十三】

魏文帝忌弟

【原文】

魏文帝忌弟任城王[1]骁壮。因在卞太后[2]阁共围棋,并啖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预敕[3]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4]趋井,无以汲。须臾遂卒。复欲害东阿[5],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曹丕

【注释】

[1]魏文帝:即曹丕。任城王:即曹彰,字子文,曹操的第二个儿子,和曹丕、曹植都是卞夫人所生,曹丕即位后,封任城王。

[2]卞太后:曹丕的母亲,曹丕即位时尊为太后。

[3]预敕:提早下命令。

[4]徒跣(xiǎn):光着脚。

[5]东阿:指曹植,字子建,封东阿王。

【译文】

魏文帝曹丕猜忌他的弟弟任城王曹彰勇猛刚强。趁在卞太后的住房里一起下围棋并吃枣的机会,文帝先把毒药放在枣蒂里,自己挑那些没放毒的吃;任城王没有察觉,就把有毒、没毒的混着吃了。中毒以后,卞太后要找水来解救他;可是文帝事先命令手下的人把装水的瓶罐都打碎了,卞太后匆忙间光着脚赶到井边,却没有东西打水,很快任城王就死了。魏文帝又要害死东阿王,卞太后说:"你已经害死了我的任城王,不能再害我的东阿王了!"

魏文帝曹丕在登基之前动用各种手段和谋略联合各士族为其谋夺了世子的位置,之后又以卑劣的手段当上了皇帝,但是仍然不罢休,为了让自己的帝位不受威胁,甚至不惜用毒加害骁勇善战、战功赫赫的二弟曹彰。可怜为人之母的卞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曹丕之后又想加害那个曾经深得曹操喜爱,差点抢夺了他太子之位的三弟曹植,被卞太后苦苦训斥。只是这时候的曹丕已经大权在握,根本不会手下留情了。

陆机临刑闻鹤唳

【原文】

陆平原[1]河桥败,为卢志[2]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3]鹤唳,可复得乎?"

【注释】

[1]陆平原:即陆机。八王之乱,陆机为成都王司马颖麾下平原内史。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义,任命陆机为河北大都督。陆机进兵洛阳,在河桥大败。后来,司马颖左长史卢志诬陷陆机谋反,陆机被杀。

[2]卢志:字子道,当时是司马颖手下的左长史。

[3]华亭:地名,在吴郡华亭县华亭谷周围,故址在今上海松江,是陆机的家乡。

【译文】

平原内史陆机在河桥兵败后,受到卢志的谗害,终于被杀。临刑时叹息说:"想听一听故乡的鹤鸣,还能听得到吗?"

陆机是西晋最有声誉的文学家,本来他可以过着读书写赋、吟诗作对这样逍遥自在的生活。但是后来在西晋的八王之乱中,应诏进洛阳的陆机,由于表现出色而担任了平原内史。陆机进兵洛阳的时候,兵败。在回城以后,又被小人卢志陷害,终于被杀害。陆机在来洛阳之前,经常和弟弟陆云在华亭的别墅里游玩。难怪在他临行前仍然在为自己走上的这条不归路而叹息,后悔当初出仕做官,落到今天这样的结局。后来人们就用"华亭鹤唳"去感慨简单生活的美好,后悔进入仕途。

周侯之死

【原文】

王大将军起事[1],丞相兄弟诣阙谢[2]。周侯深忧诸王,始入,甚有忧色。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周直过不应。既入,苦相存救。既释,周大说[3],饮酒。及出,诸王故在门。周曰:"今年杀诸贼奴[4],当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大将军至石头,问丞相曰:"周侯可为三公[5]不?"丞相不答。又问:"可为尚书令不?"又不应。因云:"如此,唯当杀之耳!"复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后知周侯救己,叹曰:"我不杀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6]中负此人!"

【注释】

[1]"王大"句:指晋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起兵以诛刘隗为名准备攻入建康一事。

[2]诣阙(què)谢:王导是王敦的堂弟,当时担任司空、录尚书事。王敦起兵,刘隗劝晋元帝诛杀王氏宗族,因而王导兄弟整天到朝廷谢罪。阙,这里指皇宫。

[3]说:通"悦"。

[4]贼奴:对坏人的蔑称,这里指王敦等人。

[5]三公:晋代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是掌握军政大权的中央最高官员。

[6]幽冥:糊涂、昏暗。

【译文】

大将军王敦起兵谋反,丞相王导兄弟到朝廷请罪。武城侯周顗特别担忧王氏一家,刚进宫时,表情很忧虑。王导招呼周顗说:"我一家百口就拜托你了!"周顗照直走过去,没有回答。进宫后,极力援救王导。事情解决以后,周顗极为高兴,喝起酒来。等到出宫,王氏一家仍然在门口。周顗说:"今年把乱臣贼子都消灭了,定会拿到像斗大的金印挂在胳膊肘上。"王敦攻陷石头城后,问王导说:"周侯可以做三公吗?"王导不回答。又问:"可以做尚书令吗?"王导又不回答。王敦就说:"这样,只该杀了他罢了!"王导再次默不作声。等到周顗被害后,王导才知道周顗救过自己,他叹息说:"我不杀周侯,周侯却是因为我而死,我在糊涂中辜负了这个人!"

周顗不仅没有正面回应王导的请求,而且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对此王导一直耿耿于怀。但实际上周顗不仅一直在替王氏兄弟的安危而操心,也在想方设法地去解救他们,只是他觉得要顾及到君臣之义,怕引起别人的非议,于是没有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意思。但是这却让王导误会极深,所以在最后关头没有对周顗做出中肯的评价而使周顗丧命。但是从王导说的话中,我们看出了王导内心对周顗深深的歉意和懊悔。只是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为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了。

晋明帝问得天下之由

【原文】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1],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2]创业之始,诛夷名族[3],宠树同己[4]。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5]。明帝闻之,覆面着床曰:"若如公言,祚[6]安得长!"

【注释】

[1]明帝:即东晋明帝。

[2]宣王:即司马懿。

[3]诛夷名族:指晋宣王司马懿在创业过程中杀害魏王室曹爽、吏部尚书何晏、太尉王凌等人,以及逮捕了当朝的一批王公。名族,有名望的家族。

[4]宠树同己:指提拔追随自己的太尉蒋济等人,司马懿曾封蒋济为都乡侯。宠树,宠爱提拔。同己,指赞同自己的人。

[5]高贵乡公事:高贵乡公即曹髦,字彦士,曹丕的孙子。初封为高贵乡公,齐王曹芳嘉平六年(公元254年)大将军司马师废曹芳,立他为帝。高贵乡公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大将军司马昭又杀曹髦,立曹奂为帝。

[6]祚(zuò):国运。

【译文】

王导和温峤一起谒见晋明帝,明帝问温峤前代统一天下的原因是什么。温峤还没有回答,一会儿,王导说:"温峤年轻,还不熟悉这一段的事,请允许臣为陛下说明。"王导就一一叙说晋宣王开始创业的时候,诛灭有名望的家族,宠幸并栽培赞成自己的人,以及文王晚年杀高贵乡公的事。晋明帝听后,掩面伏在坐床上,说:"如果像您说的那样,皇位怎么能长久呢!"

王导和温峤面见司马绍,对于司马绍的问话,温峤在想如何作答,而王导却直言不讳地把司马氏诛杀名门望族、培植亲信以及杀害高贵乡公等那些不光彩之事一一道破,只能说王导太过豪爽了。但是司马绍听了这些话后,觉得是羞愧万分,无地自容,好像自己做了那些事情之后被人给当面指出来一样。可以说,明帝这人很有觉悟。

王敦乱世遇周侯

【原文】

王大将军[1]于众坐中曰:"诸周由来[2]未有作三公者[3]。"有人答曰:"唯周侯邑五马领头而不克。"大将军曰:"我与周洛下相遇,一面顿尽[4]。值世纷纭[5],遂至于此[6]!"因为流涕。

【注释】

[1]王大将军:即王敦。

[2]由来:历来。

[3]诸周由来未有作三公者:指周顗官至尚书左仆射,但最终也未能做到三公。邑五马,指赌博时得到五个筹码。邑,通"挹",取。马,筹码。领头,领先。

[4]顿尽:倾心相谈,指真诚相待。

[5]值世纷纭:偏偏遇上如此纷乱的时世。

[6]此:指周顗被王敦所杀一事。

【译文】

大将军王敦在大庭广众中说:"周氏一族从来没有人做过三公。"有人回答说:"只有周侯已经拿到五个筹码领头,却不能取胜。"王敦说:"我和周顗在洛阳相会,初次见面,就能推心置腹。只是赶上世事乱纷纷,竟然落得这样的结局!"于是为他流下泪来。

时隔很久了,当提到周顗的时候,王敦还是想到当初和周顗在洛阳的时候,两人一见如故,也为当初轻易将周顗杀害而感到后悔。

阮裕奉大法

【原文】

阮思旷奉大法[1],敬信甚至。大儿年未弱冠,忽被笃疾[2]。儿既是偏所爱重,为之祈请三宝[3],昼夜不懈。谓至诚有感者,必当蒙佑[4]。而儿遂不济[5]。于是结恨释氏,宿命[6]都除。

【注释】

[1]阮思旷:即阮裕。大法:指佛教大成之法,这里泛指佛教。

[2]被:遭受。笃疾:恶病、突发病。

[3]三宝:指佛、法、僧。

[4]蒙佑:庇护、保佑。

[5]不济:没有救了,即死去。

[6]宿命:佛教因果报应等宿命论、唯心论。

【译文】

阮思旷信奉佛教,虔诚、信奉到了顶点。大儿子尚未成年,忽然患了重病。这个儿子既是自己特别喜爱和看重的,就为他祈请三宝,昼夜坚持不懈。自认为信仰最虔诚能有所感应,必定得到保佑。可是这个儿子到底也没救过来。于是就怀恨佛教,把命定论全都抛弃了。

阮裕信奉佛法,虔诚之至,相信佛祖神明的保佑。最疼爱的孩子重病在身的时候,虔诚的他还是想到了佛祖的庇佑,于是整天为儿子祈福。但是最终儿子还是没能救活,此时的阮裕已是无力回天,或许当时花点心思带儿子去治病求医还有一丝希望。以前一直信奉的佛法救不回儿子,虔诚有什么用呢?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讲什么信仰和虔诚了。

简文帝不识田稻

【原文】

简文[1]见田稻,不识,问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简文还,三日不出,云:"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2]?"

【注释】

[1]简文:即东晋简文帝。

[2]赖其末而不识其本:依靠稻米生活却不知道水稻长什么样子。末:这里指稻穗。本:这里指稻苗。

【译文】

简文帝看见田里的稻子,不认识,问是什么草,近侍回答是稻子。简文帝回到宫里,三天没有出门,说:"哪里有依靠它的末梢活命,而不识其根本的呢?"

身为一国之君,管着天下苍生的生存大计,却连自己每天吃的粮食、赖以生存的稻谷长什么样子也不认识,所以值得他好好去反思。

【纰漏  第三十四】

王敦初尚主

【原文】

王敦初尚主[1],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2],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3],因倒着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注释】

[1]尚主:娶公主为妻。主,指晋武帝的女儿舞阳公主。

[2]下果:摆设果品供食用。

[3]澡豆:用豌豆末和香药制成的丸剂,可以用来洗手洗脸。

【译文】

王敦刚和公主结婚时,上厕所,看见漆箱里装着干枣,这本来是用来堵鼻子的,王敦以为厕所里也摆设果品,便吃起来,竟然吃光了。出来时,侍女端着装水的金澡盘和装澡豆的琉璃碗,王敦便把澡豆倒入水里喝了,以为是干粮。侍女们都捂着嘴笑话他。

王敦位极人臣,自然是经常出入宫廷,享尽荣华富贵。但他竟然把上厕所用来堵鼻子的枣给吃了,这难免会遭到婢女们的暗自窃笑,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也会出现这样的笑话。王敦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会犯错误,就别说别的人了。

蔡谟不识彭蜞

【原文】

蔡司徒[1]渡江,见彭蜞[2],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3],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4]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5]不熟,几为《劝学》[6]死。"

【注释】

[1]蔡司徒:即蔡谟,字道明,曾任司徒。

[2]彭蜞:外形像螃蟹,但较小,螯与足无毛。

[3]吐下委顿:因呕吐而精神萎靡。

[4]谢仁祖:即谢尚。

[5]《尔雅》:我国最早一部解释词义的专书,也是第一部按照词义系统与事物分类来编纂的词典。其中《释鱼》篇讲到八足二螯的动物有三种,并非都是螃蟹。

[6]《劝学》:指汉末蔡邕取《荀子·劝学》文意写成的《劝学篇》文,其中有"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两句。

【译文】

司徒蔡谟避乱渡江后见到彭蜞,异常高兴地背诵:"螃蟹有八只脚,加上两个夹钳。"叫人煮来吃。吃完以后,上吐下泻,精神疲困,这才知道不是螃蟹。后来他向谢仁祖说起这件事,谢仁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几乎被《劝学》害死。"

这个故事讲的是因为读书不精而出现的纰漏。蔡谟渡江以后看见彭蜞而误认为那是螃蟹,便很高兴地叫人煮给他吃。他没有细看它们的区别,只看了个大概,就以为彭蜞就是螃蟹。所以最后害得自己疲惫不堪。所以不管读什么书,都要把它读精读懂,并且能转化为实践上对我们有用的东西。

谢据上屋熏鼠

【原文】

谢虎子[1]尝上屋熏鼠。胡儿[2]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3]。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4],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5],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6],一月日[7]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8]。

【注释】

[1]谢虎子:即谢据,字玄道,尚书谢褒的第二个儿子,小字虎子,谢安的二哥。

[2]胡儿:即谢朗。

[3]一过:一遍。[4]因其言次:乘着与他聊天时。

[5]中郎:指谢据。

[6]懊热:懊恼,羞惭。

[7]一月日:一个月。

[8]德教:用德行来感化教育人。

【译文】

谢虎子曾经上房熏老鼠。谢胡儿既无从知道父亲做过这件事,又听人说傻子会这样做,就嘲笑这种人,时常说起这种事,不止说过一遍。太傅谢安既然明白胡儿并不知道父亲做过这种事,趁他谈话中间,告诉胡儿说:"一般人拿这件事情来毁谤中郎,也说我一道这样做。"胡儿听了,悔恨焦躁,有一段时间关在书房里不出来。谢安假托援引自己的过错来开导他,使他醒悟过来,这可以说是德教。

谢据曾经爬上屋顶熏老鼠,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笑料。其子谢朗不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父亲做的,也跟着一再予以戏笑。谢安得知后,假托自己也受这个笑话的牵连,让谢朗明白其中牵涉到他自己的父亲,堪称德教之经典,足为今取鉴。

孝武帝抚掌笑虞父

【原文】

虞啸父[1]为孝武侍中,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2],初不闻有所献替[3]。"虞家富春[4],近海,谓帝望其意气[5],对曰:"天时尚煗[6],豘[7]鱼虾未可致,寻[8]当有所上献。"帝抚掌大笑。

【注释】

[1]虞啸父:晋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右将军虞纯的儿子。年少得志,历任侍中、尚书、会稽内史。

[2]门下:官署名,即门下省,是直属于皇帝的顾问机构。

[3]献替:进贡、进献礼物,意思是直言进谏,提出正确可行的建议,否定错误不当的政令。

[4]富春:县名,东晋时改称富阳,在今浙江杭州西南。

[5]意气:进奉;奉献。

[6]煗:暖。

[7]豘:一种可制成酱的鱼。

[8]寻:不久后。

【译文】

虞啸父任晋孝武帝侍中时,孝武帝很和缓地问他说:"你在门下省,怎么从来也没有听到进谏。"富阳的虞家,靠近海边,虞啸父误认为这是孝武帝希望他进贡,就回答说:"现在,节气还暖和,鱼类制品还得不到,不久将会有所奉献。"孝武帝听了拍手大笑。

孝武帝原本是想问问他怎么没有为门下省做出一些实际贡献,而虞啸父却以为是孝武帝怪他家里住在海边也没有进贡过什么东西上来,于是就趁势说不久就给您进供海产。他这一番曲解难免让人觉出他迂腐的气息来。

【惑溺  第三十五】

曹丕横刀夺爱

【原文】

魏甄后惠[1]而有色,先为袁熙[2]妻,甚获宠。曹公[3]之屠邺也,令疾召甄,左右白:"五官中郎[4]已将去。"公曰:"今年破贼正为奴[5]。"

【注释】

[1]甄后:魏文帝曹丕的皇后甄氏,是明帝曹叡的生母。惠:通"慧",聪明。

[2]袁熙:字显奕,袁绍的次子,汉末曾任幽州刺史。袁绍死后,袁熙出任幽州刺史。袁熙娶甄会女。公元204年,曹操打败袁尚,夺取邺城。甄后在这里被曹丕掠走。

[3]曹公:即曹操。邺:县名,汉末魏郡郡治所在地,故址在今河北临漳西南邺镇东。袁熙出任幽州刺史,甄氏留在邺城。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军攻破邺城后获得甄氏。

[4]五官中郎:官名,主管皇帝侍卫,因曹丕曾任此职,这里代指曹丕。

[5]奴:尊长者对卑幼者的昵称,这里指曹丕。

【译文】

魏甄后既聪明又漂亮,原先是袁熙的妻子,很受宠爱。曹操攻陷邺城,屠杀百姓时,下令立即传见甄氏,侍从禀告说:"五官中郎已经把她带走了。"曹操说:"今年打败贼寇,正是为了他。"

甄氏因为容貌俊美,让曹丕为之倾慕,一心想要得到她,那时候因为甄氏还是袁熙的妻子,深得宠爱,于是曹操便把邺城给攻了下来,为的却是满足儿子的欲望。

荀粲夫妻至笃

【原文】

荀奉倩与妇至笃[1],冬月妇病热[2],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3]为主。"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4]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5]。"

【注释】

[1]荀奉倩:即荀粲,字奉倩,三国时魏国人,年二十九而死。笃:感情深厚。

[2]病热:发热、发烧。

[3]色:姿色、容颜。

[4]兴到:一时兴致所致才说的话,指一时兴起。

[5]未昧此语:不会被这话所蒙昧。

【译文】

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非常深厚,冬天他妻子发烧。他就亲自到院子里挨冻,再回屋里用身体贴着妻子。妻子死了,荀奉倩过后不多久也死了,因此受到世人的讥讽。荀奉倩曾经说过:"妇女的德行不值得称道,应当以姿色为主。"中书令裴楷听说这句话,说道:"这只是一时兴趣所至的事,不是德行高尚的人该说的话,希望后人不会被这句话弄糊涂。"

荀粲因为妻子高烧不退而用自己的身体"取冷",以致病死,他没有注重封建的那些伦理道德,只是一心想着生病的妻子能好起来,可见他对妻子的感情已经不是一般恩爱情深能表达的。只是在古代,这样的行为并不被世人所接受,反倒是认为有"惑溺"的嫌疑。

郭氏酷妒杀奶娘

【原文】

贾公闾[1]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2],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中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呜之[3]。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郭后终无子。

【注释】

[1]贾公闾:即贾充,字公闾,曹魏时任司马氏属下右长史,指使成济杀害高贵乡公曹髦。入晋后,和裴楷共同制定晋律,官至太尉。

[2]载周:满一周岁。[3]呜:逗弄孩子,亲昵的样子。

【译文】

贾充的后妻郭氏极端忌妒。她有一个男孩名叫黎民,出生才满一周岁时,贾充从外面回来,奶妈正抱着小孩在院子里玩,小孩看见贾充,高兴得欢蹦乱跳,贾充走过去在奶妈的手里亲了小孩一下。郭氏远远望见了,认为贾充爱上了奶妈,立刻把她杀了。小孩想念奶妈,不停地啼哭,不吃别人的奶,终于饿死了。郭氏后来到底没有再生儿子。

郭氏是个典型的"妒妇",仅仅因为自己的丈夫在奶娘的跟前逗弄自己的儿子被她看见了,就以为是丈夫爱上了奶娘而把奶娘给杀了。为了一己私欲而达到杀人的地步,真是丧尽天良。最终导致自己的孩子因为没奶而夭折,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败。

王氏称丈夫为卿

【原文】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1]。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2];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注释】

[1]王安丰:即王戎。卿安丰:用卿来称呼安丰。卿,相当于"你",常用来称呼地位、辈分低于自己的人;用于平辈之间,显得亲昵而不拘礼节。

[2]是以卿卿:所以以"卿"称呼你,前一个"卿"为动词,后一个为名词。

【译文】

安丰侯王戎的妻子常常称王戎为卿。王戎说:"妻子称丈夫为卿,在礼节上算做不敬重,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了。"妻子说:"亲卿爱卿,因此称卿为卿;我不称卿为卿,谁该称卿为卿!"于是索性任凭她这样称呼。

魏晋之"卿",其应用范围有一定限制,专门用在平辈以下的称呼,对年爵高于自己的人不得称"卿",否则就是违礼失敬。再者就是平辈之间表示一种亲昵关系的称呼。妇人是顺从的人,出嫁后就顺从丈夫,夫与妻乃主从关系,因此王戎批评妻子称己为"卿"是"与礼为不敬"。但妻子"亲卿爱卿"的坦荡的情意令王戎无法拒绝,"遂恒听之"。王戎对妻子的回应,虽被列为"惑溺",但他们至少在情感上是平等的。

【仇隙  第三十六】

石崇挺身救刘玙

【原文】

刘玙兄弟[1]少时为王恺所憎,尝召二人宿,欲默除之。令作坑,坑毕,垂[2]加害矣。石崇素与玙、琨善,闻就恺宿,知当有变,便夜往诣恺,问二刘所在。恺卒迫不得讳[3],答云:"在后斋中眠。"石便径入,自牵出,同车而去。语曰:"少年何以轻就人宿!"

【注释】

[1]刘玙兄弟:指刘玙、刘琨兄弟二人。刘玙,《晋书》本传作"刘舆",字庆孙,刘琨的哥哥。

[2]垂:将要。

[3]卒迫:猝迫,仓促急迫。卒,通"猝"。讳:隐藏、说假话。

【译文】

刘玙兄弟年轻时是王恺所憎恨的人,王恺曾经请他们兄弟两人到家里过夜,想要不声不响地害死他们。就叫人挖坑,坑挖好了,就准备杀害了。石崇向来和刘玙、刘琨很要好,听说两人到王恺家过夜,知道会有意外,就连夜去拜访王恺,问刘玙刘琨兄弟在什么地方。王恺匆忙间没法隐瞒,只得回答说:"在后面房间里睡觉。"石崇就径直进去,亲自把他们拉出,一同坐车走了,并且对他们说:"年轻人为什么这么轻率地到别人家过夜?"

王恺因为以前与刘玙有过节而要加害他们,于是让他们住在自己家,但是刘玙兄弟却浑然不知。另外从这点还能知道他们结的仇并不深。可能是他们无意中侵犯到王恺而被王恺怀恨在心,以致动了杀机,幸好石崇挺身相救,才让他们幸免于难,石崇的大义之举让人深为敬佩。

杀父之仇

【原文】

王大将军执司马愍王[1],夜遣世将[2]载王于车而杀之,当时不尽知也。虽愍王家亦未之皆悉,而无忌[3]兄弟皆稚。王胡之与无忌,长甚相昵,胡之尝共游,无忌入告母,请为馔。母流涕曰:"王敦昔肆酷[4]汝父,假手世将。吾所以积年不告汝者,王氏门强,汝兄弟尚幼,不欲使此声着[5],盖以避祸耳!"无忌惊号,抽刃而出,胡之去已远。

【注释】

[1]王大将军:即王敦。司马愍王:即司马丞,字符敬,袭父爵封为谯王,曾任湘州刺史。王敦起兵时,他兴兵讨伐,后被王敦所害,死后谥为愍王。

[2]世将:即王虞,字世将,王胡之的父亲。他又是王敦的堂兄弟,曾追随王敦叛乱,担任平南将军、荆州刺史。

[3]无忌:即司马无忌,字公寿,司马丞的儿子。袭封谯王,官卫军将军。

[4]肆酷:肆意欺压、残害。

[5]声着:声张;张扬。

【译文】

大将军王敦捉住了愍王司马丞,夜里派王世将他弄到车里杀死了,当时人们不完全知道这件事。即使是愍王家里的人也不是都了解内幕。而司马丞的儿子无忌兄弟又都年幼,王胡之和无忌两人,长大以后非常亲密。有一次,王胡之和无忌在一起游玩,无忌回家告诉母亲,请她准备饭食。母亲流着泪说:"王敦从前肆意残害你父亲,借王世将的手把你父亲杀了。我多年来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王氏家族势力强大,你们兄弟还年幼,我不想把这件事张扬开来,原来是为了避祸啊。"无忌听了很震惊,号哭起来,拔出刀就跑出去,可是王胡之已经走远了。

王胡之和司马无忌两人兄弟情深,但是当司马无忌知道了杀父之仇后,两个人便开始仇恨起来。这其实是很悲哀的,上一代的恩怨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化,反而注定要影响孩子们的一生。

王羲之愤慨致终

【原文】

王右军[1]素轻蓝田,蓝田晚节[2]论誉转重,右军尤不平。蓝田于会稽丁艰[3],停山阴治丧。右军代为郡,屡言出吊[4],连日不果。后诣门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凌辱之。于是彼此嫌隙大构[5]。后蓝田临扬州[6],右军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参军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7],使人受意失旨,大为时贤所笑。蓝田密令从事数其郡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为其宜[8]。右军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致终。

【注释】

[1]王右军:即王羲之。

[2]蓝田:即王述。晚节:晚年。

[3]丁艰:服丧。据《晋书·王述传》记载,这里指王述在担任会稽内史时遭遇母亲的丧事。

[4]吊:吊丧。

[5]嫌隙大构:矛盾更深。

[6]临扬州:指王述守孝期满后出任扬州刺史。临,出任。

[7]"求分"句:会稽都本属扬州,王羲之要求把会稽郡从扬州划出来新建越州,目的是避开王述的管辖。

[8]自为其宜:自己采用适宜的办法去处理。

【译文】

右军将军王羲之一向轻视蓝田侯王述,王述的晚年得到的评价和声誉更高更大,王羲之尤其不满。王述在任会稽内史时遭母丧,留在山阴县办理丧事。王羲之接替他出任会稽内史,他屡次说要前去吊唁,可是一连多天也没有去成。后来他亲自登门通知前来吊唁,等到主人哭起来后,他又不上灵堂就走了,以此来侮辱王述。于是双方深结仇怨。后来王述出任扬州刺史,王羲之仍然主管会稽郡,他刚得到任命王述的音讯,就派一名参军上朝廷,请求把会稽从扬州划分出来,成立越州。使者接受任务时领会错了意图,结果深为当代名流所讥笑。王述也暗中派从事去一一检察会稽郡各种不法行为,因为两人先前有袭痕,王述就叫王羲之自己找个合适的办法来解决。王羲之于是告病离任,因愤慨而送了命。

王羲之一向瞧不起蓝田侯王述。王述晚年的声望逐渐提高,王羲之就更加耿耿于怀。王述之母过世时,王羲之登门吊唁,但主人哭了以后,他却不进去哭吊就走了,以此凌辱王述。这样一来,双方的仇怨就更深了。后来王述出任扬州刺史,王羲之就派一名参军到朝廷去,请求把会稽郡从扬州分出来,另外设置越州。没料到这位使者接受了他的差遣却违背了他的意图,结果为时贤所讥笑。而王述则暗中命令属官列举王羲之的多种不法行为,逼迫王羲之称病离职。最后王羲之竟因愤激而死。

由本文看来,王羲之之死在于心态,在于嫉妒,他看不起那个吃鸡蛋犯傻的家伙王述王蓝田心高气傲,自说自话地想升官,结果王述得宠加官晋级,自己却落得被众人讥笑,为此这般岂不又羞又怒,于是乎,愤慨致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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