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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北岳辨》注译

 故纸园丁 2024-04-24 发布于河北

注译   李向奎

古之帝王,其立五岳之祭,不必皆于山之巅;其祭四渎,不必皆于其水之源也(1)。东岳泰山于博,中岳泰室于嵩高,南岳灊山于灊,西岳华山于华阴,北岳恒山于上曲阳,皆于其山下之邑(2)。然四岳不疑而北岳疑之者,恒山之绵亘几三百里,而曲阳之邑于平地,其去山趾又一百四十里,此马文升所以有改祀之请也(3)。河之入中国也自积石,而祠之临晋;江出于岷山而祠之江都;济出于王屋而祠之临邑,先王制礼,因地之宜而弗变也(4)。考之虞书:「十有一月朔,巡狩至于北岳。」周礼:「并州其山镇曰恒。」尔雅:「恒山为北岳。」注并指为上曲阳。三代以上虽无其迹,而史记云:「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于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5)」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邦。汉书云:「常山之祠于上曲阳。」应劭风俗通云:「庙在中山上曲阳县。」后汉书:「章帝元和三年春二月戊辰,幸中山。遣使者祠北岳于上曲阳。」郡国志:「中山国上曲阳,故属常山。恒山在西北。(6)」则其来旧矣。水经注乃谓此为恒山下庙,汉末丧乱,山道不通,而祭之于此。则不知班氏已先言之,乃孝宣之诏太常,非汉末也(7)。魏书:「明元帝泰常四年秋八月辛未,东巡,遣使祭恒岳。太武帝太延元年冬十一月丙子,幸邺。十二月癸卯,遣使者以太牢祀北岳。太平真君四年春正月庚午,至中山。二月丙子,车驾至于恒山之阳,诏有司刊石勒铭。十一年冬十一月,南征,径恒山,祀以太牢。文成帝和平元年春正月,幸中山,过恒岳,礼其神而反。明年,南巡,过石门,遣使者用玉璧牲牢礼恒岳。」

夫魏都平城,在恒山之北,而必南祭于曲阳,遵古先之命祀而不变者,犹之周都丰镐,汉都长安,而东祭于华山,仍谓之西岳也。故吴宽以为帝王之都邑无常,而五岳有定(8)。历代之制,改都而不改岳。太史公所谓「秦称帝都咸阳,而五岳四渎皆并在东方」者也。隋书:「大业四年,秋八月辛酉,帝亲祠恒岳。」唐书定州曲阳县:「元和十五年,更恒岳曰镇岳,有岳祠。」又言:「张嘉贞为定州刺史,于恒岳庙中立颂。(9)」

予尝亲至其庙,则嘉贞碑故在。又有唐郑子春、韦虚心、李荃、刘端碑文凡四,范希朝、李克用题名各一,而碑阴及两旁刻大历、贞元、元和、长庆、宝历、太和、开成、会昌、大中、天佑年号某月某日祭,初献、亚献、终献某官姓名凡百数十行。宋初,庙为契丹所焚。淳化二年重建,而唐之碑刻未尝毁。至宋之醮文碑记尤多,不胜录也。自唐以上征于史者如彼,自唐以下得于碑者如此,于是知北岳之祭于上曲阳也,自古然矣(10)。

古之帝王望于山川,不登其巅也,望而祭之,故五岳之祠皆在山下;而肆觐诸侯,考正风俗,是亦必于大山之阳,平易广衍之地,而不在险远旷绝之区也明甚。且一岁之中,巡狩四岳,南至湘中,北至代北,其势有所不能。故尔雅诸书并以霍山为南岳,而汉人亦祭于灊。禹会诸侯于涂山,涂山,近灊之地也。水经注曰:「上曲阳故城,本岳牧朝宿之邑也。古者天子巡狩常山,岁十一月至于北岳,侯伯皆有汤沐邑以自斋洁。周衰,巡狩礼废,邑郭仍存。秦以立县,县在山曲之阳,是曰曲阳。有下,故此为上矣。」而文升乃谓宋失云中,始祭恒山于此,岂不谬哉(11)!

五镇惟医无闾最远,自唐于柳城郡东置祠遥礼,而宋则附祭于北岳之祠。然则宋人之遥祭者,北镇也,非北岳也(12)。世之儒者,唐宋之事且不能知也,而况与言三代之初乎?先是,倪岳为礼部尚书,已不从文升议,而万历中,沈鲤驳大同抚臣胡来贡之请,又申言之,皆据经史之文而未至其地。予故先至曲阳,后登浑源,而书所见以告后之人,无惑乎俗书之所传焉。

马文升疏曰:「虞书:肇十有二州,盖每州表山之高大者以为镇,而恒山为北岳,在今大同府浑源州。历秦、汉、隋、唐俱于山所致祭。五代河北失据,宋承石晋割赂之后,以白沟为界,遂祭恒山于真定府曲阳县,文之曰:地有飞来石,不经甚矣。然宋都汴,而真定为其北边,是亦不得已权宜之道也。迨我太祖高皇帝建都金陵,视真定为远,因循未曾厘正。文皇帝迁都北平,真定反在都南,当时礼官不能建明,尚循旧陋,礼官罪也(13)。夫周礼曰:恒山为并州镇,在正北。一统志曰:恒山在浑源州南二十里。又浑源庙址犹存,故老传说,的的不虚,乞行礼部再加详考。如臣言是,行令山西并大同巡抚官员斟酌工费,于浑源州恒山庙旧址增修如制,以祀北岳。撰文勒石,昭示将来。」浑源之说始于此。自成化以前,初无此语。端肃似未曾见十七史者,道听涂说,一至于此。浑源之庙并无古堕,不知作于何时。如泰山、华山之上亦各有宫,而大庙俱在其下,特曲阳相距稍远,而今制又分直隶、山西二辖,人遂因此疑之。疏中所云「故老传说」,正足见其不出于史书,而得诸野人之口。后人知其不通,乃更为之说云:舜北狩,大雪,止于曲阳。有石飞来,因而望祀。不知此谁见之而谁传之?盖又文升之蛇足也。

注释:

(1)五岳四渎为古代王朝祭祀对象。相应的祭祀规格,据《礼记·王制》:“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五岳即东、西、南、北、中岳;四渎为江、河、淮、济,即长江、黄河、淮河、济水,皆为上古时期独流入海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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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四渎位置示意图

(2)东岳泰山于博,中岳泰室于嵩高,南岳灊山于灊,西岳华山于华阴,北岳恒山于上曲阳,皆于其山下之邑。

李按:顾炎武所言,据《汉书·郊祀志》,为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礼制。

1、博邑位于泰山东南,今山东省泰安市岱岳区境内。

2、嵩高即西汉崇高县,据《史记·封禅书》及《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前110),汉武帝登嵩山,“以三百户封太室(山)奉祠,命曰崇高邑”。崇高县故城在嵩山南部,今河南省登封市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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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崇高县故城地理位置

3、秦汉实行郡县二级制。汉武帝时,设置十三刺史部,本为王朝监察区,俗称十三州。东汉末年,监察区逐渐转化为行政区。西汉时,南岳灊山在扬州刺史部庐江郡潜县南,即今安徽省岳西县、潜山市接壤处之天柱山,为大别山东延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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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潜县与潜山地理位置示意图(东汉时期)

4、古人以山北水南为阴,华阴即今陕西省华阴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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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陕西省华阴市地图

5、据《汉书·地理志》,上曲阳为冀州刺史部常山郡辖县,因巨鹿郡另有下曲阳县,故此为上曲阳县。恒山北谷在(上曲阳县)西北,有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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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西汉常山郡、巨鹿郡地图

(3)百度地图数据,曲阳北岳庙至古北岳(今大茂山)步行距离约61.6公里,行车距离当在70公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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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曲阳北岳庙至古北岳(今大茂山)步行距离

北岳庙距大茂山距离较远。据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四:“北岳恒山,今谓之大茂山者是也。半属契丹,以大茂山分脊为界。岳祠旧在山下,石晋之后,稍迁近里。今其地谓之神棚,今祠乃在曲阳。祠北有望岳亭,新晴气清,则望见大茂”。由此可见,因契丹与北宋以大茂山为界,北岳祠曾有迁移,即由大茂山脚下南迁至曲阳县城内。

两宋之际,另有吕颐浩《忠穆集》记载:“惟北岳在大茂山,山大半陷敌境,移庙于中山府曲阳县”,可互为验证。

北岳祠虽曾有迁移。但唐、五代及北宋,皆于曲阳祭祀北岳。据《旧唐书·礼仪志》:“五岳、四镇、四海、四渎,年别一祭,各以五郊迎气日祭之。……(祭)北岳恒山于定州。”唐武德四年(621),定州领安喜、义丰、北平、深泽、毋极、唐昌、新乐、恒阳、唐、望都十县。其中恒阳县即西汉上曲阳县,元和十五年820曲阳。

曲阳北岳庙现存历代碑碣、经幢石刻近200通。《旧唐书·张嘉贞传》载:“嘉贞至定州,于恒岳庙中立颂,嘉贞自为其文,乃书于石,其碑用白石为之,素质黑文,甚为奇丽”。其碑即大唐北岳神庙之碑,立于开元十五年(727)。

北岳庙另存李克用题名碑一通,碑文为中和五年(885)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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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李克用题名碑拓本

另有《旧五代史·唐书·庄宗纪二》载:“天祐十年(913)十二月甲申,(庄宗)次定州,舍于关城,翼日次曲阳,与王处直谒北岳祠”。《旧五代史·晋书·少帝纪四》载:“开运二年(945)夏五月甲寅,定州奏,大风雹,北岳庙殿宇树木悉摧败之”。此二处记载,可证五代后唐、后晋,北岳祠(庙)在定州曲阳县。

宋代碑碣,北岳庙存有《大宋重修北岳安天王庙之碑》(王禹偁撰文)《大宋重修北岳庙之记》(韩琦书)等,不一一列举。

存世文献与碑碣石刻皆可证明唐、五代及北宋,北岳位于定州境内,祠于曲阳。

(4)积石,今甘肃省临夏自治州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境内积石山,为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两大地理板块的分界线。《尚书·禹贡》记载:“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大禹治水时是否曾至今积石山,学术界尚有争论,此处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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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积石山地理位置示意图

临晋,即今陕西省大荔县,西汉时为司隶部左冯翊辖县。据《汉书·地理志》:“临晋,故大荔,秦获之,更名,有河水祠。”河水祠即祭黄河之祠。

江出于岷山,指长江出于岷山。先秦两汉,由于条件所限,古人以岷江为长江正源,今以金沙江为长江正源。

江都,即今长江北岸扬州市江都区,西汉时为徐州刺史部监察区,有江水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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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岷江、金沙江地理位置示意图

济出于王屋,指济水源出王屋山,临邑指今山东省东阿县。西汉时,临邑为兖州刺史部东郡辖县,县内有济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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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兖州地理行政图(东汉时期)

(5)顾炎武所言,出自《史记·封禅书》:“自常山王有罪被迁,而以常山为郡,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司马迁之所以特意注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皆因汉初郡县制与诸侯国两套行政系统并行(刺史部为王朝设置的监察区而非行政区),即一为皇帝直属的汉郡及辖县,一为王国所属支郡及辖县。各诸侯国虽受中央节制,但相对独立。

关于常山王家族的记载,见于《史记·孝景本记》:“汉景帝中元五年夏(前146年),立少子刘舜为常山王。”

刘舜是汉武帝刘彻同父异母的弟弟,深受汉景帝宠爱。汉武帝元鼎四年(前113),常山宪王刘舜去世,太子刘勃继嗣。然而刘勃荒纵淫逸,为父亲治丧期间仍胡作非为,几月后就被汉武帝削夺封国,迁封房陵。为使常山宪王不至绝祀,汉武帝又封刘勃弟刘平为真定王,以真定、藁城、肥累、绵曼四县为真定国。常山国被削夺后,五岳都在中央王朝的辖郡境内。

(6)《郡国志》指《后汉书·郡国志》。

(7)郦道元所言“恒山下庙”,见《水经注·滱水》。如据郦氏所言,则古北岳脚下应有恒山上庙。班氏指东汉史学家班固,著有《汉书》。

(8)吴宽,明代大臣,弘治十六年(1503)进礼部尚书,曾参与晋冀北岳之争,《明史》中有传。以顾炎武所言,吴宽主张“历代之制,改都而不改岳”,但事实并非如此,随着王朝疆域的扩张,北岳、南岳,都曾有过迁移。

(9)《唐书》有后晋刘昫等撰之《旧唐书》及欧阳修等编著之《新唐书》。“更恒岳曰镇岳”出自《新唐书·地理志三》。

(10)顾氏所言“征于史者如彼,得于碑者如此”,以文物与文献相互验证,即为王国维提倡之“二重证据法”。

(11)两汉、北魏、唐、五代、北宋皆于曲阳祭祀北岳,前文所辨甚明。

(12)据《旧唐书·礼仪四》,唐代祭五岳、四镇、四海、四渎,年别一祭,各以五郊迎气日祭之。四镇即东镇沂山、南镇会稽、西镇吴山、北镇医无闾山,宋代在四镇的基础上另加一镇,以霍山为中镇。北镇医无闾山在今辽宁省北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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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一:医无闾山地理位置示意图

(13)马文升,明代大臣,弘治初年任兵部尚书,谥号“端肃”。

马文升所言“文皇帝迁都北平,真定反在都南,当时礼官不能建明,尚循旧陋,礼官罪也”。文皇帝指明成祖朱棣,谥号“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永乐十九年(1421),明成祖将首都从南京迁往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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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二:北平(北京)、古北岳、今北岳地理位置示意图

马文升此说,荒诞不经。据《旧唐书·天文上》:“今以句股图校之,阳城北至(夏至)之晷,一尺四寸八分弱;冬至之晷,一丈二尺七寸一分半;春秋分,其长五尺四寸三分。以覆矩斜视,北极出地三十四度四分”。又曰:“蔚州横野军测影,夏至长二尺二寸九分,冬至长一丈五尺八寸九分,春秋分长六尺四寸四分半。按图斜视,北极出地四十度。(差阳城五度二分)。凡南北之差十度半,其径三千六百八十里九十步。(自阳城至蔚州横野军,一千八百六十一里二百一十四步)”。

另据《明史·历志一》:“正统十四年(1449),其冬,景帝(明代宗朱祁钰)即位,监正许惇等言:“前监正彭德清测验得北京北极出地四十度,比南京高七度有奇,冬至昼三十八刻,夏至昼六十二刻。奏准改入《大历》,永为定式”。

由此可见,唐代已可以精确测量北极出地度数。古北岳大茂山固然在北京之南,但今北岳恒山亦非处于北京之北。且西汉都长安,华山在其东;北魏都平城,古北岳、今北岳皆在平城之南。但西汉、北魏,并未因此而改岳。

宋人徐无党在《新五代史》梁本纪中批曰:“大事则书,变古则书,非常则书,意有所示则书,后有所因则书,非此五者,则否。”《公羊传》曰:“常事不书”。古北岳地望沿革,文献、碑碣所记固多矣,足以证明从汉至明,北岳未曾移祀。以“大事则书、变古则书”之修史原则,若有移祀,历代正史岂能失书?

译文:

古代帝王,创立五岳祭祀,祭祀场所没有必要都建在山顶。祭祀长江、黄河、淮河、济水,也没必要亲自到河流的发源地。汉宣帝时曾制定礼制,在博邑祭祀东岳泰山,在崇高县祭祀中岳嵩山,在灊县祭祀南岳灊山,在华阴县祭祀西岳华山,在上曲阳县祭祀北岳恒山,这些县邑都在山脚下。如今,四岳所处位置无人质疑,而单单质疑北岳,是因为恒山虽然绵延三百多里,但曲阳县离恒山主峰的距离竟然有一百四十里,这也是明朝兵部尚书马文升提出改祀北岳于山西浑源州的缘由。黄河从青藏高原逶迤而来,在积石峡进入黄土高原,但历代王朝在临晋县祭祀黄河。长江源出岷山而在入海口北岸的江都县祭祀,济水源出于王屋山而在临邑县祭祀,都是因地制宜的缘故。《尚书·虞书》载:“十一月初一,舜帝巡狩至于北岳”。《周礼》载:“并州的镇山是恒山。”《尔雅》载:“恒山为北岳”。西汉孔安国、东汉郑玄、西晋郭璞等历代学者为这些儒家经典做注解时,都指明北岳恒山在上曲阳。关于恒山,在夏、商、周三代,虽然既没有文献记载又欠缺文物遗存,但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中却准确记载了常山王刘勃被废除后,汉武帝又封他的弟弟刘平为真定王,然后五岳都处于中央管辖的郡县内。东汉史学家班固所著的《汉书》记载:“恒山祠在上曲阳县”。东汉末年,应劭所著《风俗通》说:“北岳庙在中山国上曲阳县”。南朝刘宋时期,范晔编著的《后汉书》记载:“章帝元和三年(86)春二月戊辰,巡幸中山,派使者到上曲阳县祭祀北岳”。《后汉书·郡国志》记载:“中山国上曲阳县,原来是常山郡的辖县,恒山在县的西北部”。两汉关于恒山的文献记载,众多而久远。北魏郦道元编著《水经注》时,认为上曲阳北岳庙为恒山下庙,之所以在上曲阳祭祀北岳,是因为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恒山被山贼占据,所以只能在上曲阳祭祀北岳。唉!郦道元难道不知道在上曲阳祭祀北岳是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就定下的礼制吗?北齐时,魏收所著《魏书》记载:“北魏明元帝泰常四年(418)秋八月辛未,东巡,派遣使者祭祀恒岳(《太宗纪》)。太武帝太延元年(435)冬十一月丙子,巡幸邺城。十二月癸卯,派遣使者以牛、羊、猪三牲齐备的太牢规格祭祀北岳(《世祖纪上》)。太平真君四年(443)春正月庚午,至中山。二月丙子,车驾到达恒山之阳,下诏让官员刊石勒铭(《世祖纪上》)。十一年(450)冬十一月,南征,路过恒山,以太牢祭祀(《礼四》)。文成帝和平元年(459)春正月,巡幸中山,路过恒岳,礼敬北岳神而返。明年,南巡,过石门,派遣使者用玉璧、牲牢礼拜恒岳(《礼四》)。

北魏定都平城,遵循汉制,在都城南部的曲阳县祭祀北岳。西周定都丰京、镐京,西汉定都长安,而西岳华山却在都城的东部。所以明朝的礼部尚书吴宽认为,王朝的都城不必固定在某个地方,但五岳的地理位置却是固定不变的。历代都城虽有迁移,但都是迁都而不迁岳。太史公司马迁说:“秦朝定都咸阳,而五岳四渎都在东方,就是改都而不改岳的缘故(《史记·封禅书》)。”魏征等编撰的《隋书》记载:“大业四年(608)秋八月辛酉,隋炀帝杨广亲自祭祀恒岳”(《炀帝上》)。欧阳修等编著的《新唐书·地理志》定州曲阳县条记载:“元和十五年(820),恒岳改名为镇岳,(在曲阳县境内)修建有岳祠”。《旧唐书·张嘉贞传》记载:“张嘉贞任定州刺史时,曾在恒岳庙中立碑,赞颂北岳之神”。

我曾亲自到曲阳北岳庙,观摩张嘉贞所立的《大唐北岳神庙之碑》。北岳庙还有唐朝郑子春、韦虚心、李荃、刘端的碑文四通,以及范希朝、李克用题名碑各一通。这些碑的背面及两旁刻着大历、贞元、元和、长庆、宝历、太和、开成、会昌、大中、天佑等唐代年号,写的是在某年某月某日进行祭祀,初献、亚献、终献官员的姓名竟达一百多行。自后晋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后,北岳恒山成为北宋与契丹的分界线。北宋初年,北岳庙在战乱中被契丹中焚毁。直到宋太宗淳化二年(991),才进行重建。值得庆幸的是,唐代的碑刻没有毁于战火,依旧保存完好。时至今日,北岳庙保存下来的宋代碑记数不胜数。关于在曲阳祭祀北岳恒山的历史,唐朝以前的文献记载比比皆是,唐朝以后的碑碣数不胜数。由此看来,从秦汉到明朝,一直都在上曲阳县祭祀北岳,这是没有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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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十三:北宋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地图,三路皆于辽接境

古代的帝王望祭山川,不必登临山的顶端、水的源头,所以祭祀五岳的祠庙都在山脚下不远处。但诸侯陪祭、朝觐天子,因为随从、车马众多,就得在山南边选个宽阔平整的地方。古代天子一年之中要巡狩四岳,南至湖南,北至山西,路途遥远,一年之内很难完成。所以《尔雅》等书以霍山(灊山又名霍山)为南岳,汉武帝时就在灊山祭祀南岳。大禹在涂山会同诸侯,涂山地理位置应该也在灊山附近。郦道元《水经注》记载:“上曲阳故城,本来是四方诸侯陪天子祭祀北岳时休憩住宿的地方。古代天子在十一月祭祀北岳,四方诸侯就在上曲阳故城斋戒沐浴。春秋战国,礼崩乐坏,周天子势衰,巡狩礼就作废了,但用于祭祀的城郭还在。城郭处于山曲之阳,所以称为曲阳。西汉时,曲阳县为常山郡辖县,因为与常山郡相邻的巨鹿郡还有下曲阳县,所以常山郡的曲阳县只能称为上曲阳。明朝兵部尚书马文升认为北宋不能控制云中(今大同市,唐称云中郡、云州),所以在曲阳祭祀恒山,那就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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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四:大禹会诸侯地点考

五镇之中,医无闾山最远,唐朝于柳城郡(郡治柳城,今辽宁省朝阳市)东修建祠庙,遥祭北镇。宋代祭北岳时,在上曲阳县一并祭祀北镇,但宋人遥祭的是北镇而非北岳。学识浅鄙的儒生,连唐宋时期祭祀北岳的事情都不能全面了解,还要谈论夏、商、周三代的祭祀,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当初,倪岳任礼部尚书时,就不同意马文升的说法。万历年间,沈鲤又反驳大同巡抚胡来贡移祀北岳的请求,但他们都是根据文献记载而没有进行实地考察。我先至曲阳,后登浑源恒山,把所见所闻写下来告诉后人,让后人不再为世俗传言而迷惑。

马文升上疏说:“《尚书·虞书》记载,舜帝划分天下为十二州,每州以山之高大者为镇山。其中恒山为北岳,在大同府浑源州。秦、汉、隋、唐,皆于浑源州祭祀北岳。五代时期,后晋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于契丹,浑源当时为应州所辖,随州入契丹。北宋与契丹以白沟河为界,因为失去燕云十六州,只能在真定府曲阳县祭祀北岳。无良文人文过饰非,大言不惭地说北宋之所以在曲阳祭祀北岳,不是因为大宋不能控制燕云十六州,而是因为有一块巨石从浑源飞到了曲阳。神话传说当然经不起推敲,但是北宋定都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县)在汴梁北边,选择在曲阳祭祀北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明一统天下,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建都金陵,真定亦在都城北部,所以当时没有改祀北岳。文皇帝朱棣建都北京,真定在都城南部而不改祀北岳,这是礼官的过失啊。《周礼》记载:'恒山为并州镇山,在正北’。《大明一统志》记载:'恒山在浑源州南二十里。浑源庙址犹存,故老传说历代在浑源祭祀,绝非虚言,希望礼部考察论证’。如果大家认为我所说的都是史实,那么希望政府下令山西及大同巡抚、官员,计算修复浑源州恒山庙所需的工期与费用,并且撰文立石,昭示将来。”

秦、汉、隋、唐,在浑源祭祀北岳的说法,马文升为始作俑者。明朝成化年间之前,并没有这种论调。马文升应该是没读过十七史的,道听涂说,竟然荒唐到了这种地步。没有任何文献记载,浑源的庙在历史上曾被毁坏;也没有任何文献记载浑源的庙建于何年何月,修复又从何谈起?像泰山、华山之上,都建有宫观,而大庙俱建于山脚下,只有曲阳北岳庙,距离古北岳恒山主峰稍远了一些。如今又有两个恒山,一在直隶,一在山西,让人疑惑不已。马文升疏中说“故老传说”,可见是没有文献依据的。后人知道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又加以牵强附会,说什么当初舜帝北巡,至河北曲阳大茂山遇大雪阻路,有巨石从浑源飞来,因而望祀北岳。为证明北岳自古在浑源祭祀,编造这种无法证明的神话传说,实在是画蛇添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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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五:清时期全图(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

地图来源:

1、温骏轩《地缘看世界》插图

2、《中国历史地图集》

3、百度、谷歌地图截图

译者简介:李向奎(1976—),男,山西浑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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