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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紫薇 | 试论汉代回廊墓的形制与功能演变

 寂寞红山 2024-05-10 发布于北京
关于汉代回廊墓的相关研究,目前已经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前人不仅在全面讨论汉代高等级墓葬的内外藏制度、黄肠题凑葬制及其发展演变问题的过程中,涉及了回廊墓的形制和功能变化问题,同时,也有学者专门针对回廊墓的起源与发展、用途与等级问题进行了初步研究,并提出了较为系统的观点[1]。随着墓葬材料的不断丰富和研究问题的渐次推进,重新梳理汉代回廊墓的相关材料,深入、细致地讨论回廊墓形制与功能的演变过程,不仅能够推进对于汉代回廊墓的有关认识,同时对汉代高等级墓葬的形制、功能、等级问题的研究也有一定意义。
田立振曾对回廊葬制下了一个定义,即“以回廊形制为主,包括前、后室、耳室在内的葬制”,“其大体形制是,前室在前,后室在后,回廊在周围,耳室在其外”[2]。随着新材料的不断公布,我们发现,“以回廊形制为主”的汉代高等级墓葬并非皆合乎上述定义,故笔者在全面梳理汉墓材料的基础上,重新定义回廊墓,即为在主室外围绕一周回廊结构的墓葬形制,其中回廊是被专门设计的闭合或半闭合式结构,承担着某种空间功能,与主室相互独立。在此基础上,本文拟从回廊自身的变化出发,讨论回廊墓的形制与功能演变,望求教于方家。
一、汉代的回廊墓
基于上述定义,现已发掘的保存较为完整的回廊结构汉代回廊墓有40余座(附表)。为便于后续讨论,下面对这些墓葬材料进行简要梳理。
附表 汉代回廊墓统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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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形制与类型
根据墓葬结构的差异,这些回廊墓可分为椁墓、崖洞墓和室墓三大类。
1.回廊式椁墓 共14座。时代皆属西汉时期。根据回廊位置与墓室规模的差异,可分为两型。
A型:8座。仅在题凑墙体内构筑回廊,墓室规模相对较小。回廊三面围绕棺室与前室,外为题凑墙体,回廊内设置隔间,用于放置随葬品,个别墓葬的隔间椁板上还有标注方位的题记,典型者如湖南长沙望城坡渔阳墓[3](图一,1),类似的还有湖南长沙咸家湖曹图片墓[4]、风盘岭汉墓[5]、象鼻嘴一号墓[6]和江苏高邮天山二号墓。河北荻鹿高庄一号墓不设题凑和前室,回廊四面围绕棺室[7](图一,2),形制较为特殊,但仅有一重回廊,规模较小,亦可暂归入此型。类似的还有河北鹿泉北新城二号墓[8]和江西南昌海昏侯一号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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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A型回廊式椁墓

B型:6座。题凑墙体内、外皆构筑回廊,墓室规模较大。内回廊围绕棺室和前室,外回廊围绕题凑墙体,回廊大多设置隔间或分层,用于放置随葬品,个别墓葬的回廊内还发现了标注王国职官信息的题记,典型者如江苏盱眙大云山一号墓[10](图二,1)、江苏高邮天山一号墓[11]、北京大葆台一号墓[12](图二,2)、北京老山汉墓[13]和安徽六安双墩一号墓[14]。时代较晚的山东定陶灵圣湖二号墓[15]规模更大,此墓以棺室为中心,外绕三重黄肠题凑和两重回廊,回廊皆分隔为若干小间,形制极为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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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B型回廊式椁墓

2.回廊式崖洞墓 共3座。分别为河北满城一号墓[16]和河南永城保安山一、二号墓[17],时代皆属西汉早中期。墓室规模很大,一般由前室、后室、回廊、多间侧室和耳室组成,回廊皆围绕主室开凿,形状不甚规则,随葬品主要放置于耳室和侧室内。保安山一号墓的回廊外四角还附设了四间角室(图三),发掘者推测该角室也可能放置随葬品,或为外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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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回廊式崖洞墓(河南永城保安山一号墓平面、剖视图)
3.回廊式室墓 共29座。时代从西汉末期一直延续至东汉末期。根据回廊形制与墓室规模的差异,可分为两型。
A型:17座。回廊较宽,三面围绕棺室,与横长的前室相接,整体规模较小,形制简单。根据是否设置中室和耳室,可分为两亚型。
Aa型:9座。仅设前室、后室和回廊。典型者如河南南阳唐河电厂墓[18](图四,1)、南阳杨官寺汉墓[19]和辽宁辽阳南郊街一号墓[20]。这些墓葬皆由前室、两间棺室和回廊组成,回廊三面围绕棺室,并由门框或隔板分隔成三间侧室,用于放置随葬品。河南南阳唐河针织厂墓[21]、南阳方城东关汉墓[22]、江苏邗江甘泉二号墓[23]、江苏邳县彭城相缪宇墓[24]、山东阳谷吴楼一号墓[25]和山东青州马家冢子汉墓[26]的形制与之大体相近,但回廊内不设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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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A型回廊式室墓

Ab型:8座。除了前室、棺室和回廊以外,另设有耳室、中室或后龛。河南南阳唐河冯君孺人墓[27]、山东嘉祥武氏家族一号和二号墓[28]、山东济宁普育小学汉墓[29](图四,2)、辽宁辽阳南雪梅村二号墓[30]、辽阳南林子壁画墓[31]、辽阳棒台子一号墓[32]和辽阳迎水寺壁画墓[33]皆属此型。这些墓葬的整体规模略大,中室、耳室和后龛内亦可放置随葬品。
B型:12座。回廊窄而长,设于墓室外围,与主室相分离。墓室数量多,整体规模较大。根据回廊与墓室的关系,可分为两亚型。
Ba型:7座回廊仅包围前室、后室,与后室之间设有较厚的隔墙。典型者如山东临淄金岭镇一号墓,该墓由前室、后室、回廊和耳室组成,随葬品主要放置于耳室内,回廊较窄,与后室之间有一道极厚的隔墙,整体上位于墓室外围[34](图五,1)。类似的还有山东嘉祥旷山汉墓[35]、江苏徐州拉犁山一号墓[36]、徐州土山二号墓[37]、河北定县北庄汉墓[38]和山东济宁肖王庄一号墓[39],其中土山二号墓、北庄汉墓和肖王庄一号墓的墓室外围另砌有黄肠石墙。时代较早的山东平阴新屯一号墓不设耳室,随葬品主要放置于前室[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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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 B型回廊式室墓

Bb型:5座。回廊从外侧包围整个墓室,沿线设置数间小室。典型者如天津东滩头一号墓,该墓由四间主室、十余间小室和回廊组成,规模极大,回廊极长,环绕整个墓室,并连通各室,随葬品主要放置于主室和小室内[41](图五,2)。类似的还有河南淮阳北关一号墓[42]、河北迁安于家村一号墓[43]、山东临沂吴白庄汉墓[44]和辽宁辽阳北园一号墓[45]。
此外,A型回廊式室墓和B型回廊式室墓中皆有部分墓葬内发现了能够说明各间墓室功能的画像或题记。
(二)时代与等级
回廊式椁墓的时代皆属西汉。其中A型回廊式椁墓出现于文景时期,流行于西汉早、中期;B型回廊式椁墓出现于武帝时期,流行于西汉中、晚期。这些墓葬的墓主级别普遍较高,除海昏侯一号墓外,其余墓葬皆属诸侯王(后)一级,且多使用了黄肠题凑葬制。回廊式崖洞墓的数量较少,仅在河南、河北一带出现过,时代皆属西汉早中期,墓主皆为诸侯王(后)。由此可知,在西汉时期,回廊墓应为诸侯王阶层所使用,对墓主等级的限制十分严格。
回廊式室墓出现于西汉末期,并一直延续至东汉末期,墓主从诸侯王、列侯到地方官吏、豪强地主皆有。在A型回廊式室墓中,Aa型回廊式室墓主要流行于两汉之交至东汉早、中期,墓主以地方官吏为主;Ab型回廊式室墓主要流行于东汉晚期,墓主以地方大族、豪强地主为主。在B型回廊式室墓中,Ba型回廊式室墓主要流行于东汉早、中期,墓主以诸侯王、列侯为主,其中有部分墓葬为黄肠石墓;Bb型回廊式室墓主要流行于东汉晚期,墓主以地方大族、豪强地主为主。回廊式室墓的类型和等级变化说明,在两汉之交至东汉早、中期,葬制僭越现象虽然已经大规模出现,但诸侯王、列侯墓葬仍占有一定比例,且不同等级的墓葬在形制和规模上有明显差别。而到了东汉晚期,葬制僭越现象进一步发展,回廊墓的墓主身份差异极大,且以等级较低的豪强地主和地方大族为主,不同等级的墓葬在形制上也没有明显区别。
(三)随葬品、题记与画像
为便于讨论墓葬的功能演变,现简要梳理回廊墓的随葬品、题记和画像的位置与组合关系。
1.A型回廊式椁墓 此型墓人俑、车马、日用器等大宗随葬品主要出土于外藏坑和回廊内,同类随葬品通常集中放置。典型者如长沙望城坡渔阳墓,该墓的3座外藏坑分别放置盛食器、车马和动物俑,回廊内分间放置盥洗器、文娱用具、乐器、梳妆用品等日用器,起居用品和人俑在各室内均有放置;类似的还有南昌海昏侯一号墓。而在不设外藏坑的墓葬中,如荻鹿高庄一号墓,回廊内既放置日用器,也放置人俑、车马和兵器。此外,渔阳墓内发现了“西南禺”“户北”等题记。《管子·侈靡》尹知章注:“禺,犹区也”[46]。《说文解字》云:“半门曰户”[47]。说明渔阳墓内不同区域和墓门的称谓是按照方位确定的,与墓室所承担的实际功能无关。
2.B型回廊式椁墓 此型墓内回廊主要放置日用品,外回廊主要放置人俑、车马和食具,各区域的器物类别也能够与题记和铭文上的职官信息相对应。典型者如高邮天山一号墓,该墓的外回廊放置男女木俑和成套食具,又出现多处“船官”题记,报告指出,“船官”可能是专为王室提供舟船的属官,说明外回廊也是放置舟船的场所,以舟船代替车马陪葬;内回廊分间放置成套的洗浴用品、食具、酒具和钱币等,与回廊内的“尚浴”“食官”“中府”[48]等题记相对应;类似的还有北京大葆台一号墓。个别墓葬情况较为特殊,如盱眙大云山一号墓,其外回廊上、下分层,既放置车马、兵器,也放置日用器。
3.回廊式崖洞墓 此型墓大宗随葬品主要出土于外藏坑、侧室或耳室内,回廊基本不放置随葬品。典型者如河北满城一号墓,该墓的南、北耳室分别放置车马和炊具,中室和后室既放置车马、兵器,以及日用器,回廊内随葬品极少。永城保安山二号墓的随葬品分布情况与之大体相近。
4.A型回廊式室墓 车马器、炊具和模型明器等大宗随葬品主要出土于回廊内,与画像上的内容互为补充,并与题记所注的墓室功能相吻合。典型者如辽阳南郊街一号墓,该墓回廊内绘回廊图和车马出行图、宴饮图等表现日常生活场景的图像,出土的随葬品也主要分布于回廊内,以酒具、炊具和模型明器为主。济宁普育小学汉墓虽然图像较少,但随葬品的分布情况与之类似,回廊内分区域摆放车马器、食具和模型明器;此外,该墓还有耳室,耳室内放置祭祀用品。南阳唐河冯君孺人墓随葬品被盗严重,但回廊的“藏阁”题记直接说明其为收藏器物的空间[49],同时也刻有百戏、拜谒等大量现实生活题材的画像;该墓亦设有耳室,耳室内也放置车马器等随葬品,并与“车库”题记相对应。
5.B型回廊式室墓 此型墓炊具、车马明器和模型明器等大宗随葬品主要出土于耳室内,部分墓葬的回廊内也有出土,但多数墓葬的回廊不放置随葬品,与题记所注的墓室功能相对应。时代较早的徐州土山二号墓和临淄金岭镇一号墓在两间耳室内分别放置炊具和车马明器、模型明器,金岭镇一号墓的回廊不放置随葬品,土山二号墓的回廊分区域放置车马明器和粮食等,又发现了“徼道”题记,功能定位模糊[50]。时代较晚的天津东滩头一号墓的回廊形制“修长”,又有“徼道”题记,《西都赋》李周翰注:“徼道,循禁道也,辇路楼陛也,修长也”[51],说明该回廊模仿了地上庄园中承担“循禁”功能的“徼道”,其数间主室还有“太仓”[52]、“车马图片”等题记,则对应了地上庄园的粮仓、马厩等。
二、形制与功能演变
通过对回廊墓的形制分析和对随葬品、画像与题记的整体复原,可以进一步讨论回廊墓形制与功能的演变过程。
(一)形制演变
西汉时期,回廊墓包括两大系统,一是“梓宫、便房、黄肠题凑”组成的椁墓系统,二是“因山为陵、凿山为藏”的崖洞墓系统。回廊式椁墓的形制变化相对缓慢,西汉早、中期流行A型回廊式椁墓,主要特征为墓葬由前室、后室、回廊和题凑组成,规模相对较小;回廊仅在题凑内构筑,并设置隔板进行分隔。武帝以后,A型回廊式椁墓向B型回廊式椁墓发展,主要变化为墓室规模变大,回廊结构趋于复杂,以黄肠题凑为界,形成了内、外两重回廊,部分墓葬的回廊不再划分隔间。但这一时期也有单回廊的A型回廊式椁墓出现,如南昌海昏侯一号墓,应是由于其墓主为列侯一级,不敢逾制使用黄肠题凑[53],故而无法构筑以题凑为界的内、外双回廊结构。回廊式崖洞墓仅出现于西汉中期,形制复杂,规模极大,设有多间耳室和侧室,但回廊结构简单,不分层,不分间,部分墓葬的回廊周围附设“外藏室”。
两汉之交至东汉时期,回廊式墓皆属室墓系统,形制变化较大,可分为两大类型,一是规模较小、形制简单的A型回廊式室墓,二是规模较大、结构复杂的B型回廊式室墓。A型回廊式室墓的回廊较宽,三面围绕棺室,与前室相接,墓室数量较少。主要流行于两汉之交至东汉早、中期的Aa型回廊式室墓由前室、后室和回廊组成,部分墓葬的回廊还划分了隔间,继承了回廊式椁墓的诸多特征,但回廊不再分层。主要流行于东汉晚期的Ab型回廊式室墓则另设中室或耳室,规模有所扩大,回廊也不再划分隔间,相较于回廊式椁墓出现了较多变化。B型回廊式室墓的墓室数量极多,回廊窄而长,设于墓室外围,一般不分层、不分间。主要流行于东汉早、中期的Ba型回廊式室墓由前室、后室、回廊和耳室组成,结构相对简单,回廊仅包围前室、后室,部分墓葬在回廊外另设黄肠石墙,尚未完全摈弃回廊式椁墓的形制特征。主要流行于东汉晚期的Bb型回廊式室墓则在回廊沿线设置了数间耳室或小室,墓室规模极大,回廊包围整个墓室,连通各室,与回廊式椁墓的形制大相径庭。
(二)空间功能演变
1.回廊式椁墓 西汉早中期,A型回廊式椁墓的随葬品主要放置于外藏坑和回廊内,二者皆承担“藏椁”功能。在长沙望城坡渔阳墓中,外藏坑分类放置车马、炊具等随葬品,应即文献所指的“厨厩之属”,回廊分间放置盥洗器、文娱用具、梳妆用品等,应象征日常生活区域。但在不设外藏坑的荻鹿高庄一号墓中,“厨厩之属”和日用品皆陈列于回廊内,说明这一时期不同“藏椁”的功能划分尚未固定。渔阳墓内以方位而非功用来标记各间“藏椁”,也说明其功能划分未得到正式确认。武帝以后,B型回廊式椁墓的内、外回廊皆承担“藏椁”功能,且存在明确的功能划分。外回廊取代了外藏坑[54],放置车马、炊具,又出土了男女侍俑,分别对应文献中的“厨厩之属”和“婢妾藏”[55];内回廊仍为日用品功能区,但不同区域的功能划分更为细化,出现了专门的洗浴用品区等。高邮天山一号墓、北京大葆台一号墓皆是如此。在回廊式椁墓中,回廊之所以承担“藏椁”功能,应是由于椁墓受到构造形式的限制,墓室规模较小,储物空间有限,而前室与棺室分别用于祭祀和埋葬[56],回廊就成为了储物场所。此外,回廊式椁墓的墓主多为诸侯王一级,回廊通常与黄肠题凑组合使用,表明墓主的身份,说明回廊也具备一定的等级意义。而海昏侯一号墓的墓主为列侯一级,墓内仅有回廊而无题凑,已有“王气”却不敢逾制[57],则进一步说明在回廊式椁墓中,象征诸侯王等级的主要标志应是黄肠题凑,而回廊的等级意义并不突出,是以实用功能为主的墓葬结构。
2.回廊式崖洞墓 外藏坑、数量众多的耳室和侧室内通常放置大量随葬品,承担“藏椁”功能。如满城一号墓在两间耳室内分别放置炊具和车马,象征“厨厩之属”;在侧室内放置洗浴用品,象征生活区域。回廊内基本不放置随葬品,又与主室相分离,应不承担实用功能,仅是对椁墓中与题凑组合使用的回廊结构的模仿。在回廊式崖洞墓中,回廊的主要功能之所以发生变化,应是由于崖洞墓构造形式特殊,不便于构筑黄肠题凑,故而由同样具备等级意义的回廊来代替。同时,由于崖洞墓墓室较多,不需要进一步扩大储物空间,因而回廊不再承担实用功能,仅作为墓葬等级的象征而存在。而永城保安山一号墓的回廊外附设外藏室,说明此墓可能也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椁墓中回廊的“藏椁”功能,但并未直接将回廊用作“藏椁”,亦说明回廊的构筑目的还是在于其等级意义。
3.A型回廊式室墓 回廊内普遍放置大量随葬品,又有“藏阁”题记,说明回廊仍在承担“藏椁”功能。但由于取消了内、外回廊之分,“厨厩之属”与生活区域融入一重回廊内,“厨厩之属”通过车马、食具、模型明器等随葬品来表现,生活空间通过乐舞百戏、出行、宴饮等图像来表现,如辽阳南郊街一号墓;而图像较少的济宁普育小学汉墓则仅以随葬品象征“厨厩之属”。此外,虽然有部分Aa型回廊式室墓在形制上保留了回廊的隔间,但其随葬品并未按类别分间陈放,说明在功能区的设置上并未继承回廊式椁墓的特点。Ab型回廊式室墓的耳室和中室也能够承担“藏椁”功能,故而部分墓葬出现“厨厩之属”与生活区域的分离。如唐河冯君孺人墓,其耳室通过随葬品表现“厨厩之属”,回廊通过图像象征生活空间。此外,济宁普育小学汉墓的耳室内还放置了祭祀用品,说明Ab型回廊式室墓中耳室的功能并未完全固定。A型回廊式室墓的回廊之所以仍承担“藏椁”功能,应与其受到回廊式椁墓的形制影响、墓室储物空间不足有关;其中Ab型回廊式室墓虽然增设了耳室或中室,但由于墓室整体规模不大,而回廊较宽、空间充足,因此仍是主要的储物场所。
4.B型回廊式室墓 数量众多的耳室和侧室内通常放置大量随葬品,承担“藏椁”功能,而回廊内一般不放置随葬品,又有“徼道”题记,功能定位正在发生转变。东汉早、中期,在Ba型回廊式室墓中,通常由耳室承担“藏椁”功能,象征“厨厩之属”,如徐州土山二号墓和临淄金岭镇一号墓。同时,徐州土山二号墓的回廊内既有题记自铭其为“徼道”,又陈放了大量随葬品,说明在Ba型回廊式室墓中回廊已出现“徼道”这一新的功能,但“藏椁”功能亦未完全丧失。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应是由于B型回廊式室墓整体规模较大,而回廊较窄、空间狭小,因此通常不再用作储物空间;但Ba型回廊式室墓并未完全摆脱回廊式椁墓的形制影响,部分墓葬的墓室数量仍然较少,耳室的储藏空间亦不充足,因此仍将回廊作为“藏椁”使用。此外,定县北庄汉墓和济宁肖王庄一号墓的回廊内既不放置随葬品,也不与墓室相通,应不具备实用功能[58];与崖洞墓类似,回廊作为西汉题凑墓的基本结构,在这些黄肠石墓中设置的目的显然亦是在于其等级意义。
东汉晚期,Bb型回廊式室墓主要模仿地上庄园的形制布局与功能分区,如天津东滩头一号墓的四间主室承担了“藏椁”功能,象征粮仓、马厩等地上庄园的不同功能区,回廊形制“修长”,从外侧包围墓室,并贯通各室,又有“徼道”题记,显然是模仿地上庄园中作巡逻警戒之用的徼道设施。而回廊的功能之所以发生转变,应是由于这一时期大中型墓葬渐趋“第宅化”[59],墓室众多,储物空间大大增加,回廊便不再需要作为“藏椁”使用;同时由于大中型墓葬流行模仿庄园建筑,回廊也与庄园中的徼道设施联系起来,进而模仿徼道的形制与功能,成为徼道的象征。此外,回廊由放置器物的“藏椁”转变为模仿地上庄园的“徼道”,并转移至墓室外围,实用功能已经明显减弱。而豪强地主阶级仍然流行使用回廊,其主要原因应是在于回廊也具备一定的等级意义,又不同于仅可由中央特赐的黄肠题凑或黄肠石,故而经常被财力雄厚者僭越使用。
三、结 语
综上所述,汉代回廊墓在形制与功能上发生的变化,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四个阶段。
西汉早中期,回廊式椁墓的整体规模较小,储物空间不足,因此回廊主要承担“藏椁”功能,并划分隔间以放置不同类别的随葬品,但仅在题凑以内设置。此外,由于通常与黄肠题凑组合使用,回廊也具有一定的等级意义。回廊式崖洞墓的规模庞大,数量众多的耳室和侧室皆可成为储物场所,因此回廊不分层,不分间,不承担实用功能,仅作为墓葬等级的象征而存在。但部分崖洞墓也在一定程度上对椁墓中回廊的“藏椁”功能进行了模仿。
武帝以后,回廊式椁墓出于进一步扩大储物空间的需要,在题凑外增设了外回廊,取代了外藏坑,并逐渐形成以内回廊为生活空间,外回廊象征“厨厩之属”和“婢妾藏”的固定模式,各间“藏椁”的功能划分也不断细化。回廊式崖洞墓消失。
两汉之交至东汉早、中期,回廊式椁墓消失。A型回廊式室墓继承了回廊式椁墓的主要特征,墓室规模较小,储物空间不足,因此回廊较宽,仍承担“藏椁”功能;但由于随葬品数量减少,故不再设置多重回廊,“厨厩之属”和生活空间逐渐一体化。B型回廊式室墓的规模较大,耳室亦可用作储物空间,因此回廊窄而长,一般不分层,不分间,逐渐不再承担“藏椁”功能,但也并未完全摆脱回廊式椁墓的影响,仍处于一个过渡阶段。此外,在个别黄肠石墓中,回廊仅是为了模仿西汉题凑墓而设,不承担实用功能,仅具有等级意义。
东汉晚期,A型回廊式室墓中增设耳室或中室者逐渐增多,储物空间有所增加,但墓室的整体规模不大,因此回廊仍作为“藏椁”使用。B型回廊式室墓的“第宅化”特征明显,耳室和侧室的数量极多,代替回廊承担了“藏椁”功能,回廊则从外侧包围整个墓室,成为地上庄园中徼道建筑的象征,但回廊设置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其等级意义。
附记:本文在资料收集和写作过程中得到四川大学王煜、庞政、焦阳和南开大学齐广的帮助,谨此致以衷心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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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俞伟超:《汉代诸侯王与列侯墓葬的形制分析——兼论“周制”、“汉制”与“晋制”的三阶段性》,见《先秦两汉考古学论集》,文物出版社,1985年。

b.田立振:《试论汉代的迴廊葬制》,《考古与文物》1995年第1期。

c.李如森:《汉代“外藏椁”的起源与演变》,《考古》1997年第12期

d.刘振东:《中国古代陵墓中的外藏椁——汉代王、侯墓制研究之二》,《考古与文物》1999年第4期。

e.黄晓芬:《汉墓的考古学研究》第75~95页,岳麓书社,2003年。

f.刘瑞、刘涛:《西汉诸侯王陵墓制度研究》第314~403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

g.刘尊志:《汉代诸侯王墓研究》第418~436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

h.段清波:《外藏系统的兴衰与中央集权政体的确立》,《文物》2016年第8期。

i.焦阳:《汉代题凑墓结构体系及空间功能的演变》,《考古》2022年第6期。

[2]同[1]b。

[3]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长沙简牍博物馆:《湖南长沙望城坡西汉渔阳墓发掘简报》,《文物》2010年第4期。

[4]长沙市文化局文物组:《长沙咸家湖西汉曹图片墓》,《文物》1979年第3期。

[5]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长沙市望城区文物管理局:《湖南长沙风盘岭汉墓发掘简报》,《文物》2013年第6期。

[6]湖南省博物馆:《长沙象鼻嘴一号西汉墓》,《考古学报》1981年第1期。

[7]河北省文物研究所、鹿泉市文物保管所:《高庄汉墓》第3~21页,科学出版社,2006年。

[8]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等:《鹿泉市北新城汉墓M2发掘简报》,《文物春秋》2008年第4期。

[9]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南昌市西汉海昏侯墓》,《考古》2016年第7期。

[10]南京博物院、盱眙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大云山——西汉江都王陵1号墓发掘报告》第13~39页,文物出版社,2020年。

[11]梁白泉:《高邮天山一号汉墓发掘侧记》,《文博通讯》1980年第32期。

[12]大葆台汉墓发掘组:《北京大葆台汉墓》第4~19页,文物出版社,1989年。

[13]王武钰:《北京石景山区老山汉墓发掘回忆》,《北京文博文丛》2019年第1期。

[14]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徽省考古学会:《安徽六安双墩一号汉墓发掘简报》,见《文物研究》第17辑,科学出版社,2010年。

[15]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山东定陶县灵圣湖汉墓》,《考古》2012年第7期。

[16]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管理处:《满城汉墓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80年。

[17]河南省商丘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等:《芒砀山西汉梁王墓地》,文物出版社,2001年。

[18]《南阳汉画像石》编委会:《唐河县电厂汉画像石墓》,《中原文物》1982年第1期。

[19]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河南南阳杨官寺汉画象石墓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63年第1期。

[20]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辽宁辽阳南郊街东汉壁画墓》,《文物》2008年第10期。

[21]周到、李京华:《唐河针织厂汉画像石墓的发掘》,《文物》1973年第6期。

[22]南阳市博物馆、方城县文化馆:《河南方城东关汉画像石墓》,《文物》1980年第3期。

[23]南京博物院:《江苏邗江甘泉二号汉墓》,《文物》1981年第11期。

[24]南京博物院、邳县文化馆:《东汉彭城相缪宇墓》,《文物》1984年第8期。

[25]聊城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山东阳谷县吴楼一号汉墓的发掘》,《考古》1999年第11期。

[26]山东省青州市博物馆:《山东青州市马家冢子东汉墓的清理》,《考古》2007年第6期。

[27]南阳地区文物队、南阳博物馆:《唐河汉郁平大尹冯君孺人画象石墓》,《考古学报》1980年第2期。

[28]蒋英炬、吴文祺:《汉代武氏墓群石刻研究》(修订本)第119~126页,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

[29]济宁市博物馆:《山东济宁发现一座东汉墓》,《考古》1994年第2期。

[30]王增新:《辽宁辽阳县南雪梅村壁画墓及石墓》,《考古》1960年第1期。

[31]李林:《汉魏辽东壁画墓分区与分期研究》,见《美术学研究》第2辑,东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

[32]李文信:《辽阳发现的三座壁画古墓》,《文物参考资料》1955年第5期。

[33]同[31]。

[34]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东临淄金岭镇一号东汉墓》,《考古学报》1999年第1期。

[35]胡广跃:《山东济宁嘉祥旷山汉画像石墓及相关问题》,见《图像的表征:中国汉画学会第十五届年会论文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19年。

[36]李银德:《徐州市屯里拉犁山东汉石室墓》,见《中国考古学年鉴》(1986),文物出版社,1988年。

[37]耿建军、原丰:《徐州土山二号墓考古发掘取得重大收获》,《中国文物报》2021年1月15日第7版。

[38]河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河北定县北庄汉墓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64年第2期。

[39]济宁市文物管理局:《山东济宁市肖王庄一号汉墓的发掘》,见《考古学集刊》第12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

[40]济南市文化局文物处、平阴县博物馆筹建处:《山东平阴新屯汉画像石墓》,《考古》1988年第11期。

[41]赵文刚:《静海县东滩头汉墓》,见《中国考古学年鉴》(1986),文物出版社,1988年。

[42]周口地区文物工作队、淮阳县博物馆:《河南淮阳北关一号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91年第4期。

[43]迁安县文物保管所:《河北迁安于家村一号汉墓清理》,《文物》1996年第10期。

[44]临沂市博物馆:《临沂吴白庄汉画像石墓》第6~23页,齐鲁书社,2018年。

[45]李文信:《辽阳北园画壁古墓记略》,见《李文信考古文集》,辽宁人民出版社,1992年。

[46]《管子补注》卷十二《侈靡》第256页,凤凰出版社,2016年。

[47]《说文解字注》第十二篇《户部》第58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48]《汉书·东方朔传》颜师古注:“中府,掌金帛之藏者也”。参见《汉书·东方朔传》第2854页,中华书局,1962年。

[49]学界普遍认为,此处的“藏阁”二字即指回廊,“阁”意为正室之旁的偏房。但笔者认为,“阁”在此处还可作其他解释。《说文解字》注云“閤,门旁户也”,又云“半门曰户”,“閤”通“阁”,说明“阁”还可释为偏门。冯君孺人墓的“藏阁”与缪宇墓的“守阁吏”题记皆位于回廊入口处,邻近“守阁吏”的位置还有“守门吏”榜题,其他回廊墓内的题记也多与“门”“户”有关,故笔者认为,“阁”在此处应指门,“藏阁”实际上是指回廊的入口。参见《说文解字注》第十二篇《门部》第58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50]同[1]i。

[51][汉]班固:《西都赋》,见《六臣注文选》卷一《赋甲·京都上》第1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

[52]《史记·平准书》云:“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参见《史记·平准书》第1420页,中华书局,1959年。

[53]韩国河:《侯制与“王气”——论南昌西汉海昏侯墓葬的特征》,《光明日报》2016年2月3日第14版。

[54]同[1]i。

[55]梁白泉:《高邮天山汉墓发掘的意义》,见《梁白泉文集·博物馆卷》,文物出版社,2013年。

[56]黄晓芬:《汉墓的考古学研究》第92页,岳麓书社,2003年。

[57]同[53]。

[58]同[1]i。

[59]吴曾德、肖元达:《就大型汉代画像石墓的形制论“汉制”——兼谈我国墓葬的发展进程》,《中原文物》1985年第3期。




作者:左紫薇(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原文刊于:《考古》 2024年 第3期
责编:昭晣 韩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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