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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人奇书「观人经」《人物志》:原文 译文

 文冠厚朴 2024-04-26 发布于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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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世之本,识人为先,成功之本用人为先。

书中讲述的识鉴人才之术、量能用人之方及对人性的剖析。

《人物志》是三国时期魏国刘邵著。刘邵(约168249)或作刘劭、刘卲,字孔才,广平邯郸(今河北邯郸)人,学者、文学家。汉建安时为太子舍人、秘书郎。后仕曹魏,历官尚书郎、陈留太守、骑都尉、散骑常侍。曾受诏集五经群书,作《皇览》一书,又与苟洗、庾嶷等定科令,作《新律》,著《律略论》。景初年间曾受诏作《都官考课》72条,又作《说略》、《洛论》、《赵都赋》、《许都赋》、《洛都赋》等,现存仅有《人物志》一书,一些残文都收入《全三国文》。

《人物志》共312篇:卷上有《九征》、《体别》、《流业》、《材理》4篇,卷中有《材能》、《利害》、《接识》、《英雄》、《八观》5篇,卷下有《七缪》、《效难》、《释争》3篇。兼有儒、道、名、法、阴阳诸家思想,而受纵横家思想影响最多。因而运用纵横捭阖,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的纵横思想原理,将人的生理、心理、个性、才能、政治风格和道德修养等巧妙地统一起来,揭示了人性形成的原理,总结了人物鉴识的方法,区分了人物的品性、职业等类别,发掘了驾驭人才的诀窍,是历史上第一部融人才学、心理学、伦理学和政治学等于一体而又充满纵横特色的人学论著。

刘劭以人之筋、骨、血、气、肌与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应,而呈显弘毅、文理、贞固、勇敢、通微等特质。此「五质」又分别象征「五常」仁、义、礼、智、信,表现为「五德」。换言之,自然的血气生命,具体展现为精神、形貌、声色、才具、德行。内在的材质与外在的徵象有所联系,呈显为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等,是为「九徵」,这相当于所谓「气质」的层次。

依照不同的才性,刘劭将人物分为「兼德」、「兼才」、「偏才」等「三类」。透过德、法、术等三个层面,依其偏向,又可分为「十二才」,即清节家、法家、术家、国体、器能、臧否、伎俩、智意、文章、儒学、口辩、雄杰,依其才能不同,适合担任的官职也不同。

在《人物志》中,刘劭将才、德并列标举,作为拔选人才的标准。刘劭的品评,以中和为最高,讲究平澹无味,是为圣人。所谓中和,在于兼具「平澹」与「聪明」两种层次,聪明为才,而平澹则是生命所展现的境界,已不单纯是道德修养的层次,更是对「全幅人性」的审美态度。除中和外,其馀为偏至之材。「九徵」兼至的人,「阴阳清和,中叡外明」,就是中庸,称为圣人,是君王之才;具体而微,称为「德行」,是大雅之才;偏于一才的人,称为偏材,是为小雅。此外尚有依似、无恒等级别。

对于甄别人才,刘劭进而提出「八观」、「五视」等途径。「八观」由人的行为举止、情感反应、心理变化由表象而深至内里,反覆察识。「五视」则在居、达、富、穷、贫特定情境中,考察人的品行。

《人物志》

三国·刘邵

【原文】

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乎聪明;聪明之所贵,莫贵乎知人。知人诚智,则众材得其序,而庶绩之业兴矣。是以圣人著爻象,则立君子小人之辞;叙《诗》志,则别风俗雅正之业;制《礼》、《乐》,则考六艺祇庸之德;躬南面,则援俊逸辅相之材。皆所以达众善而成天功也。

【译文】

圣贤所被赞美的,首先在于聪慧明达;聪慧明达中最可贵的,首先在于对人的了解。能鉴识人的诚信与智慧,则能使各种人材各有适当位置,从而各行各业的发展将会兴旺发达。因此圣人设立卦爻、卦象,则确立了辨别君子与小人的言辞;阐发《诗经》的情志,则可分别出风俗与雅正的行业;制订(表达秩序与和谐)《礼》、《乐》制度,则可考究六经中恭敬和中庸的品德;身为君王,则应选用杰出而清逸的辅佐国政的人材。这些能达到使所有人向善的目的而成为最伟大的功业。

【原文】

天功既成,则并受名誉。是以尧以克明俊德为称,舜以登庸二八为功,汤以拔有莘之贤为名,文王以举渭滨之叟为贵。由此论之,圣人兴德,孰不劳聪明於求人,获安逸於任使者哉!

【译文】

最伟大的功业完成,则一并获得相应的名份与荣誉。因此尧帝凭借任用高尚品德的人而著称,舜帝凭借提拔任用十六贤材(八恺与八元)而建功,商汤凭借选拔有莘氏的贤人伊尹而闻名,周文王凭借任用于渭水边垂钓的姜太公受到人们尊重。由此得到结论,圣人具有兴旺发达的品德,每一个都是用尽聪明才智在寻求贤人,让被任用的贤人获得安宁闲逸呀!

【原文】

是故仲尼不试,无所援升,犹序门人,以为四科;泛论众材,以辨三等;又叹中庸,以殊圣人之德;尚德,以劝庶几之论。训六蔽,以戒偏材之失;思狂狷,以通拘抗之材;疾悾悾而不信,以明为似之难保。又曰:察其所安,观其所由,以知居止之行。人物之察也,如此其详。是以敢依圣训志序人物,庶以补缀遗忘;惟博识君子裁览其义焉。

【译文】

因此孔子没有官职,没有办法可以举荐及升用人才,只有将门下弟子按适当职位排定,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表明他们所擅长);广泛论定各种人材,将其辨别为三等人。又赞叹中庸,以突出圣人的德行;崇尚道德,作为劝勉好学上进的人的论据。训示因不学而形成的“愚、荡、贼、绞、乱、狂”六种蔽端,用以警戒偏材之人的过失;思考率性而为的人与有所不为的人,使拘谨与高亢的人材各用其能。疾恨外表憨厚而内心却不诚实的人,用以阐明似是而非是难以有保证的。又说:了解其所心安的东西,观察其行事的途径,就清楚其平时立身处世的品行。对人物的观察,要如此详备。因此斗胆依照圣人教诲记述论定各种人物,希望借此弥补遗忘与疏漏,但愿见识广博的君子剪裁审视其中的义理吧。

第一

【原文】

盖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情性之理,甚微而玄,非圣人之察,其孰能究之哉?凡有血气者,莫不含元一以为质,禀阴阳以立性,体五行而著形。苟有形质,犹可即而求之。

【译文】

人物根本特性,出于情感与本性。情感与本性的道理,极为玄妙而深奥,若非具有特殊洞察力的圣人,谁能得其究竟?大凡有血气的人,身体内莫不包含混沌元气作为其本质,秉承阴阳二气来确立其刚柔的本性,体现金木水火土五行构筑其形体。具备了其形体气质,便可以就此而探求内在的情性。

【原文】

凡人之质量,中和最贵矣。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故能调成五材,变化应节。是故观人察质,必先察其平淡,而後求其聪明。

【译文】

一般人的材质和气度中,以中和为最可贵。具有中和的素质的人,必然平和、淡泊而无偏颇之味,因此能够调和而成就五种(仁、信、忠、智、勇)材质,变通转化而符合需要。因此,观察人物并了解其材质,必须要先察明其是否平和淡泊,然后探讨其是否聪慧明达。

【原文】

聪明者,阴阳之精。阴阳清和,则中睿外明;圣人淳耀,能兼二美,知微知章,自非圣人,莫能两遂。故明白之士,达动之机,而暗於玄机;玄虑之人,识静之原,而困於速捷。犹火日外照,不能内见;金水内映,不能外光。二者之义,盖阴阳之别也。

【译文】

聪慧明达,是人体阴阳二气精华的外在表现。如果阴阳二气清纯、平和,则内有通达之智而外有明察之慧;圣人内具淳朴之质且外具聪明之形,能够兼有平淡与聪明两种优秀品质,可知事物的微妙之处和显露在外的事理,若非圣人,不能够具备此两方面。因此说干就干的人(气质偏阳的人),懂得眼前行动的关键,而欠缺把握机会;深谋远虑的人(气质偏阴的人),认识到宁静致远的道理,而难于付诸迅捷的行动。犹如火光、太阳能光照物体的外部,而不能照进内在;金镜、水面能映像于其中,而不能向外发放光芒。二者间的不同功用,大概是阴阳之间的区别。

【原文】

若量其材质,稽诸五物;五物之徵,亦各著於厥体矣。其在体也,木骨、金筋、火气、土肌、水血,五物之象也。五物之实,各有所济。是故,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弘毅也者,仁之质也。气清而朗者,谓之文理;文理也者,礼之本也。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贞固也者,信之基也。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敢也者,义之决也。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通微也者,智之原也。五质恒性,故谓之五常矣。

【译文】

如果从材质方面衡量人物,可以用五行(金、木、水、火、土)的性质来加以区分;五行的各种特征,可以在人身上各部位表现出来。五行与人体的关系:木代表骨骼,金代表筋脉,火代表气息,土代表肌肤,水代表血液,木、金、火、土、水五行的特性对应成就了骨、筋、气、肌、血的特征。五行之气充足的人,各有其独到之处。所以骨骼健壮而柔韧的人,称为弘毅(心胸博大而坚强持久的性格),弘毅具备仁的本质;气息清淳而舒畅者,称为文理(文雅有礼节),文理是礼仪的根本;体貌端正而结实的人,称为贞固(正直稳重而坚守节操的性格),贞固是诚信的基础;筋脉强健而精炼的人,称为勇敢(勇武不屈而果敢决断的性格),勇敢成就义的方式和途径;神色平和且气血通畅的人,称为通微(通达事理而明察秋毫的性格),通微是智慧的本原。五行的特征是恒常不变的,所以又称仁、义、礼、智、信为 “五常”。

【原文】

五常之别,列为五德。是故,温直而扰毅,木之德也。刚塞而弘毅,金之德也。愿恭而理敬,水之德也。宽栗而柔立,土之德也。简畅而明砭,火之德也。虽体变无穷,犹依乎五质。故其刚、柔、明、畅、贞固之徵,著乎形容,见乎声色,发乎情味,各如其象。

【译文】

五常之间的区别,依次用金、木、水、火、土的品德体现。因此,温润而正直、谦虚而刚毅,是木的品德。刚健而充实、弘大而坚毅,是金的品德。内心恭敬而文雅理智,是水的品德。宽容而严肃、柔和而坚实,是土的品德。简约而顺畅、针砭弊病,是火的品德。虽然体现在不同的身体而品性变化无穷,仍然会依据五种性质而存在。因此其刚毅、宽容、简明、顺畅、坚固等各种性格特征,必定显露于其形体容貌,呈现于声音表情,发散于情感及兴趣,各自依照与五行的象征对应起来。

【原文】

故心质亮直,其仪劲固;心质休决,其仪进猛;心质平理,其仪安闲。夫仪动成容,各有态度。直容之动,矫矫行行;休容之动,业业跄跄;德容之动,顒顒卬卬。

【译文】

因此心性忠诚正直的人,就会表现出刚正挺拔的仪态;心性善良有决断力的人,就会表现出奋进勇猛的仪态;心性平和有条理的人,其表现出安宁而闲逸的仪态。仪态的变化形成人的容貌举止,各自有其不同行为举止:仪态正直的人,行为举止端庄挺拔、威武不屈;仪态善良的人,行为举止小心谨慎、进退有礼;仪态高尚的人,行为举止气宇不凡、令人仰慕。

【原文】

夫容之动作,发乎心气;心气之徵,则声变是也。夫气合成声,声应律吕。有和平之声,有清畅之声,有回衍之声。夫声畅於气,则实存貌色。故诚仁必有温柔之色,诚勇必有矜奋之色,诚智必有明达之色。

【译文】

人的容貌仪态发生变化,源自心性气质(意识和思维);心性气质的特征,则会表现为声音的变化。气息相合而成为声音,其声音与律吕(中国古代乐律的总称)节奏相应和;有柔和平缓的声音,有清扬流畅的声音,有迂徐悠长的声音。声音由流畅的气息而形成,其效果表现于相貌表情。因此确实具备仁爱品质的人定然有温和、宽容的表情,确实具备勇敢品质的人定然有强健奋发的表情,确实富于智慧的人定然有明智、通达的表情。

【原文】

夫色见於貌,所谓徵神。徵神见貌,则情发於目。故仁,目之精,悫然以端;勇,胆之精,晔然以强。然皆偏至之材,以胜体为质者也。故胜质不精,则其事不遂。是故直而不柔则木,劲而不精则力,固而不端则愚,气而不清则越,畅而不平则荡。

【译文】

神色体现在外貌特征上,就是心神的表征。心神的表征表现于相貌上,则情感通过眼睛表露出来。因此仁,是眼睛的精气,其眼神诚实谨慎而端庄;勇,胆的精气,勇者的眼神光亮而强盛。然而偏重某一方面而有很高造诣的人材,是以其比较突出的性格特征表现为其精神本质。因此偏材不精于某一方面的成就,则其事不容易成功。因此刚直而不能柔和则过于倔强,刚劲而不能收敛要则过于蛮干,有固执已见而不端正则愚蠢,心气十足而思虑不清则把握不住分寸,思虑通畅而不能平和则飘荡。

【原文】

是故中庸之质,异於此类。五常既备,包以澹味,五质内充,五精外章。是以目彩五晖之光也。故曰:物生有形,形有神精;能知精神,则穷理尽性。

【译文】

因此具备中庸品质的人,与以上各类人材不同。因为其气质具备了仁义礼智信五常,以平淡无味加以包装,五行之气充实于内,五脏精气显露于外。因此眼睛内闪耀着五彩光芒。所以说:万物产生皆有其形体,形体容貌体现其内在精神。能洞知其精神风貌,就可以完全了解人物的性情。

【原文】

性之所尽,九质之徵也。然则平陂之质在於神,明暗之实在於精,勇怯之势在於筋,强弱之植在於骨,躁静之决在於气,惨怿之情在於色,衰正之形在於仪,态度之动在於容,缓急之状在於言。其为人也,质素平澹,中睿外朗,筋劲植固,声清色怿,仪正容直,则九徵皆至,则纯粹之德也。九徵有违,则偏杂之材也。

【译文】

人的性情所有表现,可归纳为九种特质的特征。平陂(平和与偏斜)的特质在于神态,内心聪明与暗昧的结果在于精神状况,勇敢与怯懦的情势在于筋脉,强健与柔弱的身体在于骨骼,浮躁与宁静的脾性在于气血,悲伤与愉悦的情感在于容色,衰殆与整肃的形象在于仪表,造作与自然的举止在于容貌,舒缓与急迫的状态在于言辞。具备中庸的人,质朴素雅而平和淡泊,内心睿智而外表爽朗,筋脉刚劲而骨骼坚硬,声音清正而表情愉悦,仪态端正而容色直诚,如此则九种特质都能具备,也是德才兼备的人才。九种特质有所缺失,则是偏杂的人材。

【原文】

三度不同,其德异称。故偏至之材,以材自名;兼材之人,以德为目;兼德之人,更为美号。是故兼德而至,谓之中庸;中庸也者,圣人之目也。具体而微,谓之德行;德行也者,大雅之称也。一至,谓之偏材;偏材,小雅之质也。一徵,谓之依似;依似,乱德之类也。一至一违,谓之间杂;间杂,无恒之人也。无恒、依似,皆风人末流;末流之质,不可胜论,是以略而不概也。

【译文】

偏材、兼材、兼德三种人才是不相同的,它们相应的才德的称号也不同。因此偏精独诣的人材,以其所偏精的专长而自称;兼具多方才能的人,以品德为重;兼具各种完美品德的人,更有完美的称号。因此兼德而达到完美境界的,可称为中庸;中庸是圣人最高的称号。具备各种品德的特质而不能发扬光大,可称为德行,有德行的人,具备大雅的称号。专于一门且达到最高境界,可称为偏材,偏材已具备小雅的称号。在“九徵”(指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中只有一个方面表现突出的,称为依似;依似,指是似是而非且品质不佳的人。在某方面至于最高而在另一方面却背离,可称为间杂,间杂是变化无常的人。变化无常与似是而非,都是属于品质低劣的末流之辈。末流之辈的种类很多,不能够逐个分析,因此忽略而不详细讨论。

第二

【原文】

夫中庸之德,其质无名。故咸而不碱,淡而不(酉贵);质而不缦,文而不缋;能威能怀,能辨能讷;变化无方,以达为节。是以抗者过之,而拘者不逮。

【译文】

具备中庸品德的人,其实质难以用语言表达。因此是虽咸却不苦涩,清淡却并非无味;质朴而非无纹饰,有文采而不炫耀刺目;既具有威严且能怀柔,即善于言谈又能沉默;处事可变化而无定规,以通达成功为准则。因此高亢的人则过分,而拘谨的人则能力不及。

【原文】

夫拘抗违中,故善有所章,而理有所失。是故厉直刚毅,材在矫正,失在激讦。柔顺安恕,美在宽容,失在少决。雄悍杰健,任在胆烈,失在多忌。 精良畏慎,善在恭谨,失在多疑。强楷坚劲,用在桢干,失在专固。论辨理绎,能在释结,失在流宕。普博周给,弘在覆裕,失在溷浊。 清介廉洁,节在俭固,失在拘戽。休动磊落,业在攀跻,失在疏越。沉静机密,精在玄微,失在迟缓。朴露径尽,质在中诚,失在不微。多智韬情,权在谲略,失在依违。及其进德之日,不止揆中庸,以戒其材之拘抗;而指人之所短,以益其失;犹晋楚带剑,递相诡反也。

【译文】

拘谨与高亢都背离了中庸之道,因此虽其优势显露在外,但丧失了应遵循的基本道理。因此严厉而直率、刚强而坚毅之人,其才能在于能矫正颓俗,纠正错误;失误在于不讲策略的言行过激的揭人所短;柔韧而顺从、安宁而宽容之人,其美德之处在于能宽容忍让,失误在于优柔寡断;雄武而强悍、杰出而刚健之人,其任用之处是做事够胆量、有魄力,失误在于过多忌恨;精明而善良,知惧而谨慎之人,其善在于谦恭谨慎,失误在于疑虑太多;强硬刚直,坚定而刚劲之人,其可用之处在于成为栋梁而独挡一面,失误在于固执己见;能言善辩,思路能清晰之人,其擅长于解决疑难问题,失误在于言过其实而无原则;普济而博爱、周给而广泛之人,其弘大之处在于胸襟恢宏、覆盖宽广,失误在于良莠不分而过于混杂;清正而耿介、廉洁而自守之人,其可敬的节操在于节俭、朴素,失误在于过于拘谨内敛;好动而有为,光明而磊落之人,其可成之业绩在于开拓进取,失误在于处事不够严谨;能深沉宁静、知玄机奥秘之人,其精妙之处在于精思远虑,失误在于反应迟缓;质朴而爽快、径直而不隐之人,其可取之特质在于忠厚诚恳,失误在于不能见微知著;足智而多谋、情感可藏敛之人,其可取的权变在于权术谋略,缺点是立场不坚定,趋炎附势。在充分发挥自己特有的才能之时,若不以中庸的美德为准则,纠正其拘谨或亢奋的偏向,却不断指责他人的短处,只会使自己的过失更突出,就像晋人与楚人(晋人笑楚人佩剑于左,楚人笑晋佩剑于右)彼此互相嘲笑对方佩剑的方向相反一样,彼此互相反驳论议。

【原文】

是故强毅之人,刚狠不和,不戒其强之搪突,而以顺为挠,厉其抗;是故可以立法,难与入微。柔顺之人,缓心宽断,不戒其事之不摄,而以抗为刿,安其舒;是故可与循常,难与权疑。雄悍之人,气奋勇决,不戒其勇之毁跌,而以顺为恇,竭其势;是故可与涉难,难与居约。惧慎之人,畏患多忌,不戒其懦於为义,而以勇为狎,增其疑;是故可与保全,难与立节。凌楷之人,秉意劲特,不戒其情之固护,而以辨为伪,强其专;是故可以持正,难与附众。辨博之人,论理赡给,不戒其辞之泛滥,而以楷为系,遂其流;是故可与泛序,难与立约。弘普之人,意爱周洽,不戒其交之溷杂,而以介为狷,广其浊;是故可以抚众,难与厉俗。狷介之人,砭清激浊,不戒其道之隘狭,而以普为秽,益其拘;是故可与守节,难以变通。休动之人,志慕超越,不戒其意之大猥,而以静为滞,果其锐;是故可以进趋,难与持後。沉静之人,道思回复,不戒其静之迟後,而以动为疏,美其懦;是故可与深虑,难与捷速。朴露之人,中疑实[石舀],不戒其实之野直,而以谲为诞,露其诚;是故可与立信,难与消息。韬谲之人,原度取容,不戒其术之离正,而以尽为愚,贵其虚;是故可与赞善,难与矫违。

【译文】

因此刚强而坚毅之人,刚烈好争而不能平和,若不注意其争强而冒犯他人,反而认为顺从是屈服与懦弱的表现,则刚性更加厉害;那么这种人可以参与制定法规,而难以与之谋划细致入微之事。柔韧而顺从之人,心思缓慢而优柔寡断,若不注意其做事时无法统摄之弊,反而认为手法强硬会伤及无辜,则使其安于舒缓;那么这种人可以与其按常规处理一般事务,而难以与之权衡疑难之事。雄武而强悍之人,气势亢奋而勇猛决绝,若不注意其勇猛冲动所产生毁伤、跌荡的危险,反而认为顺从是胆小怕事,则会完全耗尽其气势;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共赴危难,而难以与之遵守约定。多惧而谨慎之人,畏惧祸患而顾忌重重,若不注意其因为懦弱而不敢伸张正义,反而认为武力是表示亲近或拉拢,则会增加其畏首畏尾的毛病;那么这种人可以保全自己,难以树立正气。凌历刚强之人,立场坚定而刚劲特行,若不注意改正其固执己见的缺点,反而将广采博引视为浮夸虚伪,则会使其一意孤行;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守持正道,而难以使众人心服口服。善辩而博识之人,论事说理能丰富周延,若不注意其言辞空泛而无遮拦,反而认为持正守节是束缚牵制,则促使其对言论不加节制;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泛泛而谈,而难以与之确立规约之条。宽弘而结交广泛之人,意在追求与人周全和相处融恰,若不注意其交往之人鱼龙混杂,反而认为耿直有节为拘谨保守,则会使其交友不慎;那么这种人可以用于安抚众人,而难以与之整饬风俗。耿直而廉政之人,讥刺清流而荡击浊恶,若不注意其处世交游常有狭隘,反而认为结交广泛是同流合污,则会使其心胸更加狭窄;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守持节操,而难以与之谋划变通之事。好动而知变之人,有崇高而远大的志向,若不注意其心意贪大求多,反而认为沉稳是保守滞后,则坚定其超越之锐意;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共趋于前,而难以与之论谦居人后。沉著而宁静之人,循规蹈矩而思虑再三,若不注意其沉静易成迟滞淹留,反而认为行动迅速必然导致疏漏不密,则会使其以懦弱为美德;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深谋远虑,而难以与之速战速决。质朴而率直之人,见解可疑而固执己见,若不注意其表现会有鄙野粗直,反而认为计谋视为怪诞不经之论,则会使其暴露了真实的内心;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诚信相守,而难以与之与时进退。谋深而多计之人,探究揣度实际情况来确立形象,若不注意其权术可能偏离正道,反而认为胸无计谋为愚拙无用,则会使其以虚浮为可贵;那么这种人可以与之共成善事,而难以与之矫正偏邪之谋。

【原文】

夫学所以成材也,恕所以推情也。偏材之性,不可移转矣。虽教之以学,材成而随之以失;虽训之以恕,推情各从其心。信者逆信,诈者逆诈;故学不道,恕不周物,此偏材之益失也。

【译文】

不断求学可以使人成为有用之才;宽恕是推己及人的前提。“偏材”类人才的本性,不可强求其转变。即使以不断教他学习各种知识,专项学有所成而所学之道的缺陷随之形成;即使以宽恕的道理训导,然而仍存在从自己的角度衡量别人的习惯。因为自己诚信就推测人人都诚信,因为自己奸诈就推测人人都奸诈不实;因此虽有学习却不能掌握道理与方法,宽恕之心也不能了解事物的本性,此是 “偏材”类人才固有的缺陷。

第三

【原文】

盖人流之业,十有二焉:有清节家,有法家,有术家;有国体,有器能;有臧否,有伎俩,有智意;有文章,有儒学,有囗辨,有雄杰。

【译文】

适宜从事重要职务的人才,大概有十二种:有品德高尚且其行为可以作为楷模的清节家;有擅长制定法规的法家;有胸藏谋略的术家;有德、术、法兼备的国体之人;有通权达变,善于解决问题的器能之人;有德高望重但不能宽宏大量地对待别人的臧否之人;有手段灵活但没有长远眼光的伎俩之人;有足智多谋但不够公正的智意之人;有下笔千言的文学人才;有能传播圣人学说的儒学之士;有口才一流的口辩之士;有胆识过人的雄杰之士。

【原文】

若夫德行高妙,容止可法,是谓清节之家,延陵、晏婴是也。建法立制,强国富人,是谓法家,管仲、商鞅是也。思通道化,策谋奇妙,是谓术家,范蠡、张良是也。

【译文】

道德品行高尚,仪容举止可效法的人,可称为清正家(高风亮节),如延陵、晏婴。建立法令制度,善于强国富民,可称为法家,如管仲、商鞅。通晓天地间道化万物的道理,善于出奇谋划妙策应对各种变化,可称为术家,如范蠡、张良。

【原文】

兼有三材,三材皆备,其德足以厉风俗,其法足以正天下,其术足以谋庙胜,是谓国体,伊尹、吕望是也。兼有三材,三材皆微,其德足以率一国,其法足以正乡邑,其术足以权事宜,是谓器能,子产、西门豹是也。

【译文】

兼有德、法、术三种才华,且三种才华都能达到很高水平,其品德的感召力足以正肃风俗,其法律、法令足以匡正天下,其施展权谋、运筹帷幄足以决胜千里,称为国体之人,如伊尹、吕望。 兼有德、法、术三种才华,但三种才华水平不高,其品德的感召力足以统率一方,其法律、法令足以端正一乡,其谋略足以权衡一事之利弊,称为器能之人,如子产、西门豹。

【原文】

兼有三材之别,各有一流。清节之流,不能弘恕,好尚讥诃,分别是非,是谓臧否,子夏之徒是也。法家之流,不能创思图远,而能受一官之任,错意施巧,是谓伎俩,张敞、赵广汉是也。术家之流,不能创制垂则,而能遭变用权,权智有馀,公正不足,是谓智意,陈平、韩安国是也。凡此八业,皆以三材为本。故虽波流分别,皆为轻事之材也。

【译文】

与兼有德、法、术三种才华有区别,各自专精一项而成一流派。类似清节家之流,不能宽容弘大,喜欢求全责备,明辨是非,称为臧否之人,如子夏之类人物。类似法家之流,不能开创思路而深谋远虑,只能接受地方官职,运用心智而施展巧计,称为伎俩之人,如张敞、赵广汉之类。与术家类似,但不能创立制度及确立定则,遇事能随机应变,智谋有余,但公正不足,称为智意之人,如陈平、韩安国之类。所论八种人才,皆以德、法、术为基础。虽分别为不同之流,全部是能成就事业的人才。

【原文】

能属文著述,是谓文章,司马迁、班固是也。能传圣人之业,而不能干事施政,是谓儒学,毛公、贯公是也。辩不入道,而应对资给,是谓囗辩,乐毅、曹丘生是也。胆力绝众,才略过人,是谓骁雄,白起、韩信是也。

【译文】

善写文章、能够著书立说的人,称为文章之人,如司马迁、班固。能够传播圣人的业绩,而不能从政做事,称为儒学之人,如毛公、贯公。善于辩论未必符合真正道理,却能应对巧妙、自圆其说,称为口辩之人,如乐毅、曹丘生。胆识武力超越众人,才能谋略不同凡响,称为骁雄之人,如白起、韩信。

【原文】

凡此十二材,皆人臣之任也,主德不预焉。主德者,聪明平淡,达众材而不以事自任者也。是故,主道立,则十二材各得其任也。清节之德,师氏之任也。法家之材,司寇之任也。术家之材,三孤之任也。三材纯备,三公之任也。三材而微,冢宰之任也。臧否之材,师氏之佐也。智意之材,冢宰之佐也。伎俩之材,司空之任也。儒学之材,安民之任也。文章之材,国史之任也。辩给之材,行人之任也。骁雄之材,将帅之任也。是谓主道得而臣道序,官不易方,而太平用成。若道不平淡,与一材同好,则一材处权,而众材失任矣。是谓主道得而臣道序,官不易方,而太平用成。若道不平淡,与一材同好,则一材处权,而众材失任矣。

【译文】

以上所论十二种才能的人,都适合担任朝廷大臣,而做明君的德性不包括在内。明君,应是聪明平淡,让各种有才能的人各司其职、各尽其才而不会事必躬亲。因此,明君应遵循的原则确立了,则十二种人才都有充分发挥才能的空间。德高望重的清节家,可担任道德教化的师氏职务;法家类型的人,可担任主管刑狱的司寇职务;术家类型的人,可担任“三孤”(少师、少傅、少保)职务辅佐王公;具备德、法、术三材的国体之才可担任“三公”(太师、太傅、太保)职务;兼有三材但不够完备的器能之才,可担任统领百官的冢宰(后称为宰相)职务;臧否类型的人,可担任师氏的助手;智意类型的人,可担任冢宰的助手;伎俩类型的人,可担任主管制器、工程的司空(掌管工程)职务;儒学类型的人,可担任教育安民的职务;文章类型的人,可担任国家的史官;口辩类型的人,可担任主管礼议和外交、接待的职务;骁雄类型的人,可担任将帅。这就是明君之道能确立则臣子之道即可按部就班,各种人才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那么太平盛世就会出现。如果君王不甘心平淡无为(大事小事都抓),只对某一类型的人才感兴趣,则此一类型的人才容易掌握权势,会出现其他各种才能的人失去发挥才能的混乱局面。

第四

【原文】

夫建事立义,莫不须理而定;及其论难,鲜能定之。夫何故哉?盖理多品而人异也。夫理多品则难通,人材异则情诡;情诡难通,则理失而事违也。

【译文】

事业的确定及所制定的相关规章制度,没有不按原则来决定的;等到发生争论时,却很难获得一致的定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主要是因为观点多、才智见识也有不同的人多。观点太多造成各抒已见则彼此无法沟通,人拥有的才能不同(立场不同,情况不同)则所持的观点就会不一样。人情复杂难以沟通(就不能达成共识),则会失去原则而出现事与愿违的现象。

【原文】

夫理有四部,明有四家,情有九偏,流有七似,说有三失,难有六构,通有八能。

【译文】

道理有四项,明白道理有四种不同类型的人,会产生九种偏失的性情,形成七种似是而非的现象,辨论时最容易发生三种疏失,诘难常见六种不良后果,与人沟通有八种技能。

【原文】

若夫天地气化,盈气损益,道之理也。法制正事,事之理也。礼教宜适,义之理也。人情枢机,情之理也。四理不同,其於才也,须明而章,明待质而行。是故质於理合,合而有明,明足见理,理足成家。是故质性平淡,思心玄微,能通自然,道理之家也;质性警彻,权略机捷,能理烦速,事理之家也;质性和平,能论礼教,辩其得失,义理之家也;质性机解,推情原意,能适其变,情理之家也。

【译文】

天地间阴阳二气化育万物,万物皆有盈虚损益的规律,此为合道之理。通过法治使所有事情都有合理的结果,此为行事之理。推行礼教而因事制宜,此为合义之理。了解人情而顺从民意的关键要素,此为合情之理。道理、事理、义理、情理各有不同,懂得这些理的人才,须是有聪慧明达的才质并遵循一定的方法,聪明是由人的材质实现。因此具备材质须与所需之理相合,才能彰显其鲜明的特征,鲜明的特征足以理解道理,理解道理足以自成一家。因此材质性情平正淡泊,思虑深远而精循,能通晓自然的本性,为道理的专家;材质机警灵敏,擅长权变谋略并反应敏捷,能够处理复杂事端和突发事件,为事理的专家;材质性情柔和平稳,能够阐述礼义教化的精髓,分辨各种行为的得失,为义理的专家;材质性情机敏而善解人意,推究人情而察知其意,能够适应人情的变化,为情理的专家。

【原文】

四家之明既异,而有九偏之情;以性犯明,各有得失。刚略之人,不能理微;故其论大体,则弘博而高远,历纤理,则宕往而疏越。抗厉之人,不能回挠;论法直,则括处而公正,说变通,则否戾而不入。坚劲之人,好攻其事实;指机理,则颖灼而彻尽,涉大道,则径露而单持。辩给之人,辞烦而意锐;推人事,则精识而穷理,即大义,则恢愕而不周。浮沉之人,不能沉思,序疏数,则豁达而傲博,立事要,则炎而不定。浅解之人,不能深难;听辩说,则拟锷而愉悦,审精理,则掉转而无根。宽恕之人,不能速捷;论仁义,则弘详而长雅,趋时务,则迟缓而不及。温柔之人,力不休强;味道理,则顺适而和畅,拟疑难,则濡懦而不尽。好奇之人,横逸而求异;造权谲,则倜傥而瑰壮,案清道,则诡常而恢迂。

【译文】

道理、事理、义理、情理四家的特征各有不同,而会产生九种偏颇的性情;性情影响其正确的判断,各自由此而产生了得失。刚强粗略之人,不善于疏理细微之理;因此谈论战略性的事情时,则弘大博识而见识高远;疏理纤微的事理,则左支右绌而粗疏难合。高亢严厉之人,不能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若讨论有法可依的事情,会据理力争保持公正;若讨论如何变通时,则执于所知之理而无法找到头绪。意志坚定之人,喜欢端正求实;若剖析事理的内在原则,能超凡出众而清彻明了,若涉及重大的道理和原则,则狭隘直露而固执己见。能言善辨之人,辞令丰富且观点尖锐;若推究人事,则能提出精辟的见解而说理透彻,但触及正道要旨,则能直言不讳却考虑不周全。随波逐流之人,不能有深思熟虑;整理粗疏的道理时,则无所不谈而以博知为傲;若要归纳事务的精要时,则闪烁其词而不敢下结论。见解肤浅之人,没有能力作深入的讨论;听到别人振振有词,好像有同感而面露愉悦之色;若要仔细分析精微的道理,则随时转向而无立定的根基。宽容谦逊之人,无法快速见其成效;论述仁义之道,则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且言辞文雅;但实际处理事务时,则常常因行动迟缓而难以企及。温顺柔和之人,其力度不能完美而强大;欣赏高深的道理,则思虑平顺和谐而通畅;分析疑难问题时,则优柔寡断而迟疑不决。尚异求奇之人,善于接受新鲜事物而标新立异;遇权宜及诡谲之事,则不受约束而瑰丽壮观,探究清正无为之道,则偏离常理而空疏难通。

【原文】

所谓性有九偏,各从其心之所可以为理。若乃性不精畅,则流有七似:有漫谈陈说,似有流行者。有理少多端,似若博意者。有回说合意,似若赞解者。有处後持长,从众所安,似能听断者。有避难不应,似若有馀,而实不知者。有慕通囗解,似悦而不怿者。有因胜情失,穷而称妙,跌则掎跖,实求两解,似理不可屈者。凡此七似,众人之所惑也。

【译文】

所谓人的性情有九种偏颇,各自内心的自以为作为标准。如其性情不够精要顺畅,则可产生七种似是而非的现象:有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似乎很流畅却天马行空;有的人道理不多却面面俱到,似乎是博学多才的人;有的人反复论说迎合人意,似乎是赞同和善解人意;有的人等到最后才表态,采纳大多数人的观点,似乎是能听众人之言而能有决断者;有遇到疑难问题时避而不答,似乎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而实际则是确实不知其解;有的人听别人说得头头是道,似乎表情非常愉悦而其实似懂非懂;有的人不肯服输而失其常情,理屈词穷仍然牵强附会,其理难立则强词夺理,实际希望有正反两方面都能通过的解释,似乎谁的道理也说不过他。这七种似非而非的现象,最容易使人迷惑。

【原文】

夫辩,有理胜,有辞胜。理胜者,正白黑以广论,释微妙而通之。辞胜者,破正理以求异,求异则正失矣。

【译文】

辩论中,有因其道理而胜,有因其言辞而胜。因其道理而胜的人,能黑白分明且理据充足,阐释清楚细微深奥的部分而融会贯通。因其言辞而胜的人,排斥正理而追求标新立异,标新立异则失去正确的道理。

【原文】

夫九偏之材,有同、有反、有杂。同则相解,反则相非,杂则相恢。

【译文】

上述九种各有偏颇性情的人,彼此间有相同意见,有相反意见,有既不相同也不相反意见。对相同意见则能相互理解,对相反意见则互相非难,对既不相同也不相反意见则互相包容。

【原文】故善接论者,度所长而论之;历之不动则不说也,傍无听达则不难也。不善接论者,说之以杂、反;说之以杂、反,则不入矣。

【译文】

因此善于与人交接论辩的人,围绕理据充分的部分进行辩论;经劝说而无法说服对方则不再劝说,周围无人能听从而理解则不再问难。不善于与人交接论辩的人,以坚持和对方相反的意见或模棱两可的观点劝说;以和对方相反的意见或模棱两可的观点劝说,则无法使人认同。

【原文】

善喻者,以一言明数事;不善喻者,百言不明一意;百言不明一意,则不听也。是说之三失也。

【译文】

辩论中善于运用比喻的人,用简明扼要的语言就能说清楚复杂的事情;不善于运用比喻的人,虽用千言万语也无法将一件事说清;用千言万语也无法将一件事说清,则无人愿意再去听取。这就是辩论中常见的三种失误。

【原文】

善难者,务释事本;不善难者,舍本而理末。舍本而理末,则辞构矣。善攻强者,下其盛锐,扶其本指以渐攻之;不善攻强者,引其误辞以挫其锐意。挫其锐意,则气构矣。善蹑失者,指其所跌;不善蹑失者,因屈而抵其性。因屈而抵其性,则怨构矣。或常所思求,久乃得之,仓卒谕人;人不速知,则以为难谕。以为难谕,则忿构矣。夫盛难之时,其误难迫;故善难者,徵之使还。不善难者,凌而激之,虽欲顾藉,其势无由。其势无由,则妄构矣。凡人心有所思,则耳目不能听,是故并思俱说,竞相制止,欲人之听己。人亦以其方思之故,不了己意,则以为不解。人情莫不讳不解。谓不解,则怒构矣。

【译文】

善于质问辩驳的人,能够掌握辩论的重点;不善于质问辩驳的人,舍弃根本而追逐枝末。舍弃根本而追逐枝末,则构成言辞上无休止的争论。善于辩驳刚强的人,会避开对方的强大的锐气,抓住其根本宗旨而慢慢进行反攻;不善于辩驳刚强的人,引用对方失误的言辞以挫败其锐气;挫败其锐气,则构成意气用事。善于处理对方失误的人,会直言指出对方失误之处;不善于处理对方失误的人,趁机紧咬对方的错误穷追猛打而使对方屈服;使对方屈服而让对方难堪,则构成怨言丛生。自己平时经常对某一问题思考,久而久之乃有心得,仓促之间告诉他人;短时间内很难使别人理解,则认为对方是难以教导;认为对方是难以教导,容易构成埋怨的情绪。在遇重大困难辩驳时,对言辞的失误很难强迫其承认;善于质问辩驳的人,设法提点而使其回转;不善于质问辩驳的人,言辞过激并火上浇油,虽然想承认失误,但因当时形势已无理由承认;因当时形势已无理由承认,正常的辩论就变成胡言乱语。每个人在心有所思时,就无法分心去听别人讲话,因此双方都在构思并都想表达意见时,彼此互相阻止对方,希望对方能认真听自己发言。对方也因正用他的方法在思虑的缘故,不能理解自己所表达的意见,则彼此间会产生误解,每个人都不想被别人误解,误解产生,双方都会愤愤不平。

【原文】

凡此六构,变之所由兴矣。然虽有变构,犹有所得;若说而不难,各陈所见,则莫知所由矣。

【译文】

由此构成的六种偏失,是辩论时产生各种变化的根源。然而虽然有构成变数的可能,仍会有所收获;如果只顾各抒己见而不质问对方,各自陈述自认为正确的见解,则无法得知何是何非。

【原文】

由此论之,谈而定理者眇矣。必也聪能听序,思能造端,明能见机,辞能辩意,捷能摄失,守能待攻,攻能夺守,夺能易予。兼此八者,然後乃能通於天下之理;通於天下之理,则能通人矣。不能兼有八美,适有一能,则所达者偏,而所有异目矣。

【译文】

由此看来,通过陈述漫谈(不通过辨论)而能确定真理的人太少了。必须做到善于听人之见解而能有条不紊,善于思考道理而能知端绪先后,善于明察事理而能看见机会,善于运辞措意而能清楚表达,反应敏捷而能控制失误,善于坚守自我而能抵御别人的攻击,善于攻击而能突破别人的防守,善于突破别人的防守而能为我所有。兼有此八种才能的人,其后就能通晓天下的道理;通晓天下的道理,则才能鉴别各种各样的人。倘若不能兼有此八种才能的人,只有其中一种才能,则所能通晓的有偏差,因而只能按所知的巧立名目。

【原文】

是故聪能听序,谓之名物之材。思能造端,谓之构架之材。明能见机,谓之达识之材。辞能辩意,谓之赡给之材。捷能摄失,谓之权捷之材。守能待攻,谓之持论之材。攻能夺守,谓之推彻之材。夺能易予,谓之资说之材。

【译文】

因此,善于听人之见解而能有条不紊,可以称做名物之材;善于思考道理而能知端绪先后,可以称做构架之材;善于明察事理而能看见机会,可以称做达识之材;善于运辞措意而能清楚表达,可以称做赡给之材;善于反应敏捷而能控制失误,可以称做权捷之材;善于坚守自我而能抵挡进攻,可以称做持论之材;善于攻击而能突破别人的防守,可以称做推彻之材;善于夺人之所守而能为我所有,可以称做资说之材。

【原文】

通材之人,既兼此八材,行之以道,与通人言,则同解而心喻;与众人言,则察色而顺性。虽明包众理,不以尚人;聪睿资给,不以先人。善言出己,理足则止;鄙误在人,过而不迫。写人之所怀,扶人之所能。不以事类犯人之所婟,不以言例及己之所长。说直说变,无所畏恶。采虫声之善音,赞愚人之偶得。夺与有宜,去就不留。方其盛气,折谢不媟;方其胜难,胜而不矜。心平志谕,无适无莫,期於得道而已矣,是可与论经世而理物也。

【译文】

具备各种才能的人,既能兼有此八种才能,在实践中实行能按正确的原则和方法。与通材之人谈论,则见解相同时而能心灵默契;与普通人论说,则察言观色而顺应其性情。即使其明白之理足以包容众人之理,但不因此而自以为高人一等;即使聪明和睿智足以运用自如,但并不因此而凌驾于众人之上;自己发出正确的言论,理据充分则不再多言;鄙陋与失误出于他人,知其过错而不穷追猛打;理解和表达对方内心所想,协助对方发挥所具有的才能;不借题嘲讽对方所忌讳的,不借机用言辞与事例炫耀自己的长处;无论直率还是变通的谈论,都没有畏惧与厌恶之心;采纳噪杂的虫声中的善曲,称赞愚人的偶然所得;攻守或进退能掌握合适的分寸,舍弃与接受不滞留个人的成见;当其气势正盛之时,避其锋芒而点到即止;在辨论中获胜,获胜也不会盛气凌人。心气平和而志向明畅,没有适合与莫视,只期望获得真理而已,(达到这种境界)便可以与其论说经营天下之道、治理万物之事。

第五

【原文】

材能大小,其准不同。量力而授,所任乃济。

【译文】

材能的大小,其水准本自不同。衡量其才力不同而授予其职责,各自所承担的事情才能合适。

【原文】

或曰:人材有能大而不能小,犹函牛之鼎不可以烹鸡,愚以为此非名也。夫能之为言,已定之称,岂有能大而不能小乎?凡所谓能大而不能小,其语出於性有宽急;性有宽急,故宜有大小。宽弘之人,宜为郡国,使下得施其功,而总成其事;急小之人,宜理百里,使事办於己。然则郡之与县,异体之大小者也;以实理宽急论辨之,则当言大小异宜,不当言能大不能小也。若夫鸡之与牛,亦异体之小大也,故鼎亦宜有大小;若以烹犊,则岂不能烹鸡乎?故能治大郡,则亦能治小郡矣。推此论之,人材各有所宜,非独大小之谓也。

【译文】

有人说:人的材质有能做大事而不能做小事的,犹如可以容得下大牛的鼎不能用来烹煮小鸡,在下认为这是不正确的。对能力的大小的谈论,已由人的本质决定了其称谓,怎么会有能做大事而不能做小事的道理呢?凡是提出能做大事而不能做小事的论点的人,是出于人的性格有宽宏和急躁之分;性格有宽宏和急躁之分,因此适合可做的事有大、小之别。性情宽弘的人,适宜治理郡国,能够使下属各自发挥自己的才能(做好本职工作),自己进行统筹后成就事业;性情急躁的人,适宜治理方圆百里的小县,各种琐碎小事都由自己处理。然而郡国与县乡相比较,只是不同内涵上的大小;从实际治理时区分宽宏和急躁的性格的角度来论证,则应当表明能力大小不同而所适宜的职位也不同,不能说能治理大地方的人不能治理小地方。至于说小鸡与大牛,只是不同内涵上的大小,因此所用的鼎也就有大小之别;如果能用来烹煮牛犊,则怎么会不能用来烹煮小鸡呢?因此能治理大的郡国,则也能治理小的郡县。由此而推论,人才的使用各自有其适合的位置,并非仅仅是靠区分概念上的大小。

【原文】

夫人材不同,能各有异。有自任之能,有立法使人之能,有消息辨护之能,以德教师人之能,有行事使人谴让之能,有司察纠摘之能,有权奇之能,有威猛之能。

【译文】

每个人的材质不一样,能力也彼此有不同:有具有以身作则、领导百官的能力,有确立法度而使人服从的能力,有善于周旋并说服别人的能力,有用道德教化而为人师表的能力,有处事合情合理而使人检讨自己并自觉改正缺点的能力,有具有督察是非的能力,有善于权变、构思巧妙的能力,有威武勇猛的能力。

【原文】

夫能出於材,材不同量,材能既殊,任政亦异。是故自任之能,清节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冢宰之任;为国,则矫直之政。立法之能,法家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司寇之任;为国,则公正之政。计策之能,术家之材也,故在朝也,则三孤之任;为国,则变化之政。人事之能,智意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冢宰之佐;为国,则谐合之政。行事之能,谴让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司寇之佐;为国,则督责之政。权奇之能,伎俩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司空之任;为国,则艺事之政。司察之能,臧否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师氏之佐;为国,则刻削之政。威猛之能,豪杰之材也,故在朝也,则将帅之任;为国,则严厉之政。

【译文】

能力出自天生的材质,材质不能用标准衡量的,材质与能力既然有不同,适合从政的职务也不同。所以,有以身作则、总揽朝政的能力,属于清节之材,因此若在朝廷,则可担任“冢宰(宰相)”的职务;治理国家,可以负责矫枉过正的政务。有确立法度而使人服从的能力,属于法家之材,因此若在朝廷,则可担任审案定刑的“司寇”的职务;治理国家,则负责秉公执法的政务。有出谋划策的能力,属于术家之材,因此若在朝廷,则可担任献计献策的“三孤”的职务;治理国家,则能应对各种变化的政务。善于周旋并说服别人的能力,属于智意之材, 因此若在朝廷,则可担任总揽政务的“冢宰”的助手;治理国家,可以负责协调处理各种关系的政务。善于处理复杂事务合情合理的能力,属于谴让之材,因此若在朝廷,可担任审案定刑的“司寇”的助手;治理国家,可以负责督察问责方面的政务。具有权变、构思巧妙的能力,属于伎俩之材,因此若在朝廷,则可担任器物制作的“司空”的职务;治理国家,可以负责营造和工艺等方面的政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属于臧否之材,因此若在朝廷,则可担任辨别是非的“师氏”的助手,治理国家,可负责抑恶扬善的政务。有威严勇猛的能力,属于豪杰之材,因此若在朝廷,可担任行军作战的“将帅”;治理国家,可以负责打击暴力行为的政务。

【原文】

凡偏材之人,皆一味之美;故长於办一官,而短於为一国。何者?夫一官之任,以一味协五味;一国之政,以无味和五味。又国有俗化,民有剧易;而人材不同,故政有得失。

【译文】

凡具备某方面特长的“偏材之人”,如同五味之中只有一种美味;因此只胜任某一方面官职,但要治理一个国家则能力不足。何以如此?负责某一方面官职的政务,如同用一味去配合五味;一国的政务,如同用无味调和出五味。另外国家有不同的风俗,民情有剧烈和简易;而人的才能彼此各有长短,因此管治上会有成功与失败。

【原文】

是以王化之政,宜於统大,以之治小则迂。辨护之政,宜於治烦,以之治易则无易。策术之政,宜於治难,以之治平则无奇。矫抗之政,宜於治侈,以之治弊则残。谐和之政,宜於治新,以之治旧则虚。公刻之政,宜於纠奸,以之治边则失众。威猛之政,宜於讨乱,以之治善则暴。伎俩之政,宜於治富,以之治贫则劳而下困。故量能授官,不可不审也。

【译文】

所以推行王道教化的方式执政,适宜于统辖重大之事,以此治理细小之事则迂阔难行。采用区别与保护的方式执政,适宜于治理烦乱的局面,以此治理安定的地方则无政绩。利用策略与权术执政,适宜于危难时期的治理,以此治理太平盛世则不见奇效。采用矫枉抗厉的方式执政,适宜于治理奢侈的民风,以此治理疲惫的百姓则反受其害。利用和谐及和缓的方法执政,适宜于治理新生事物,以此治理已稳定的事情则不见实效。采用公正严苛的方式执政,适宜于治理纠正奸邪,以此治理边疆则失去民众。推行威武勇猛的方式执政,适宜于讨伐暴乱,以此治理善良的百姓则变为暴政。利用权变、构思巧妙的方法执政,适宜于治理富有之邦,以此治理贫穷之国则劳苦困民。因此衡量能力的不同而授予相应的官职,不可不审慎。

【原文】

凡此之能,皆偏材之人也。故或能言而不能行,或能行而不能言;至於国体之人,能言能行,故为众材之隽也。

【译文】

所论述的八种人才的能力,都属于“偏材之人”。这些人有的能说而不能做,有的能做而不能表达。至于“国体之人”,既能说又能做,所以是人才中的佼佼者。

【原文】

人君之能异於此,故臣以自任为能,君以用人为能;臣以能言为能,君以能听为能;臣以能行为能,君以能赏罚为能。所能不同,故能君众材也。

【译文】

君主的才能与人臣的才能不同,所以为臣者以恪尽职守的才能为能力,君主以善于用人为能力;为臣者以能言善辨为能力,为君者以听取不同的意见(兼听)为能力;为臣者以实际建功立业为能力,为君者以能赏罚公正为能力。君主的能力与众臣不同,所以能驾驭各种人才。

第六

【原文】

盖人业之流,各有利害。夫清节之业,著于仪容,发於德行,未用而彰,其道顺而有化。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进;既达也,为上下之所敬。其功足以激浊扬清,师范僚友。其为业也,无弊而常显,故为世之所贵。

【译文】

人才为官从政的不同类型,各有各的利弊得失。清节家,突出的表现在于其言行举止,成功在于其高尚的品德,未经任用就已展露才才华,其施政的方法顺畅而能教育同化他人。这种人在未显贵之时,为众人所乐于推荐;有了地位之后,为其上层领导及下属所尊敬。其功业足以激浊扬清,为同僚亲友的楷模典范。这种人为官从政,无任何弊端而只有利显现,因此被世人所尊崇。  

【原文】

法家之业,本于制度,待乎成功而效。其道前苦而後治,严而为众。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忌;已试也,为上下之所惮。其功足以立法成治。其弊也,为群枉之所雠。其为业也,有敝而不常用,故功大而不终。

【译文】

法家为官从政,其主要工作是建立法规和制度,等到法规和制度建成实施后才能收到成效。施政之初坚辛(因百姓不能适应)而最终国兴家旺、社会稳定,对百姓管制严厉。所以这种人在未掌权之前,容易遭到百姓的忌恨;为官从政后,(因执法严厉)为其上层领导及下属所惧怕。其功业足以建立法制治理国家;其不利之处,被不法之人所仇视或陷害。这种人为官从政,因其存在的弊端(执法太严得罪权贵)而不会经常被重用,因此功勋卓著却往往不得善终。

【原文】

术家之业,出於聪思,待於谋得而章。其道先微而後著,精而且玄。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不识。其用也,为明主之所珍。其功足以运筹通变。其退也,藏於隐微。其为业也,奇而希用,故或沉微而不章。

【译文】

术家为官从政,主要靠聪明才智,等到所献的计谋实施见效后才被人所知。其施政的措施开始时几乎看不到结果而最终会显现壮观,精微而且玄妙。这种人在未被发掘时,普通人都不知道其奇特之处;受到赏识重用,必定为开明的君主所珍惜。其功业足以运筹帷幄、随机应变而建功立业;功成身退后,隐藏于几乎无人知的地方。这种人为官从政,有神奇的谋略而很少人懂得重用,因此常被埋没而不为世人所知。

【原文】

智意之业,本於度原,其道顺而不忤。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容矣;已达也,为宠爱之所嘉。其功足以赞明计虑。其蔽也,知进而不退,或离正以自全。其为业也,谞而难持,故或先利而後害。

【译文】

智意之材为官从政,善于审时度势,其施政的措施顺应时势而不会逆时而行。因此这种人在未显贵时,很容易被普通人所容纳;发达之后,被君主宠爱而获得嘉奖。其功业足以赞赏明理、计谋远虑,其缺点,是只知进取而不及时隐退,有的人偏离正道以谋求保全自我。这种人为官从政,虽才智有余但难以持久,因此常常是先获其利而后受其害。

【原文】

臧否之业,本乎是非,其道廉而且砭。故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识;已达也,为众人之所称。其功足以变察是非。其蔽也,为诋诃之所怨。其为业也,峭而不裕,故或先得而後离众。

【译文】

臧否之材为官从政,善于明辨是非,其为政清廉而对邪恶行为绝不容忍,这种人在没有得志时,被普通人所认识;得志以后,(因为是非分明、为人清正)受到众人的称赞,其功业足以明察是非、惩恶扬善;其不足之处,喜欢斥责别人的过错而被人埋怨。这种人为官从政,严苛而不宽裕,因此有的人开始会得人心而久而久之后会敬而远之。

【原文】

伎俩之业,本于事能,其道辨而且速。其未达也,为众人之所异;已达也,为官司之所任。其功足以理烦纠邪。其蔽也,民劳而下困。其为业也,细而不泰,故为治之末也。

【译文】

伎俩之材为官从政,善于处理繁杂事务,其施政的措施迅速且效率很高。这种人在没有得志时,就表现出与普通人不同的技能;从政之后,会受到政府的重用成为官员。其功业足以解决难题及纠正邪恶现象;其不足之处,措施繁琐而导致劳民伤财。这种人为官从政,只重视细枝末节而无法长治久安(既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因此只能成为治国之才的末位(难以担当重任)。

第七

【原文】

夫人初甚难知,而士无众寡皆自以为知人。故以己观人,则以为可知也;观人之察人,则以为不识也。夫何哉?是故能识同体之善,而或失异量之美。何以论其然?

【译文】

人最初认识是很难相互了解的,但士人无论多少都以自己的主观意识去认识人。因此以自己作为衡量别人的标准,则以此标准认为是可以了解人;以其他人作为衡量标准,则以为不能真正认识人。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偏材之人”只能赏识与自己质性相同的人,而往往不能接受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的优点。何以如此论断?

【原文】

夫清节之人,以正直为度,故其历众材也,能识性行之常,而或疑法术之诡。法制之人,以分数为度,故能识较方直之量,而不贵变化之术。术谋之人,以思谟为度,故能成策略之奇,而不识遵法之良。器能之人,以辨护为度,故能识方略之规,而不知制度之原。智意之人,以原意为度,故能识韬之权,而不贵法教之常。伎俩之人,以邀功为度,故能识进趣之功,而不通道德之化。臧否之人,以伺察为度,故能识诃砭之明,而不畅倜傥之异。言语之人,以辨析为度,故能识捷给之惠,而不知含章之美。

【译文】

清节之人,以公平与正直做为衡量人才的标准,所以其与各种人才接触时,只赏识性情与行为具有普遍规律的人,而怀疑法家和术家不够诚实。法制之人,以法制做为衡量人才的标准,因此赏识公正无私的人,而忽略了重视谋略的术家。术谋之人,以策划和谋略为衡量人才的标准,能成就谋略的奇异的人,而不知道遵纪守法的好处。器能之人,以办事得力及能自我保全为衡量人才的标准,因此鉴识处理事情有方法和策略的人,而不知道制定法规的根本性。智意之人,以智谋为衡量人才的标准,因此能认识到韬略智谋所获得的利益,而忽略法制和教化长远的重要性。伎俩之人,以功名利禄为衡量人才的标准,因此赏识锐意进取的功效,对思想道德的感化不感兴趣。臧否之人,以明辨是非为衡量人才的标准,因此赏识诃责与针砭的人,而欠缺洒脱的气度和宽阔的胸襟。言语之人,以口才为衡量人才的标准,因此赏识应对如流、口若悬河的好处,而不知含蓄之美。

【原文】

是以互相非驳,莫肯相是。取同体也,则接论而相得;取异体也,虽历久而不知。凡此之类,皆谓一流之材也。若二至已上,亦随其所兼以及异数。故一流之人,能识一流之善。二流之人,能识二流之美。尽有诸流,则亦能兼达众材。故兼材之人,与国体同。欲观其一隅,则终朝足以识之;将究其详,则三日而後足。何谓三日而後足?夫国体之人,兼有三材,故谈不三日,不足以尽之,一以论道德,二以论法制,三以论策术,然後乃能竭其所长,而举之不疑。

【译文】

所以彼此互相否定和辨驳,都不肯认同对方。若跟与自己同类型的人时,就能融洽相处而有所得益;若与质性不同的人共处,则历时长久而不能相互了解。凡是这种只能赏识同类之人,都可称为具备一种才能的“偏材”。如兼有两种或两种才能以上的,其认识的人才也将随其所具有的才能而增加。所以具备一种才能的人,只能赏识一种才能的长处;具备两种才能的人,能赏识两种才能的特长;具备多种才能的人,就会赏识各个方面的人才。所以兼材之人,与国体之人相同。如果只要了解国体之人其中一种才能,用一天时间就足够了解,如果要全面了解国体之人,则需三天才足够。为什么需三天才足够呢?因为国体之人兼有三种特殊才能,所谈论不超过三天,就不足以全面了解。第一天谈论道德修养,第二天谈论法令制度的建立,第三天谈论策略方法,然后才能了解其所有的长处,就可以举荐他担当重任而不疑惑。

【原文】

然则何以知其兼偏而与之言乎?其为人也,务以流数,杼人之所长,而为之名目,如是兼也;如陈以美,欲人称之,不欲知人之所有,如是者偏也。不欲知人,则言无不疑。是故以深说浅,益深益异;异则相返,反则相非。

【译文】

然而怎样才能通过与其对话分辨其是“兼材”还是“偏材”呢?如果每个人,能对其才能加以研究分析,肯定他们的长处,并将他们一一归类,这个人就是“兼材”。如果喜欢夸耀自己的长处,想要别人称赞自己,而对别人的长处漠不关心,这个人就属于“偏材”。因不想了解别人,则对别人的评论没有不产生怀疑的。所以以深奥的言辞讨论肤浅的道理,讨论越深入则越存在着分歧;有分歧则会强烈的反对,否定对方的观点则互相非难。

【原文】

是故多陈处直,则以为见美;静听不言,则以为虚空;抗为高谈,则以为不逊;逊让不尽,则以为浅陋;言称一善,则以为不博;历发众奇,则以为多端;先意而言,则以为分美;因失难之,则以为不喻;说以对反,则以为较己;博以异杂,则以为无要。论以同体,然後乃悦,於是乎有亲爱之情、称举之誉。此偏材之常失。

【译文】

所以(对偏材之人)如果直抒己见,则被认为是想炫耀自己;安静的倾听而不发表言论,则被认为没有真才实学;激烈的进行据理力争,则被认为态度傲慢;处处谦逊礼让,则会认为见识浅薄寡陋;称赞一个人的善举,则被认为知识不够渊博;欣赏到很多人的长处,则被认为头绪多而把握不住要领;先说出他想说的意见,则被认为分享了他的成果;发现他的观点有误而提出质疑,则被认为误解了他;与其持相反的意见,则被认为诚心与其一较胜负;旁征博引论述自己的观点,则被认为没有把握住问题的关键。只有提出的意见与其完全相同,才会表现出喜悦,因此有亲近、爱慕的情感,有认可、称赞及举荐的美誉。这就是“偏材之人”在与人谈论时常犯的错误。

第八

【原文】

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於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

【译文】

草木中的菁华称为英,禽兽中能统领群体的称为雄;因此人类中具备文才武功都出类拔萃的人,可以用英雄命名。因此只有聪慧明智突出的人,称为英;胆识、武略力量超过众人,称为雄,这就是以英与雄本质上的区别而命名。

【原文】

若校其分数,则互相须,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後乃成。何以论其然?夫聪明者,英之分也,不得雄之胆,则说不行;胆力者,雄之分也,不得英之智,则事不立。是以英以其聪谋始,以其明见机,待雄之胆行之;雄以其力服众,以其勇排难,待英之智成之;然後乃能各济其所长也。

【译文】

如果比较其所占的比重,则必须相辅相成,各自占一半,再加上对方的一半,才能真正成为英雄。为什么这样说呢?聪慧明智的人,是“英”的分量重,如果没有“雄”的胆识,其主张就不能实现了;胆识力量的人,是“雄”的分量重,如果没有“英”的智慧,则无法成就大事。所以“英”必须先依靠聪明才智出谋划策,以此掌握先机,然后靠“雄”的胆识来实现;“雄”必须以其力量使众人服从,以其勇气排除种种困难,然后靠“英”的策划成就事业。这样 “英”和“雄”的特长都能充分发挥。

【原文】

若聪能谋始,而明不见机,乃可以坐论,而不可以处事。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而勇不能行,可以循常,而不可以虑变。若力能过人,而勇不能行,可以为力人,未可以为先登。力能过人,勇能行之,而智不能断事,可以为先登,未足以为将帅。必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胆能决之,然後可以为英,张良是也。气力过人,勇能行之,智足断事,乃可以为雄,韩信是也。体分不同,以多为目,故英雄异名。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故英可以为相,雄可以为将。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高祖、项羽是也。

【译文】

如果凭聪慧能够谋划开始,而没有明智去把握住机会,只可以坐论其道,而不可以处理具体事务。聪慧能够谋划创业,具有明智能够把握住机会,但缺乏勇气付诸于行动,只可以遵循常规处事,而不可以思虑应变之事。如果力量能够超过众人,但缺乏勇气付诸于行动,只可以成为劳力,不可以作为先锋。力量能够超过众人,有勇气付诸于行动,而智慧不足以决断事务,可以成为先锋,不足以成为将帅。一定要聪慧能够谋划创业,明智足以能够把握机会,胆识能够决断疑难,这样就可以成为英才,张良便是这样的人。胆气力量超过众人,有勇气付诸于行动,智慧足以决断事务,就可以成为雄才,韩信便是这样的人。因各自的能力特点不同,以其擅长的设立名目,所以英才与雄才有不同的名称。然而这两种人都是偏材,都只能担任人臣。因此英才可担任宰相的职务,雄才可担任将帅的职务。如果一个人的身上兼具英才与雄才的能力,就可以开创大事业,汉高祖刘邦、楚霸王项羽便是这样的人。

【原文】

然英之分以多於雄,而英不可以少也。英分少,则智者去之,故项羽气力盖世,明能合变,而不能听采奇异,有一范增不用,是以陈平之徒皆亡归。高祖英分多,故群雄服之,英才归之,两得其用,故能吞秦破楚,宅有天下。然则英雄多少,能自胜之数也。徒英而不雄,则雄材不服也;徒雄而不英,则智者不归往也。故雄能得雄,不能得英;英能得英,不能得雄。故一人之身,兼有英雄,乃能役英与雄,故能成大业也。

【译文】

然而(作为一个英雄)英的分量应多于雄,而英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英的分量不足,那么有智慧的人就会离开,所以项羽虽然胆气、力量举世无双,具备随机应变的能力,但不能广泛听取、采纳别人不同的意见,有一高超的谋士范增不重用,因此陈平之类的英才也纷纷转而归附汉高祖。汉高祖刘邦英的分量多,因此众多雄才甘愿臣服,(张良、萧何、陈平等)英才也纷纷归附,英才和雄才都为他所用,所以能吞并大秦而攻破大楚,统一并拥有天下。这就证明具备英才和雄才的多少,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如果只有英才而没有雄才,雄才就会不敬服;只有雄才而没有英才,则有智慧的人不会归附投奔。所以雄才能得雄才,不能得英才;英才能得英才,不能得雄才。只有一人的身上,兼具英与雄两种才能,才可以驾驭英才与雄才,因此才能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

第九

【原文】

八观者:一曰观其夺救,以明间杂;二曰观其感变,以审常度;三曰观其志质,以知其名;四曰观其所由,以辨依似;五曰观其爱敬,以知通塞;六曰观其情机,以辨恕惑;七曰观其所短,以知所长;八曰观其聪明,以知所达。

【译文】

有八种观察人的方法:一是观察其人的对恶欲与正义的取舍,就能看清楚是否是没有恒心的“间杂之人”;二是观察其人的言谈举止和应变能力,以审视其日常处事态度;三是观察其人的志向和才质,从而了解是否名实相符;四是观察其人所采用的方式方法,就可以分辨出是否为“依似之人”;五是观察其人所爱与所敬,就可以了解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沟通情况;六是观察其人的喜怒哀乐,以辨明是否能够宽容或疑惑;七是观察其人的短处,以此了解他的长处;八是观察其人的聪明才智,以了解能做成什么事。

【原文】

何谓观其夺救,以明间杂?夫质有至有违,若违胜至,则恶情夺正,若然而不然。故仁出於慈,有慈而不仁者;仁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厉必有刚,有厉而不刚者。若夫见可怜则流涕,将分与则吝啬,是慈而不仁者。睹危急则恻隐,将赴救则畏患,是仁而不恤者。处虚义则色厉,顾利欲则内荏,是厉而不刚者。然而慈而不仁者,则吝夺之也;仁而不恤者,则惧夺之也。厉而不刚者,则欲夺之也。

【译文】

什么叫“观其夺救,以明间杂”?大凡人的质性有正义与恶欲之分,如若恶欲胜过正义,恶欲就会使正气无法显现出来,所以似正而非正。而仁心出自于慈悲为怀的天性,却有虽有慈悲的心而无仁义的人;仁义之人必然会体恤他人,却有虽有仁义而不体恤他人的人;严厉必然刚直,却有虽严厉而不刚直的人。有些人见到可怜的人时则会流下同情的眼泪,而将要把自己所拥有的财物分给别人时却很吝啬,这就是有虽有慈悲的心而无仁义的人。看见身处危急之境的人时则会动恻隐之心,而将要前往求助时却畏惧祸患,这就是虽有仁义而不能体恤的人。虚情假义时则声色俱厉、义正辞严的人,顾忌与自己相关的利益和欲望时则内心怯懦,这就是虽有严厉而不刚直的人。“慈而不仁”的人,是吝啬掩盖了慈悲;“仁而不恤”的人,是畏惧多于恻隐;“厉而不刚”的人,是贪欲胜于正义。

【原文】

故曰:慈不能胜吝,无必其能仁也;仁不能胜惧,无必其能恤也;厉不能胜欲,无必其能刚也。是故不仁之质胜,则伎力为害器;贪悖之性胜,则强猛为祸梯。亦有善情救恶,不至为害;爱惠分笃,虽傲狎不离;助善者明,虽疾恶无害也;救济过厚,虽取人不贪也。是故观其夺救,而明间杂之情,可得知也。

【译文】

所以说:当慈悲之心不能战胜吝啬之情时,就不能做到仁爱;当仁爱之心不能战胜畏惧之情时,就不会体恤他人;当正义之心不能战胜贪欲之情时,就不能做到公正无私。因此如一个人没有仁心占据得多,那么他的技能和力量都成为危害他人的利器;如果一个人贪婪成性,那么他的坚强威猛的性格就成为招致祸害的阶梯。也有善良的人救助恶人,没有造成祸害;对于爱心深厚的人,虽然对方傲慢无理也没有因此离开;助人一心向善的人光明正大,虽然疾恶如仇也不会去伤害对方;救济他人十分慷慨,虽然有时取他人财物也不算贪。所以仔细观察一个人对恶欲与正义的取舍,是不是 “间杂之人”,就可以清楚了解了。

【原文】

何谓观其感变,以审常度?夫人厚貌深情,将欲求之,必观其辞旨,察其应赞。夫观其辞旨,犹听音之善丑;察其应赞,犹视智之能否也。故观辞察应,足以互相别识。

【译文】

什么是“观其感变,以审常度”?人总是将真实的表情和情感藏在内心,要想探求其内心真实情感,一定要观察其言辞的核心之意,观察其应酬对答。观察其言辞核心之意,犹如鉴别音乐的美妙与否;观察其应酬对答,犹如看见人运用智慧的能力与否。因此观察言辞及应对,足以彼此辨别认识其内心状况。

【原文】

然则论显扬正,白也;不善言应,玄也。经纬玄白,通也;移易无正,杂也。先识未然,圣也;追思玄事,睿也。见事过人,明也;以明为晦,智也。微忽必识,妙也;美妙不昧,疏也。测之益深,实也;假合炫耀,虚也。自见其美,不足也;不伐其能,有馀也。

【译文】

那样就会出现论点鲜明而意旨端正,此为性情坦荡的人;不善言辞及应对,此为是深奥玄妙的人;明辨是非,此为通情达理的人;忽此忽彼而变化无常,此为思绪杂乱无章的人;具有预先知道未来的必然结果,此为圣贤;事后可以分析深奥的事理,此为睿智的人;观察事理超乎常人,则是聪明的人;内心聪明而外表不表露,此为大智若愚的人;极致细微的道理都能了解,此为玄妙莫测的人;直抒胸臆,则为疏朗的人;越了解就越获益非浅,此为真才实学的人;用道听途说的东西炫耀,此为虚伪的人。自吹自擂(唯恐别人不知),此为才智不足的人;虽有才能而不矜夸自傲,则是智慧有余的人。

【原文】

故曰凡事不度,必有其故。忧患之色,乏而且荒;疾疢之色,乱而垢杂。喜色愉然以怿;愠色,厉然以扬。妒惑之色,冒昧无常;及其动作,盖并言辞。是故,其言甚怿而精色不从者,中有违也;其言有违而精色可信者,辞不敏也。言未发而怒色先见者,意愤溢也;言将发而怒气送之者,强所不然也。凡此之类,徵见於外,不可奄违,虽欲违之,精色不从。感愕以明,虽变可知。是故观其感变,而常度之情可知。

【译文】

所以说凡是容貌与表情不相符时,必然是有内在原因的。内心忧虑时的表情,精神疲倦而无光彩;身有疾病时的表情,心神杂乱而容貌不整洁;心情舒畅时的表情为喜形于色;暗暗生气时的表情,来历的表情非常明显;心怀忌恨时的表情,神色阴晴不定。表现的行为举止,也和言辞有紧密联系。因此,说话轻松愉快而表情不悦的人,其实内心与此相反;说话不能前后相一致而表情真诚可信的人,表明不擅长言辞;话还未说出就表现出满脸怒容的人,表示已愤怒填胸而不能自我控制;说话将要说出前就怒气冲冲的人,表示想强迫别人接受不愿接受的结果。诸如此类的现象,表明其内心真实的想法是通过行为举止表现出来,是无法掩饰的;虽然希望去掩饰,神色上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感觉与口中的直言已清楚表明,即使千变万化也可由外而知内。所以观察一个人言谈举止和表情的变化,而其日常处事态度就可以了解了。

【原文】

何谓观其至质,以知其名?凡偏材之性,二至以上,则至质相发,而令名生矣。是故骨直气清,则休名生焉;气清力劲,则烈名生焉;劲智精理,则能名生焉;智直强悫,则任名生焉。集于端质,则令德济焉;加之学,则文理灼焉。是故观其所至之多少,而异名之所生可知也。

【译文】

什么叫“观其至质,以知其名”?“偏材之人”的特性,如兼有两种以上的才能,则最有特性的才能互相促进,就会产生种种美名。所以骨质挺直且气质清高的人,就会有“美善”的美名;气质清高且刚劲有力的人,就会有“刚烈”的美名;足智多谋且精通事理的人,就会有“能干”的美名;富于智慧且坚强诚恳的人,就会有“担当重任”的美名;具备品质端正和优秀的才质的人,则成就良好的品德;加上勤奋学习,则能文理粲然。所以观察一个人兼有的才能有多少,而各种不同的名声是怎么得来的就能知道了。 

【原文】

何谓观其所由,以辨依似?夫纯讦性违,不能公正;依讦似直,以讦讦善;纯宕似流,不能通道;依宕似通,行傲过节。故曰:直者亦讦,讦者亦讦,其讦则同,其所以为讦则异。通者亦宕,宕者亦宕,其所以为宕则异。

【译文】

什么叫“观其所由,以辨依似”?爱揭人所短的人心胸狭隘,不能公正地处理事情;依靠揭人所短显示自己是率直的人,用揭人所短的方式斥责善良的人;放荡不羁显示其为如流水般通畅的人,其实无法通晓天下所有的规律;通过放荡不羁显示自己似乎很通达的人,其实行为傲慢而不知节制的放纵。所以说,虽然率直的人会揭人所短,专司指责他人所短的人也揭人所短,揭人所短的行为是一样,但其动机和目的是不同的;通达的人固然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人也不放荡不羁,放荡不羁的行为是一样的,但其原因是不同的。

【原文】

然则何以别之?直而能温者,德也;直而好讦者,偏也;讦而不直者,依也。道而能节者,通也;通而时过者,偏也;宕而不节者,依也;偏之与依,志同质违,所谓似是而非也。是故,轻诺似烈而寡信,多易似能而无效,进锐似精而去速,诃者似察而事烦,讦施似惠而无成,面从似忠而退违,此似是而非者也。亦有似非而是者,大权似奸而有功,大智似愚而内明,博爱似虚而实厚,正言似讦而情忠。夫察似明非,御情之反;有似理讼,其实难别也。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得其实?故听言信貌,或失其真;诡情御反,或失其贤;贤否之察,实在所依。是故观其所依,而似类之质,可知也。

【译文】

然而怎样才能区别开来呢?率直而能温和的人,是有品德的人;率直而喜欢揭人所短的人,是偏激的人;揭人所短而又不正直的人,是依似之人。放荡不羁而有节制的,是通达的人;随心所欲而有些过分的人,是偏差之人;放荡不羁而不节制的人,是依似之人。偏差之人和依似之人,目的相同而其本质不同,这就是所谓似是而非。所以,轻易的承诺的人看似很热情而其实被认为缺乏诚信;认为什么事都很简单的人看似很能干而其实无任何成效;急速进取的人看似精悍而事实是退得更快;待人处事苛刻的人似乎明察秋毫而事实上会使事情更烦琐;喜欢暗中给人小恩小惠的人看似惠及大众而其实没做成什么事;表面上对上级服从的人看似忠诚可靠而其实在背后伤人;这些都属于似是而非的人。也有另外的似非而是的人,大权在握的人看似奸臣而事实证明对国家有功劳;有大智慧的人看似愚笨而其实内心很精明;博爱的人看似是虚幻而事实上内心充满爱意;正直的言论好像是针对人而其实是性情忠诚。观察分析各种人的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反复研究人情的真假,似审理诉讼案件区分有理与无理时非常困难。不是天底下最精明的人,怎么能分辨清楚呢?所以只听其口中之言或相信其外貌,经常失去真实情况;只从人的真情假义作出判断,可能失去其贤能。贤能与否的观察,应仔细观察其接近的材质类型。所以,观察其接近的材质类型,其性格气质属于的类别,可以知道了。

【原文】

何谓观其爱敬,以知通塞?盖人道之极,莫过爱敬。是故,《孝经》以爱为至德,以敬为要道;《易》以感为德,以谦为道;《老子》以无为德,以虚为道;《礼》以敬为本;《乐》以爱为主。然则人情之质,有爱敬之诚,则与道德同体;动获人心,而道无不通也。然爱不可少於敬,少於敬,则廉节者归之,而众人不与。爱多於敬,则虽廉节者不悦,而爱节者死之。何则?敬之为道也,严而相离,其势难久;爱之为道也,情亲意厚,深而感物。是故,观其爱敬之诚,而通塞之理,可得而知也。

【译文】

什么叫“观其爱敬,以知通塞”?大概人伦之道的最高准则,莫过于爱和敬。所以,《孝经》以爱为最高的品德,以敬为重要的原则;《易经》以感应为德,以谦卑为准则;《老子》以“无为”为德,以“虚无”为准则;《礼记》以敬为根本;《乐经》以爱为主旨。然而人情的实质,是对人有爱和敬的诚意,就代表道德高尚合为一体,其行为举动就获得人心,行事就会畅通无阻。然而对人爱的分量不能少于敬的分量,如果爱少于敬,那么只有清廉有节操的人归附,而大多数人不愿意追随;如果爱多于敬,那么虽然清廉有节操的人不高兴,但可得到众人的真心拥戴。为什么会这样?因人与人相敬,过于严肃造成彼此有较大的距离,这种关系难以持久;而人与人相爱,使人感情上相亲近而心意浓厚,是发自内心的感动。所以说,观察一个人的相爱相敬的诚意,而与人之间的沟通是否通畅的道理,就可以得到而了解了。

【原文】

何谓观其情机,以辨恕惑?夫人之情有六机:杼其所欲则喜;不杼其所能则怨;以自伐历之则恶;以谦损下之则悦;驳其所乏则婟;以恶犯婟则妒。此人情之六机也。

【译文】

什么叫“观其情机,以辨恕惑”?人的情感表现有六种反应:欲望能满足就会高兴;能力得不到发挥就会埋怨;他人在自己面前自夸炫耀就会讨厌;人在自己面前态度谦卑就喜欢;攻击他的缺陷就会忌讳;用自己的长处打压他的短处就会妒恨。这就是人的情绪的六种常态反应。

【原文】

夫人情莫不欲遂其志。故烈士乐奋力之功;善士乐督政之训;能士乐治乱之事;术士乐计策之谋;辩士乐陵讯之辞;贪者乐货财之积;幸者乐权势之尤。苟赞其志,则莫不欣然,是所谓杼其所欲则喜也。若不杼其所能,则不获其志,不获其志则戚。是故,功力不建,则烈士奋;德行不训,则正人哀;政乱不治,则能者叹;敌未能弭,则术人思;货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幸者悲。是所谓不杼其能则怨也。

【译文】

人之常情没有人不想完成自己的愿望。因此勇猛的人乐意通过奋发的力量的功效(达成所愿);善良的人乐意通过纠正不正之风(达成所愿);有能力的人乐意通过治理乱政(达成所愿);有智谋的人乐意通过出谋划策(达成所愿);擅长辩论的人喜欢通过诡辩的言辞(达成所愿);贪财的人喜欢通过积聚财货(达成所愿);被君王宠幸的人喜欢通过揽权(达成所愿)。如果帮助其达成愿望,则没有不非常高兴,这就是所谓“杼其所欲则喜”。如果不能发挥其所有的能力,则其目的就无法达到,目的达不到就会忧愁悲伤。因此,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则刚烈的人就会感到愤慨;社会风气不正,则正直的人就会感到悲哀;政治混乱而不去治理,则有能力的人就会感叹不已;强敌不能被制服,有智谋的人就会反思;货财积累的不多,贪财的人就会忧愁;权势不大,受宠幸的人就会悲哀。这就是所谓“不杼其能则怨”。

【原文】

人情莫不欲处前,故恶人之自伐。自伐皆欲胜之类。是故,自伐其善,则莫不恶也。是所谓自伐历之则恶也。人情皆欲求胜,故悦人之谦,谦所以下之,下有推与之意。是故,人无贤愚,接之以谦,则无不色怿,是所谓以谦下之则悦也。人情皆欲掩其所短,见其所长。是故,人驳其所短,似若物冒之,是所谓驳其所乏则婟也。人情陵上者也。陵犯其所恶,虽见憎,未害也。若以长驳短,是所谓以恶犯婟,则妒恶生矣。

【译文】

人之常情没有人不想高人一等,所以讨厌别人自夸。自夸都是想表明自己比别人强,因此,喜欢自夸其优点的人,则没有不招来厌恶的。这就是所谓“自伐历之则恶”。人之常情没有人不会有好胜之心,所以都喜欢别人谦让,谦让的态度表明甘居人下,处于人下有推让的含意。因此,不论贤人或愚人,只要以谦恭有礼的态度与人交往,则没有人不表现出非常愉快的神情,这就是所谓“以谦下之则悦”。人之常情都想掩饰自己的短处,展现自己的长处。因此,如果别人攻击他的短处,就如同拿东西冒犯了他,这就是所谓“驳其所乏则婟”。人之常情都想超越比自己强的人。陵驾人之上触犯其所厌恶的,虽然感觉厌恶,但不会去伤害。如果以己之长攻击别人的短处,这就是所谓“以恶犯婟”,则嫉妒和厌恶都产生了。

【原文】

凡此六机,其归皆欲处上。是以君子接物,犯而不校,不校则无不敬下,所以避其害也。小人则不然,既不见机,而欲人之顺己,以佯爱敬为见异,以偶邀会为轻己,苟犯其机,则深以为怨。是故,观其情机,而贤鄙之志可得而知也。

【译文】

以上六种情绪反应,都源自好胜的本能。因此君子待人接物,对别人的冒犯时不予计较,不计较就会对人谦恭有礼,因此可以避免受到别人的伤害。小人就不是这样,既不了解人的情绪反应,而总希望别人顺从自己,以别人表面上爱和敬的行为视为对自己的欣赏,以别人偶然的邀请看作对自己的轻视,如果使其不快,就心怀怨恨。所以,观察一个人在与人相处时情绪上的反应,其贤良与粗鄙的态度就可以了解了。

【原文】

何谓观其所短,以知所长?夫偏材之人,皆有所短。故直之失也,讦;刚之失也,厉;和之失也,软;介之失也,拘。

【译文】

什么叫“观其所短,以知所长”?凡属于“偏材”的人,都有其短处。所以直率的缺失是“讦”(揭人的短处);刚强的缺失是“厉”(严厉);温和的缺失是“软”(软弱);耿介的缺失是“拘”(拘谨)。

【原文】

夫直者不讦,无以成其直,既悦其直,不可非其讦,讦也者,直之征也。刚者不厉,无以济其刚,既悦其刚,不可非其厉,厉也者,刚之征也。和者不软,无以保其和,既悦其和,不可非其懦,软也者,和之征也。介者不拘,无以守其介,既悦其介,不可非其拘,拘也者,介之征也。然有短者,未必能长也;有长者,必以短为征。是故,观其征之短,而其材之所长可知也。

【译文】

直率的人不揭人所短,就不能被认为其直率;既然欣赏其直率,就不要非议直率的人揭人所短;揭人所短的性格,是直率的人的特征。刚强的人不严厉,就无法促成其刚强的性格;既然欣赏其刚强,就不要非议刚强者的严历;严厉的性格,是刚强的人的特征。温和的人如不软弱,就无法保持其温和的性格;既然欣赏其温和,就不要非议温和的人的懦弱;软弱的性格,是温和的人的特征。耿介者不拘谨,就无法坚守其节操;既然欣赏其耿介,就不要非议耿介的人的拘谨,拘谨的性格,是耿介的人的特征。然而人有短处,未必有长处;有长处,肯定以其短处为特征。所以,观察一个人的短处特征,而其材质的长处即可了解了。

【原文】

何谓观其聪明,以知所达?夫仁者德之基也,义者德之节也,礼者德之文也,信者德之固也,智者德之帅也。夫智出于明,明之于人,犹昼之待白日,夜之待烛火,其明益盛者,所见及远,及远之明,难。

【译文】

什么是“观其聪明,以知所达”?仁爱是德的基础,道义是德的节制,礼仪是德的文理,诚信是德的巩固,智慧是德的统帅。智慧源于聪明,聪明对人的重要性,就像白天的太阳,夜晚的烛火,人越聪明,越有远见。有远见之明,是很难做到的。

【原文】

是故,守业勤学,未必及材;材艺精巧,未必及理;理义辩给,未必及智;智能经事,未必及道;道思玄远,然后乃周。是谓,学不及材,材不及理,理不及智,智不及道。道也者,回覆变通。是故,别而论之,各自独行,则仁为胜;合而俱用,则明为将。故以明将仁,则无不怀;以明将义,则无不胜;以明将理,则无不通。

【译文】

所以,勤学苦练,未必能成才;材质技艺精湛巧妙的,未必能懂得道理;理论分析透彻,未必有智慧;处事有智慧,未必能得道;只有得道,才能周全完美。也就是说,勤学不如有材质,有材质才不如懂理,懂理不如有智慧,有智慧不如得道。道,事物反复变化的规律。因此,如果分别讨论,就单一才能而言,则仁爱是最重要的;如果把各种才能综合起来,则聪明就是统帅。所以用聪明带领仁爱,则无人不感怀深受;用聪明带领道义,则无往不胜;用聪明领会道理,无所不通。

【原文】

然则,苟无聪明,无以能遂。故好声而实不充则恢,好辩而理不至则烦,好法而思不深则刻,好术而计不足则伪。是故,钧材而好学,明者为师;比力而争,智者为雄;等德而齐,达者称圣。圣之为称,明智之极名也。是以,观其聪明,而所达之材可知也。

【译文】

然而,如果没有聪明,没有什么事能做成功。所以好虚名而无真才实学则变成浮夸,好辩论而不懂道理则变成烦琐,好法律而不深思熟虑则变成苛刻,好权术而计谋不足则变成奸诈。所以,有好的材质而好学,聪明的人成为老师;力量相同而有争斗,有智慧的人称雄;品德方面并驾齐驱,通达的人可称为圣人。圣人的称呼,是指聪明和智慧到了极致。因此,观察其聪明的程度,其所能达到的材质就可以了解了。  

第十

【原文】

七缪:一曰察誉有偏颇之谬;二曰接物有爱恶之惑;三曰度心有小大之误;四曰品质有早晚之疑;五曰变类有同体之嫌;六曰论材有申压之诡;七曰观奇有二尤之失。

【译文】

识人有七种谬误:一是对传闻的误导有偏听偏信的错误;二是待人接物被个人的好恶迷惑;三是惴度人的志向大小出现误差;四是欣赏人物的才质有早晚的疑惑(只识早智而速成者而不识晚智而晚成者);五是有只赏识与自己材质同类的人的嫌疑;六是有以地位财富论才能的诡辩;七是观察奇异之人时有“尤妙”(大智若愚)与“尤虚”(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的判断失误。

【原文】

夫采访之要,不在多少。然征质不明者,信耳而不敢信目。故人以为是,则心随而明之;人以为非,则意转而化之。虽无所嫌,意若不疑。且人察物,亦自有误。爱憎兼之,其情方原,不畅其本,胡可必信?是故知人者,以目正耳;不知人者,以耳败目。故州闾之士,皆誉皆毁,未可为正也。交游之人,誉不三周,未必信是也。

【译文】

采人之言及访人之事的要点,不在于收集的信息的多与少。然而对人内在与外表认识不清楚,往往是只相信传闻而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因此大家都认为好的,自己的想法就会跟随而确认是好的;大家都认为不好的,自己的意见也就跟着转化认为不好。表面上觉得丝毫不受影响,心意好似也无所疑虑。况且人观察事物,自然也存在偏差。兼有爱(会赞誉)和憎(会抵毁)的主观意识,这是人之常情;如果不经过认真查证其本质,传闻怎么可以全部相信呢?因此善于鉴识人的人,是用眼见的事实纠正传闻的不实部分;不善于鉴识人的人,是以传闻败坏了眼见的事实。所以当地的所有人,都赞誉的或者都抵毁的,不能代表真实的情况。在人际交往中,名誉没有经过反复查证,是不能完全相信的。

【原文】

夫实厚之士,交游之间,必每所在肩称,上等援之,下等推之。苟不能周,必有咎毁。故偏上失下,则其终有毁;偏下失上,则其进不杰。故诚能三周,则为国所利,此正直之交也。故皆合而是,亦有违比;皆合而非,或在其中。若有奇异之材,则非众所见。而耳所听采,以多为信,是缪于所誉者也。

【译文】

言行一致的忠厚的人,在与人交往游学时,不管何时何地都与自己的职位相称,这样领导会提拔他,群众会推荐他。如果相处交往时不能周到全面,必然会有一些批评和毁谤。因此只顾奉承上级而不关心下属,则最终得到只有毁谤;只会拉拢群众(结党营私)而失去上级的支持,则其仕途前程不会突出。因此言行一致才能经得起反复查证,就可以成为有利于国家的人才,这是正直之士和别人交往时的方法。所以大家都认为某人好,也存在不一定真好;大家都认为某人不好,或许其中有中正的。如果遇到有些奇特的人才,则不是一般人能看出来的。通过四处打听所采纳的传闻,往往只是听取多数人的意见就会相信,这是不能正确对待传闻导致的识人误区。

【原文】

夫爱善疾恶,人情所常。苟不明质,或疏善,善非。何以论之?夫善非者,虽非犹有所是。以其所是,顺己所长,则不自觉情通意亲,忽忘其恶。善人虽善,犹有所乏。以其所乏,不明己长,以其所长,轻己所短,则不自知志乖气违,忽忘其善。是惑于爱恶者也。

【译文】

一般人都嘉爱善良而厌恶邪恶,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没有清楚了解人的特质,往往会出现疏远善人,善待恶人的现象。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善待邪恶的人,因其有多恶也有值得肯定的优点,只要凭借其优点,刚好顺应了自己的长处,就会不由自主的感觉情感相通、心意相亲,暂时忘掉他的邪恶。善良的人虽有百善,也有其不足之处。以其不足之处,认识不到自己的长处,又用他的所长,轻视自己的短处,就会不由自主地认为他志向乖僻而不和气,暂时忘掉他的善良。这就是凭喜爱和厌恶鉴识人所产生的迷惑。

【原文】

夫精欲深微,质欲懿重,志欲弘大,心欲嗛小。精微所以入神妙也,懿重所以崇德宇也,志大所以戡物任也,心小所以慎咎悔也。故《诗》咏文王:“小心翼翼”“不大声以色。”小心也;“王赫斯怒,以对于天下。”志大也。由此论之,心小志大者,圣贤之伦也;心大志大者,豪杰之隽也;心大志小者,傲荡之类也;心小志小者,拘懦之人也。众人之察,或陋其心小,或壮其志大,是误於小大者也。

【译文】

精益求精的人思虑应深远而微妙,本性应当是美好而厚重,志向应当弘毅而远大,心机应当谦逊而谨慎。深远而微妙可使思虑神奇而玄妙,美好而厚重可使本性能一生尊崇道德礼义,志向远大就可以担当重任,谦逊谨慎就可以避免灾难与悔恨。所以《诗经》中吟咏周文王:“凡事小心谨慎的”,“不追求声名之大。”此为谦逊谨慎的表现。“文王赫然大怒,要为天下成就一番大作为”。这是志向远大的表现。由此可以推论,内心谦逊谨慎且志向远大的人,属于圣贤类的层次;内心豁达且志向远大的人,具有豪杰的优异;内心豁达但志向渺小的人,属心高气傲且行为疏荡的一类;内心谦逊谨慎且志向渺小的人,拘谨且懦弱的人。普通人的观察,有的忽略了其内心的渺小,有的误壮大了其志向的远大,这就是因误惴人的志向大小出现识人误区。

【原文】

夫人材不同,成有早晚:有早智速成者,有晚智而晚成者,有少无智而终无所成者,有少有令材遂为隽器者。四者之理,不可不察。

【译文】

人的资质不同,其成功会有早、有晚:大智早成在年少时迅速成功的人,大智晚成在年高时才成功的人,有年少时无智慧而导致终生毫无成就的人,有年少具有良好的材质而成为出类拔萃的人。以上四种情况,不可不明察。

【原文】

夫幼智之人,材智精达;然其在童髦,皆有端绪。故文本辞繁,辩始给口,仁出慈恤,施发过与,慎生畏惧,廉起不取。早智者浅惠而见速,晚成者奇识而舒迟,终暗者并困於不足,遂务者周达而有馀。而众人之察,不虑其变,是疑於早晚者也。

【译文】

那种自幼便聪慧的人,其材质、智力精微而通达;这类人在其童年的时侯,都会有与众不同的表现显现。这些表现为其文章的辞语繁丽,论辩中的口齿伶俐,慈善体贴的仁爱之心,施与他人超过接受他人所给予,谨慎而知道敬畏与危险,廉洁而不妄取财物。大智早成但见识不深远的人能迅速成名;大智晚成而独特的见识的人能慢慢发展;(大智早成的人)始终不能了解事务的道理并受困于见识不足;(大智晚成的人)虑事周全、通达而见识有余。然而普通人的观察,不考虑前后的变化,这就是对成功早晚不能明察产生的疑惑。

【原文】

夫人情莫不趣名利、避损害。名利之路,在於是得;损害之源,在於非失。故人无贤愚,皆欲使是得在己。能明己是,莫过同体。

【译文】

人之常情没有人不想追求功名利禄而又能躲避损失与祸害。追求功名利禄的路,在于拥有和获得;损失与祸害的源泉,在于不想失去。因此人无论贤能和愚笨,都希望让拥有与获得属于自己。能够明察自己是否应该拥有,莫过于与自己同材质的人的观点。

【原文】

是以偏材之人,交游进趋之类,皆亲爱同体而誉之,憎恶对反而毁之,序异杂而不尚也。推而论之,无他故焉;夫誉同体、毁对反,所以证彼非而着己是也。至于异杂之人,於彼无益,於己无害,则序而不尚。

【译文】

因此偏材之人,交往与游学偏向于这类人交往,都彼此亲近和喜爱相同材质的人并相互赞誉,憎恨和厌恶与自己相反材质的人并去毁谤,与自己无关系的其他材质的人则不予理睬。由此就可以推论出,没有其它缘故。因为赞誉同类,诋毁相对、相反类别,借此来证明对方错误而自己的正确。对于自己无关系的其他材质的人,对对方没有益处,对自己也没有伤害,则搁开而不理睬。

【原文】

是故,同体之人,常患於过誉;及其名敌,则鲜能相下。是故,直者性奋,好人行直於人,而不能受人之讦;尽者情露,好人行尽於人,而不能纳人之径;务名者,乐人之进趋过人,而不能出陵己之後。是故,性同而材倾,则相援而相赖也;性同而势均,则相竞而相害也;此又同体之变也。故或助直而毁直,或与明而毁明。而众人之察,不辨其律理,是嫌於体同也。

【译文】

因此,同类材质的人,常常有过分赞誉的弊病;如果两方势均力敌,就很少能够谦让臣服。因此,正直的人性情亢奋,喜好行为正直待人,却不能接受他人的批评。忠实的人对外真情流露,喜欢别人的行为出于真实,而不能采纳别人的其他方式;追求功名的人,乐于他人的趋炎附势,却不能让自己被陵驾在后。因此,性情相同而材质相差悬殊,就会相互援助并相互依赖;性情相同但处于势均力敌,就会相互竞争并相互损害;这是同类之间关系变化的情况。所以对正直的人是有帮助也有抵毁的,对明智的人有赞誉也有诋毁的。而普通人不能明察,不能辨别其中规律和道理,这就是对同类人的变化产生嫌疑的缘故。

【原文】

夫人所处异势,势有申压。富贵遂达,势之申也。贫贱穷匮,势之压也。上材之人,能行人所不能行,是故达有劳谦之称,穷有著明之节。中材之人,则随世损益,是故藉富贵则货财充於内,施惠周於外;见赡者,求可称而誉之,见援者,阐小美而大之。虽无异材,犹行成而名立。处贫贱则欲施而无财,欲援而无势,亲戚不能恤,朋友不见济,分义不复立,恩爱浸以离,怨望者并生,归非者日多;虽无罪尤,犹无故而废也。

【译文】

人常处于不同的形势,形势表现为伸展和压制。富裕和显贵容易达成目标,形势伸展的表现。贫穷和低贱则资源严重匮乏,形势压制的表现。上等材质的人,能做出一般人无法做到的事,因此顺达时有勤劳而谦逊的称谓,穷苦时有显著而清明的节操。中等材质的人,会随着世事变化而有损失和增益,因此凭借着富贵就可对内充实财产和货物,对外施与恩惠给周边的人;对接受恩惠的人,要求他们对可以称许的事情大加赞誉;对接受了援助的人,阐说微小的美德而让他们加以夸大。而无特别的材质的人,希望行事能有成就且名誉可以确立;但处于贫穷和低贱时就是想要施予却没有财富,想要去援助却没有势力,对亲戚没有能力救恤,对朋友看不见有帮助,其名分与义务不能再得以确立,恩爱的情感渐渐失去,怨恨和不满的人相继产生,归咎与非难的人日渐增多;虽没有罪大恶极,仍然无故而遭人废弃。

【原文】

故世有侈俭,名由进退。天下皆富,则清贫者虽苦,必无委顿之忧,且有辞施之高,以获荣名之利;皆贫,则求假无所告,而有穷乏之患,且生鄙吝之讼。是故钧材而进,有与之者,则体益而茂遂;私理卑抑,有累之者,则微降而稍退。而众人之观,不理其本,各指其所在,是疑於申压者也。

【译文】

所以世间有奢侈与节俭的区分,名分因此而有升降的变化。天下都富有了,则清贫的人虽然穷苦,必然没有得不到施舍的忧愁,(施予者)凭借受施者传颂其高尚的行为,以此就可获得荣耀的名誉的利益;当天下都贫穷的时侯,想求借于人而得不到其所求,因而有穷困和贫乏的忧虑,并且因此产生吝啬小利的争讼。因此材质良好并积极进取的人,再有人给予帮助,就会名利双收且所作所为顺畅无阻;理不正而位卑、压抑的人,再有拖累的人,就会名小利降并行事退步。然而在普通人的眼中,没有理清事务的根本,各从其所处的尊卑贵贱加以论说,这是因不了解伸展和压制的形势所产生的疑惑。

【原文】

夫清雅之美,著乎形质,察之寡失;失缪之由,恒在二尤。二尤之生,与物异列。故尤妙之人,含精於内,外无饰姿;尤虚之人,硕言瑰姿,内实乖反。

【译文】

那种清雅的美名,显著于外形与气质,由此观察则很少会有失误;错谬与失误的原因,经常在于尤妙之人与尤虚之人的辨别。尤妙之人与尤虚之人的产生,与他人他物不可同样看待。因此尤妙之人,其内心精妙,外在也无需美饰丽资;尤虚之人,言辞浮夸且而姿容瑰丽,但其内心与外在相背离。

【原文】

而人之求奇,不可以精微测其玄机,明异希。或以貌少为不足,或以瑰姿为巨伟,或以直露为虚华,或以巧饬为真实。是以早拔多误,不如顺次。夫顺次,常度也。苟不察其实,亦焉往而不失。故遗贤而贤有济,则恨在不早拔;拔奇而奇有败,则患在不素别;任意而独缪,则悔在不广问;广问而误己,则怨己不自信。是以骥子发足,众士乃误;韩信立功,淮阴乃震。夫岂恶奇而好疑哉?乃尤物不世见,而奇逸美异也。

【译文】

然而世人多追求奇异,不能凭精妙入微的心思揣测其玄妙的机理,能明辨双尤的人稀少。有的因其容貌的欠缺而认为其有不足,有的因姿容瑰丽而认为其必然伟大,有的因其直率显露而认为是华而不实,有的因其巧言令色而认为真才实学。因此过早选拔重用必然产生过多的失误,不如按顺序等级录用。按顺序等级录用,是一般性的方式方法。如果不能观察到他的实情,则无论如何都难免会失误。所以当遗漏了贤才而贤才确实有所作为,就会遗憾当初未能及早提拔重用;选拔重用了奇才而导致失败,就会担心当时没有真正鉴别;独断独行产生失误,就会悔恨当初没有广泛询问;广泛询问而导致自己失误,就会怨恨自己当初缺乏自信。因此良马发力奔驰之时,众人方知当初识别有误;韩信建立功勋后,淮阴侯的威名才远震。难道是因为人们厌恶奇异而喜好疑虑吗?只因出奇超众的人物平时不多见,而其奇异的优点与众不同。

【原文】

是以张良体弱而精强,为众智之隽也;荆叔色平而神勇,为众勇之杰也。然则,隽杰者,众人之尤也;圣人者,众尤之尤也。其尤弥出者,其道弥远。故一国之隽,於州为辈,未得为第也;一州之第,於天下为椳;天下之椳,世有优劣。是故,众人之所贵,各贵其出己之尤,而不贵尤之所尤。是故,众人之明,能知辈士之数,而不能知第目之度;辈士之明,能知第目之度,不能识出尤之良也;出尤之人,能知圣人之教,不能究之入室之奥也。由是论之,人物之理妙,不可得而穷已。

【译文】

因此张良身体弱小却精明强干,是众多智能人才中的佼佼者;荆叔表情平和却神勇无比,是众多勇士之中的杰出者。如此说来,超凡出众的优秀人才,是众多人才中最突出的人才;称为圣人的人,是众多最突出的人才中的最突出的人才。其超凡出众的表现愈充分,其思想境界愈深远。所以一个郡国中的优秀人才,在一州之中排列次序为“辈”,不一定被列入“第”中;一州之中列入“第”,或许是国家的栋梁。国家的栋梁之才,世代有优有劣而不等。因此,普通人所尊崇的人,各自尊崇他的都是能超出自己最突出的方面,而不是尊崇最突出的人才中的最突出的人才。因此,普通人的鉴识,能够了解“辈”等级的人物,而没有能力观察到“第”级人物的能量;“辈”级人物的鉴识,能够知道观察“第”级人物的能量,却不能识别超出“尤”级别的人才;超出“尤”级别的人才,能领会圣人的教化,却没有能力分析出成为圣人的奥秘。由此推论,人物鉴识的道理及其奇妙,用尽方法也不可能完全领会得到。

第十一

【原文】

盖知人之效有二难:有难知之难,有知之无由得效之难。何谓难知之难?人物精微,能神而明,其道甚难,固难知之难也。是以众人之察,不能尽备,故各自立度,以相观采。或相其形容,或候其动作,或揆其终始,或揆其似象,或推其细微,或恐其过误,或循其所言,或稽其行事。八者游杂,故其得者少,所失者多。是故必有草创信形之误,又有居止变化之谬。故其接遇观人也,随行信名,失其中情。

【译文】

一般鉴识人材的效验有两个难处:有难以鉴识的难处,有鉴识之后没有办法得到效验的难处。什么是难以鉴识的难处?鉴识人材之道极为精致细微,能达到神妙而明白事理的境界,掌握这种方法很困难,这就是难以鉴识的难处。因此普通人的观察,不能详尽完备,所以各自设立原则与标准,以相互间观察而采纳。有的观察其外貌形容,有的探查其举止动作,有的揣测行事从开始到结束的表现,有的揣测其形象的表现,有的推测其细微的变化,有的担心其犯过的失误,有的循查其所讲的言论,有的复核其处事的行为。以上八种信息交杂混乱,所以他们能得到鉴识的信息的人很少,失去信息的人却很多。因此必然初步鉴识仅凭其外表识别所形成的失误,还有平时行动和举止的变化形成的错谬。所以根据其待人接物来鉴别,根据其行为并相信其名誉,失去了对其实情的鉴识。

【原文】

故浅美扬露,则以为有异;深明沉漠,则以为空虚;分别妙理,则以为离娄;囗传甲乙,则以为义理;好说是非,则以为臧否;讲目成名,则以为人物;平道政事,则以为国体。犹听有声之类,名随其音。夫名非实,用之不效,故曰:名犹囗进,而实从事退。中情之人,名不副实,用之有效;故名由众退,而实从事章。此草创之常失也。

【译文】

所以浅显之美张扬而显露,就会以为有奇异的功能;内心明智而外表沉静冷漠,就会认为是不实及虚伪;分析鉴别精妙的道理,就会以为能明查秋毫;道听途说,就会认为其精通义理;喜好搬弄是非,就会以为能评判善恶(臧否之人);勉强议论贤愚的名分,就会以为能鉴赏人物;妄加评论国家的政事,就会以为是国家的栋梁(国体之人)。类似于听到声音能作出判断那样,名声也可随口讲出。名声如果不真实,实际情况是无法效验,所以说:名声是因有人传而建立,而实际行事就知不相符。内心有真知灼见的人,其名声常与实际情况不相符,但实际应用却可效验;所以名声常随众口相传而减退,而实际行事就可彰显出来。此是初步鉴识经常有的过失。

【原文】

故必待居止,然後识之。故居视其所安,达视其所举,富视其所与,穷视其所为,贫视其所取。然後乃能知贤否。此又已试,非始相也。所以知质未足以知其略。且天下之人,不可得皆与游处。或志趣变易,随物而化;或未至而悬欲,或已至而易顾;或穷约而力行,或得志而从欲。此又居止之所失也。由是论之,能两得其要,是难知之难。

【译文】

所以一定要等到了解其平时的行为举止,然后才能真正识别。平时可以观察其人心安于何处,通达时可以观察其人所举荐的,富裕时可以观察其人所能给予的,穷困时可以观察其人的所作所为,贫贱时可以观察其人所想获取的。然后就能知道其人是否贤德。这些已经是事后的测试,不是初次观察。可以了解其材质而不足以了解他的谋略。况且天下的人,不可能都彼此交游共处。有的人志向和兴趣会有变化,随环境的变化而发生转变;有的人得不到就悬思企盼,有的人对已拥有的就随易而不珍惜;有的人穷困时约束而努力工作,有的人得志之后便放纵欲望。这又是只依据平时举止鉴识的过失。由此推论,能够在两方面都能得到要领,是鉴识人难以真正了解的难处。

【原文】

何谓无由得效之难?上材已莫知,或所识在幼贱之中,未达而丧;或所识者,未拔而先没;或曲高和寡,唱不见赞;或身卑力微,言不见亮;或器非时好,不见信贵;或不在其位,无由得拔;或在其位,以有所屈迫。是以良材识真,万不一遇也;须识真在位识,百不一有也;以位势值可荐致之士,十不一合也。或明足识真,有所妨夺,不欲贡荐;或好贡荐,而不能识真。是故知与不知,相与分乱於总猥之中;实知者患於不得达效,不知者亦自以为未识。所谓无由得效之难也。

【译文】

什么是“无由得效之难”?上等材质的人自己无法了解,有的被鉴识的人才是在其幼年或贫贱之时,没有得到充分展现便已夭折;有的被鉴识的人才,未能得到提拔任用便已先离开人间;有的被鉴识的人才过于清高和深奥而缺乏众人支持,虽有歌颂却没有赞赏;有的所鉴识的人才身份卑下且能量单薄,举荐的言辞无法响亮(被人听到);有的被鉴识的人才不是当时人们所喜好的,不被人信任和珍惜;有的鉴识的人才不在其应处之位,没有办法得以提拔;有的鉴识的人才虽在其应在之位,但被迫屈从和压制。因此具有良材能被鉴识而又被认定为真才实学的人,万人之中难以遇到一个;必须是在其应在的位置上鉴识其真材实学的,百人之中难以有一个;凭借其地位和权势可以推荐而得以任用的人,十人之中难有一人有巧合的机会。有的人明智足以鉴识真材,担心对自己有妨碍或侵害,不想推荐提拔;有的人本来喜欢推荐提拔,却没有能力鉴识真材。因此了解与不了解,鉴识与分化总是相互混杂一起;有能力鉴识人才的人为不能获得效验而忧患,没有能力鉴识人才的人自以为没有找到可取之材。这就是说鉴识之后没有办法得到效验的难处。

第十二

【原文】

盖善以不伐为大,贤以自矜为损。是故,舜让于德而显义登闻,汤降不迟而圣敬日跻;郗至上人而抑下滋甚,王叔好争而终于出奔。然则卑让降下者,茂进之遂路也;矜奋侵陵者,毁塞之险途也。

【译文】

一般善行因不炫耀自傲而能日益高大,贤能因自我夸耀而日益减损。因此,舜帝因谦让的美德而彰显仁义而名闻天下;商汤礼贤下士而受人尊敬的圣名与日俱增;郗至好居于他人之上而对下属的压制越来越严重;王叔喜争强好胜而最终失位被迫出逃。如此说来谦卑礼让且能礼贤下士的人,是隆升发展的顺利之路;自我夸耀、自负、侵夺名利、欺凌众人的人,是招致诋毁、阻塞的危险之路。

【原文】

是以君子举不敢越仪准,志不敢凌轨等;内勤己以自济,外谦让以敬惧。是以怨难不在於身,而荣福通於长久也。彼小人则不然,矜功伐能,好以陵人;是以在前者人害之,有功者人毁之,毁败者人幸之。是故,并辔争先而不能相夺,两顿俱折而为後者所趋。由是论之,争让之途,其别明矣。

【译文】

因此君子的举动不敢超越礼仪与准则,志向不敢凌驾于法制的轨道与等级;内心能自强不息以求自我完善,对外谦虚礼让并知道敬畏与恐惧。这样怨恨与灾难不及于自身,而荣誉、幸福通达而保持长久。那些小人就不是如此,居功自傲并炫耀能力,喜好凌驾于他人之上;因此处于他人的前面时被人伤害,有功绩时遭人诋毁,遭到诋毁与失败时被人幸灾乐祸。因此,应该两马并驾齐驱争先却不能相互争夺;两败俱伤只会被后来者得其功利。由此论之,竞争与礼让的路途,其区别已经很清楚了。

【原文】

然好胜之人,犹谓不然,以在前为速锐,以处後为留滞;以下众为卑屈,以蹑等为异杰;以让敌为回辱,以陵上为高厉。是故,抗奋遂往,不能自反也。夫以抗遇贤必见逊下,以抗遇暴必构敌难。敌难既构,则是非之理必溷而难明;溷而难明则其与自毁何以异哉?

【译文】

然而喜好争强好胜的人,仍然以为并非如此,能处于他人的前面的人被认为是快速与敏锐,处于他人的后面的人被认为是停滞不前;礼贤下士的人被认为是卑贱与屈服;越位而上的人被认为是奇异而杰出;对敌对方礼让的人被认为是迂腐与耻辱,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人被认为高大与厉害。因此,奋力争取而一往无前,不能自我反省。好强的人遇到贤人必然会谦逊而处于下位;好强的人遇到暴徒必然造成敌对与险难。敌对与险难既已形成,则是与非的道理必然混杂而难以明辨。混杂而难以明辨与自我毁灭有什么不同呢?

【原文】

且人之毁己,皆发怨憾而变生斖也,必依托於事,饰成端末;其於听者,虽不尽信,犹半以为然也。己之校报,亦又如之,终其所归,亦各有半信著於远近也。然则交气疾争者,为易囗而自毁也;并辞竞说者,为贷手以自殴。为惑缪岂不甚哉?

【译文】

况且别人损毁自己时,都发自于怨怒愤恨所形成的变化而产生争端,必然借助于具体的事件,用以掩饰争端的发生;对于听到事件的人而言,虽然不会完全相信,仍然会有半数以上的人信以为真。自己对此事的较正及说明,也是以这种方式对待的,最终归纳所得的结果,也只是各自有其中的一半取信于远或近所得的信息。然而以负气相向而激烈争执的人,只是借别人的口进行自我毁谤;言辞激烈而相互强辩的人,只是借别人的手进行自我殴打。(如此作为)所产生的疑惑与错谬还能不严重吗?

【原文】

然原其所由,岂有躬自厚责以致变讼者乎?皆由内恕不足,外望不已;或怨彼轻我,或疾彼胜己。夫我薄而彼轻之,则由我曲而彼直也;我贤而彼不知,则见轻非我咎也。若彼贤而处我前,则我德之未至也;若德钧而彼先我,则我德之近次也。夫何怨哉?

【译文】

然而探究其原因,难道有能躬身自问、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会导致变化和争讼的吗?都是由于内心宽恕之心不足,对外的期望无休止。有的怨恨对方轻视自己,有的嫉妒对方胜过自己;我能力不足就会受到对方轻视,就是由于我理曲而对方率直;我贤能而对方不知道,就是被轻视并非我的过错。如果对方贤能并处在我的前面,就是我的品德修养尚为达到最好;如果贤德彼此不相上下而对方(年纪大)比我先修习,就是我的贤德和对方相近而稍迟修习。如此又怎么会有怨恨?

【原文】

且两贤未别,则能让者为隽矣;争隽未别,则用力者为惫矣。是故,蔺相如以回车决胜於廉颇,寇恂以不斗取贤於贾复。物势之反,乃君子所谓道也。是故君子知屈之可以为伸,故含辱而不辞;知卑让之可以胜敌,故下之而不疑。及其终极,乃转祸为福,屈雠而为友,使怨雠不延於後嗣,而美名宣於无穷。君子之道,岂不裕乎?

【译文】

况且两人的贤德没什么差别,那么能谦让的人为最优秀的;竞争最优秀的人没有差别,如用势力去相争的人会疲惫不堪。因此,蔺相如以回车退避的方法胜过廉颇,寇恂以不与贾复争斗而获取贤德之名。了解事物发展的反面,就是君子行为处事的原则。因此君子知道弯屈身体是为了更好的伸展,所以饱含屈辱而不言辞;知道谦卑礼让是为了能够战胜对方,所以谦让对方而不迟疑。到了事态发展的最终,就可转祸为福。怨仇的人而终究成为朋友,使怨怒和仇恨不会延及于后代子孙,而美好的名声弘扬久远。君子处事的方法,难道不是非常宽裕可行的吗?

【原文】

且君子能受纤微之小嫌,故无变斗之大讼;小人不能忍小忿之故,终有赫赫之败辱。怨在微而下之,犹可以为谦德也;变在萌而争之,则祸成而不救矣。是故陈馀以张耳之变,卒受离身之害;彭宠以朱浮之隙,终有覆亡之祸。祸福之机,可不慎哉!

【译文】

况且君子能忍受纤微般细小的嫌隙,所以没有因变乱和争斗产生大的诉讼;小人不能忍受很小的忿恨的缘故,最终会发生巨大的失败和耻辱。积怨在很小的时候去解决,还可以被认为有谦逊的美德;变化在萌芽时就发生争执,就会形成祸害而无法挽救了。所以陈馀因张耳的变节而怀恨,最终承受被杀死的祸害。彭宠以朱浮的指责而产生嫌隙,最终宗族被夷灭的惨祸。祸害与福气的产生,千万要谨慎呀!

【原文】

是故君子之求胜也,以推让为利锐,以自修为棚橹;静则闭嘿泯之玄门,动则由恭顺之通路。是以战胜而争不形,敌服而怨不构。若然者,悔吝不存于声色,夫何显争之有哉?

【译文】

因此君子追求胜利,以推辞和谦让的美德为锋利的武器,以自我修养为实现目标的方法;安静时可以沉默不语、默默无闻,行动时也因谦恭和和顺的方式完成。既使战胜对方也没有争斗的形迹,对方臣服而不构成怨恨。如果是这样,悔恨与矛盾不会在声音和脸色上表现出,怎么会有争执的情况显现呢?

【原文】

彼显争者,必自以为贤人,而人以为险诐者。实无险德,则无可毁之义。若信有险德,又何可与讼乎?险而与之讼,是柙兕而撄虎,其可乎?怒而害人,亦必矣!

【译文】

彼此显现出争执的人,必然自以为是贤德的人,而别人是危险、狡诈的人。实际行为不存有邪恶的思想,就没有可毁谤的仁义。如果诚信上有邪恶的思想,又怎么可能与其发生争讼呢?冒着危险与别人争讼,如同是逃跑的兕(犀牛)或触犯了老虎,这样怎么行呢?它们愤怒了就会伤害人,这也是必然的呀!

【原文】

《易》曰:“险而违者,讼。讼必有众起。”《老子》曰:“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故君子以争途之不可由也。

【译文】

《易经》中说:“有危险就可能违背规律的人,发生争讼。争讼必然牵连许多人参与。”《老子》中说:“只要都不争斗,则天下没有可能产生争斗。”因此君子以争斗解决问题是不会有好的结果的。

【原文】

是以越俗乘高,独行於三等之上。何谓三等?大无功而自矜,一等;有功而伐之,二等;功大而不伐,三等。愚而好胜,一等;贤而尚人,二等;贤而能让,三等。缓己急人,一等;急己急人,二等;急己宽人,三等。

【译文】

因此超越世俗而独居最高处的人,特立独行于三等人之上。有哪三等的人呢?本来没有大的功劳却自我夸大炫耀,是下等人;有功绩而居功自傲,是中等人;功劳很大而不夸耀,是上等人。愚蠢而又争强好胜,是下等人;有道德修养而又能崇尚他人,是中等人;有道德修养而又能够谦让,是上等人。宽以待己而严以律人,是下等人;严以律己也严以律人,是中等人;严以律己而宽以待人,是上等人。

【原文】

凡此数者,皆道之奇,物之变也。三变而後得之,故人末能远也。夫唯知道通变者,然後能处之。是故孟之反以不伐获圣人之誉,管叔以辞赏受嘉重之赐;夫岂诡遇以求之哉?乃纯德自然之所合也。

【译文】

以上这几等人,都是所遵循的标准发生奇异变化,事物发展规律的改变所造成的。经过多次转变后才得到的,所以普通人未必有这种远见。只有能掌握发展变化规律并能应用的人,才能够在变化后正确处理。因此春秋鲁国大夫孟之反因不居功自傲获得圣人的美誉,管仲与鲍叔牙因不贪念赏赐而受到更嘉美厚重的赏赐;这些怎么可能以不正当的方法去获得呢?这是因有纯正品德自然而然发展所形成的合理的结果。

【原文】

彼君子知自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一伐而并失。由此论之,则不伐者伐之也,不争者争之也;让敌者胜之也,下众者上之也。君子诚能睹争途之名险,独乘高於玄路,则光晖焕而日新,德声伦於古人矣。

【译文】

那些君子知道减少自己的所得而最终获得更多利益,只有一份功劳却可名利双收;小人不知道自己想方设法增加利益可能最终全部失去,所以其居功自傲时就会名利双失。由此得出结论,不居功自傲的人实际获得了夸耀,不争强好胜者实际上争胜了;对敌对方能礼让反而取胜;礼贤下士的人反受众人的拥戴。君子确实能看清争夺的道路上的危险,独自逍遥于世俗之外的精神世界中,他的光辉就会耀眼夺目并日益提升,品德声誉古今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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