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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对《红楼梦》的妙评

 昵称37581541 2024-05-15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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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和大家聊一聊鲁迅先生读《红楼梦》。
 
虽然鲁迅先生这辈子没有写过一部《红楼梦》的专著,但是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20多篇文章中,对《红楼梦》有过很多原则性的评述和概括。

这些原则性评述有八个字大家应该都听过——“悲凉之物,遍被华林”
 
而且,他也喜欢在杂文中引《红楼梦》里的话,把它们变成批判的武器,比如他引过林黛玉说过的“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林黛玉语,见程高本第九十二回)
 
鲁迅先生那一代知识分子,在忧患的时代有很多深沉的思想。因此,与我们今天的普通读者相比,他们看待文学作品可能有着非常不一样的角度。
 
我们借用伟大的作家鲁迅的角度来读《红楼梦》,就能够把握住它的精髓和内核,就能够让伟大的文学作品去滋养我们的生命,而不是只把它当做一个男欢女爱的普通故事来看。
 
今天我们就来看一看,鲁迅先生是如何看待世俗生活中的人们读《红楼梦》、如何看待高鹗的续书、如何讲到他对《红楼梦》写作本身的认识。
 
 

01

 
鲁迅先生非常了解世俗生活中的人们是如何读《红楼梦》的,他曾经就说过“代入现象”。

现在有的同学可能年龄小,家长不让他们看《红楼梦就是怕他们代入到了林黛玉或者贾宝玉身上。
 
其实这些在鲁迅的时代也有,他说当时很多的青年读《红楼梦》,女的就以黛玉自居,男的就代入到宝玉,稍微年老的人则会代入到贾政,“满心是利害的打算”。

什么叫害的打算”呢?就是会考虑到人生这些具体的、利的东西,为前程与利益所获多少做打算等等。
 
于是鲁迅先生就提出来,我们要把《红楼梦》当做一个艺术品来赏鉴。
 
当然,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已经不成问题。有很多同学跟我说,他们现在看《红楼梦》主要是在磕CP,比如他们不磕王熙凤和贾琏的CP,而是磕王熙凤和平儿的CP。
 
总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角度,我很高兴能看到《红楼梦》在越来越去神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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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们现在读《红楼梦》,也会特别在意它的结局,进而会去评价续书。

但是事实上,高鹗续书没有那么差,鲁迅先生曾经就对此有过比较中肯的评价。他说高鹗续书中的结局,“想来未必与作者本意大相悬殊”。

意思是它可能跟作者的本意差不多,贾宝玉出家、林黛玉早夭,这样的结局应该符合作者原意,只不过是里面设计的“沐皇恩”、“延世泽”、“兰桂齐芳”这些内容,可能跟作者有一些不太一致的地方。
 
在鲁迅先生的时代,能够如此客观地评价高鹗续书,其实很不容易。

我们通常说的高鹗续书,是一个通俗说法,并不是说后四十回是高鹗写的,其实到底是谁写的并不确定。高鹗是刊行者,所以我们对一百二十回本的称法是“程高本”。
 
“程高本”问世以后,对它的评价一直两极分化嘉庆年间有一个人叫裕瑞,他有一部笔记集《枣窗闲笔》,就对后四十回进行了非常极端的否定,他说后四十回是“一善俱无,诸恶俱备”,简直差得透顶。
 
但是也有人觉得后四十回没毛病,比如道光年间,有一个自称“太平闲人”的评点家张新之,他说,我怎么没有觉得后四十回写的跟前面不一样,这文字句法不都差不多吗?
 
你们初次读《红楼梦》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张新之这样的感受,看不出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的区别。其实你多读几遍,一定能体会出来,前后的写法、构造、场景等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说高鹗续书在当时还不算差呢?因为那个时代产生了大量的《红楼梦》续书,其中有一个特别离谱的叫做《红楼圆梦》,结局是林黛玉复活了,还拥有一种叫做掌心雷的法术。
 
鲁迅先生就说,这样的续书流行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篇小说是“必令生旦当场团圆”、“自欺欺人的瘾太大”。

高鹗续书竟然没有让生旦团圆,这样的角度已经让和其他书分出了高低

鲁迅先生还借用德国生物学家赫克尔的一句话,去批评那些《红楼梦》的续书——人和人之差,有时比类人猿和猿人之差还远。

我们将《红楼梦》的续作者原作者一比较,就会承认这话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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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鲁迅先生还常常利用《红楼梦》来作为一种批判的武器,他坚定地认为,文学是战斗的,文学是有阶级性的。
 
他曾经说过一句名言:“贾府里的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这种认知很深刻。
 
鲁迅先生在发起口诛笔伐的时候,经常会引用《红楼梦》,我们可以举三个例子。
 
1931年,他引过一句“病笃乱投医”来嘲讽蒋介石向胡适问政。他说,国民党政府怎么去问文人关于政治局势的看法,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病笃乱投医”。
 
另外,他还引过焦大被塞马粪的事情来嘲讽“新月派”,“新月派”当时是支持国民党统治,但是他们想实现一种“小骂大帮忙”,就是假装舆论民主,写一些表面上在骂国民党的文章,骂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儿。

但是国民党不是很能理解,就把“新月派”的书店、刊物都给处置了,“新月派”明明是要帮助他,但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个事情就被鲁迅先生嘲讽为,相当于“焦大塞了一嘴马粪”。焦大本来要帮宁国府,他是在大声疾呼,你们不可以这样堕落,不能不去振兴祖宗的家业,不能像畜生一样,“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养小叔子”。
 
他其实是在提出一种很清醒的直谏,但宁国府肯定不领情,于是焦大反而被塞了马粪。
 
鲁迅先生不仅读《红楼梦》,还很会用《红楼梦》。那句著名的“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是在1933年引用的。
 
1933年,林语堂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娘儿们干一下吧!》。他说现在到处打仗,都是因为男人们太好斗了,不如让女人来当政吧。这篇文章写得是油腔滑调,没有指向问题的本质

鲁迅先生是个耿直人,他说这与性别没有关系,女人之间难道就不斗了吗?他就引了林黛玉这句话,看贾府内部那些太太们,她们争权夺利多厉害,“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他的观点是,如果想让战争平息下来,就要找到真正发起战争的人是谁,与性别无关。一定要认清冤家,才能把仗打好,才能让世界恢复平静。
 
同时,鲁迅先生是一个小说家,他很了解小说应该怎么写,也从这个角度给过《红楼梦》高度的评价。

《红楼梦》在鲁迅的时代,曾经给过当时的人们极强的文化自信。因为当时中国不太看重俗文学,认为小说是等而下之的。所以一直没有能够拿到世界文坛上,去跟一些非常优秀的小说相提并论的伟大作品。

鲁迅先生这一代人就发现了《红楼梦》这种伟大的意蕴,并且去论证它。经由这一代人的努力,我们才发现原来《红楼梦》可以进入到世界小说之林。

鲁迅先生曾经就将《红楼梦》与巴尔扎克的小说进行比较,说《红楼梦》在语言描写、人物塑造方面有极高的水平。在《看书琐记》这篇文章中说:

高尔基很惊服巴尔札克小说里写对话的巧妙,以为并不描写人物的模样,却能使读者看了对话,便好像目睹了说话的那些人。(八月份《文学》内《我的文学修养》) 

中国还没有那样好手段的小说家,但《水浒》和《红楼梦》的有些地方,是能使读者由说话看出人来的。

——鲁迅《读书琐记》


关于红楼梦的独特性,鲁迅先生还有一句非常重要的概括——红楼梦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如实描写。这段的原话是:

“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


虽然也是写悲喜、写聚散,但是《红楼梦》所有的套路跟之前的小说不一样,它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
 
鲁迅先生研究《红楼梦》的角度和方法与旧红学不同,他曾经有过一段重要的论述:
 

《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鲁迅《〈红楼梦〉杂论》

 
这里所提到的经学家、道学家、革命家、才子,其实就是那个时代旧红学的代表人群。在旧红学时代,人们是把《红楼梦》当做一种工具,通过它去发表自己的言论。
 
鲁迅先生抛开了这一切,他选择沿着王国维《红楼梦评论》中关于“红楼梦是一部大悲剧”的路子继续深入,所以他看到了《红楼梦》的悲剧内核。
 
他说:“《红楼梦》中的小悲剧,是社会上常有的事。”在鲁迅的眼中,贾宝玉是一个悲剧的见证者,这一段论述也是写得非常好:

宝玉在繁华丰厚中,且亦屡与“无常”觌面,先有可卿自经;秦钟夭逝;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几死;继以金钏投井;尤二姐吞金;而所爱之侍儿晴雯又被遣,随殁。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

 
宝玉见证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死亡事件,比如说秦可卿之死、秦钟之死、尤二姐吞金、晴雯之死,而自己曾经也因为姨娘下蛊而差点死掉。
 
贾府早已“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而能够感受到这种悲剧的只有宝玉一个人,因为他是一个非常有灵性的人,对生命有着深刻的理解。
 
在鲁迅先生看来,宝玉虽然在行为上怪癖特殊,但是他的思想、性格与行为,其实都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
 
他的出家不是因为林黛玉之死,而是因为他经历了时代给他带来的一种绝望。他看见了许多死亡,但他对这些死亡是无力的,这些死亡的背后是那个时代无法走出的秩序的黑夜。
 
在这个拥有巨大权力秩序的、注定要腐朽的时代,贾宝玉找不到自己的出路,所以他后来“悬崖撒手”、选择出家。面对悲剧不断发生,他最后只能选择幻灭,这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的一种巨大的不幸。
 
鲁迅先生说,宝玉的出家不是偶然的,而是反映了作者对这个时代的幻灭感。看不到出路,只能看到绝望,于是小说有了这样的结局。
 
鲁迅先生能这么看待贾宝玉,其实特别不容易。因为在他的时代,大家主要是在猜贾宝玉是在影射哪一个历史人物,有人说是在影射顺治皇帝,有人说是在影射康熙的废太子胤礽,也有人说他可能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玉玺。
 
鲁迅先生跳出了旧红学的讨论,选择去探讨宝玉对生命的理解、宝玉关于这种时代的悲剧的象征意味。他的这种见解毫无疑问非常高明,也非常深邃。

他说:“《红楼梦》里面的人物,像贾宝玉、林黛玉这些人物,都使我有异样的同情。”这种同情,其实是基于生命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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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关于《红楼梦》的作者,鲁迅先生是怎么看的呢?

他觉得曹雪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和《红楼梦》所表现出来的意蕴很相似。
 
他说:“曹雪芹是生于荣华,终于零落,半生经历绝似石头。”
 
鲁迅先生同意自叙说,但是他绝不同意把曹雪芹和贾宝玉混为一谈,把小说中的事都理解成曹家事。因为这都是小说家自己的虚构,是他的一种创造,绝对不是像写新闻一样。
 
鲁迅先生就说,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找大观园地址而找不到的人,活该幻灭。这是他的一种很辛辣的讽刺。
 
为什么鲁迅先生能够对《红楼梦》有着如此深刻的认知呢?
 
我们需要去了解鲁迅先生所处时代对他的影响,以及他自己的知识结构对他的影响。
 
我一直觉得,鲁迅先生的身上有着一种佛性一般的存在,他对这个世界始终怀抱着一种苦楚之思。他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灰暗,并且它写到自己的文字里。
 
鲁迅先生年轻时抄过很多古书,他喜欢抄像《出三藏记集》这类佛教的书,还有一些六朝小说——《幽冥录》《冥祥记》《神异录》《宣验记》等等。
 
这些佛经的小说中有很多关于佛教思想的,对他的影响很大,对他后来的创作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他会怀抱着一种佛教的悲悯,来看待世间的一切。
 
我们看到鲁迅先生同情青年、同情左翼,这是他的一种特点。他在精神最有压力、整个人生出现极大困顿的时候,会使用那些佛教的语言。
 
比如他的《三闲集》中有一篇文章叫《怎么写》,里面就用到了一个很有佛教意味的词语。

觉得这一段写得特别好,可以让我们去理解鲁迅先生所经历过的精神困顿。我们可以看到,鲁迅先生当时是如何认识自己的苦闷,并且在这个苦闷背后又拥有一种绵绵不断地抗争绝望的力量:
 

我沉静下去了。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望后窗外骨立的乱山中许多白点,是丛冢;一粒深黄色火,是南普陀寺的琉璃灯。前面则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简直似乎要扑到心坎里。我靠了石栏远眺,听得自己的心音,四远还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入这寂静中,使它变成药酒,加色,加味,加香。这时,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这也就是我所谓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鲁迅《三闲集·怎么写》
 
这一段中有一个词,叫“无量悲哀”。这个词其实和“悲凉之物,遍被华林”一样,也有佛教的悲悯意味,这是鲁迅先生对世界的一种认知方式。
 
他利用一些佛教的语言,这些佛教语言能够帮助他超越现实语言,拥有一种很有力量的超俗性的一种表达。
 
我们今天来看鲁迅先生读《红楼》,能够给我们找到一个更为深遂的立意角度。他虽然受到了佛经语言的暗示,但是这种体味是他自己个人的一种独创。
 
他在认识世界的时候,常常以一种极大悲剧的角度去认知,但是他其实并不选择沉沦。

在这种关于黑暗的表述的背后,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鲁迅先生的坚毅之思,那种坚毅的力量仍然从文本后面滚滚而来的传达着。
 
我们今天了解鲁迅先生如何读《红楼梦》,能够帮助我们认识到鲁迅先生的伟大性,也能够帮助我们认识到《红楼梦》的伟大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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