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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血的同时,别忘处理看不见的血

 熙越 2024-04-21 发布于上海

小时候有没有玩过脑筋急转弯游戏?我记得我们当年有一阵子特别流行,同学们之间互相问答。我现在只记得这其中的一个问题了,因为这个问题比较“恶心”。

问:啃苹果的时候,如果发现里面有虫子,请问最可怕的情况是发现几条?

答案不是发现N条,而是发现半条的时候,因为这说明有一半已经在你的嘴里或肚子里了,哈哈~

不过我当年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影响了我今后几十年的思维模式,包括后来对于中医中的诸多问题的思考。

本号早前先后写过《范文甫谈瘀血》《血证治气》《治皮肤病却得了出血症》(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所表达的观点都不离于:止血的同时仍要顾及看不见的瘀血部分。

如果纯粹用止法,往往会造成瘀血无路可出。瘀血留置于脏腑经络,造成诸多后续的不适与疾病,严重的会导致死亡。

明代《陆氏三世医验》中记录了诸多类似的医案。

陆氏案我曾通过张山雷的医案选读过几篇。张山雷不喜陆氏,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医案里体现了明代的医学弊端(升散法的误用滥用)。不过我读下来,平心而论,在张山雷收录的千则医案中,陆氏的总体质量还算上乘。

陆养愚有则治咳血案。病人素有痰火,某次外感叠加怒气后导致咳血。众医先用童便止血,后复吐血,再用大剂滋阴降火,如犀角地黄汤、知柏地黄汤等。血是止住了,但是喘急倚息,彻夜不卧,极其畏寒。

这是啥情况呢?

郁热灼络而溢血,虽然滋阴降火药能凝血,却无法去瘀。虽已不再上逆而咳血,但离经之血并不会因此而得以代谢出去。瘀血阻气而喘息不卧,气不外达而畏寒。

尽管陆养愚没能正确解读这里的畏寒,但手法还是可以的。他先是用通降泄热法,待实邪势已入腑后,再追加元明粉,令病人大便泻下稠秽甚多而诸症皆失。

陆氏第二世陆肖愚也碰到了类似的情况。

病人吐血而大便不通,前医用犀角地黄汤投之,导致病人心下痞塞,呕吐或痰或血或酸水,胸胁时时胀痛。陆祖愚说瘀血凝滞未去,导致新血妄行,应该通其瘀。以泻下丸药与调养气血的汤药,间隔令服,得大便出瘀垢甚多,而诸多症状亦止。

该案的注者说得也很到位:“郁则气结,气结则血亦结,势必逆上。消其瘀,导之使下,则逆上自止矣”。

陆氏第三世陆祖愚仍旧遇到类似的情况。

病人忽然吐血,身热气喘,胸腹胀满,终夜不寐,饮食不进。他先是自行服用滋阴止血药,不得效而请陆祖愚诊视。

陆祖愚发现只要一按病人的腹部,病人口中就能喷出血来,脉劲数。于是先用小陷胸汤加铁锈水与之,令气下行,之后再以泻下药,得解宿垢瘀血半桶,而吐血顿止。

陆祖愚后来自己写了一段按语:“(若)不导其瘀,而徒然止遏,奚益哉?”。

读到这里,可能会有读者觉得奇怪了,犀角地黄汤之类不是动血耗血的对应方么?为什么屡屡无效?

这其实不是效不效的问题,而是处理动血时不能只会用这个,只能在该用的时候用。

陆肖愚有则医案,病人口鼻喷血,脉六部洪数,身热烦渴。陆肖愚连进两剂凉血药,却不得热减,于是改用泻下药,得便下数行,所出稠痰瘀血满便桶,病人方才身凉血止。之后再改用凉血滋阴药如犀角生地等,以调理善后。

另外,被孙一奎评价为医术水平“不在丹溪之下”的元代名医滑伯仁有则医案,病人盛夏出门途中暴吐血。前医处理无效,滑伯仁说这是暑热迫血上行,先与犀角地黄汤止血,紧接着以桃仁承气汤去瘀血宿垢,再转为治暑而获安。

从上述诸多医案来看,温病血分证的经典用方,其本身并不足以具备令瘀血下行而出的能力,最多是起到凉遏气机,以令气不行而血不行的凝滞作用。

当血一旦得止,就要着手于瘀血的处理,以令瘀血代谢而出。瘀除络通气行,一身方能无碍。

从元代的滑伯仁再到陆氏三世医案来看,早于叶天士提出犀角地黄治耗血动血之前,人们就已经习于用此汤来止血了。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单一使用,效果并不好,原因就在于没有出路。

《陆氏医验》出版于道光年间,为其写序言的两位人士都说此书能救世人嗜《叶氏指南》之弊。而且他们表示《临证指南》绝非叶天士本人原始诊疗记载,而是门人的各种拼凑,这和《古今议案按》的作者俞震以及王孟英对这书的认知差不多。

其实本号之前已经浅浅地触及过叶派的弊端了,主要问题就在于:不太有出路。反观仲景方,只要气机还在闭郁的范畴里,就必定有明确的方向和出路。我当时写文就有叶天士的粉丝来叫嚣,我还特地写了一篇《真正去学习古人》来回应过。

同时我仍然试图去理解叶派为何会如此,然后就发现了关键点在于,景岳出现之后,医界对“闭脱”的衡量与价值观的颠覆。由于人是社会的产物,因而诸多医家都难以完全幸免。这个以后会再谈及。

温病四大家的最后一位王孟英,他的临床记录其实就是一部闭脱斗争史。前医无论是误用温补还是误用滋阴,到了他手里,都得大力化痰展气。

其中不少医案还能看到孟英过人的胆识。

上文诸多医案,无论是元代的滑伯仁,还是明代的陆氏三世,都不是上手就釜底抽薪的,无一例外都经过了“止-下”两步。

但我们可以从孟英的一些医案中看到,他已经进化到直接用“下”来“止”了。

省去了稍息立定的步骤,直接让滚蛋~

比如《中风领域中张山雷未能全面超越王孟英》一篇中的第一案,病人溺血如注,自汗息微,势极危殆。孟英上手就同时打开二便来泄热下瘀,吓得张山雷表示这也太克伐了,应该先敛肝气顾阴吧。

瞧瞧,我那篇标题没取错吧,这境界还是有差距的。

我个人双手双脚赞成孟英的此案治法,因为吻合我向来的三观,即看到半条虫子是最可怕的~

出血时,人们看到的血往往只是冰山的一角,看不到的则是海面下巨大的山体。

最近则更为确凿了。

上一篇文章里谈到我一朋友的父亲术后发烧,我给处理了退烧。那篇没提到的是,他父亲暴咯血的时候,我也远程参与了。

起初他连续多日咳嗽清嗓,后来出现了少量咳血,但大便颜色完全正常(即瘀未能下行)。

我朋友先是听从了另一同道的建议,令其父亲服用三七粉,没想到,仅仅是一小勺不到一克的三七粉,服用后立即暴喷鲜血!

可见即便是出血症也要先至少分清寒热。

当天晚上他就急忙找我商议,我说先服用大剂茅根煮水,边煮边喝,但尽量冷服。他父亲服用后就止住了咳血,这期间同时转拟汤方并煎煮,以接后续。

汤药的作用就是确保瘀血彻底下行。由于他父亲的大肠腑气向来通畅,即便外感时也不会明显滞行,我就没用通大便药。因为只要有意识地给予下行出路即可,瘀血会找到它自己的出口。

于是我嘱咐他关注他父亲第二天的大便,应该会是黑色的。

第二天凌晨由于咳血再现(此时大便还未下),他们还是去了医院,做检查后进行凝血治疗。但那一整天里,他父亲排便了N次,每次都是墨黑色的,以致于西医还以为是肠道出问题了。

朋友问我,虽然他父亲咯出来的血不算少,但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的黑便吧。

几天后他父亲接受了介入治疗,手术专家对他说,入院的那刻非常危险,一半肺都堵塞住了。这也就回答了那天为什么会有那么的瘀血黏便。

古代没有检查设备,若是这样的情况下,只止血而不下瘀,那么后果就难免一死了。

最后想起,之前说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是个闭郁范畴方,有读者例举东垣也用风药来治血崩。

我先是让他梳理清楚,别搞混了症状与病机。症状表现为暴泄时,不等于病机在脱证范畴。

另外,李东垣的《兰室秘藏》中还有用麝香来治血崩的。

这就是王孟英的同款手法了,即:

去TM的~ 给老子彻底滚蛋~

而这点恰恰是中医里连目前的现代医学都赶不上的地方,但非常考验医者的确见和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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