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证研究：是什么

根据我带学生这么多年的经验，相当一部分同学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所列的研究方法究竟是什么、怎么规范地使用，以“实证研究法”为例，但凡遇到列有该方法的，我通常要问：在你看来，实证研究法是个什么样的方法，你的研究中如何使用该方法？大部分同学是回答不上来的，其表情给人以“嗯？这个我还真没细想”的感觉，部分同学的回答是：老师，我做了问卷调查，我有数据啊，那不就是实证研究嘛！其实，有数据还真不一定就是实证研究，没有数据还真不一定就不是实证研究。

，实证研究是什么？

    先来看看学界对实证研究都有哪些观点，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哈，我梳理了一下，大致有以下8种看法。

1．实证研究是基于事实和证据的研究

有学者认为基于事实和证据的研究就是实证研究，指出：

实证研究即是基于事实和证据的研究。其基本特征如下：1. 客观，以确凿的事实和证据为基础，实事求是，不被个人的主观愿望或偏见所左右；2. 量化，努力获得对事物特征和变化的“度”的把握，而非笼统的、模糊的表述；3. 有定论，有确切的发现或结论，而非无休无止的争论；4. 可检验，通过专业化背景下建立起来的共同概念、共同规则，使用共同的方法、共同工具，可以获得相同的结果。（袁振国．实证研究是教育学走向科学的必要途径[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7，（3）：5．）

根据这种观点，实证研究即基于事实和证据、有定论、可检验的量化研究，此观点将实证研究看作一种研究类型，而非具体的研究方法，但又将实证研究仅限于量化研究，更适合自然科学领域而不太适用于人文社科领域，人文社科领域很多问题没有定论，很多研究发现的可重复性不高（或者不具有重复性）。

2．实证研究等于量化研究

有学者将实证研究等同于调查、统计等量化研究，指出：

本研究将高等教育研究方法分为八大类，即分析法、文献法、历史法、比较法、调查法、统计法、个案研究法和其他方法。在这八类方法中，调查法、统计法是以量化分析为主的实证研究方法，其他方法是以思辨为主的定性研究方法。（钟秉林，赵应生，洪煜 等．我国高等教育研究的现状分析与未来展望——基于近三年教育类核心期刊论文量化分析的研究[J]．教育研究，2009，（7）：14-15．）

持同样观点的学者认为：

    目前我们所说的实证研究主要还是指量化研究或定量分析，即用数量关系揭示事物的根本特性，通过精确测定的数据和图表反应事物的现状和性质，从而使不确定的、模糊的事物变得相对确定和清晰。（加强教育实证研究，提高教育科研水平——“第二届全国教育实证研究专题论坛”及“全国教育实证研究联席会议”成果概要[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7，（3）：22．）

根据这种观点，实证研究就是量化研究。不过，我认为它只看到了实证研究中的“实”，即事实、证据，而没有注意到实证研究中的“证”，即要验证或证明研究假设。

3．实证研究包括量化研究和质性研究

持有这种观点的学者也将实证研究看作研究类型，强调其论证方式是“摆事实”，而非“讲道理”，指出：

本文将用“教育实证研究”来统称那些借助于量化或质性研究方法，对所关心的研究对象进行系统探究之后获得有证据支持的认识的教育研究。（尹弘飚．教育实证研究的一般路径：以教师情绪劳动研究为例[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7，（3）：49．）

实证研究的核心精神是用经验事实或经验证据说话，其基本特征是用“事实”而不是用“逻辑思辨”的方式论证。从研究者所采用的研究工具来看，实证研究包括：实验研究、调查研究、历史研究。从研究者对数据的敏感和倚重程度来看，实证研究可分为：质的研究、量的研究。（刘良华．教育研究方法（第2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12-13．）

4．实证研究是用事实来检验结论

也有学者同时关注到了实证研究中的“实”（事实证据），更侧重于实证研究中的“证”（检验结论）以及研究结论的可检验性，指出：

实证研究即基于事实证据，提出理论假设，进行实地观察，获得科学数据，得出正确结论，接受重复检验。（加强教育实证研究，提高教育科研水平——“第二届全国教育实证研究专题论坛”及“全国教育实证研究联席会议”成果概要[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7，（3）：19．）

我以为，此种理解同样更适用于自然科学领域，而不太适合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其研究结论不一定具有可检验性）。

5．实证研究是用事实和证据来检验假设

该观点与第四种观点的相同之处是都关注实证研究中的“实”，不同之处是对“证”的理解不一样，第四种观点中的“证”是“检验结论”，该观点中的“证”是“验证假设”，指出，

“实”主要指“事实和证据”，是一个名词；“证”主要指“证明或验证”，是一个动词。实证研究是指根据事实和证据来验证有关研究问题的假设的过程，旨在探求现象之本质和规律。（胡中锋，禹薇．教育实证研究之深度反思[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20，（5）：142，143．）

我以为，相较于第四种观点，该观点不仅适用于自然科学领域，也适用于人文社科领域。

6．文献的实证研究

也有学者提出了“文献的实证研究”的说法，指出，“可以把文献综述理解为文献的实证研究。教育学的学术文献的计量分析、话语分析和词频分析等都可以视为实证研究”。（加强教育实证研究，提高教育科研水平——“第二届全国教育实证研究专题论坛”及“全国教育实证研究联席会议”成果概要[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7，（3）：22．）

这种理解同样是关注到了实证研究的“实”，而忽视了其中的“证”。

7．实证研究是范式

有学者将实证研究看作研究范式，指出，

研究范式是基于相应的方法论而形成的科学研究规范或模式，它指导着科学研究的具体研究方法。实证与思辨是教育研究的基本范式。实证研究是通过对研究对象进行观察、实验或调查，对收集到的数据或信息进行分析和解释，以事实为证据探讨事物本质属性或发展规律的研究方法。实证研究主要包括量化研究、质性研究以及混合研究等方法。（姚计海．教育实证研究方法的范式问题与反思[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7，（3）：64，65．）

同样，这种观点认为实证研究是基于事实的研究，强调“实”而忽略“证”。

8．实证研究是方法

持这种看法的人并未对实证研究是一种什么样的方法做出解释，而只是在研究方法部分指出运用了实证研究（或实证分析）方法。

    看到这儿是不是感觉很，习惯于寻找标准答案的小伙伴儿可能。实际上，人文社科领域的很多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不同时期、不同立场的学者对同一问题往往持有不同的看法。即便是研究自然界客观规律的自然科学，受已有知识基础、研究设备、利益集团或者学者个人因素的影响，不同时期、不同学者对同一问题的看法也不一定相同。

    梳理完学界观点，下面谈谈我对实证研究的认识。

我赞同上述观点中的将实证研究理解为一种研究类型而不是具体的研究方法，认为应从“实”（事实、证据）和“证”（验证假设）两个方面来理解实证研究。由此认为，实证研究作为一种研究类型，指那些根据事实和证据来验证研究假设的研究。

以是否包含有价值判断，可将研究分为三种类型：实证研究、规范研究、混合研究（见下图）。

实证研究回答“是什么”的问题，没有价值判断，根据研究问题的不同，可采用文献法、问卷调查法、观察法、访谈法、实验/准实验等方法。如研究问题是：中西方男性作家作品中所刻画的女性形象有什么不同？假设我们选择了女性形象刻画的一个方面进行研究，提出这样的研究假设：与西方男性作家相比，东方男性作家作品所刻画的女性形象更具依附性。验证该研究假设主要（只能）采用文献法，研读原文、研读相关研究文献。如，研究问题是：肿瘤患者家庭所承受的经济压力、精神压力，哪个更大（更具破坏性）？假设我们经过探索性研究（文献调研、初步访谈等），提出这样的研究假设：与经济压力相比，肿瘤患者家庭承受了更大的精神压力。验证该研究假设可以采用文献法（现有研究就该问题的研究发现）、问卷调查（获取大量定量数据）、访谈法（获取更深层次的信息）。再如，社会心理学中的经典实证研究“旁观者效应”，主要采用了实验法（癫痫实验、房间充烟实验）来验证研究假设：当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人们不大可能去帮助他人，旁观的人越多，每个人出手相助的可能性越小，同时给与帮助前的延迟时间就越长。

规范研究回答“应该是什么”的问题，有价值判断，常用归纳、演绎等分析推理方法。如研究问题是“防性侵教育应不应该进校园”，无论结论是应该还是不应该都是一个价值判断，研究结论通常经由归纳、演绎而得出。

实践中，纯粹的实证研究（只回答“是什么”的问题）和纯粹的规范研究（只回答“应该是什么”的问题）并不多见，更多见的是混合研究，既回答“是什么”的问题，也回答“应该是什么或应该怎么样”的问题。

此类研究通常有五个步骤：

一是选择研究问题。这一步属于规范研究，有价值判断（选择什么样的问题进行研究）。

二是进行概念界定和提出研究假设。这一步属于规范研究，有价值判断（给概念下什么样的定义、提出什么样的研究假设）。

三是验证研究假设。这一步属于实证研究，无价值判断（根据搜集到的证据材料，经由分析来验证假设，证实或证伪假设的结论由对证据材料的分析而来，不是主观判断）。

四是得出研究结论。这一步属于实证研究，无价值判断（让事实、材料说话，而不是凭个人好恶）。

五是提出建议。这一步属于规范研究，有价值判断（从哪个角度、站在谁的立场、提出哪些建议，这些都包含有价值判断）。

总结一下：学界对实证研究看法不一，有人将其看作研究范式，有人将其看作研究方法，有人认为实证研究等同于量化研究，也有人认为实证研究包括量化研究和质性研究。我的理解是：实证研究不是一种具体的研究方法，而是一种研究类型，指那些根据事实和证据来验证研究假设的研究。根据研究问题的不同，可采用文献法、问卷调查法、观察法、访谈法、实验/准实验等方法。

——未完待续下一篇《实证研究：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