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病的发展过程可以说是一部阴水对阳火的欺凌史。当阳气刚开始衰败时，阴寒之水就趁机霸占阳火的出生地（肾脏），努力将阳火扼杀在摇篮中。紧接着，阴水化为寒湿欺占阳升要地（脾脏），不让其正常生长发育。有时甚至让阳火郁而下泻，白白牺牲。对付阳火，阴水可以说是步步紧逼不放，无所不用其极。然而最让阳火为之胆寒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这件事情看起来很普通，但影响却颇为巨大。  土湿火逆而善呕  我们说过“脾胃以膜相连，感应最捷”（《伤寒悬解》）。当脾土病湿时，寒湿会透过膜蔓延至胃土。尤其当经邪传至太阴经时，湿气受郁迅速滋生，胃土万万逃脱不了受祸害。 湿气杀到胃腑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也说过。阴寒的水湿凝滞在胃土，破坏整个肺胃的收敛机制，挡住一些相火下行。没能被肺胃收敛起来的相火受土湿阻拦逆而上行，从而造成诸多上热之象。这其中包括一个症状——呕吐。当相火在胃土中逆而上行时，有一部分会沿着食道涌逆而出。在这个过程中，相火会带动还没消化的食物一起往上冲，因而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呕吐。 土湿火逆，这就是所谓虚伪的热病。 我知道有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小水牛，这个土湿火逆病不是少阳病的前身吗？ 是的，它确实是少阳病的前身，但到了这时它不可能再变成少阳病了。因为经邪已传太阴经，从此土湿只会越来越盛，越封越密。受郁的相火不可能再有奋起反抗的机会。人只会一路寒下去，大家不用担心会出现寒热往来的小柴胡汤证，要担心的事情并不在此。 要对付一个人，无外乎两种方法：一是断其出路；二是断其退路。现在湿气可以说是同时断了阳气的出路和退路。湿气凝在左边不让阳气生成，挡在右边不让阳气归根。本来阳气就不多，还不让其归根，显然湿气是下定决心要将肾中的阳气置之死地，让人陷入永恒的寒冬。 由于阳气难化生，又难敛降，肾水迅速化冷，阳气迅速锐减，情况自此加速发展。怎么办？ 显然我们不能让湿气这么嚣张下去，得除掉它，尤其是除掉胃中的寒湿，赶紧恢复收敛之政，让相火回归大海。具体怎么做呢？有请吴茱萸汤。 吴茱萸一升，洗；生姜六两；人参三两；大枣十二枚。 上四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去滓。温服七合，日三服。 人参秉中和正气，大枣具土德之全，两者温阳而化湿；吴茱萸是一味蛮特别的药，其性温辛大热，却具有善降之能。如此温热善降的特点，恰恰正中阳衰呕逆的胃口，用在这里，可以专降胃中浊阴。生姜开荡除满，携手吴茱萸降逆气而扫瘀浊。 由于阳天性爱升，所以具有降性的温热药可都是罕见的宝贝。吴茱萸和半夏同样性温善降，同样是治疗胃湿的要药，不过这两者善降的原因却不一样。半夏是沉重下达，像附子一样如同燃烧的岩石，从“山上”直滚而下。相比来说，吴茱萸善降的原因要好玩很多，或者说要温柔很多。 《本经疏证》有云：“吴茱萸柔条绿树，开花暮春，俨然木火通明之秀质。乃花后直至七八月间已过湿热气交之候，始结实焉，又必至季秋收敛已盛才熟。是其质禀于木火，用宣于燥金。”吴茱萸在春天尾开花，其果实受尽盛夏湿热之气的养育，直到深秋接触了清凉寒气才熟落。取果实入药的吴茱萸，其本质是一团木火，不过外边包裹了一层清凉燥金之皮，它就相当于一个寒包火的饺子，入体内后，会如同一个个小雪球一样从上焦降落。落到胃土后，表皮的雪化开，露出熊熊烈火来燥土湿。听起来是不是怪有意思的？关于这一点，你只要亲自去尝一下吴茱萸就会信服。吴茱萸刚入嘴会觉得苦，苦味化后便出现辛味。苦寒之皮，辛热之实，尽显舌尖。 吴茱萸汤集培阳化湿、温胃降浊于一身，目的就是要化掉横行于中焦的湿邪。寒湿一去，肺胃重得收敛，相火得以欣然归里，胃腑不再有上逆翻涌之气，患者也就不再呕吐。 由于相火会随着呕吐外散，所以郁积在胸腔的邪热并不会很旺盛，因此仲景老师在这里并没有下清热之药。只要打开了胃湿这堵大门，畅行无阻的肺气自然而然地会将郁热冲刷而下。不过这也埋下了一个隐患。什么隐患呢？ 直接说结果吧，由于没有下清热之药，如此土湿火逆的患者，喝了吴茱萸汤，有时候非但没有作用，反而会呕吐加剧（得汤反剧）。 与阴寒下利用理中丸、桃花汤治疗后会加重一样，土湿呕吐以吴茱萸汤治疗，有时候也会出现症状加重的情况。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很简单，还是一样的原因。因为寒湿已盛，吴茱萸汤没办法一下子把胃湿燥化掉。虽说吴茱萸具有沉降之性，但归根到底还是木火之质，更何况还有生姜这些极其爱热闹、闲不下来的主。因此，在缓慢温燥胃湿的过程中，吴茱萸汤里边这些温燥的药物之火就会忍不住蹿到上边。这样一来，逆火一下子变得更加旺盛，上逆之势也就变得更加猛烈了，因此患者呕吐加剧。 问大家一个问题，同样是喝了温燥之药后症状加重，请问哪一类症状的加剧会更为明显，下利还是呕吐？ 呕吐！因为阳性本升，温燥之药更容易助长土上之火。只见有的人喝了药不久就剧烈呕吐，吐个没完，像是要把胃吐出来似的。看到这般情形，学艺不精的人肯定会吓得怀疑人生，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阳衰土湿，喝了药怎么还更严重了，为什么？算了算了，赶紧溜吧，再不溜就走不了了。 为了防止人见势不妙就溜，仲景老师在吴茱萸汤的条文后面加了一句：“得汤反剧者，属上焦。”他说各位别怕，这是正常现象，是因为寒湿太盛，药物加剧了上焦的痞热。 当出现“得汤反剧”后，该怎么办呢？ 小水牛，我知道，效仿白头翁汤，先把上热给清了，等没热了再来慢慢温里燥湿。 这自然是没有错的，后世沉着稳重的医家也大多会选择如此治法，这其中就包括我们的黄御医。黄老师在《伤寒说意》中阐述了自己的主张：“若得汤而呕吐反甚者，乃胆胃上逆而生郁热，当先清其上热也。”先清在上的郁热，再服吴茱萸汤温中降逆以止呕吐。这样就不怕喝了吴茱萸汤后加重上逆之势，因为体内已无上逆之火，单药物之火不足为惧。关于清解郁热的方法，大伙儿也不必茫然四顾，借用之前对付阳盛呕吐的黄芩加半夏生姜汤就行。同样要注意的是，可不能因为郁热一清，人暂得舒缓而迷恋上清热之法。要知道湿寒之根一日不除，恶果必当一日不去。 除了先清郁热外，还有第二个方法，那就是继续喝吴茱萸汤。 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方法，先前就是喝了吴茱萸汤让人呕得半死，现在怎么还敢继续喝这药呀？我敢说，在临床上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会因为胆怯而立刻让患者停药，敢继续让人吃药的绝对是凤毛麟角（当然也不排除天生顽固分子，嘿嘿）。为什么可以继续喝吴茱萸汤呢？ 让程应旄老师来揭晓这个缘由：“得汤反剧者，寒盛格阳，不能下达，再与吴茱萸汤则愈。”（《伤寒论后条辨》）我们知道，得汤反剧的原因是由于吴茱萸汤中各味燥热的药物攻破不了土寒，不能成功下达，反腾于上而令逆热更旺。因此，表面看起来温燥之性令人讨厌，但实际上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不足的。所以我们可以心无旁骛地坚持用吴茱萸汤，待其散尽寒凝的土湿，令土气回运，收敛得令，相火能够下达，呕吐自当得愈。 将郁热置之度外，一门心思温中降逆，直拔呕吐之根。不难看出，这个治法更容易速战速决，不过可就苦了患者。患者在这期间会呕得昏天暗地，你会看到患者呕着呕着，最后没力呕了，也就不呕了。这个方法还有个坏处，那就是你极有可能从此失去一个患者。这个患者未必会指责你，但可能以后不敢再找你了，一想到上次喝了你的药呕得呀，算了，敬而远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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