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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了之后,没有想到会这么痛苦

 巨风视界 2024-04-07 发布于山东

在我和兄弟姐妹计算母亲一周年忌日还有多少天的时候,父亲猝不及防地往生了。

我的儿子,父母看大的外甥接到消息的时候,不敢相信地说:“我姥爷过年还坐席了,挺好的啊。”

是的,一切都挺好的,春节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初二姐妹仨都回了娘家,初六下午我和姐姐又回了家,晚上一起吃完饭坐在屋里聊天,谈到母亲的忌日,我还给父亲讲一个新学到的词语:活完了。

有中国广袤的地区,有一个地方的人们,说离开这个世界后的词语不是去世,也不是往生,而是“活完了。”我觉得这个词语很好,活完了,就像结束了一件事情一样轻松自然。

母亲病了13年,卧床八年半,往生后乡邻亲戚们都说母亲解脱了,我也这么认为,母亲躺在床上太痛苦了。但是父亲,一直乐哈哈的父亲,这样猝然离去,真的是难以接受。

父亲走了,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痛苦。

净面的时候,执礼的叔不让哭,严厉地告诉我们哭不好。打开棺材,我看到父亲的遗容笑眯眯地,听到有人在旁边说我的父亲笑着走了,我哭倒在棺材上。他老人家应该是见到了我的母亲吧,所以这么开心地走。

合上棺材,忍不住再次失声痛哭。父母在一年之内都离开了我们,痛得都来不及感受。

母亲去世时,有人告诉我当时不是最难受的时候,最难受的时候在一年后。现在最难受的时候刚刚来到,父亲却在这个时间离开了。

有人劝我,我也会自己劝自己,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父母活着我们已尽力。原来自认为孝顺,也难以平静地接受生离死别。

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把母亲的遗像放在卧室的柜子上,母亲生前喝水的杯子放在遗像前,里面一直装满水。妹妹告诉我的时候,我不敢去看那个杯子。

母亲去世后,回家时我不能住在前院里,每次回家晚上都到弟弟家睡。就这样也是彻夜不眠。有一次在外屋听见姐姐坐在母亲生前住的屋里哭,我迅速逃离。自此更不敢进母亲住的房间,痛得受不了。

母亲有一个庞大混乱的母系家族,亲生父亲一大家子,继父一大家子,用乱七八糟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她的哥哥有三个孩子,她照顾了两个,虽不养在身边,但是从八岁起就给大侄子做鞋,小侄子偶尔来,也是竭尽所能地给出最好的东西。

母亲的大侄子到贵州去找他的亲生父亲我的舅舅时,是父亲是买的火车票。母亲为此感念父亲一生。

因为与母亲两方母系家族的亲戚往来和谐,父亲在亲戚们中口碑威望都很高,父亲为此也很自豪。这份自豪的背后是长年累月的付出,始终如一的善意和公正。

有远嫁到村里的女子闹了家庭矛盾,母亲就会把她们叫到家里包顿饺子,父亲会给做思想工作,我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认真聆听。具体听到了什么,现在都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我的热心肠皆来自父母的言传身教。

父母去世后,母亲曾经亲手照顾过、最惦念的大侄子都没有赶来奔丧,有亲戚问,我们都没法回答。母亲愿意的付出,就这样吧。

父亲出殡后两三天,接连有几位年轻同事给我发微信说“巨老师,想你了。什么时候有时间请你吃饭。”看到微信后,想到父亲听到村里年轻人叫叔和大爷时应该就是这种暖融融的感觉吧。

人心,还是要因善意而相通。

我小时候,在农村孩子不读书才是正常现象,像我们姐弟四人都读书的人家很少见。我力气大,扬场的时候,有一位叔就对父亲说别让她上学了,让她帮家里干活多好。父亲说:”想上多长时间就上多长时间,不管她。”

就在父亲去世后不久,有一位同龄的亲戚来聊天,聊到她小学毕业后就不上学了,问她为什么,她说:“家里孩子多,父母供不起,地里的活也干不完。”

家里孩子多,父母供不起,地里的活也干不完,我父母是如何咬牙供我们读书的,现在已无从可知,但是我考上中专后,父母还为我置办了四季新衣,买了词典。现在想起来,同一个宿舍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有的东西,我一样不少,父亲连指甲刀都为我买好了。

后来我给父母买过大的指甲刀,整套的修指甲工具,父母都很喜欢。但是我知道价值和意义不一样,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农村还在用剪刀修指甲的年代,父亲为我买指甲刀是厚重的爱。在物质极大丰富后,我给父母的只是一点儿小小的心意。

小时候父母嫌弃我不听话,长大了我也会因父母不听话而生气。

我们姐妹也曾把父亲接到城市的家里过冬,但每次时间不长,父亲就会闹着回家,他嫌闷,没有人说话,我为此经常和父亲生气,说我不和你说话吗?有一年冬天他来我家里住,计划周六送他回老家。周六早晨起床后,发现大雾,查导航高速公路从天津到山东全处于封闭状态,商量晚一天走,父亲坚决不干,说“不走高速走下道(省道)。”

去年冬天父亲在妹妹住了两个月,元旦时姐姐去看他,他要跟姐姐一起回老家。大家都劝他家里太冷,等春节前再回,执拗地非要走。我生气,回家时说了父亲几句,父亲对我说:“家里没一点点儿冷气气。”我郁闷无比,整个山东都感觉冷,他老人家说不冷。

父亲丧事时,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看着站满胡同的乡邻,我终于明白他要说的是话是乡村往事,他喜欢聊天的对象是乡邻老友。

终究我已经离开乡村三十七年,不理解父亲对几间屋、几条胡同、一村乡邻的感情。

老家有一个迷信的说法:夫妻在一年之内相继去世,来世还能做夫妻。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因为这个说法,才这样匆匆地走了,留下痛苦的儿女走了。

父女一场,你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无以为报。

父亲走了之后,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痛苦。与人聊天,聊天开心处,像以往一样笑起来,心会忽然痛一下,父亲走了,他再也不能和我一起聊天,不能听我说那些新鲜的事了。

有一天心里难受,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走,发现海棠已经盛开,看着那一树一树的花开满街头,我就想我的父母再也看不到了这样的盛景了。

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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