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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儿匠李砂罐:生前风光无限,死后众人转眼就忘

 梦回乡关 2024-04-27 发布于浙江


李砂罐才死了不多久,生产队许多人就说,简直想不起他那个样子了。有些人更搞笑,反问:“李砂罐?哪个砂罐?多少钱一个?”

这样的反应确实让人有些惊诧莫名;细想,又好像顺理成章,意料之中。

李砂罐八十多岁去世,也算是高寿。一般生活了八十多岁的老人,都会给人留下一些或多或少的印象,而许多人却说忘记了他的存在。

李砂罐这人呢,在我们生产队里,是属于我父亲那辈的男人,按辈分,我还应该叫他李大伯。

小时候,我很清楚,我叫李大伯,叫得诚心诚意,发自内心深处。随着年龄增长,社会阅历增加,越发觉得我叫李大伯,叫得有点言不由衷,而我也分明感觉到,李大伯答应我,也是有些含糊其辞,仿佛仅仅是走过场应付而已。

李砂罐年纪大了之后,难得回一下生产队,回他老家住上一天两天。人家在距生产队四五里的街上修建了宽敞的楼房和门面,基本上天天都在街上茶馆,喝茶打牌下象棋,日子过得是相当巴适安逸。

说起来,李砂罐能在街上建房,过上滋润的日子,也是有段渊源。

当年,李砂罐也不过二三十岁,在生产队干活,时常扯五奔六,调皮捣蛋,老是和生产队干部或者大队干部作对,尖起指拇儿使莽力。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一块干活。认为这个刺头是个烫手的炭圆,不好惹也惹不起。

干部们想着怎样治一治这个东西,杀一杀他身上的痞气。不过呢,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似乎好像又不至于犯罪——当然,如果非得上纲上线的话,李砂罐就脱不了干系了。

还没有等大队领导想出个万全之策。上头向大队要个人去食品站杀猪,当刀儿匠。大队干部接到上级指示,高兴坏了,直呼:“真是天助我也,心想事成!”

李砂罐被派去食品站杀猪,当刀儿匠。社员们皆大欢喜,欢呼雀跃。终于,生产队把这个烫手的炭圆摔脱了手,少了个眼中钉,肉中刺,怎么能不让人欢天喜地呢?

大家之所以欢喜,是因为在大家肤浅的认知里,杀猪当刀儿匠是个伤害生命拉血债的行业。

老人们就时常讲,过去,许多刀儿匠都不得好死,往往临终之时总是受尽煎熬折磨,因为伤生害命太多,后人必须用一个脚盆放上盐巴,加上清水,并把刀儿匠平时所用的杀猪刀,摆放在脚盆前,点上香,烧些纸,为刀儿匠忏悔。这样,刀儿匠才能断气归西呢!

李砂罐又不是个莽子,心里明白得很。生产队社员都不待见自己,巴不得把老子打发走。如今,别人遂了心愿!个个高兴,想看我李砂罐笑话。杀猪不就是伤生害命拉血债嘛?哼,杀猪就杀猪,拉血债就拉血债,又不背太阳过山,又不担两头臭,还能捞油水。等着吧,有让你们后悔的一天!

不出两三年,李砂罐吃得满面红光,脑满肠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是他婆娘也是发了狂,接二连三给李砂罐生下了几个儿子。

这个时候,生产队干部和大队干部那个后悔啊,早知道今天,自己就该去杀猪,去当刀儿匠了,哪儿让你龟儿子李砂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话说这些人还在后悔,更加让人嫉妒的事情又发生了,国家政策变动,李砂罐摇身一变,成了个端国家饭碗的工人,领着工资捞着油水,几个儿子身体壮实,个个红光满面,满嘴流油,让更多人嫉妒羡慕。

生产队有些人家有个大事小事的,往往都奔李砂罐去,希望李砂罐开个后门,吃点欺头,给整点肥实的宝肋肉。

李砂罐不见生产队社员倒好,见了生产队社员,往往就想起当初在生产队不受待见,受人嫌弃的光景,心里顿感不舒服,对那些求他的人基本上不予理睬,许多人大失所望,背地里骂:

“狗R的家伙,不是生产队人让你去杀猪,你龟儿子有今天么?怎么样嘛?才几天时间,就不认人了!”

李砂罐从来不把生产队社员的看法当个回事,每次从食品站回来,手上总是一甩一甩地提几块肋条,走路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左脚右手,右手左脚,派头十足,衬衣扎在裤腰里,完全一副工人作派。

而且,许多时候,李砂罐从街上食品站回来时,生产队社员都还没有收工,还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各自忙碌。

李砂罐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一副不相干,不认识的样子,即使生产队的社员,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大事情,李砂罐也只不过象征性地随点礼信,别看礼信随得可怜,吃席时,一家大大小小倒非得全部参加不可。

生产队人晓得李砂罐精明,算盘打得精细,也就很少和他打交道。后来,李砂罐几个儿子结婚,都没有在家里举办,李砂罐也没有邀请任何一户邻居参加。

至于他几个儿子结婚,究竟是冷清还是热闹,李砂罐从来不对人讲,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打听。

 

这个社会呢,实在是变幻莫测,没有一个人能知道,自己一辈子命运究竟会怎样。

可不是嘛,某一年,李砂罐的单位不复存在。单位没有了,李砂罐以极低的价钱把食品站给买了下来,这是无比前瞻的决定,也让李砂罐无比骄傲,自称此举是明智之举,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单位是解散了,食品站还是要求生猪集中定点屠宰,外人不知其中的水有多深,总之,大家都清楚,那几年,李砂罐也是吃了个肥实,把那些在他那儿屠宰生猪的刀儿匠坑得很惨,大家无可奈何,只好任李砂罐宰割。

同时,李砂罐自己也杀猪,当起了老板。大概大集体干久了,又或许早已习惯了过去那种模式,下乡去买个猪,他依旧一副高高在上大老爷的作派,弄得许多养猪的农户看了他直接关门打发走!李砂罐卖肉呢,又是典型的古典小说里屠夫的样子,一头猪卖两三天也根本卖不完!

李砂罐杀猪干了几年,直叹这一行不好整哩!别人干这个,干的是风生水起,红红火火。李砂罐呢,虽说没有一败涂地一塌糊涂,也不过是平平淡淡,好像没有太大的起色。

李砂罐几个儿子的婚姻,李砂罐早早做了安排,亲家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社会背景,这心计的确让生产队社员们无比佩服。

随后,李砂罐干脆不再杀猪当刀儿匠,领着退休金过日子,生产队一百余人,李砂罐是唯一拿退休工资的男人,日子悠哉悠哉,很是乐呵。

李砂罐腰包鼓胀,并不是单位垮掉后,自己杀猪挣了多少钱。生产队社员都清楚,那些年,李砂罐任食品站负责人,主管生猪收购调度,大家都懂得嘛,哪一行不水深呢?

别看李砂罐包里有票子,人家就是精明,从不张扬到城市里买房。食品站倒台后,身为食品站负责人的李砂罐,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食品站。

前几年,他两个儿子把食品站推了个底儿朝天,在原址上建造了数千平米的楼房门面,这在方圆十里八乡也是数一数二啊!

自从李砂罐儿子推倒食品站建了楼房之后,李砂罐基本上就住在了街上,即使距街上才几里的老家,一年到头才难得回去一次。

去年,李砂罐八十大寿,儿子们商量着大办一场,让李砂罐乐呵乐呵。几个儿子钱不成问题,给老汉办个寿宴也是打算讨个好名声。

十年前,李砂罐做七十大寿,生产队也不过四十多户人家,他儿子选择性地请了十来户,那些被他邀请的人家,事后在生产队提起李砂罐一家,各自脑壳甩几甩,骂上一句:“狗R的!”

众人不解其意,遂听人详言,李砂罐一家对客人区别对待,他那些至亲好友,每人一盒几十元的好烟,生产队邻居一盒几块钱的,而且至亲好友桌上的饭菜,明显比生产队邻居丰富!

李砂罐八十大寿,生产队基本上每一户人家都接到了李砂罐当干部的儿子打来的电话,他大儿子开门见山,告诉各位他老汉是做八十大寿,懂得哈,八十大寿,不是五六十岁!

李砂罐的大儿子在某政府部门干事,是生产队少有的当官的人。平日里,根本不和生产队的人打交道——不仅仅因为忙;他没有住在生产队老家,和所有人都十分生疏,即使和同龄人相遇,也是一副高高在上,懒得搭理人的样子。

我和李砂罐大儿子同年出生,小时也一并玩耍,如今各自有了各自的一家人,也就没有了啥往来。有时去赶个场,恰逢李砂罐大儿子假日在家,不小心就遇上打个照面,不过也是完完全全心不在焉的样子;一来二去的,随后呢,即便打了照面,各自也就视而不见,成了认识的陌生人。

生产队许多人相互打探,究竟去还是不去呢?去吧,心头不爽,不去吧,又似乎……

老婆劝我说:“去嘛,既然人家亲自打了电话,亲口发了邀请,就给点面子吧,好好坏坏,是是非非且不说,单是同一个生产队的人,曾经认识的邻居,一块长大的发小,这点就可以了!”

李砂罐陪几个客人喝茶时讲,以他几个儿子的面子,人脉最少也得有五十桌客人,我听了暗自感叹,俗话讲得好嘛,当官别嫌小,就比百姓好!你看人家这排场,多气派多宏大!

前年,我老汉儿八十岁生日,生产队所有社员,我没有邀请,全部自发地来给我老汉做寿,加上所有的亲戚朋友也不过才二十几桌客人;人家竟是五十桌酒席,嗯,真是人比人怄死人呢。

马上就要开席了,桌上的菜已摆好,酒已开瓶,可是,只有不多的几个客人稀稀落落,稀稀拉拉地坐在桌上。李砂罐和几个儿子站在门口不住地伸长脖子打望……

小时候,时常听老人们讲一句老话:井水河水不相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我想,李砂罐那般精明,应该晓得这句老话吧;他那干公事的儿子,估计也听过这句话吧?

好好的八十大寿,门可罗雀,真是丢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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