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真正的大佬,孙一奎(1522年-1619年,字文垣)开始登场了。 若将文垣医案与明代那几位在如今声名鼎盛的相对比,你就会知道,临证水平的高低,读来其实是很明显的。正因为如此,文垣常常给我一种错觉,像是应该生活在一三几几到一四几几年的人。 本号多次提到过,他治痰郁,上承丹溪,下及孟英,可谓承前启后。本篇让我们初步来领略下这位明代位于金字塔顶尖的临床医家的风采~! 有位病人都绝食以待毙整整五天,文垣硬是告诉人家,你这根本死不了啊~ 原来病人年轻时产育多次,常年气血不足。如今年近五十,还要操心各个子女的婚嫁,劳忧过度而患上了心痹。 每次发病就会昏厥,小便短涩,胸膈间疼痛不可忍受。伴随烦躁,干哕恶心,体内蒸蒸发热,气逆上腾。时间一长,一身血肉大为消耗,肌削骨立。同时,月经来而不止。 众医有认作气虚的,有认作膈食的,遍治无效后,皆束手无措。 病人自知来日无多,准备好了棺材和寿衣,绝食以迎接死亡,家人则在一旁祈祷神明。 这时病家的亲戚找到文垣,请他来看看是否可救。 病人刻下脉左弦大,右滑大而数。 这下好了,连我这个读者都看出来,这哪里是个绝症啊~ 文垣诊脉后立即表示病人不会死,可以治好。 他说《内经》早就说过:诸逆吐酸,皆属于火;诸风掉眩,皆属于木。 此证调肝清热开郁安神即可。 围观的众医一听到文垣这么说,当场一片哗然。纷纷讽刺道,书上都说骨蒸肉脱者死,形瘦脉大胸中多气者死,绝谷食者死。此人死证俱全,哪有活路?文垣居然打包票说能治好,他真当自己是药王再世呢~ 读到这里,我很是感慨。 中医其中最大的一个难点就是:闭脱之辨。(此案也可以说是虚实之辨) 众医所说的骨蒸肉脱形瘦,而同时脉大胸中多气,是为阴竭而阳浮。根蒂已绝,孤阳飞越,自然断无生理。 但他们忘了,如此对应的脉象,应该至少是举有余而按不足,沉则细涩微等,浮则虚弱芤等。而绝不会是如今这种有余之脉象。 从脉象结合症状来看,病人是气郁生痰,痰阻胸膈,气血流行不利而心痹;气郁化热,气火升而无降,而昏厥烦躁哕恶蒸热等;气难肃降,又热耗津液,而小便短涩;热迫血行而经行不止;热耗一身阴血而肌削骨立。 因而化痰、行气降气、清泄郁热,才是此证的入手处。 对于他医的议论和嘲讽,文垣丝毫不予以理会。 他先是处以:竹茹、滑石各三钱,白豆蔻仁七分,半夏曲、橘红、姜连、茯苓各一钱,甘草五分,水煎,令病人一口口地慢慢吞咽。 此汤下口后,病人即哕止晕定。 第二天文垣即转用温胆汤,调辰砂益元散三钱。病人服用后胸膈顿开,渐进饮食,小便通畅且长,烦躁尽减,安若无事。 文垣随后以逍遥散、六君子汤,加黄连、香附,作为善后调理。 经过三个月的治疗,病人肌肉得全,精神恢复。 当地的人得知后都肃然起敬,居然能有人治好此病救活此人,看来药王还真是存在的啊~! 其实这本来就是个痰郁之实证,根本不是什么阴竭之虚怯。因为后者文垣往往一把脉就断为不治,连死期也会一同估算出来。所以,所谓的起死回生,首先是病人本不该死。 另有一位病人,在某年中秋节期间饮酒赏月,一不小心跌了一跤。被人扶起后,胸胁部感到痛得无法站立,日夜不得安宁。 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里,他广服行血散血活血之剂,多达二百多贴,却丝毫不能减轻疼痛,于是请来文垣诊治。 刻下脉左弦右滑数。文垣对病人说,你这是痰火证啊。 病人心想这文垣也会错判啊,他回答道:本人虽然肥胖,但生平从未有过痰,这次只是因为跌伤,导致了瘀血积滞在胸胁间。 “病人哪里有痰啊,从未见过,断为有痰不是好笑么?” 诸如这样的话,在孟英医案里也并不罕见。我曾总结这种思维:看不见即不存在。 文垣耐心给他解说道,你这脉象确确实实就是痰火证。如果是瘀血阻络的话,不该是这样的脉象,而必然沉伏,同时兼有或芤或涩,且血行不利则面色必黄。之前众医都当成瘀血证来治,并不是出于脉症结合,而是直接受到了你的诱导影响。 况且,服用了那么多峻厉克伐破坚化瘀的药方,都丝毫无效,也就能想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瘀血之积。 病人听完心服口服,请文垣处方。 文垣处以大栝蒌壳者二枚(重二两,研碎)、枳实、甘草、前胡各一钱,贝母二钱。 开了四贴,病人觉得这也太少了吧。文垣说大概率都用不了四贴,一般来说,一两贴内就可以见效了,请病人有任何变化随时告知他。 病人是晚上服药的,到了凌晨腹中即漉漉有声,天一亮就大泻一二次。所下皆为痰,丝毫没有血,胁痛随之减去大半。 第二服后,又下痰数碗之多,自此胁痛全止,身体能够挺立起来了。 病人再服用第三贴,这次腹部却丝毫没有动静,也不泻下。这是因为痰积都已经排空了,没痰了,还泻什么。 文垣即令病人停服最后一贴,看来确实是开多了,然后转用补益之剂善后。 是痰是瘀,指下分明~! 如果说上案是痰火误认瘀血,那么接下来有一案,则确属瘀血。 病人每天两三次便血,腹部并不疼痛,前后遍治三年无效。文垣诊其脉,左沉涩,右脉漏出关外。 这个右脉让文垣有点把握不住,于是先用补中益气汤试探,病人服用后仅有效一时,继而如故。 这就让文垣确定以左脉为准,与症状互参,断为瘀血证。 病家也是认为文垣误判了,因为病人的月经从来都正常,腹部也不痛,怎么可能有瘀血? 文垣说《内经》有言:不塞不流,不行不止。意思就是如今病人这便血,是因为体内有瘀阻,导致血不循常道而溢出。绝不能再用止涩法,必须通瘀下血。 病人的丈夫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说法,准备先请人来作法卜算,以决取舍。 病人自己倒是很通达果断,说孙一奎见识过人,不可能错断,就爽快地答应接受文垣的治疗。 文垣也不客气,上手就处以桃仁承气汤,加丹参、五灵脂、荷叶蒂,令夜间服用。 病人凌晨即泻下半桶瘀血黑便,三年不止的便血,就如此一朝得止! 病人想要继续服用泻下药,文垣说先以理脾药安养几天后再下一次。 五日后,再用前方,又下黑血,量为前次之半。 之后转用补中益气汤、参苓白术散,调理痊愈。 看不见痰,而断为有痰;日日出血,而断为有瘀。 前者得痰下,后者得瘀下。 断啥有啥。 这就是顶尖临床医家的功夫之一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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