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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平||我河之殇在水一方

 乡土蓝田 2024-05-15 发布于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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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河之殇

程晓平

故乡有一条古老的河名为灞河,发源于蓝田秦岭深处的灞源箭峪岭。从源头开始,那些众多的水流,就像毛细血管一样汇成动脉向西奔流,流出秦岭后向西7千米,接纳了流峪河、清峪河、峒峪河三方来水,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灞河,蜿蜒曲折的河流最终汇入渭河、融入黄河、奔向东海。

灞河独特的“四龙合一”景象出现在玉山村西南、公王村东北的三角地带。在灞河中上游,曾经的河道一般宽度在300-500米,与长江黄河相比算不上大,但灞河却是渭河的最大支流,全长109千米,流域面积2851平方千米,由东南向西北横贯蓝田全境,它是蓝田65万人民的母亲河。有了灞河的滋润,蓝田沿河地带风调雨顺,两岸百姓过着平静安康的幸福生活。灞河还是陕西境内唯一一条规模较大的“倒淌河”。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专门曾写诗点赞:“涌出石门无归路,反向西,倒着流,杨柳列岸风香透。鹿原峙左,骊山踞右,夹得一线瘦。倒着走便倒着走,独开水道也风流。自古青山遮不住,过灞桥,东去一拂袖。”

曾经的岁月里,灞河河道蓝天高远,芦苇丛生,稻田连片,蛙声不断。灞河芦苇质地柔软,适合编织农家人必备的顶棚和土炕芦席,是乡党们离不了的日常所需;灞河产稻米名为“桂花球”产量虽然不高,但品质优良口感极佳。一股清流将河底的石头洗涮得干净洁白,水声哗哗作响,浪花一路欢歌,一河清水滋养着成群的鱼虾蛙蟹和水禽水鸟。一年四季,大自然的神来之笔轮番作画,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绝美的大河风光,让百里灞色彩缤纷,美景连连。河岸人家洗衣洗菜,引水耕作,孩子戏水玩水,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好一幅江南风光。

这是一条极不平常的河流,流淌着上古轶史,犹如一架古琴,日夜弹奏着古老的歌谣。

滋水河畔,曾经燃起过渔猎的篝火。1964年中国科学院在灞河南岸的公王岭发掘出人类头盖骨化石,这个头盖骨就是中华民族的先祖—“蓝田猿人”。彼时,秦岭北麓的山地台塬气候温热水草丰茂,大地还笼罩在茂密的森林之中。众多的热带动物往返出没,河水流淌鱼虾肥美,具备了人类生存的诸多条件。可以说,黄河流域人类文明出现之前,灞河作为一条河的历史就已经存在。那个在厚厚的土层里埋藏了约163万年女性先祖和大量的野生动物化石,向后人们讲述着人与与自然接续融合和繁复演变的传奇故事。

春秋时代的华夏大地,历史在众多的诸侯争雄中飘摇沉浮。公元前623年(秦穆公37年)一个夏日的大雨过后,河水暴涨。秦国国君穆公嬴好来到滋水河岸边,只见水势滔滔源远流长,一泄千里摄人魂魄的巨大震撼和潜在能量,暗合了秦穆公称霸西戎后的王者荣耀,刺激了他东出函谷称霸群雄的王霸梦想。在听取一个谋士的进言后,这位伟大的开拓者大手一挥,任性地将秦国一统天下的千古梦想托付给一条大河去酝酿去盘桓。滋水从此改为霸河,滔滔河水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秦王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象征着老秦人先西后东、征战天下的统合足迹,在中国历史上,划出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历史就是这样有意思,原本是一条普通的大河,硬是与国家和政治扯在了一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部诸侯居然把统一华夏的宏大志向强加给了一条普通的河流!天长日久,霸河逐渐被人们写成了灞河,秦穆公也把自己练成了 “春秋五霸”之一。一代又一代的纠纠老秦东征西杀,走过了一条曲折蜿蜒的建国之路。秦国从偏安一隅的羸弱诸侯,发展成马踏六国的强大帝国,实现了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开启了中华民族从分散到统一的新的纪元。

河水虽在流淌,它人故事却历经沧桑。

蜿蜒曲折日夜流淌的灞河写满了我童年的故事,让我从小到大都与灞河结下了无尽的情缘。灞河在我心里,有着不能用数字表达的分量。儿时光阴,大多都与灞河密切相关。当我问起我是从哪里来的时候,母亲总是嗔怒地说你是你爸从灞河里捞上来的;不听话的时候,父亲总是生气地说要把我扔到灞河里去。我曾在清澈干净的灞河里戏水、游泳,练成了一身好水性。我曾在灞河河道里摸鱼、捉虾,学会了最早的求生本领。我的舅母亲娘家位于灞河南岸的聂家湾,给舅舅妗子送节礼拜年我来回都要经过灞河;成人后我娶了桐花沟的姑娘,成了灞河南岸的女婿,往来走动成了必不可少的礼节。在漫长的日子里,只要偶尔为一件事情心生不快的时候,母亲就会说快到灞河里去转一圈就好了。那曾经的美丽景色和哗哗流水,带给我温柔的抚慰和治愈。在灞河道里走上一圈,那种无与伦比的减压和放松,让天大的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曾几何时,灞河火暴脾气让我领教了它的强大和不可战胜。山洪暴发是它最狂怒的时候。一场“白雨”过后,先是平静的河水里泡沫越来越多,东南方向传来巨大的轰响,那是石头在洪水里翻滚碰撞的声音,也是沙子的诞生过程。不久就能看到汹涌的浪头呼啸而来,咆哮的河水如同脱缰的野马,以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在宽阔的河面上纵横驰骋,振人心魄。黑色的巨浪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树叶、庄稼、浮木和各种渣滓,混浊泥水中飘浮着瓜果和山民的牛羊牲畜,泥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水头上总是浮着几条昂首的山蛇,乡亲们把这种现象叫做“龙王引水”。

灞河本来是一条按照自己的个性自由流淌的河,但人们总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不停地在这个古老的河流上折腾。上个世纪的70年代到80年代初期,受极左思潮的影响,相关人物竟然违背客观规律,冒然提出了“百里灞河一条线”的口号,梦想着能通过人的劳动力把灞河的堤岸修建成刀切一样的平直景观,能让奔腾的河水造福两岸百姓。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个出发点的优劣,但这样的决策却忽略了自然规律的存在,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笔直的自然河流!在当时特定的形势下,“人定胜天”唯心思想害苦了辛苦修建河堤的乡亲们。当年的决策者缺乏顺应自然保护环境的意识,缺乏宏观认知和发展理念,不仅让几十万的投资打了水漂,也使得仅靠瓜菜果腹的民工数年辛苦投工付之“西”流。几场洪水下来,人们下苦修筑的河堤在无情的洪峰面前一触即溃片甲不留。后来,秦岭山区乱砍滥伐导致植被锐减,森林蓄水涵养功能减退,山里来水减少,灞河河道逐渐收缩。昔日的清流、鱼虾、禽鸟和美景消失殆尽。

如今,灞河里那些自然、美好的景象大概只存在于60岁左右人的头脑之中。改革开放后,县域经济飞速发展,百姓人家过上了初步小康的好日子。在蓝田,人们对住房改善的需求和期待超乎想象。只有稍有条件,在住房的改造和扩建上都会不遗余力。灞河上游来水挟带的巨大能量让河道里积满了沙石。这种含土量极小的优质沙石,是现代建筑产业不可或缺的天然材料。为修房建屋筑路,人们竞相开采肆意掘取。近30年来,灞河两岸沿河村庄的土坯房几乎全部消失,代而替之的是漂亮的小楼,有两层的、三层的农家小楼,洋楼别墅坐落期间。建房所需的材料除了水泥、砖头和钢筋之外,原材料几乎全部都来自灞河。靠山的人家不顾危险在靠近河道的地方随意搭建开办餐饮休闲和娱乐设施,随意挤占行洪空间。过度的挖掘开发开采,使得原来满河的沙石资源被掏取怠尽。前几年的几场大水之后,河道迅速下切越来越深,河床含砂棕黄色泥岩露出,显露出远古时代的动物化石。研究表明,这些中新世时代的地质遗留,远比“蓝田猿人”的生存年代至少要早500到800万年。

面对人类毫无节制毫无休止的掠夺式攫取,灞河发怒了,它以自己的方式达了强烈的不满和报复。一场洪水,让河道里众多的“农家乐”和游乐设施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让所谓的人造景观成了一片石头滩。当初这些鲜亮的赚钱工具和“政绩工程”经费投资来自方方面面,但啥钱也是钱,都凝聚着纳税人的钱血汗钱,一场大水就打了水漂。百姓心疼游客惋惜!在不可战胜的自然面前,人的生命和力量显得是那样渺小和无助。

灞河从史前文明走来,流过了历史的天空,一路见证了时光流逝朝代更迭。灞河作为一种自然存在,它始终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地运行和流淌着。只是我们人类始终在不停地折腾、没完没了地开挖、开发,巧取豪夺,强迫河流改变流向,献出本该属于自然的东西。从封建帝王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一条河流,到后来的人们有违“天道”、不顾规律强行“治理”劳民伤财,再到后来肆意掠夺,都是暴烈地揭去了河流的尊严,残酷地掳掠原本属于它的财产。对一条河来说,好吧,既然无路可走,河流就要自寻生路!于是,温顺的河水突然翻脸,瞬间变得暴戾和无情,造成不可挽回的生命和财产损失。

古代“大禹治水”、“西门豹治邺”、“郑国修渠”、“李冰父子筑都江堰”的传奇故事,充满了人与自然相互尊重相互敬畏的道理,启示我们在自然面前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各取所需。大禹采用“治水须顺水性,水性就下,导之入海”;西门豹顺应民心革除“为河伯娶妇”的陈规陋习,成了名传千古的贤良官员;郑国身负“疲秦”使命,以间谍身份采用“横绝”技术,拦堵诸多小河之水,连通泾、洛二河,取之于水用之于地又归之于水;李冰父子治水总结出“深淘滩、低作堰”等一系列治水经验。这些古人的治水智慧和政治经验,早就应当应成为灞河治理的镜鉴和启迪!

看来,凡在事关百姓安危和民生福祉的大事面前,不经过研究论证、考察听证,不充分听取各方意见,仅靠拍脑袋决策、拍胸脯承诺、拍屁股走人来办理,既不科学也不会赢得尊重自然,迟早会酿出一杯苦酒。在灞河的治理上,要是早一些懂得敬畏自然,早一些摒弃不科学不专业的办法,早一些解开治河与政绩、治河与形象、治河与面子的强行捆绑,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找准并按照事物运行的规律去想事、谋事、干事,肯定就不会出现不懂装懂、外行领导内行的瞎指挥、胡折腾,自然也就不会使灞河变成今天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样子。

  人们经常教育自己的儿女要孝敬母亲、厚爱母亲,但灞河作为蓝田人的母亲河,她却从来没有得到儿女子孙的尊重和敬畏!细细思量,扪心自问,有太多的理由让我们忏悔,有太多的行为够我们自责,有太多的教训够我们难过!只顾眼前不看长远的短期行为和权宜之计,治理效能和社会效益都经不起历史和自然的检验。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相信大多数蓝田百姓都和我一样,时刻都在梦中无数次渴望灞河还能复盘、美景重现。但灞河

作为蓝田人的母亲河,她却从来没有得到儿女子孙的尊重和敬畏!细细思量,扪心自问,有太多的理由让我们忏悔,有太多的行为够我们自责,有太多的教训够我们难过!只顾眼前不看长远的短期行为和权宜之计,治理效能和社会效益都经不起历史和自然的检验。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相信大多数蓝田百姓都和我一样,时刻都在梦中无数次渴望灞河还能复盘、美景重现。但灞河母亲真的会原谅我们这些不孝子孙吗?

    2024年5月,西安未央

作者简介

程晓平,蓝田土生土长,成年从军报国;军旅生涯数十载,从士兵到上校。现工作于西安市某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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