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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传奇》程国赋校注 (卷八)原文及译文

 广陵子图书馆藏 2024-05-15 发布于上海

【流紅记】宋 张实撰

    《流红记》,宋代文言传奇小说。此篇原收入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五,题下原注"红叶题诗取韩氏",鲁迅校录《唐宋传奇集》收入此篇,并删去原注。作者张实,生卒年不详。字子京。原署魏陵人。《禁窗新话·韩夫人题叶成亲》作张硕。
    故事为唐人贾全虚于水中得题诗之红叶,遂成相思,终至与题诗宫人得成眷属的故事,是古代小说、戏曲中津津乐道、历久不衰的题材。

    本篇写唐僖宗时,书生于佑在御沟中拾得落叶一片,上有题诗四句:"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佑自此终日思念,于是别取红叶,题诗二句:"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置于御沟上流,使流入宫中。后来于佑娶得罪被遣宫女韩氏为妻。成婚之日,当二人出示所藏红叶时,相对感泣,以为天意撮合,韩氏因写诗咏其事:"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流紅记】【原文】

    唐僖宗时,有儒士于佑,晚步禁衢间。于时万物摇落,悲风素秋,颓阳西倾,羁怀增感。视御沟浮叶,徐徐而下。佑临流浣手。久之,有一脱叶,差大于他叶,远视之,若有墨迹载于其上。浮红泛泛,远意绵绵。佑取而视之,果有四句题于其上。
    其诗曰: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殷情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佑得之,蓄于书笥,终日咏味,喜其句意新美,然莫知何人而书于叶也。因念御沟水出禁掖,此必宫中美人所作也。佑但宝之,以为念耳,亦时时对好事者说之。佑自此思念,精神俱耗。
    一日,友人见之,曰:"子何清削如此?必有故,为吾言之。"佑曰:"吾数月来,眠食俱废。"因以红叶句言之。友人大笑曰:"子何愚如是也!彼书之者,无意于子。子偶得之,何置念如此?子虽思爱之勤,帝禁深宫,子虽有羽翼,莫敢往也。子之愚,又可笑也。"佑曰:"天虽高而听卑,人苟有志,天必从人愿耳。吾闻王仙客遇无双之事,卒得古生之奇计。但患无志耳,事固未可知也。"佑终不废思虑,复题二句,题于红叶上曰: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
    置御沟上流水中。人或笑之,亦为好事者称道。有赠之诗者,曰:
        君恩不禁东流水,流出宫情是此沟。
    佑后累举不捷,迹颇羁倦,乃依河中贵人韩泳门馆,得钱帛稍稍自给,亦无意进取。久之,韩泳召佑谓之曰:"帝禁宫人三千余得罪,使各适人,有韩夫人者,吾同姓,久在宫。今出禁庭,来居我舍。子今未娶,年又逾壮,困苦一身,无所成就, 孤生独处,吾甚怜汝。今韩夫人箧中不下千缗,本良家女,年才三十,姿色甚丽。吾言之,使聘子,何如?"佑避席伏地曰:"穷困书生,寄食门下,昼饱夜温,受赐甚久,恨无一长,不能图报。早暮愧惧,莫知所为,安敢复望如此!"泳乃令人通媒妁,助佑进羔雁,尽六礼之数,交二姓之欢。佑就吉之夕,乐甚。明日,见韩氏装橐甚厚,姿色绝艳。佑本不敢有此望,自以为误入仙源,神魂飞越。既而韩氏于佑笥中见红叶,大惊曰:"此吾所作之句,君何故得之?"佑以实告。韩氏复曰:"吾于水中亦得红叶,不知何人所作也?"乃开箧取之,乃佑所题之诗。相对惊叹感泣久之。曰:"事岂偶然哉?莫非前定也。"韩氏曰:“吾得叶之初,尝有诗,今尚藏箧中。”取以示佑。诗云:“独步天沟岸,临流得叶时。此情谁会得?肠断一联诗。”闻者莫不叹异惊骇。
    一日,韩泳开宴召佑洎韩氏。泳曰:“子二人今日可谢媒人。”韩氏笑答曰:“吾为佑之合,乃天也,非媒氏之力也。”泳曰:“何以言之?”韩氏索笔为诗,曰:“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泳曰:“吾今知天下事无偶然者也。”
    僖宗之幸蜀,韩泳令佑将家童百人前导。韩以宫人得见帝,具言适佑事。帝曰:“吾亦微闻之。”召佑,笑曰:“卿乃朕门下旧客也。”佑伏地拜谢罪。帝还西都,以从驾得官,为神策军虞候。韩氏生五子三女。子以力学具有官,女配名家。韩氏治家有法度,终身为命妇。宰相张浚作诗曰:
        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注。水上有红叶,子独得佳句。
        子复题脱叶,流入宫中去。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
        出宫三千人,韩氏籍中数。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
        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通媒六礼具,百岁为夫妇。
        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议曰:“流水,无情也;红叶,无情也”。以无情寓无情而求有情,终为有情者得之,复与有情者合,信前世所未闻也。夫在天理可合,虽胡、越之远,亦可合也;天理不可,则虽比屋邻居,不可得也。悦于得,好于求者,观此,可以为诫也。
【流紅记】【译文】

    在唐僖宗年间,有位叫于佑的儒士,晚间在皇城道中散步。此时正是万物凋零、悲风萧瑟的深秋季节,夕阳西下,这使得他羁旅飘泊的情怀又增添了几分感慨。于佑看看从宫中沟渠流淌而出的水,水面飘浮的落叶接连不断,随流而下。他便到沟渠边洗手。过了很久,飘来一片落叶,比其他的落叶稍大,远远看去,像有墨迹留在上面。这片红叶飘浮而来,似乎带有绵绵无尽的情意。于佑从水中捞起,一看,果然有四句诗题写在上面,诗这样写道:
        流水啊你是如此的匆急,深宫的日子却终日烦闲。

   我深情地告诉这片红叶,你好好去到欢乐的人间。

  于佑得到这片红叶,把它藏在书箱中,终日咏赏玩味,非常欣赏诗句新颖优美的意境,可不知道这首诗是何人所作,又是谁把它写在叶上的。随之想到御沟之水从宫廷中流出,这首诗必定是宫中美人所作。于佑非常珍惜它,把它作为一种思念之物,也常常对那些好事者说起。自此之后,于佑思念不已,精力神气都受到损耗。一天,有位友人看见他说:“你为何如此消瘦?其中必有原因,请给我说说。”于佑说:“数月以来,我是吃不好,睡不安。”便把红叶诗句之事告诉了这位朋友。朋友大笑说:“你怎么如此愚蠢。那位题诗之人,并非对你有意,你只不过偶尔得之,又何必对她如此思念。虽然你如此思爱之深,但皇廷禁地、后掖深宫,你纵长有翅膀,也不敢去。你真是又愚蠢,又可笑。”于佑说:“天虽高却听得见地下之事,人如有志,上天必定会顺从人愿。吾听说过牛仙客遇见无双之事,最终得到古生所献的奇计而遂愿。就怕人无志,事情确是难以预知的。”于佑始终没有放弃思念,他又题了两句诗,书写在红叶上,诗句云:听说叶上题有红颜的哀怨,这题诗的红叶又将寄给谁?

  于佑把这片红叶放置在御沟的上流,让它流入宫中。有人为此笑话他,也有那些好事之人称道他。有人赠送他两句诗,说:皇恩不禁那东去的流水,流出宫中怨情是这御沟。

  于佑后来累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未能获得成功,仕途羁迹,心存厌倦,便投依河中府权势之人韩泳府上作一门客,得些钱物勉强自给,也就不再有进取之心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韩泳召来于佑对他说:“皇宫中有三十多名宫女获罪,圣上让她们各自嫁人。其中有位叫韩夫人的,与我同姓,久在宫中。现今被放出禁宫,来到我的府中居祝你到现在还未娶亲,年龄又超过了壮年,困苦一身,仕途上无所成就,又孤生独处,我非常怜悯你。现今韩夫人箱中钱财不下千贯,原本是良家妇女,年龄才三十,姿色非常艳丽。我去给她说,让她嫁给你,怎么样?”于佑下席拜伏于地,说:“我一介穷困书生,寄食您的门下,昼饱夜温,受到您的恩赐很久。只恨我身无长技,不能图报,这让我早晚都感到惭愧不安,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哪里还敢有如此的奢望?”韩泳便令人去通知媒人,帮助于佑进献了羔羊与雁等定婚礼物,并完成了婚娶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亲、亲迎”六礼之数,使二人结成婚姻。

  婚礼的那个夜晚,于佑非常欢乐。第二日,见韩氏包囊中财物甚为丰厚,而姿色又非常艳丽,于佑原本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自此以为误入仙源,神魂飞越。不久,韩氏从于佑书箱中看见红叶,大为惊讶,说:“这叶上是我作的诗句,夫君怎么得到它的?”于佑便把实情告诉了她,韩氏又说:“我从水中也得到一片红叶,不知是何人题写诗句在上面。”韩氏打开书箱将红叶取出,那就是于佑所题的诗句。于、韩二人相对惊叹,又因感动而流泪。于佑说:“这事哪里是偶然发生的?莫非是前世就注定了?”韩氏说:“我得到这片红叶时,也曾写下一首诗,现在还藏在书箱中。”韩氏把它取出来给于佑看。诗写道:
        独自漫步天沟岸,临流拾得红叶时。

   此中情意谁会得,令人肠断一联诗。
    听说此事的人无不叹息惊异。一天,韩泳召开宴会,召来于佑及韩氏。韩泳说:“你们二人今天可要感谢媒人了。”韩氏笑着回答说:“我同于佑的结合,是天作之合,并非是媒人的功劳。”韩泳说:“为什么这样说呢?”韩氏索取纸笔,写下一首诗,说:
        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

   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韩泳说:“我今天才知道天下事没有偶然发生的。”

  后来唐僖宗因祸乱逃往巴蜀,韩泳令于佑率领家中僮仆百余人作为前导。韩氏因为曾经是宫女的缘故得以去朝见皇帝,她向僖宗诉说了嫁给于佑之事。僖宗说:“我也大概听说了一些。”僖宗便召见于佑,笑着对他说:“爱卿是朕门下的旧客。”于佑拜伏于地,再三谢罪。僖宗回归西都长安,于佑因为护从皇帝车驾而得官,封为神策军虞候。韩氏生有五子三女,儿子们均因努力学习而得到官职,女儿都许配给有名之家。韩氏治理家务极有法度,终身被封为命妇。宰相张浚曾作诗说道:
        长安人家百万户,御水终日往东注。

      水面飘浮有红叶,惟君独自得佳句。

      君又题诗落叶上,放它流入宫中去。

      深宫佳丽千万人,红叶独归韩氏处。

      遣放出宫三十人,韩氏名在其中数。

      回首拜谢君王恩,泪水洒如胭脂雨。

      寓居来到贵人家,恰好与君来相遇。

      媒人通达六礼具,百年好合为夫妇。

      儿女成行满眼前,子服青紫盈门户。

      此事自古从未有,自此可以传千古。

  有人议论说:流水是无情之物,红叶也是无情之物,将无情的东西寄托给无情而又寻求有情,最终却又为有情者得到,并且又与有情者结合,这确实是前世都未曾听说过的事。如果在天数中两者可合,虽地处胡越万里之遥,也是可以结合的;如天数中本不可合,那虽是比邻而居,也是不可能得到的。喜欢获得,爱好寻求者,看到这件事,可以作为训诫了。

【流紅记(完)】

【赵飞燕别传】宋  秦醇

     《赵飞燕别传》是文言传奇小说。收入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七,题下原注"别传叙飞燕本末"。亦见陶宗仪《说郛》卷三十二。鲁迅校辑《唐宋传奇集》收入此篇。作者秦醇,字子复(一作子履),亳州谯郡(今安徽亳州)人。事迹不详。

    故事根据《汉书》所记赵飞燕与其妹昭仪受成帝专宠及杀害皇子事渲染而成。赵后为巩固自己地位,望子心切,便暗中勾引年少子弟,不慎被帝发觉;飞燕又诈托有孕,派遣宫使王盛偷带民间婴儿入宫,两次均告失败。这时掌茶宫女朱氏生下一儿,昭仪便怒不可遏,命宫吏祭规将婴儿摔死于柱下。此后凡宫人孕子者尽遭杀戮。成帝因荒淫过度而死。太后追问皇帝病因,昭仪畏罪自杀。
    小说揭露封建最高统治者荒淫佚乐的生活及昭仪残杀婴儿的罪恶,具有一定批判和认识意义。鲁迅认为"其文芜杂,亦间有俊语"(《稗边小缀》)。又称"文中有'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语,明人遂或击节诧为真古籍","但文辞殊胜而已"(《中国小说史略》)。在秦醇创作的传奇中,不失为一篇比较可读的作品。
    作者秦醇,字子复,亳(音bó)州(今安徽省亳州市)人。生活的时代大约是北宋中期,生平不详。他是宋代重要的传奇作家,著有《赵飞燕别传》、《谭意歌传》、《骊山记》、《温泉记》等传奇作品,大都是宋人传奇中的优秀之作。
【赵飞燕别传】【原文】
    余里有李生,世业儒。一日,家事零替,余往见之,墙角破筐中游古文数册,其间有赵后别传,虽编次脱落,尚可观览。余就李生乞其文以归,补政编次,以成传,传诸好事者。
    赵后腰骨纤细,善踽步而行,若人手持花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在王家时,号为飞燕,入宫复引援其妹,得幸,为昭仪。昭仪尤善笑语,肌骨秀滑,二人称天下第一,色倾后宫。自昭仪入宫,帝亦稀幸东宫。昭仪居西宫,太后居中宫。后日夜欲求子,为自固久远计,多以小犊车载年少子与通。帝一日惟从三四入往后宫,后方与一人乱,左右急报,后惊遽出迎。帝见后冠发散乱,言语失度,帝亦疑焉。帝坐未久,复闻壁衣中有人嗽声,帝乃出。由是帝有害后意,以昭仪隐忍未发。一日,帝与昭仪方饮,帝忽攘袖嗔目,直视昭仪,怒气怫然不可犯。昭仪遽起,避席伏地,谢曰:'臣妾族孤寒,下无强近之亲。一旦得备后庭驱使之列,不意独承幸遇,渥被圣私,立于众人之上。恃宠邀爱,众谤来集。加以不识忌讳,冒触威怒,臣妾愿赐速时死,以宽圣抱。'因涕泣交下。帝自引昭仪臂曰:'汝复坐,吾语汝。'帝曰:'汝无罪,汝之姊,吾欲枭其首,断其手足,置于溷中,乃快吾意。'昭仪曰:'何缘而得罪?'帝言壁衣中事。昭仪曰:'臣妾缘后得填后宫,后死,则妾安能独生?况陛下无故而杀一后,天下有以窥陛下也,愿得入身鼎镬,体膏斧钺。'因大恸,以身投地。帝惊,遽起持昭仪曰:'吾以汝之故,固不害后,第言之耳,汝何自恨若是。'久之,昭仪方就坐,问壁衣中人。帝阴穷其迹,乃宿卫陈崇子也。帝使人就其家杀之,而废陈崇。昭仪见后,具述帝所言,且曰:'姊曾忆家贫寒馁,无聊赖,使我共邻家女为草履市米。一日得米归,遇风雨,无火可炊,饥寒甚,不能成寐,使我拥姊背,同泣,此事姊岂不忆也?今日幸富贵,无他人次我,而自毁如此。脱或再有过,帝复怒,事不可救,身首异地,位天下笑。今日,妾能拯救也。有殁无定,或尔妾死,姊尚谁援乎?'乃涕泣不已,后亦泣焉。自是帝不复往后宫,承幸御,昭仪一人而已。昭仪方浴,帝私觇,侍者报昭仪。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金钱,特令不言。帝自屏罅觇,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荡,若无所主。帝常语近侍曰:'自古人主无二后,若有,则吾立昭仪为后矣。'赵后知之,见昭仪益加宠幸,乃具汤洛请帝,既往后宫入浴,后裸体以水沃帝,愈亲而帝愈不乐,不终浴而去。后泣曰:'爱在一身,无可奈何。'后生日,昭仪为贺,帝亦同往。酒半酣,后欲感动帝意,乃泣数行下。帝曰:'他人对酒而乐,子独悲,岂不足耶?'后曰:'妾昔在后宫时,帝幸其帝,妾立主后,帝时视妾不移目,甚久,主知第意,遣且侍帝,竟承更衣之幸。下体尝污御衣,欲为浣去,帝曰:"留以为忆。"不数日,备后宫,时帝啮痕犹在妾颈,今日思之,不觉感泣。'帝恻然怀旧,有爱后意,顾视嗟叹。昭仪知帝欲留,先辞去,帝逼暮方离后宫。后因帝幸,心为奸利,三月后乃诈托有孕,上笺奏云:臣妾久备掖庭,先承幸御,遣赐大号,积有岁时。近因始生之日,优加善祝之私,特屈乘舆,俯临东掖,久侍宴私,再承幸御。臣妾数月来,内宫盈实,月脉不流,饮食美甘,不异常日。知圣躬之在体,辨六甲之入怀。虹初贯日,应是珍祥,宠据妾胸,兹为佳瑞。更期诞育神嗣,抱日趋庭,瞻望圣明,踊跃临贺,谨此以闻。
    帝时在西宫,得奏,喜动颜色,答云:因阅来奏,喜庆交集。夫妻之私,义均一体,社稷之重,嗣续为先。妊体方初,保绥宜厚。药有性者勿举,食无毒者可亲。有恳来上,无烦笺奏,口授宫使可矣。
    两宫候问,宫使交至。后虑帝幸,见其诈,乃与宫使王盛谋自为之计。盛谓后曰:'莫若辞以有妊者不可近入,近入则有所触,触则孕或败。'后乃遣王盛奏帝,帝不复见后,第遣使问安否。而甫及诞月,帝具浴子之仪。后召王盛及宫中人曰:'汝自黄衣郎出入禁掖,吾引汝父子俱富贵。吾欲为自利长久计,托孕乃吾之私言,今以及期,子能为吾谋焉,若事成,子万世有厚利。'盛曰:'臣与后取民间才生子,携入宫为后子,但事密不可泄。'后曰:'可。'盛于都城外有生子者以百金售之,以物囊之,入宫见后。既发器,则子死矣。后惊曰:'子死,安用也?'盛曰:'臣今知矣,载子之器不泄气,子所以死也。臣今再求子,盛之器中,穴其器,使气可出入,则子不死。'盛得子,趋宫门欲入,则子惊啼尤甚,盛不敢入。少选,复携之趋门,子复如是,盛终不敢携入宫。盛来见后,具言子惊啼事。后泣曰:'为之奈何?'时已逾十二月矣。帝颇疑讶。或奏曰:'尧之母十四月而生尧,后所妊当是圣人。'后终无计,乃遣人奏帝云:'臣妾昨梦龙卧,不幸圣嗣不育。'帝但欢惋而已。昭仪知其诈,乃遣人谢后曰:'圣嗣不育,岂日月未满也?三尺童子尚不可欺,况人主乎?一日手足俱见,妾不知姊之死所也。'时后宫掌茶宫女朱氏生子,宦官李守光奏帝,帝方与昭仪共食,昭仪怒言于帝曰:'前者帝言自中宫来,今朱氏生子,从何而得也?'乃以身投地,大恸。帝自持昭仪起坐。昭仪呼宫吏祭规曰:'急为吾取此子来。'规取子上,昭仪谓规曰:'为吾杀之。'规疑虑,昭仪怒骂曰:'吾重禄养汝,将安用也?不然并戮汝。'规以子击殿础死,投之后宫。后宫人凡孕子者,皆杀之。后帝行步迟涩,气颇惫,不能幸。有方士献大丹,养于火百乃成。先以瓮贮水,满,即置丹于水中,即沸,又易去,复以新水。如是十日,不沸,方可服。帝日服一粒,颇能幸昭仪。帝一夕在太庆殿,昭仪醉进十粒。初夜,绛帐中拥昭仪,帝笑声吃吃不止。及中夜,帝昏昏,知不可,起,或仆或卧。昭仪急起,秉烛视帝,精出如涌泉,有顷,帝崩。太后遣人理昭仪且急,穷帝得疾之端,昭仪乃自缢。后居东宫,久失御。一夕后寝,惊啼甚久,侍者呼问,方觉。乃言曰:'适吾梦中见帝,帝自云中赐吾坐,帝命进茶,左右奏帝云:"向日侍帝不谨,不合啜此茶。"吾意既不足,吾又问帝,"昭仪安在?"帝曰:"以数杀吾子,今罚为巨鼋,居北海之阴水穴间,受千岁水寒之苦。"故尔大恸。'后北鄙大月氏王猎于海上,见巨鼋出于穴上,首犹贯玉钗,望波上,眷眷有恋人意。大月氏王遣使间梁武帝,武帝以昭仪事答之。
【赵飞燕别传】【译文】
    我家附近有个姓李的年轻人,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不久前,他家家道中落了。我去看他,他家墙角的破箩筐里有几本古书,其中有一本《赵后别传》,虽然书的内页有脱落,但还能看。我向这姓李的青年要了回来,把书页编好顺序,成了一篇传文,再拿给有兴趣的人看。
    赵皇后的腰肢特别纤细,善于扭着腰肢走路,就像手里拿着柔嫩的柳枝一样,摇摇晃晃的,别人没有一个学得会。她在阳阿主家时,号称"飞燕",入宫后,又把自己的妹妹推荐入宫,得到汉成帝的宠爱,把妹妹封为昭仪。昭仪特别善于谈笑,她骨架匀称,肌肤光滑润泽。姐妹二人都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姿色压倒后宫。当时昭仪住在西宫,太后住在中宫。自从昭仪入宫之后,皇帝就连东宫的皇后那里也很少去了。
    皇后日盼夜想要生个儿子,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经常用小牛车载年轻人进宫和她通奸。有一天,皇帝只带了三四个人往后宫去,此时皇后正在和一个人做淫乱之事,宫女急忙向她报告,皇后惊慌地赶快出去迎接皇帝。皇帝见她头发散乱,讲话语无伦次,心里有点怀疑,才坐下没多久,又听到帘子后有人咳嗽的声音,就离开了。从此皇帝就有了杀死皇后的念头,只是看在昭仪的情分上还忍耐着。
    一天,皇帝本来在和昭仪饮酒,忽然生气地直瞪着昭仪,一副怒气冲冲不可侵犯的样子。昭仪急忙站起来离开座位,伏在地上请罪,对皇帝说:"臣妾出身贫穷人家,又没有有权有势的亲人可以依靠。居然能进入后宫侍奉皇上,没想到自己还特别幸运,受到皇上厚爱,地位在其他妃嫔之上。皇上宠爱我,众人的诽谤就必然因此集中在我身上。我又不懂礼数,冒犯了皇上的威严。所以臣妾请皇上赶快赐我一死,以便让皇上宽心。"说着说着便眼泪直流。皇帝亲自拉着昭仪的手臂说:"你坐下,我告诉你。你没有罪。可是你的姐姐,我要砍下她的头,断下她的手脚,扔到厕所里,才能解恨。"昭仪说:"她为什么有罪?"皇帝说了那天到皇后那里,帘子后有人的事。昭仪说:"臣妾因为皇后的缘故才能进到后宫,皇后死了,那臣妾又怎么能独自活着?再说皇上无缘无故杀死一个皇后,世上的人会怎么说呢。我情愿被丢下锅烹煮,被刀斧砍杀,也不愿皇后被杀。"说完嚎啕大哭,哭得都站不住,倒在地上。皇帝大惊,赶快站起来抱住昭仪,说:"因为你的缘故,我一定不杀皇后,刚才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过了好久,昭仪才重新坐到位置上,问帘子后躲的人是谁。皇帝暗中派人去查,查出来是宿卫陈崇的儿子。皇帝就派人去杀了他,并废除了陈崇的职务。昭仪去见皇后,把皇帝的话全部告诉她,说:"姐姐还记得吗?过去家里穷,你叫我和邻家女孩一起编草鞋换粮食。有一天,把米带到家,正好遇到风雨,没柴可烧,又饿又冷,睡不着觉,你让我抱住你的背取暖,我哭你也哭,这件事姐姐难道忘了吗?幸好现在富贵了,没有人能跟我们比,姐姐却这么不自爱。如果再有什么过错,皇帝再生气起来,事情就没办法挽回了,那时人已经被杀了,还要被天下人笑话。现在我还能救你,可是人生死无常,万一我死了,还有谁来救你呢?"说到这里,流泪不止。皇后也哭了。但是皇帝已经不再到皇后那里去,得到皇帝恩宠的,只有昭仪一个人。
    有一次昭仪在洗澡,皇帝竟然去偷看。侍女告诉昭仪,昭仪急忙躲到蜡烛后面。皇帝看了一眼,格外神魂颠倒。过了几天,昭仪洗澡时,皇帝悄悄贿赂了侍女们,特别叫她们不要告诉昭仪。皇帝从屏风缝里偷看。只见浴池里兰汤滟滟,昭仪坐在里面,就像清泉之中浸着一块白玉。皇帝不禁神魂飞荡,没有办法自主。皇帝经常对亲近的侍从说:"自古以来,君主没有办法同时立两个皇后,如果有的话,我就立昭仪也当皇后。"赵皇后知道了,见昭仪更加受到宠爱,就准备好洗澡水来请皇帝。皇帝来到皇后宫中,进入浴池后,皇后就光着身子,用手捧水去浇皇帝。可是她越亲热,皇帝就越不高兴,最后没有洗完就离开了。皇后哭着说:"皇上只爱昭仪一个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皇后过生日,昭仪去祝贺她,皇帝也一起去。当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皇后想感动皇帝,就哭了起来。皇帝问:"别人都感到快乐,只有你一个人悲伤,难道你有什么不满足吗?"皇后说:"过去我在阳阿主的府里时,皇上驾幸他家,我站在阳阿主身后,皇上当时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很久。阳阿主知道皇上的心思,就派我侍奉皇上,我居然有此荣幸能亲自在枕席伺候,下身的不洁曾经弄脏了您的衣裳,想替您洗掉,您说:'留着做个纪念吧。'没过多久,就进了您的后宫。当时您的齿痕遗留在我的颈子上。今天想起来,不觉感叹流泪。"皇帝听了,也有点感伤怀旧,怜惜皇后的心思,望着皇后叹了口气。昭仪知道皇帝想留在皇后宫中,就故意先告辞离去。皇帝直到傍晚才离开皇后的东宫。
    皇后因为皇帝又跟她同房一次,就想了一个计谋,三个月后就谎称有了身孕,写了一封奏书给皇帝说:
    臣妾,先是承皇上幸御得以进宫,又赐给我“皇后”的尊号,不知不觉已过这么多年了。最近因我过生日,皇上又特来庆贺,亲自驾临东宫。我可以长时间地侍奉皇上宴饮,再次承皇上幸御。几个月来,臣妾感到子宫充实,月经也停了,但胃口很好,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我知道体内有了皇上的骨血,已经怀了小皇帝。白虹贯日、咬龙盘胸,这都是祥瑞的征兆。我希望能生个龙子,抱着他接受您的教诲,仰望圣明。谨此向您报告。
    当时皇帝在西宫,得到皇后的报告,心里当然很开心,回信给皇后说:
    刚才阅读了你的奏书,非常高兴。夫妻之间的感情使两人实际上合为一体。国家大事中,以子孙的嗣续为最重要。你才刚刚怀孕,特别要注意保养。对胎儿有害的药不要服用,没有毒害作用的食物才能吃。有什么要求,用不着再写奏书,口头告诉宫女来禀报就可以了。
    皇后怀孕的消息一传出,西宫昭仪和中宫太后派来问候的人也接踵而至。
    皇后担心皇帝来时发现她其实是伪装怀孕,就和太监王盛商讨,要想办法掩饰自己的计策。王盛对皇后说:"不如就推说怀孕的人没有办法再亲近男人,亲近男人就会有接触,接触之后就有可能流产。"皇后就派王盛把这些话上奏皇帝,皇帝果然就不再来见皇后,只派人来问安。到快要生产的日子,皇帝下令准备为婴儿洗澡的仪式,皇后把王盛和宫里的人召来,对王盛说:"你原是个一般的太监,自从你进宫以来,我提拔你们父子都得到富贵。为了长远利益考虑,才假装自己怀孕了。现在已经到了要生产的日子,你能替我想个什么办法吗?事情如果能成功,你子孙万代都能得到很大的好处。"王盛说:"我替你弄一个刚出生的民间小孩,带到宫中来做你的儿子,但这是没有办法泄漏的秘密。"皇后说:"好的。"王盛就在都城外花百两黄金买了个刚生几天的孩子,裹在一个东西里,带进宫来见皇后。等到打开东西,孩子却死了。皇后吓了一跳说:"孩子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用呢?"王盛说:"我现在知道了。放孩子的东西不透气,所以小孩闷死了。我马上再去找个小孩,放在包裹里,在包裹上面挖些洞,让空气流通,小孩就不会死了。"王盛就又找了个小孩,想把他带进皇宫,但一靠近皇宫的门,这小孩就哭得特别厉害,王盛就不敢进门。过了一会,又带着他走近宫门,小孩又哭,最后王盛还是没有把小孩带进宫。他回来见皇后,详细告诉她小孩啼哭的事。皇后哭着说:"这怎么办呢?"这时怀孕时间已经十二个月了。皇帝心里觉得很奇怪。有人上奏说:"尧的母亲十四个月才生尧,皇后所怀的一定是圣人。"但皇后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只好派人上奏皇帝说:"过去我怀有龙种,可惜小皇子没有活着生下来。"皇帝听了,也只能叹息惋惜而已。昭仪知道皇后撒谎,就派人告诫她说:"小皇子没生下来,难道是时间未到吗?三岁小孩都骗不了,何况皇帝呢?一旦事情被揭穿,我不知道姐姐会怎么死呢!"
    当时后宫掌茶的宫女朱氏生了个儿子,宦官李守光来报告皇帝。这时皇帝和昭仪正在吃饭,昭仪生气地对皇帝说:"那一天皇上对我说是从中宫太后那边来,没有接近任何宫女。现在朱氏生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呢?"气的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皇帝亲自扶起昭仪。昭仪又叫来宦官蔡规,对他说:"快把孩子抱来!"蔡规抱来孩子,昭仪竟对他说:"给我杀掉!"蔡规顾虑着,所以有些迟疑,昭仪怒骂道:"我花了很多钱养你,是准备干什么的?你不听我的,就连你一起杀掉。"蔡规就把小孩在宫殿柱子的石基上撞死,扔到井里去。后来凡是宫女有怀孕的,都被杀死。
    皇帝逐渐走路迟钝、步履蹒跚、精神疲惫,没有办法行房事。有一个道士献上一种大丹丸。这种丹丸要在火里焙炼一百天才会炼成。用大瓮装满水,把丹放在水里,水马上就沸腾了,要再把水倒掉,重新换上新水。这样连续做十天,水不再沸腾之后,药才能服用。皇帝每天吃一颗,就可以和昭仪行房事。有一天晚上,皇帝在太庆殿,昭仪喝醉了酒,一下子喂皇帝吃了十粒这种大丹。前半夜,皇帝在红色的帷帐中拥抱着昭仪,还吃吃笑个不停。到半夜时分,皇帝昏昏沉沉的,一会儿躺着,一会儿趴下。昭仪急忙起来,点亮蜡烛,只见皇帝精液像泉水一样不断流出来,不一会儿皇帝就死了。太后马上派人审问昭仪,并且追问皇帝得病的起因,昭仪竟吓得上吊了。
    皇后住在东宫,很久都得不到皇帝的宠幸。有一天晚上睡觉,在梦里吓得哭了很久,宫女来探视,她才醒来,说:"我刚才在梦中见到皇帝了,皇帝从云端里赐给我座位。他派人为我端茶,但他手下有人奏道:她从前侍奉皇帝时不规矩,没有资格喝茶。我心里很不高兴,就又问皇帝:'昭仪在哪里?'皇帝说:'因为她好几次杀死我的儿子,现在已被罚变成巨鼋,住在北海的阴水洞里,受千年冰寒之苦。'所以我才大哭。"后来北边的大月氏王在海上打猎,见到一只巨鼋爬到洞穴外面,头上还插着玉钗,仰望水面,好像对人还有依恋。大月氏王派使者到中原问梁武帝,梁武帝就用昭仪的故事来答复他。

【后记】
    《赵飞燕别传》从总体艺术成就上看稍逊于《外传》,然以文辞优美和细节刻画取胜。如开篇即写飞燕姐妹的体态气质,先声夺人:"赵后腰骨纤细,善踽步行,若人手持荏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昭仪尤善笑语,肌骨清滑,二人皆称天下第一,色倾后宫。"寥寥数语,国色天香的绰约风姿已跃然纸上。《外传》有汉成帝偷窥赵合德沐浴事,然皆情节的自然流露,缺乏深层次的挖掘,《别传》则独出心裁,别开生面,将笔触深入到了汉成帝的内心感受:"昭仪方浴,帝私觇,侍者报昭仪,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金钱,特令不言。帝自屏罅觇,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扬,若无所主。"一路写来,淋漓尽致,将赵合德超凡脱俗的美艳渲染得如同圣像般明净自然,有意境,有品位,而丝毫不流于猥亵,成为明清以后艳情小说司空见惯的范式。明代学者胡应麟特别推崇这段描写,称"叙昭仪浴事入画",激赏"兰汤滟滟"以下三语,"百世下读之犹勃然兴",信不虚也。
    赵飞燕,历史上是真有这个人。她善于歌舞,体态特别轻盈,所以号称"飞燕"。汉成帝看中了她,召进宫中,先封为婕妤(音jiéyú,宫中女官),后又立为皇后。她的妹妹也被召进宫中,封为昭仪,姐妹专宠十多年。汉平帝即位后,赵飞燕被废为庶人,自杀而死。关于这一段宫廷历史,宋代以前就有人编成过小说,如托名汉代伶玄的《赵飞燕外传》等。

    在古代帝王的后宫中,通常是“母以子贵”。如果能为皇帝生养子嗣,就可能得宠,否则可能失宠。所以赵飞燕和别人通奸,希望能生个儿子;昭仪凶残地叫人把别的嫔妃生的孩子摔死,也就容易理解了。因此,我们应该从她们的淫乱和凶残中看出她们的可悲之处。和《赵飞燕外传》相比,这篇传奇去掉了一些琐碎的记述,只围绕争宠这条主线,对比较能表现主题和人物性格的情节展开描写,详细或大略描述都很适当,有较强的可读性,语言也比较优美。明人胡应鳞就说它"多俊语",并特别赞赏"兰汤滟滟"等几句。小说中有一些荒诞诡异的描写,也是宋代市民文学中常见的现象。

【赵飞燕别传(完)】

【谭意歌传】宋  秦醇

    《谭意歌传》本名《谭意歌》,宋代文言传奇小说。作者秦醇。又著《赵飞燕别传》。此篇收入刘斧《青琐高议》别集卷二,题下原注"记英奴才华秀色"。鲁迅校录《唐宋传奇集》删去原注,并加"传"字。

    故事写谭意歌自幼失去双亲,被小工张文收养,后为官妓丁婉卿看中,将她诱买到娼家。但意歌不愿过倚门卖笑的生活,一心只想从良嫁人,因而当她看上茶官张正字时,便决定以身相许。可是后二年张生调任他处,意歌又自惭形秽,说自己是"以贱偶贵,诚非佳婚",表示后会难期。果不出她所料,一年后张生即迫于母命和"物议之非",与孙殿丞之女成婚。意歌知道后虽曾去信诉说,而张生也无可如何,只有"日夕叹怅"而已。从此意歌便耕织自给,闭户教子,毫无怨言。后来孙氏去世,张生才去长沙重与意歌相见,表示愿修旧好;而意歌却以明媒正娶为条件,方与张生结为夫妇。意歌"治闺门深有礼法,处亲族皆有恩意",后又生一子,"以进士登科",自己也"终身为命妇,夫妇偕老,子孙繁茂"。
    小说以对妓女充满同情的笔墨,描写了谭意歌和张生的一段曲折爱情他们一度分离,是受了封建社会"门当户对"观念的影响;最后的团圆,又因为意歌本是个恪守封建规范的贤妻良母。
    鲁迅说:"秦醇此传,亦不似别有所本,殆窃取《莺莺传》、《霍小玉传》等为前半,而以团圆结之尔"(《稗边小缀》),作品显然模仿唐代传奇,但风格不如后者修整。至于刻画人物和结构情节多用联语、诗词、函札穿插其中,却颇具匠心。秦醇所作传奇除此篇外,收入《青琐高议》的还有《赵飞燕别传》、《骊山记》、《温泉记》。
【谭意歌传】【原文】
    谭意歌小字英奴,随亲生于英州。丧亲,流落长沙,今潭州也。年八岁,母又死,寄养小工张文家,文造竹器自给。
    一日,官妓丁婉卿过之,私念苟得之,必丰吾屋。乃召文饮,不言而去。异日复以财帛贶文,遗颇稠叠。文告婉卿曰:"文廛市贱工,深荷厚意。家贫,无以为撮。不识子欲何图也?子必有告。幸请言之。愿尽愚图报,少答厚意。"婉卿曰:"吾久不言,诚恐激君子之怒。今君恳言,吾方敢发。窃知意哥非君之子。我爱其容色。子能以此售我,不惟今日重酬子,异日亦莸厚利。无使其居子家,徒受寒饥。子意若何?"文曰:" 文揣知君意久矣,方欲先白。如是,敢不从命。"是时方十岁,知文与婉卿之意,怒诘文曰:"我非君之子,安忍弃于娼家乎?子能嫁我,虽贫穷家,所愿也。"文竟以意归婉卿。
    过门,意哥大号泣曰:“我孤苦一身,流落万里,势力微弱,年龄幼小。无人怜救,不得从良人。”闻者莫不嗟恸。婉卿日以百计诱之。似珠翠饰其首,轻暖披其体,甘鲜足其口,既久益勤,若慈母之待婴儿。辰夕浸没,则心自爱夺,情由利迁。意哥忘其初志,未及笄,为择佳配。肌清骨秀,发绀眸长,荑手纤纤,宫腰搦搦,独步于一时。车马骈溢,门馆如市。加之性明敏慧,解音律,尤工诗笔。年少千金买笑,春风惟恐居后,郡官宴聚,控骑迎之。
    时运使周公权府会客,意先至府,医博士及有故至府,升厅拜公。及美髯可爱,公因笑曰:“有句,子能对乎?"及曰:"愿闻之。”公曰:“医士拜时须拂地。”及未暇对答,意从旁日:"愿代博士对。"公曰:"可。"意曰:"鄂侯宴处幕侵天。"公大喜。意疾既愈,庭见府官,多自称诗酒于剌。蒋田见其言,颇笑之。因令其对句,指其面目:"冬瓜霜后频添粉。"意乃执其公裳袂,对曰:"木枣秋来也着绯。"公且惭且喜,众口喻然称赏。
    魏谏议之镇长沙。游岳麓时,意随轩。公知意能诗,呼意曰:"子可对吾句否?"公曰:"朱衣吏,引臀青障。"意对曰:"红袖人,扶下白云。"公喜,因为之立名文婉,字才姬。意再拜曰:"某,微品也。而公为之名字,荣逾万金之赐。"刘相之镇长沙,云一日登碧湘门纳凉,幕官从焉。公呼意对。意曰:"某,贱品也,安敢敌公之才。公有命,不敢拒。"尔时迤逦望江外湘渚间,竹屋茅舍,有渔者携双鱼人修巷。公相曰:"双鱼入深巷。"意对曰:"尺素寄谁家。"公喜,赞美久之。他日,又从公轩游岳麓,历抱黄洞望山亭吟诗,坐客毕和。意为诗以献曰:
        真仙去后已千载,此构危亭四望赊。
        灵迹几迷三岛路,凭高空想五云车。
        清猿啸月千岩晓,古木吟风一径斜。
        鹤驾何时还古里,江城应少旧人家。
    公见诗愈惊叹,坐客传观,莫不心服。公曰:“此诗之妖也。”公问所从来,意哥以实对。公怆然悯之。意乃告曰:"意人籍驱使迎候之列有年矣,不敢告劳。今幸遇公,倘得脱籍为良人箕帚之役,虽死必谢。"公许其脱。异日,诣投牒,公诺其请。意乃求良匹,久而未遇。会汝州民张正字为潭茶官,意一见谓人曰:"吾得婿矣。"人询之,意曰:"彼风调才学,皆中吾意。"张闻之,亦有意。一日,张约意会于江亭。于时亭高风怪,江空月明。陡帐垂丝,清风射牖,疏帘透月,银鸭喷香。玉枕相连,绣衾低覆,密语调簧,春心飞絮。如仙葩之并蒂,若双鱼之同泉,相得之欢,虽死未已。翌日,意尽挈其装囊归张。有情者赠之以诗曰:
        才识相逢方得意,风流相遇事尤佳。
        牡丹移人仙都去,从此湘东无好花。
    后二年,张调官,复来见。意乃治行,饯之都外。张登途,意把臂嘱曰:"子本名家,我乃娼类,以贱瘸贵,诚非佳婚。况室无主祭之妇,堂有垂白之亲。今之分狭,决无后期。"张曰:"盟誓之言,皎如日月,苟或背此,神明非欺。"意曰:"我腹有君之息数月矣。此君之体也,君宜念之。"相与极恸,乃舍去。意闭户不出,虽比屋莫见意面,既久,意为书与张云:
    阴老春回,坐移岁月。羽伏鳞潜,音问两绝。首春气候寒热,切宜保爱。逆旅都辇,所见甚多。但幽远之人,摇心左右,企望回辕,度日如岁。因成小诗,裁寄所思。兹外千万珍重。
    其诗曰:
        潇湘江上探春回,消尽寒冰落尽梅。
        愿得儿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
    逾岁,张尚未回,亦不闻张娶妻。意复有书曰:
    相别人此新岁,湘东地暖,得春尤多。溪梅堕玉,栏杏吐红,旧燕初归,暖莺已啭。对物如旧,感事自伤。或勉为笑语,不觉泪泠,数月来颇不喜食,似病非病,不能自愈。孺子无恙(意子年二岁),无烦流念。向尝面告,固匪自欺。君子不能违亲之言,又不能废己之好,仰结高援,其无口焉。或俯就微下,曲为始终,百岁之恩,没齿何报。虽亡若存,摩顶至足,犹不足答君意。反覆其心,虽秃十兔毫,磐三江楮,亦不能□兹稠叠,上浼君听。执笔不觉堕泪几砚中。郁郁之意,不能自已。千万对时善育,无或以此为至念也。短唱二阕,固非君子齿牙间可吟,盖欲摅情耳。
    曲名《极相思令》一首:
        湘东最是得春先,和气暖如绵。清明过了,残花巷陌,犹见秋千。
        对景感时情绪乱,这密意,翠羽空传。风前月下,花时永昼,洒泪何言。
    又作《长相思令》一首:
        旧燕初归,梨花满院,迤逦天气融和。新晴巷陌,是处轻车轿马,禊饮笙歌。旧赏人非,对佳时,一向乐少愁多。远意沉沉,幽闺独自颦蛾。正消黯无言,自感凭高远意,空寄烟波。从来美事。因甚天教两处多磨?开怀强笑,向新来宽却衣罗。似恁地人怀憔悴,甘心总为伊呵。
    张得意书辞,情惊久不快,亦私以意书示其所亲,有情者莫不嗟叹。张内逼慈亲之教,外为物议之非,更期月,亲已约孙贳殿丞女为姻。定问已行,媒妁素定,促其吉期,不日佳赴。张回肠危结,感泪自零。好天美景,对乐成悲,凭高怅望,默然自已。终不敢为记报意。
    逾岁,意方知,为书云:妾之鄙陋,自知甚明。事由君子,安敢深扣。一人闺帏,克勤妇道,晨昏恭顺,岂敢告劳。自执箕帚,三改岁□。苟有未至,固当垂诲。遽此见弃,致我失图。求之人情,似伤薄恶,揆之天理,亦所不容。业已许君,不可贻咎。有义则企,常风服于前书,无故见离,深自伤于微弱。盟顾可欺,则不复道。稚子今已三岁;方能移步。期于成人,此犹可待。妾囊中尚有数百缗,当售附郭之田亩,日与老农耕耨剔穰,卧漏复毳,凿井灌园。教其子知诗书之训,礼义之重要。愿其有成,终身休庇妾之此身,如此而已。其他清风馆宇,明月亭轩,赏心乐事,不致如心久矣。今有此言,君固未信,俟在他日,乃知所怀。燕尔方初,宜君子之多喜,拔葵在地,徒向日之有心。自兹弃废,莫敢凭高。思入白云,魂游天末。幽怀蕴积,不能穷极。得官何地,因风寄声。固无他意,贵知动止。饮泣为书,意绪无极。千万自爱。
    张得意书,开夕叹怅。后三年,张之妻孙氏谢世,湖外莫通信耗。会有客自长沙替归,遇于南省书理问。张询客意哥行没。客抚掌大骂曰:"张生乃木人石心也。使有情者见之,罪不容诛。"张曰:"何以言之?"客曰:"意自张之去,则掩户不出,虽比屋莫见其面。闻张已别娶,意之心愈坚,方买郭外田百亩以自给。治家清肃,异议纤毫不可人。亲教其子。吾谓古之李住满女,不能远过此。吾或见张,当唾其面而非之。"张惭忸久之,召客饮于肆,云:"吾乃张生。子责我皆是。但子不知吾家有亲,势不得已。"客曰:"吾不知子乃张君也。"久乃散。
    张生乃如长沙。数日,既至,则微服游于肆,询意之所为。言意之美者不容刺口。默询其邻,莫有死者。门户潇洒,庭宇清肃。张固已耐然。意见张,急闭户不出。张曰:"吾无故涉重河,跨大岭,行数千里之地,心固在子。子何见拒之深也,岂昔相待之薄欤?"意云:"子已有室,我方端洁以全其素志。君宜去,无浼我。"张云:"吾妻已亡矣。曩者之事,君勿复为念,以理推之可也。吾不得子,誓死于此矣。"意云:"我向慕君,忽遽人君之门,则弃之也容易。君若不弃焉,君当通媒妁,为行吉礼,然后妾敢闻命。不然,无相见之期。"竟不出。

    张乃如其请,纳彩问名,一如秦晋之礼焉。事已,乃挈意归京师。意治闺门,深有礼法,处亲族皆有恩意,内外和睦,家道已成。意后又生一子,以进士登科,终身为命妇。夫妇偕老,子孙繁茂。呜呼,贤哉!
【谭意歌传】【译文】

    谭意歌小名英奴,跟随父母亲生于英州。父亲死后,流落在长沙,就是现今的潭州。八岁的时候,母亲又过世了,她便被寄养在小工张文家。张文靠制作竹器维持生活。
    一天,官妓丁婉卿经过张文家,心想如果能够得到谭意歌,必定能够让我的家产更加丰厚。于是便邀请张文饮酒,没有说什么就离去了。之后,又多次送财物给张文,馈赠非常丰厚。张文对婉卿说:“张文乃是市井中一名低贱的工人,深受您的厚意。我家中贫苦,无以为报。我不知道您有什么打算?您如果有要告诉我的话,请一定给我说,我愿尽一份愚诚来稍稍回报您对我的厚意。”婉卿说:“我之所以很久不向你说明,实是怕会激怒您。现在您言情恳切,我才敢开口。我私下知道意歌并不是您亲生。我很赏爱她的姿色,如果您能把她卖给我,不仅现在就能得到我的重重酬谢,他日更能获得更多的利益。不要让她居住在您家,白白受到饥寒的煎熬。您的意思怎么样?”张文回答说:“我揣摸您的意思已经很久了,正想先问问您。既然这样,敢不从命。”
    这时,意歌才十岁,知道了张文与婉卿的意思,愤怒地责问张文说:“我并非是您的子女,难道您能忍心将我抛弃到娼家吗?您能把我嫁出去,虽是那贫苦人家,我也心甘情愿。”张文不听,最终还是将意歌卖给了婉卿。过门时,意歌号啕大哭说:“我孤苦一身,流落万里,弱小无助,年龄幼小,无人怜惜救援,不能去好人家。”闻者无不嗟叹悲恸。
    婉卿每天都施用百般计谋去诱惑她。用珠翠首饰给她戴在头上,华丽温暖的衣服穿在身上,甘甜鲜美的食物满足于她的口腹,时间愈久,更加殷勤,就像慈母对待婴儿一般。清早夜晚这样地对待她,意歌早先的怨恨之心便被这种宠爱所打消,她内心的感情也随着这些而发生了改变。意歌忘记了最初的志向,还未到成年之时,婉卿便为她选择佳偶了。这时的意歌,出落得肌肤清丽,体态秀美,乌发明眸,嫩手纤纤,细腰盈盈,简直没有谁能赶得上她。来求见的人车马充塞,门馆如市。加上意歌性情聪敏慧颖,善解音律,特别擅长作诗为文。年少的富家子弟千金买笑,领略意歌风情惟恐在他人之后,甚至于官家的宴饮聚会,都要骑着马来迎接她。
    当时,朝廷委派的转运使、权理府事的周公在府中会客,意歌先到府中,有位叫及的医学博士有事也来到府中,登上厅堂,拜见周公。及博士有着很漂亮的髯须。周公因之笑着说:“我有一句对子,您能对得上不?”及博士说:“我愿听您一说。”周公说道:“医士拜时须拂地。”及博士没有来得及立马对答。意歌在旁边说:“我愿代博士一对。”周公说:“可以。”意歌便对道:“郡侯宴处幕侵天。”周公大喜。
    谭意歌生病痊愈后,在庭中会见府官,在自己的名帖上多自称善于诗酒。有位叫蒋田的,见意歌所言,很有些讥笑于她,便令她对对子。蒋田指着意歌的脸说:“冬瓜霜后频添粉。”意歌拉着他的衣袖,对道:“木枣秋来也着绯。”此公既感惭愧,又感高兴,众人异口同声称赞不已。
    魏谏议镇守长沙,游岳麓山时,意歌随车前往。魏公知道意歌善作诗,叫来意歌说:“你能够对上我的对子吗?”然后便说:“朱衣吏,引登青障。”意歌对道:“红袖人,扶下白云。”魏公非常高兴,便替意歌起了个名字叫文婉,字才姬。意歌再次拜谢道:“我,品位很低微,而大人为我取名,这种荣耀,超过赏赐千金。”
    刘相镇守长沙,说一天登上碧湘门乘凉,幕僚都跟从而往。刘公叫来意歌作对。意歌说:“我是一位品位低贱之人,怎敢与大人的才能相比。刘大人有命,我不敢拒绝。”这时,刘公不断向江外湘渚间眺望,但见江边竹屋茅舍,有渔翁提着两条鱼进入一条长巷之中。刘公说道:“双鱼入深巷。”意歌对道:“尺素寄谁家。”刘公满心喜悦,长久赞美不止。另一天,意歌又跟从刘公车骑去游赏岳麓山,经过抱黄洞望山亭,刘公吟诗一首,坐中之客都有和诗。意歌也写诗一首献给刘公。
    诗道:
        真仙去后已千载,此构危亭四望赊。
        灵迹几迷三岛路,凭高空想五云车。
        清猿啸月千岩晓,古木吟风一径斜。
        鹤驾何时还古里,江城应少旧人家。
    刘公见诗更加惊叹,坐中客人传观,莫不心服。刘公说:“这真是诗妖呀!”刘公问意歌的经历,意歌以实相告。刘公内心伤悲,很是同情她。
    意歌便对刘公说:“我编为官妓之籍,进入驱使迎候之列已经有多年了,不敢诉说自己的劳苦。今天有幸遇见明公,倘若能脱离妓籍,做良家妇女那些家务事,就是死了也感谢您的大恩。”刘公允许她脱离妓籍。另外一天,意歌便去官府投上请求脱籍的牒子,刘公同意了她的请求。意歌便求取佳偶,很久,都未遇上中意之人。
    此时,正值汝州人张正字到潭州为茶官,意歌一见,便对人说:“我寻找到夫婿了。”有人问她,意歌说:“他的风度才学,都合我意。”张正字听说这些话,内心也有意。一天,张正字约意歌在江亭会面。这时,亭高风大,江面空阔,月色净明。室中帷帐垂下涤丝,清风穿过窗户,月色透过疏帘,银鸭香炉喷出幽香,床上玉枕相连,绣被低覆,两人切切爱语,犹如那美妙的音乐;春心荡漾,就像那飘扬的飞絮。这二人,好比那并蒂的仙葩,同泉的双鱼,相爱之乐,虽死未已。第二天,意歌带上自己全部的行装箱囊到了张正字处。有情者赠之以诗,诗说:
        才识相逢方得意,风流相遇事尤佳。
        牡丹移入仙都去,从此湘东无好花。
    过了两年,张正字调任他方为官,又来与意歌相见。意歌为他准备好行装,在郊外给他饯行。张正字登途告别时,意歌握住他的手臂叮嘱说:“您本是名家出身,我却是娼类,以我卑贱的身份与你高贵的身份结成配偶,确实不是最佳的婚姻。况且家中没有主持祭礼的主妇,堂上却有两鬓斑白的双亲。现今的分别,绝不再有后会之期。”张正字说:“我俩盟誓的话语,如日月般皎洁,如果背叛盟誓,神明是不可欺骗的。”意歌说:“我腹中怀有您的孩子已有数月了,这是你的骨血,您要顾念他埃”两人相互悲伤欲绝,便分手而去。从此,意歌闭门不出,虽是那隔壁邻居,也不见意歌的面。过了很久,意歌给张正字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冬尽春回,岁月更替。像飞鸟隐伏,鱼儿深潜,我们之间音讯与问候都已断绝。早春气候寒热不定,切望保重。你寓居都城,所见甚多,但我等僻远之人,只关心身边之事,唯盼你的车驾早日归来,我在此度日如年。因写成小诗一首,寄给我所思念之人,望千万珍重。
    诗写道:
        潇湘江上探春回,消尽寒冰落尽梅。
        愿得儿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
    一年过去了,张正字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听说他又娶了妻子。
    意歌又给他写了一封信:
    自离别以来,又到新的一年,湘东地气温暖,得到春色特多。溪边梅花已然落下,槛边红杏吐蕊,旧燕刚刚归来,暖日的黄莺正婉啭鸣叫。面对的景物如同旧日,感慨人事却独自悲伤。有时强为笑颜,暗地里却泪水淋漓。这数月来颇不喜食,似病非病,不能自愈。孩子无恙(意歌所生的儿子已经二岁),无须烦你挂念。从前我曾当面向你诉说的,确实不是自欺。你不能违背父母之言,又不能丢弃自己的相好,攀一门高亲,这该是多么无奈呀。倘或你能俯就我这卑微之人,委屈你能与我有始有终,百年厮守之恩,没齿难以报答万一,虽然死去,犹如活着一般,从头至足,都不足以报答你的情意。
    心中反复思虑,虽是写秃了十只兔毫毛笔,用尽三江之纸,也不能表达我心中郁积之情,这或许会打搅你的清听。执笔之时不觉堕泪于几案及墨砚之中。抑郁之意,不能自己。望千万在不同的时节善自保重,不要为以上之事而深深地挂念。献上小曲两阙,固然不是君子口中可以吟唱的,只不过是想借以抒发我的感情罢了。
    这首曲子名为《极相思令》:
        湘东最是得春先,和气暖如绵。清明过了,残花巷陌,犹见秋。
        对景感时情绪乱,这密意,翠羽空传。风前月下,花时永昼,洒泪何言。
    意歌又作《长相思令》一首,说:
        旧燕初归,梨花满院,迤逦天气融和。新晴巷陌,是处轻车轿马,禊饮笙歌。
        旧赏人非,对佳时,一向乐少愁多。远意沉沉,幽闺独自颦蛾。
        正消黯无言,自感凭高远意,空寄烟波。从来美事,因甚天教两处多磨?
        开怀强笑,向新来宽却衣罗。似恁地人怀憔悴,甘心意为伊呵。
    张正字得到意歌的书信,心情久久不快,他暗地里将意歌的书信拿给所亲近的人看,重情之人无不嗟叹。张正字在家受到父母亲的逼迫,在外又受到旁人的非议。过了一个多月,父母亲给他与殿丞孙贳的女儿订下婚约,定亲的聘问之礼已经举行,媒人早已约定,催促选定吉期,过不了几天便要迎娶。张正字愁肠百结,伤心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如雨般淌下。虽是良辰美景,他却对乐成悲,凭高怅望,默默无语地压抑内心的伤悲,始终不敢写信给意歌,告诉她这件事。
    过了一年,意歌才知道了这件事,写了一封信给张正字说:我的出身卑贱,自己知道得非常清楚。我俩的事都由您所定,我哪敢追问?自从嫁与您作妻,进入闺帏,恪尽妇道,晨昏恭敬温顺,哪里敢自言辛劳?自从手执箕帚、操持家务以来,已有三个年头了,如果有不当之处,你固然应当对我加以教诲。现今一下就抛弃我,使我失去今后的打算,从人情上说,似乎也太轻薄不善了。求之天理,也有所不容。我既已许身于您,不可再遗留下错处。有情义则合,我常常手捧前次书信诵读,而今却无故被离弃,深深感伤自己太弱小了。
    盟誓之言可以违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孩子今已三岁,刚学会走路。期望他长大成人,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囊中还有数百贯钱,当买下城边的田土,每天与老农一道耕作庄稼蔬果,卧于漏房之下,覆盖着鸟兽之毛,凿井灌园。教育孩子知晓诗书的训戒,礼义的重要,希望他将来有所成就,使我终身有所依托,如此而已。至于其他清风馆阁,明月亭轩,诸般赏心乐事,早就不再往心中去。今天我有此言,你本可不信,等待他日,方知我心怀。你们新婚燕尔,诚然有许多高兴之事,我如拔倒在地的葵花,空有一腔向日之心。自从被废弃以来,不敢登高望远,任思绪跟随白云,让魂魄遨游天际。幽思蕴积于胸怀,未能把它完全抒发出来。你在何处做官?愿顺风寄来你的声讯。我确实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行止。饮下泪水写了此信,心绪如麻。望千万自爱。
    张正字得到意歌的书信,早晚叹息惆怅。之后三年,他的妻子孙氏逝世,洞庭湖以南一点讯息也不通。正好有官员从长沙被替换回京,与张正字相遇于尚书省官署中。张正字向这人问起意歌的情况。
    此人拍掌大骂道:“张生简直是木头人,石头心。倘若让有情者见了他,罪不容诛。”张正字说:“您为什么这样说?”此人回答道:“意歌自从张生离去,便闭门不出,虽是隔壁邻居也不见她的面。听说张生已另外娶妻,意歌之心更加坚定,买了城边百亩田地来维持生计。她治家清正严肃,没有听说过对她有一丝一毫的非议。她还亲自教诲儿子。依我看来,即是古代李住满的女儿,也不能远远超过她。如果我遇见张生,定当向他脸上吐口水,严厉地责备他。”张正字愧疚很久,便邀此人在酒肆中饮酒,说:“我便是张生,您责备我的都对。但,您不知我家有父母,情势实不得已。”此人说:“我不知您就是张君。”谈了很久,他们才散去。
    过后,张生便去了长沙。到长沙后几天来,他都微服在市肆中漫游,访询意歌的所作所为。凡谈到意歌美德的人,都不容别人插嘴,张生又暗暗地询问意歌的邻居,都说没有谁看见过意歌。又看见意歌居住的庭院干净整洁。张生内心已确有几分伤感。意歌看见张生,赶快把门关上,不再出来。张生在门外说:“我跋涉条条大河,跨越崇山峻岭,行走数千里,心中确是为了来见你。你为什么把我拒之于家门外,难道是因为从前待你太薄了吗?”意歌说:“你已有家室,我行为端正,处世清白,希望这样来保全我一贯的名节。您还是离开吧,不要败坏我的名声。”张生说:“我妻子现已经过世,从前之事,望你不要再挂在心中,这些事,用人情道理来推论,就可以理解了。如果不能得到你,我发誓死在这里。”意歌说:“我从前钦慕你,很快进你的门,那被你抛弃也很容易。现在你若还不嫌弃我,应当请来媒妁之人,举行结婚吉礼,然后,我可以听从你。不这样,我二人再无相见之期。”说完,意歌竟然不再出来。张生听从了意歌的要求,通过纳彩、问名等仪式,一切都符合正规婚娶的礼节。
    婚事完毕,张生便携带着意歌回到京城。意歌管家理事,很有礼法尺度,同亲族相处,都施恩惠,整个家族内外和睦,家道已成。意歌后来又生有一子,以进士登科,意歌便终身为朝廷命妇。后来夫妇二人白头偕老,子孙繁茂。唉,真真有贤德的意歌!

【后记】

《长相思令》

    旧燕初归,梨花满院,迤逦天气融和。新晴巷陌,是处轻车骏马,禊饮笙歌。

    旧赏人非,对佳时、一向乐少愁多。远意沈沈,幽闺独自颦蛾。

    正消黯、无言自感,凭高远意,空寄烟波。从来美事,因甚天教,两处多磨。

    开怀强笑,向新来、宽却衣罗。似恁他、人怪憔悴,甘心总为伊呵。

    这首《长相思令》是流落湖南长沙的名妓谭意歌写给他那个胆小如鼠的夫君张正字的,表达了她对远方情人的无限思念。

    《长相思令》又名《长相思》,原是唐教坊曲。因古人多用"长相思"三字入诗,所以后来后演变为乐府。南朝乐府有:"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李陵诗:"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苏武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梁朝张率开始用"长相思"三字作为词的首句,而陈后主、江总等人沿用其调,唐朝李白等人也纷纷仿效,到后来"长相思"渐渐地演变成专用的词牌名。又名《双红豆》、《山渐青》、《忆多娇》、《吴山青》、《越山青》。

《极相思令》

    湘东最是得春先,和气暖如锦。清明过了,残花巷陌,犹见秋千。 

    对景感时情绪乱,这密意、翠羽空传。风前月下,花时永昼,洒泪何言?

 【谭意歌传(完)】

【王幼玉记】宋  柳师尹撰

    《王幼玉记》是宋代文言传奇小说,作者原署淇上柳师尹。收入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十。故事虽然是才子佳人的老套,但王幼玉这个形象却有独特的意义。

    作者柳师尹,洪丘(在今河南洪县一带)人。大约生活在北宋中期,生平不详;
【王幼玉记】【原文】

    王生名真姬,小字幼王,一字仙才,本京师人。随父流落于湖外-,与衡州女弟女兄三人皆为名娼,而其颜色歌舞,甲于伦辈之上。群妓亦不敢与之争高下。幼玉更出于二人之上,所与往还皆衣冠士大夫。舍此,虽巨商富贾,不能动其意。夏公西(夏贤良名噩,字公西)游衡阳,郡侯开宴召之。公西曰:"闻衡阳有歌妓名王幼玉,妙歌舞,美颜色,孰是也?"郡侯张郎中,公起乃命幼玉出拜。公西见之,嗟吁曰:"使汝居东西二京,未必在名妓之下。今居于此。其名不得闻于天下。"顾左右取笺,为诗赠幼玉。其诗曰:"真宰无私心,万物逞殊形。嗟尔兰蕙质,远离幽谷青。清风暗助秀,雨露儒其泠。一朝居上苑,桃李让芳馨。"
    由是益有光。但幼玉暇日常幽艳愁寂,寒芳未吐。人或询之,则曰:"此道非吾志也。"又询其故。曰:"今之或工或商或农或贾或道或僧,皆足以自养,惟我俦涂脂抹粉,巧言令色,以取其财,我思之,愧赧无限。逼于父母姊弟,莫得脱此。倘从良人,留事舅姑,主祭祀,俾人回指曰:'彼人妇也。'死有埋骨之地。"会东都人柳富字润卿,豪俊之士,幼玉一见曰:"兹吾夫也,"富亦有意室之。富方倦游,凡于风前月下,执手恋恋,两不相舍,既久,其妹窃知之。一日,诟富以语曰:"子若复为向时事,吾不舍子,即讼子于官府。"富从是不复往。
    一日,遇幼玉于江上。幼玉泣曰:"过非我造也。君宜以理推之。异时幸有终身之约,无为今日之恨。"相与饮于江上,幼玉云:"吾之骨,异日当附子之先陇。"又谓富曰:"我平主所知,离而复台言甚众。虽言爱勤勤,不过取其财帛。未尝以身许之也,我发委地,宝之若金玉,他人无敢窥觇,于子无所惜。"乃自解鬟,剪一缕以遗富。富感悦深至,去又羁思不得会为恨,因而伏枕。幼玉日夜怀思,遣人侍病。既愈,富为长歌赠之云:
        紫府楼阁高相倚,金碧户牖红晖起。
        其间燕息皆仙子,绝世妖姿妙难比。
        偶然思念起尘心,几年滴向衡阳市。
        阳娇飞下九天来,长在娼家偶然耳。
        天姿才色拟绝伦,压倒花衢众罗绮。
        绀发浓堆巫峡云:罩眸横剪秋江水。
        素手纤长细细圆,春笋脱向青云里。
        纹履鲜花窄窄弓,风头翅起红裙底。
        有时笑倚小栏杆,桃花无言乱红委。
        王孙逆目似劳魂,东邻一见还羞死。
        自此城中豪富儿,呼僮控马相追随。
        千金买得歌一曲,暮雨朝云镇相续。
        皇都年少是柳君,体段风流万事足。
        幼玉一见苦留心,殷勤厚遣行人祝。
        青羽飞来洞户前,惟郎苦恨多拘束。
        偷身不使父母知,江亭暗共才郎宿。
        犹恐思情未甚坚,解开鬟省对郎前。
        一缕云随金剪断,两心浓更密如绵。
        自古美事多磨隔,无时两意空悬悬。
        清宵长叹明月下,花时洒泪东风前。
        怨入朱弦危更断,泪如珠颗自相连。
        危楼独倚无人会,新书写恨托谁传。
        奈何幼玉家有母,知此端倪蓄嗔怒
        千金买醉嘱佣人,密约幽欢镇相误。
        将刃欲加连理枝,引弓欲弹鹣鹣羽。
        仙山只在海中心,风逆波紧无船渡。
        桃源去路隔烟霞,咫尺尘埃无觅处。
        郎心玉意共殷勤,同指松筠情愈固。
        愿郎誓死莫改移,人事有时自相遇。
        他日得郎归来时,携手同上烟霞路。
    富因久游,亲促其归。幼玉潜往别,共饮野店中。玉曰:"子有清才,我有丽质。才色相得,誓不相舍,自然之理。我之心,子之意,质诸神明,结之松筠久矣。子必异日有潇湘之游,我亦待君之来。"于是二人共盟,焚香,致其灰于酒中,共饮之。是夕同宿江上。翌日,富作词别幼玉,名《醉高楼》,词曰:
    人间最苦,最苦是分离。伊爱我,我怜伊。青草岸头人独立,画船东去槽声迟。楚天低,回望处,两依依。后会也知俱有愿,未知何日是佳期。心下事,乱如丝。好天良夜还虚过,辜负我,两心知。愿伊家,衷肠在,一双飞。
    富唱其曲以沽酒,音调辞意悲惋,不能终曲。乃饮酒,相与大恸,富乃登舟。富至辇下,以亲年老,家又多故,不得如约,但对镜洒涕。会有客自衡阳来,出幼王书,但言幼玉近多病卧。富遽开其书疾读,尾有二句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富大伤感,遗书以见其意,云:
    忆昔潇湘之逢,令人怆然。尝欲拿舟,泛江一往。复其前盟,叙其旧契,以副子念切之心,适我生平之乐。奈因亲老族重,心为事夺,倾风结想,徒自潇然。风月佳时,文酒胜处,他人怡怡,我独惚惚如有所失。凭酒自释,酒醒,情思愈彷徨,几无生理。古之两有情者,或一如意;一不如意,则求合也易。今子与吾,两不如意,则求偶也难。君更待焉,事不易知,当如所愿。不然,天理人事果不谐,则天外神姬,海中仙客,犹能相遇,吾二人独不得遂,岂非命也!子宜勉强饮食,无使真元耗散,自残其体,则子不吾见,吾何望焉。子韦尾有二甸,吾为子终其篇,云:
        临流对月暗悲酸,瘦立东风自怯寒。
        湘水佳人方告疾,帝都才子亦非安。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万里云山无路去,虚劳魂梦过湘滩。
    一日,残阳沉西,疏帘不卷,畜独立庭帏,见有半面出于屏间。富视之,乃幼玉也。玉曰:“吾以思君得疾,今己化去。欲得一见,故有是行。我以平生无恶,不陷幽狱,后日当生兖州西门张遂家,复为女子。波家卖饼。君子不忘昔日之旧。可过见我焉。我虽不省前世事,然君之情当如是,我有遗物在侍儿处,君求之以为验。千万珍重。”忽不见。富惊愕,但终叹惋。异日有过客自衡阳来,言幼玉已死,闻未死前嘱侍儿曰:"我不得见郎,死为恨。郎平日爱我手发眉眼。他皆不可寄附。吾今剪发一缕,手指甲数个,郎来访我,子与之。"后数日,幼玉果死。
    议曰:今之娼,去就狗利,其他不能动其心。求潇女霍生事,未尝闻也。今幼玉爱柳郎,一何厚耶?有情者观之,莫不怆然。善谐音律者,广以为曲,俾行于世,使系牙齿之间,则幼玉虽死不死也。吾故叙述之。

【王幼玉记】 【译文】

    有一个姓王的女子,名字叫真姬,小名叫幼玉。本来是京城里的人,跟着父亲流落在洞庭湖以南地区,安家在湖南衡州。她与妹妹、姐姐三人都是当时有名的歌妓,不管是容貌或是歌舞的才艺,在这一行中都首屈一指,其他妓女都不敢跟她们比。王幼玉又比她的姊妹更出色,与她来往的人,都是绅士官僚。除了这些人,就算是家财万贯的商人,也没有办法让她动心。
    夏公酉(夏为贤良科进士,名噩,字公酉)旅游衡阳,衡阳郡侯举行宴会邀请他参加。公酉说:“听说衡阳有位歌妓叫王幼玉,歌舞美妙,容颜极美,她是哪一位?”郡侯郎中张公起便命幼玉出列参拜。公酉看见,叹息说:“如果让你居住在东西二京,未必会在二京名妓之下。现今你居住此地,你恐怕就不能名扬天下了。”公酉叫左右侍候之人取来纸笺,写了一首诗赠送给幼玉。诗中写道:

      造物主并无偏袒谁的私心,
        万物展现各自不同的美形。
        可叹你有兰花蕙草的美质,
        远离幽谷还是那么的郁青。
        朗朗清风暗助你容颜艳秀,
        丝丝雨露滋润你体态轻盈。
        一旦住在宽广的皇家林苑,
        红桃艳李难超过你的芳馨。

  从此之后,她的名声更具有光彩。但是在空闲的日子里,幼玉常常像幽谷中的鲜花那般生出一份愁苦、寂寞,或如寒冷中的香蕊,含苞未吐。有人询问她为何如此?她回答说:“操持这种行道不是我的志向。”再问她原因何在?她说:“现在的人,或者做工,或者经商,或者务农,或者贩物,或为道士,或为僧人,都能足以养活自己。唯有我们这些人涂脂抹粉,巧言令色,以此来获取财物。思考之下,我感到无比的羞愧。只是迫于父母姐弟的压力,不能脱离这种营生。倘若能嫁给一位良人,留心侍奉公公婆婆,主持祭祀之礼,让人能在背后指着说:'那是某人家的媳妇。’这样,死了之后,也好有埋骨之地。”

  正好有一位东都人,姓柳名富,字润卿,是一位豪俊之士。幼玉刚一看见他,就说:“这人是我的丈夫。”柳富也有意娶幼玉为妻。这时,柳富对游历生活已经感到厌倦了,便在风前月下,与幼玉握手相依,相互难舍难别,时间一长,幼玉的妹妹暗地知道了这件事,责骂柳富说:“你如果再这样做下去,我不会放过你,我立即到官府告你。”从此,柳富不敢再去幼玉那里了。

  一天,柳富在江边遇见幼玉。幼玉哭着说:“过错不是我造下的,你应该从情理上推想一下。希望他日我俩有终身之约,不要有今天这样的怨恨。”两人便在江边对饮,幼玉说:“我的尸骨,将来定当附葬在你柳氏祖先的坟地里。”又对柳富说:“就我所知,世间离别之后而又相聚的人很多。有些人在谈情说爱时言词动听,只不过是为了获有对方的钱财,根本没有以身相许之意。我有一头垂地的长发,我珍惜它如金玉一般宝贵,其他人不敢窥视它,对于你,我无所顾惜。”说完,自己解开发鬟,剪下一缕送给柳富。柳富非常感动,又十分喜悦。

  分手之后,柳富因一心思念幼玉但又不能相会,心中生出无限恼恨,便一病倒床。幼玉得知后,日夜怀念,派人去照料他。痊愈后,柳富写了一首长长的诗歌赠送给幼玉,诗歌说:

      高高的紫府楼阁相连相依,
        金碧的户窗阵阵红光泛起。
        居住其中的皆是绰约仙子,
        绝世妖艳的美姿无与伦比。
        偶然思凡生起尘世之心,
        几年间被贬谪到衡阳市里。
        就像皇家阿娇从宫阙飞来,
        长在娼家纯粹是偶然罢了。
        天生的美姿艳色超绝同伦,
        压倒花街中众多罗绮美女。
        乌发高高堆起像巫山云彩,
        明目流盼似能剪断秋江水。
        洁白的双手细长而又浑圆,
        有如脱壳的春笋伸向青天。
        鞋上绣着鲜花衬着如弓小脚,
        凤凰之头翘起在红裙边底。
        有时微笑依凭着小栏杆,
        逗得无言桃树将红花坠落。
        王孙迎目而视便丢了神魂,
        东邻一见之下羞愧难言。
        从此城中那些豪富子弟,
        呼僮备马相互紧紧去追随。
        千金买得她清歌一曲,
        在暮雨朝云中欢笑长久不断。
        都城有位少年叫柳君,
        体态风流多情而万般丰足。
        幼玉一见苦苦留心,
        厚赠行人再三把心意嘱托。
        青鸟捎信飞来窗户前,
        原是柳郎深恨自己多有拘束。
        她便私自相会不使父母知道,
        在江亭暗与柳郎相共宿。
        还担心恩爱之情不更坚,
        解开鬟髻在柳郎之前。
        一缕乌发随金剪铰断,
        两心相爱情意深厚密如绵。
        自古来好事总是多磨难,
        时刻让两颗爱心相挂念。
        清寂的夜晚长叹在明月下,
        花开时洒泪在那东风之前。
        怨恨入琴只怕琴弦弹断,
        眼泪像珍珠一串串相连。
        独倚高楼心意无人知会,
        写着怨恨的书信谁递传?
        无奈幼玉家中有老母,
        知道此事心中便有怒,
        她只好千金买酒托佣人,
        谁知密约幽会常被耽误。
        想要用刀砍断连理枝,
        想要拉弓弹害比翼鸟。
        世外仙山只在海中心,
        风逆浪恶更无船只渡。
        归去桃源的路隔着烟霞,
        左近都是尘埃无寻觅处。
        柳心幼意两情笃切深厚,
        同指松竹发誓爱情更固。
        愿郎呀誓死莫将爱心移,
        世事难料有缘自会相遇。
        他日盼得我郎归来时,
        两人携手共上那烟霞路。

  柳富因在外游历太久,父母亲催促他回去。幼玉偷偷前去告别,两人共饮在郊外的酒店中。幼玉说:“你有清才,我有丽质。我二人才貌相配,誓死不相抛舍,这是自然之理。我的心,你的意,在神明前求问,在松竹间相盟,已经很久了。你必定以后还会来潇湘游历,我在这里等待着你的归来。”于是二人共同盟誓,焚香,把香灰放在酒中,一起喝下。这一夜,二人同宿在江上。第二天,柳富作词一首,与幼玉告别,词名《醉高楼》,说:人间最苦,最苦是分离。伊爱我,我怜伊,青草岸头人独立,画船东去橹声迟。楚天低,回望处,两依依。后会也知俱有愿,未知何日是佳期。心下事,乱如丝,好天良夜还虚过,辜负我,两心知。愿伊家,衷赐在,一双飞。

  柳富唱着这支曲子,买来好酒,曲子音调悲伤,辞意凄惋,他竟不能唱完。二人便饮酒,都放声大哭。之后,柳富便登舟而去。

  柳富回到京城,因为父母都已年老,家中事情又多,未能赴与幼玉之约,只能对镜洒泪。正逢有客从衡阳来,拿出幼玉的信,又说幼玉近来多因病卧床不起。柳富急忙打开信很快读完,信的末尾有两句诗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柳富大为伤感,写了回信来表达他的心意,信中说:回忆从前我俩潇湘的相逢,令人悲伤不已。我尝想乘舟,泛江一往旧地,复践与你从前的盟会,叙叙我二人往日的情谊,以满足你思念切盼之心,也给我平生的快乐。无奈因父母年老,族中事多,心愿为琐事夺去,临风怀想,徒自伤心不已。在那清风明月的良辰佳时,做文章饮美酒的美景胜地,他人满怀喜悦,而我却恍恍惚惚,如有所失。只好借酒以解愁怀,酒醒,情思更加彷徨,几乎不想再活下去。古时候两位有情人,有时一位如意,一位不如意,那求得聚合也较容易。现今你与我,两人都不如意,那要求得耦合也就很难了。

  你还是再等待一下吧,天下事不容易知晓,但当有如我俩之愿的一天。不然,天理与人事,果真不和谐了。那天外神女,海中仙客都还能相遇,我二人独独不得实现我们的心愿,难道不是命中注定么!你应该尽量多吃点东西,不要让真气耗散,自己伤害自己的身体,倘若你不能再与我相见,我还指望什么呢?你信尾有两句诗,我为你把它写成一首完整的诗。
    诗说:

      临流对月暗悲酸,瘦立东风自怯寒。

      湘水佳人方告疾,帝都才子亦非安。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万里云山无路去,虚劳魂梦过湘滩。

  一天,残阳已经向西沉下,房中疏帘未曾卷上。柳富独自站立在庭中帷幕之下,忽然屏风间出现一位露着半脸的人,柳富一看,原来是幼玉。幼玉说:“我因思念你而得病,现今已经死去。我想同你一见,因此到你这里。我因为平生没有做过恶事,所以不陷地狱。后天该转生在兖州西门张遂家,又是一位女子,他家是卖饼的。如你不忘昔日的旧情,可来与我相见。我虽然已不知道前世之事,但你的情意应该是这样。我留下遗物在侍女之处,你可去要来作为验证之物。望千万珍重。”说完,人忽然不见了。柳富大为吃惊,最终又叹息、悲伤不已。

  有一天,有过客从衡阳来,说幼玉已经死去,说她未死之前,嘱咐侍女说:“我不能见柳郎,死了都感到遗恨。柳郎平日很喜爱我的双手、头发、眉毛、眼睛,其他东西都不能寄赠给他。现在我剪下头发一缕,手指甲数个,柳郎来访我,你把它给他。”数日之后,幼玉果然死去。

  有人议论道:现今的娼妓,抛弃某人或亲近某人只是为了获利,其他的,都不能打动她的心。要想寻求潇湘神女与霍生的恋爱故事,就难以听说了。今天幼玉爱柳郎,他们的爱情是多么的深挚啊!有情之人听说这件事,无不感到悲伤。善于调谐音律的人把这件事谱写成词曲,使它流行于世,广传在人们的口头中,那么,幼玉虽死,也就等于不死了。我也因此叙述了这个故事。

【《王幼玉记》(完)】【王榭传】宋 佚名撰    《王榭传》宋代文言传奇小说。撰者不详。收入刘斧编《青琐高议》别集,名《王榭》,鲁迅校辑《唐宋传奇集》加"传"字。
   《王榭传》王榭泛海去大食国,海上遇难,被一老翁搭救,娶老翁之女为妻。后归故乡,其女赠以灵丹,说死后不满一月者可以用之召魂再生。其国之王赐以飞云轩,即一乌毡兜子,让榭入其中,并嘱咐道:“当闭目,少息即至君家。”榭果于瞬息间回到家中,惟见梁上双燕呢喃,才明白所至之地乃燕子国。家人告诉他,其子死刚半月,他便以女所赠灵丹救活。至秋,二燕悲鸣将去,榭乃写绝诗一首系于其尾。开春燕子复来,尾附女书七绝诗云:“昔日相逢真数合,而今睽隔是生离。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燕飞。”以后便不再见燕来,众人故名王榭居处为乌衣巷。小说最后引刘禹锡《乌衣巷》诗,改“王谢”为“王榭”,证明故事不是虚构,其实作者正是根据这首诗想象渲染而成。鲁迅说:“此篇改谢成榭,指为人名,且以乌衣为燕子国名,殊乏意趣。”(《稗边小缀》) 
  王榭在燕子国的一段奇遇,一段难舍难分的爱情,写得颇曲折感人,令人悬想。至于描绘海上惊涛,女儿情态,笔墨亦斐然可观。
【王榭传】【原文】
    唐王榭,金陵人,家巨富,祖以航海为业。一日,榭具大舶,欲之大食国。行逾月,海风大作,惊涛际天,阴云如墨,巨浪走山。鲸鳌出没,鱼龙隐现,吹波鼓浪,莫知其数。然风势益壮,巨浪一来,身若上于九天;大浪既回,舟若坠于海底。举舟之人,兴而复颠,颠而又仆。不久,舟破,独榭一板之附,又为风涛飘荡。开目则鱼怪出其左,海兽浮其右,张目呀口,欲相吞噬,榭闭目待死而已。
    三日,抵一洲,舍板登岸。行及百步,见一翁媪,皆皂衣服,年七十余,喜曰:"此吾主人郎也!何由到此?"榭以实对,乃引到其家。坐未久,曰:"主人远来,必甚馁。"进食,肴皆水族。月余,榭方平复,饮食如故。翁曰:"至吾国者,必先见君。向以郎倦,未可往,今可矣。"榭诺,翁乃引行三里,过阛阓民居,亦甚烦会。又过一长桥,方见宫室台榭,连延相接,若王公大人之居。至大殿门,阍者入报。不久一妇人出,服颇美丽,传言曰:"王召君入见。"王坐大殿, 左右皆女人立。王衣皂袍乌冠。榭即殿阶。王曰:"君北渡人也,礼无统制,无拜也。"榭曰:"既至其国,岂有不拜乎?"王亦折躬劳谢。王喜,召榭上殿,赐坐,曰:"卑远之国,贤者何由及此?"榭以风涛破舟,不意及此,惟祈王见矜,曰:"君舍何处?"榭曰:"见居翁家。"王令急召来,翁至,曰:"此木乡主人也,凡百无令其不如意。"王曰:"有所须但论。"乃引去,复寓翁家。翁有一女,甚美色。或进茶饵,帝牖间偷视私顾,亦无避忌。翁一日召榭饮,半酣,白翁曰:"某身居异地,赖翁母存活。旅况如不失家,为德甚厚。然万里一身,怜悯孤苦,寝不成寐,食不成甘,使人郁郁。但恐成疾伏枕,以累翁也。"翁曰:"方欲发言,又恐轻冒。
    家有小女,年十七,此主人家所生也。欲以结好,少适旅怀,如何?"榭答:"甚善。"乃择日备礼,王亦遗酒肴彩礼,助结婚好。成亲,榭细视女,俊目狭腰,杏脸绀鬓,体轻欲飞,妖姿多态。榭询其国名。曰:"乌衣国也。"榭曰:"翁常目我为主人郎,我亦不识者,所不役使,何主人云也?"女曰:"君久即自知也。"后常饮燕衽席之间,女多泪眼畏人,愁眉蹙黛。榭曰:"何故?"女曰:"恐不久睽别。"榭曰:"吾虽萍寄,得子亦忘归,子何言离意?"女曰:"事由阴数不由人也。"王召榭宴于宝墨殿,器皿陈设俱黑,亭下之乐亦然。杯行乐作,亦甚清婉,但不晓其典耳。王命玄玉杯劝酒曰:"至吾国者,古今止两人:汉有梅成,今有足下。愿得一篇,为异日佳话。"给笺,榭为诗曰:
        基业祖来兴大舶,万里梯航惯为客。
        今年岁运顿衰零,中道偶然罹此厄。
        巨风迅急若追兵,千叠云阴如墨色。
        鱼龙吹浪泣血腥,全舟灵葬鱼龙宅。
        阴火连空紫焰飞,直疑浪与天相拍。
        鲸目光连半海红,鳌头波涌掀天白。
        桅樯倒折海底开,声若雷霆以分别。
        随我神助不沈沧,一板漂来此岸侧。
        君恩虽重赐宴频,无奈旅人自凄恻。
        引领乡原常涕零,恨不此身生羽翼。
    王览诗欣然曰:"君诗甚好!无苦怀家,不久令归。虽不能羽翼,亦令君跨烟雾。"宴回,各人作诗。女曰:"末句何相识也?"榭亦不晓。不久,海上风和日暖,女泣曰:"君归有日矣!"王遣人谓曰:"君某日当回,宜与家人叙别。"女置酒,但悲泣,不能发言,雨洗娇花,露沾弱柳,绿惨红愁,香消腻瘦。榭亦悲感。女作别诗曰:
        从来欢会惟忧少,自古恩情到底稀。
        此夕孤帏千载恨,梦魂应逐北风飞。
    又曰:"我自此不复北渡矣。使君见我非今形容,且将憎恶之,何暇怜爱。我见君亦有嫉妒之情,今不复北渡,愿老死于故乡。此中所有之物,郎俱不可持去,非所惜也。"令侍中取丸灵丹来曰:"此丹可以召人之神魂,死未逾月者,皆可使之更生。其法用一明镜,致死者胸上,以丹安于项。以东南艾枝作柱炙之,立活。此丹海神秘惜,若不以昆仑玉盒盛之,即不可逾海。"适有玉盒,并付以击榭左臂。大恸而别。王曰:"吾国无以为赠。"取笺诗曰:
        昔向南溟浮大舶,漂流偶作吾乡客。
        从兹相见不复期,万里风烟云水隔。
    榭辞拜。王命取"飞云轩"来。既至,乃一鸟毡兜子耳。命榭入其中,复命取化羽池水,洒之共毡乘。又召翁妪,扶持榭回。王戒榭曰:"当闭目,少息即至君家。不尔,即堕大海矣。"榭合目,但闻风声怒涛。既久开目,已至其家坐堂上。四顾无人,惟梁上有双燕呢喃。榭仰视,乃知所止之国,燕子国也。须臾,家人出向劳问,俱曰:"闻为风涛破舟,死矣!何故遽归?"榭曰:"独我附板而生。"亦不告所居之国。榭惟椎一子,去时方三岁。不见,乃问家人。曰:"死已半月矣!"榭感泣,因思灵丹之言,命开棺取尸,如法炙之,果生。至秋,二燕将去,悲鸣庭户之间。榭招之,飞集于臂,乃取纸细书一绝,系于尾云:
        误到华胥国里来,玉人终日重怜才。
        云轩飘去无消息,泪洒临风几百回。
    来春,燕来,径泊榭臂,尾一小柬,取视,乃诗也。有一绝云:
        昔日相逢真数合,而今睽隔是生离。
        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燕飞。
    榭深自恨。明年,亦不来。其事流传众人口,因目榭所居处为乌衣巷。刘禹锡金陵五咏,有乌衣巷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榭传】【译文】
    唐代人王榭,为金陵人氏,家业巨富,祖辈以航海为业。一天,王榭准备好了一艘大船,准备航海到大食国。航行了一个多月,忽然间海风大作,惊涛齐天,阴云如泼墨,巨浪像奔山,鲸龟出没不定,鱼龙时隐时现,吹动波涛,鼓起海浪,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风势越来越大,巨浪推来,船上人就像飞上九天之高,大浪退回,船只犹如堕于海底。全船的人被抛起而又落下,落下而又跌倒。不久,船被毁坏了,独独王榭附在一块木板上,随着风涛飘荡。睁开眼,只见鱼怪在他左边出没,海兽在他右边浮动,它们瞠目张口,像要把他一口吞吃下去。王榭只有闭目等死而已。

  三天之后,王榭漂流到一块陆地边。他舍板登岸,才走一百多步,便看见一对老公公和老婆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年龄有七十多岁。看见王榭,他们高兴地说:“这是我们的小主人呀,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王榭以实相告,两位老人便引他到他们家。坐下没有多久,说:“主人远道而来,必定饿坏了。”便给王榭进上食物,菜肴全都是海鲜。

  一个多月过去了,王榭体力方才恢复,饮食如同往常一样。老公公说:“凡是来到我们国家的人,一定要先去拜见我们的国君。前些日子因你身体疲困,不可能前往,现在可以了。”王榭答应了。老公公在前带着他,走了三里多路,经过的市区百姓居处,也非常热闹。又走过一座长桥,才看见了宫室、亭台连续相接,就像是王公贵族的居处。来到大殿门口,守门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位妇人出来,服饰很漂亮,传话说:“国王召君入见。”国王坐在大殿上,左右站立的都是女人。国王穿着黑色的袍子,头戴一顶鸟形的王冠。王榭来到殿阶前,国王说:“你是从北边海上来的人,不受我的统制,不用叩拜了。”王榭说:“既然来到您的国家,岂有不拜之理?”国王也弯腰答谢。国王很高兴,召王榭上殿,赐坐,说:“这里是僻远的小国,您因为什么到的这里?”王榭便将风大涛怒,船只毁坏,无意中到了这里的事说了一遍,恳求国王怜惜。国王说:“您住在何处?”王榭说:“现在居住在一位老公公家。”国王命令赶快把这老公公召来。老公公到了后,对国王说:“他是我家乡的主人,凡事我都不会不让他如意的。”国王说:“有所需要的,尽管奏来。”于是老公公将王榭带走,还是居住在这老公公家。

  老公公有一女儿,非常美丽。有时进茶进饭,常在帘帷窗户间偷看顾视,没有什么避忌之意。老公公一天请王榭饮酒,喝到一半时,王榭对老公公说:“我现身居异乡,赖你二老存活下来,使我虽在旅次中而又不失有家庭的温暖,你老的德行确是非常的深厚。但我离乡万里,孤独一身,自怜孤苦,寝不成寐,食不成甘,让人觉得郁闷不乐。只怕染成疾病,卧床不起,给你老招来负累。”老公公说:“我正想给你说一件事,又怕轻率而冒犯了你。我有一小女,年方十七,是在主人家时出生的。我想把她许配于你,以结秦晋之好,多少能宽解你羁旅异乡的愁怀,不知你认为怎么样?”王榭回答说:“这好极了。”老公公便选择了吉日,备办好婚礼之物,国王也送了酒肴彩礼祝贺他们结成百年之好。成亲之日,王榭仔细地打量这女子,只见她有双美丽的眼睛,细细的腰,杏脸青发,体态轻盈,飘然欲飞,姿色艳妖,情态万种。王榭询问她们的国名,女子回答说:“这是乌衣国。”王榭道:“老公公常把我看作是他的小主人,我却不认得他,也不曾差遣他办事,为何称呼为主人呢?”女子说:“时间久了,你自然知道。”之后,他们常在一起宴饮欢乐,但在枕席间,这女子却常常眼含泪水,依偎着王榭,愁眉紧锁。王榭问道:“你这是为什么?”女子说:“恐怕不久我们就要分别了。”王榭说:“我虽飘泊寄居此地,但得到你后,也已忘了归去。你为何说我们将要离别?”女子说:“凡事总有由命数所定,半点由不得人埃”一天,国王在宝墨殿宴请王榭,各种器皿、摆设都是黑色的,安置在亭下的乐工也是如此。酒过数巡,音乐声起,乐音非常清丽委婉,只是不知是何曲子。国王命取来玄玉杯劝酒,说:“到过我们国家的,古今只有两人,一是汉代的梅成,再就是现今的足下。希望能得到你的一篇诗,成为以后的一段佳话。”国王令人拿出诗笺,王榭作诗道:

      兴建船泊是祖辈基业,万里航行已惯常为客。

      今年不知时运见衰微,途中偶然遭遇此险厄。

      巨大风浪急急如追兵,千重乌云沉沉像墨色。

      鱼龙吹浪洒来满面腥,全舟之人尽葬鱼龙宅。

      地狱阴火连天紫焰飞,让人疑是浪天相打拍。

      长鲸目光连映半海红,大龟巨头抛浪同天白。

      桅樯倒折迅刻沉海底,声音如雷霆把天地别。

      我随神力相助不沉沦,一块木板漂来此岸侧。

      虽是君王恩重频赐宴,无奈漂泊之人自凄恻。

      抬头望乡原涕泪如雨,恨不得此身长出羽翼。

  国王看完诗,心中很是欣喜,说:“您的诗写得很好,只是不要苦苦怀念家乡,不久,当让你归去。虽然我不能让你身上长出羽翼,但我可以让你乘着烟雾回去。”宴罢回来,各人都作了诗歌相和。这女子说:“你在诗歌中的末句为什么要讥嘲我呢?”王榭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不久,海上风和日暖。女子哭着说:“你归去的日子快到了。”此时国王派人对王榭说:“您某日就可以回去,现在可以同家人道道别情了。”女子安排下酒宴,但却只是悲泣,说不出话来,那神态就像雨水冲洗后的娇花,露水沾湿的弱柳,真个是绿惨红愁,香消体瘦。王榭也觉得非常地悲伤。女子作了首告别诗,说:从来欢乐聚会只怕少,自古男女恩爱最终希今夜孤帐留下千年恨,梦魂牵绕应逐北风飞。

  女子又说:“我从此不再渡海到北边去了。如果使你看见我不再是今天的样子,你将会憎恶我,哪有时间来怜爱我。我见你也会生出嫉妒之情。现今我不再北渡,愿老死在我的故乡。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都不能拿走,这不是我舍不得。”女子令侍女取来一丸灵丹,说:“这灵丹可以召还人的神魂,死去还未超过一个月的人,都可以使他复活。

  方法是用一块明镜放在死者胸上,把灵丹安放在颈项上,再用东南方的艾枝作柱来灸烧,死者立刻活过来。这灵丹是海神秘藏而珍惜之物,若是不用昆仑玉盒装上,就不能渡越大海。”刚好女子有玉盒,女子交给王榭并把它拴在王榭的左臂上。然后两人大哭而别。国王说:“我国没有什么东西可赠送你的。”便取来纸笺,作诗道:

      当初乘大船向南海航来,漂流至此偶然作我乡客。

      从此你我相见不再有期,万里风烟迷漫云水相隔。

  王榭告辞拜谢。国王命人取来飞云轩。飞云轩送到,原来是一鸟形的毡兜子。让王榭进入毡兜后,国王又命取来化羽池中的水,洒在王榭乘坐的毡兜上。又召来老公公、老婆婆两人,让他们扶助王榭归去。国王告诫王榭说:“你应当紧闭双目,很快就到了你家。不这样,即会堕入大海。”王榭闭上了眼睛,只听得风声、怒涛声在耳边掠过。

  过了一段时间,王榭睁开眼睛,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家,坐在家中堂上,王榭向四周看去,不见一人,只见屋梁上有双燕子在呢喃私语。王榭向上看去,才知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国家是那燕子国。不一会儿,家人出来慰问,都说:“听说你的船被大风狂涛毁坏,已经死了。为什么又突然归来了呢?”王榭说:“只有我一人抓住一块木板而活下来。”王榭也不告诉他们自己曾居住过的那一国家。

  王榭只有一个儿子,他离家时才三岁。此时不见儿子,问家人,家人说:“死去已经半个月了。”王榭伤感哭泣不已,忽然想到女子所说的有关灵丹的话,命人打开棺材,取出尸体,按照女子所授的方法烧灸,儿子果然又活了过来。

  到了秋天,二只燕子即将离去,它们悲鸣在庭户之间。王榭用手一招,它们飞来停站在王榭的手臂上。王榭取来纸笔,用小字写了一首绝句,系在燕子尾巴上,诗中说:

      误到华胥神奇国里来,娇美的人终日特怜才。

      飞毡飘去从此无消息,临风洒泪不知几百回。

  来春燕子归来,直接落在王榭的手臂上,燕子尾巴上有一小纸柬。

  取来一看,上面写有一首诗,是一首绝句。诗说:

      从前的相逢真是命数相合,而今的两地隔绝却是生离。

      来年春天你纵寄来相思字,阳春三月天南已无燕子飞。

  王榭深自感到怨恨不已。第二年,燕子果真不再飞来,这件事也便流传在众人的口中,因之把王榭居住的地方称为乌衣巷。刘禹锡《金陵五咏》中有一首《乌衣巷》诗说: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从此便可知道王榭的故事确实不是虚假的。

【王榭传(完)】

【梅妃传】宋  佚名撰

    《梅妃传》是宋代文言传奇小说。共一卷。梅妃的事迹发祥于《梅妃传》,写的最为详细,此文作者不详。
    清代陈莲塘《唐人说荟》题曹邺作,似即根据传文跋语所云"此传得自万卷朱遵度家,唐宣宗大中二年(848)七月所书",而有此说。
    梅妃之事至迟在晚唐已见于著述,这与今本《梅妃传》跋文所记"大中二年"写本,正为同时。有关梅妃其人的怀疑应该慎重,决不能贸然断其子虚乌有、宋人杜撰。今本《梅妃传》无名氏跋文真实可信。《梅妃传》有一唐写本,撰者不明,语辞凡俗,经跋文作者润色,而成今本面貌。从叶梦得的仕履和叶廷《海录碎事》等信息可知,今本《梅妃传》写定时间大约在叶梦得移任福州的绍兴十三年至十八年的五年间(1143-1148),而其定稿者当是与叶梦得年龄相若之闽籍人士。

【梅妃传】【原文】
    梅妃,姓江氏,莆田人。父仲逊,世为医。妃年九岁,能诵《二南》。语父曰:“我虽女子,期以此为志”。父奇之,名曰采苹。
    开元中,高力士使闽越,妃笄矣。见其少丽,选归,侍明皇,大见宠幸。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几四万人,自得妃,视如尘土。宫中亦自以为不及。
    妃善属文,自比谢女。淡妆雅服,而姿态明秀,笔不可描画。性喜梅,所居栏槛,悉植数株,上榜曰“梅亭”。梅开,赋赏至夜分,尚顾恋花下不能去。上以其所好,戏名曰“梅妃”。妃有《萧》、《兰》(《萧兰》)、《梨园》、《梅花》、《凤笛》、《玻杯》、《剪刀》、《绚窗》八(七)赋。
    是时承平岁久,海内无事。上于兄弟间极友爱,日从燕间,必妃侍侧。上命破橙往赐诸王。至汉邸,潜以足蹑妃履,登时退阁。上命连趋,报言“适履珠脱缀,缀竟当来”。久之,上亲往命妃。妃曳衣迓上,言“胸腹疾作,不果前也”,卒不至。其恃宠如此。后上与妃斗茶,顾诸王戏曰:“此'梅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斗茶今又胜我矣”。妃应声曰:“草木之戏,误胜陛下。设使调和四海,烹任鼎鼐,万乘自有宪法,贱妾何能较胜负也”。上大悦。
    会太真杨氏人侍,宠爱日夺,上无疏意。而二人相疾,避路而行。上尝方之英、皇,议者谓广狭不类,窃笑之。太真忌而智,妃性柔缓,亡以胜,后竟为杨氏迁于上阳东宫。后,上忆妃,夜遣小黄门灭烛,密以戏马召妃至翠华西阁,叙旧爱,悲不自胜。既而上失寤,侍御惊报曰:"妃子已届阁前,当奈何?"上披衣,抱妃藏夹幕间。太真既至,问:"'梅精'安在?"上曰:"在东宫。"太真曰:"乞宣至,今日同浴温泉。"上曰:"此女已放屏,无并往也。"太真语益坚,上顾左右不答。太真大怒,曰:“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妇人遗舄,夜来何人侍陛下寝,欢醉至于日出不视朝?陛下可出见群臣,妾止此阁以俟驾回”。上愧甚,曳衾向屏复寝,曰:“今日有疾,不可临朝”。太真怒甚,径归私第。上顷觅妃所在,已为小黄门送令步归东宫。上怒斩之。遗舄并翠钿命封赐妃。妃谓使者曰:"上弃我之深乎?"使者曰:“上非弃妃,诚恐太真无情耳!”妃笑曰:“恐怜我则动肥婢情,岂非弃也?”
    妃以千金寿高力士,求词人拟司马相如为《长门赋》,欲邀上意。力士方奉太真,且畏其势,报曰:“无人解赋”。妃乃自作《楼东赋》,略曰:玉鉴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缘。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风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
    忆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宴,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鹢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陇。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太真闻之,诉明皇曰:“江妃庸贱,以谀词宣言怨望,愿赐死”。上默然。
    会岭表使归,妃问左右:“何处驿使来,非梅使耶?”对曰:“庶邦贡杨妃果实(荔)使来。”妃悲咽泣下。
    上在花萼楼,会夷使至,命封珍珠一斛密赐妃。妃不受,以诗付使者曰:“为我进御前也。”曰: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上览诗,怅然不乐。令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曲名是此始。
    后禄山犯闭,上西幸,太真死。及东归,寻妃所在,不可得。上悲,谓兵火之后,流落他处。诏:“有得之,官二秩,钱百万”。访搜不知所在。上又命方士飞神御气,潜经天地,亦不可得。有宦者进其画真,上言:“甚似,但不活耳”。诗题于上,曰: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读之泣下,命模像刊石。后上暑月昼寝,仿佛见妃隔竹间泣,含涕障袂,如花蒙雾露状。妃曰:“昔陛下蒙尘,妾死乱兵之手。哀妾者埋骨池东梅株旁。”上骇然流汗而寤。登时令往太液池发视之,无获。上益不乐。忽悟温泉汤池侧有梅十余株,岂在是乎!上自命驾,令发现。才数株,得尸,裹以锦,盛以酒槽,附土三尺许。上大恸,左右莫能仰视。视其所伤,胁下有刀痕。上自制文诔之,以妃札易葬焉。
    赞曰:明皇自为潞州别驾,以豪伟闻。驰骋犬马 杜之间,与侠少游。用此起支庶,践尊位,五十余年,享天下之奉,穷奢极侈,子孙百数,其阅万方美色众矣。晚得杨氏,变易三纲,浊乱四海,身废国辱,思之不少悔,是固有以中其心,满其欲矣。江妃者,后先其间,以色为所深嫉,则其当人主者,又可知矣。议者谓:或覆宗,或非命,均其媚忌自取。殊不知明皇耄而忮忍,至一日杀三子,如轻断蝼蚁之命。奔窜而归,受制昏逆,四顾嫔嫱,斩亡俱尽,穷独苟活,天下哀之。《传》曰"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盖天所以酬之也。报复之理,毫发不差,是岂特两女子之罪哉!
【梅妃传】【译文】

  梅妃,姓江,莆田人。父亲名仲逊,家中世代为医。梅妃九岁时,便能背诵《诗经》中的《周南》《召南》。她对父亲说:“我虽是女子,但希望能把诗歌中所称颂的作为我的志向。”父亲认为她很奇特,给她起个名字叫“采苹”。

  唐玄宗开元年间,高力士出使闽、粤等地,这时梅妃已经到了成年的时期。高力士见她年轻艳丽,选为嫔妃,带回皇宫,侍候唐明皇,受到唐明皇极大的宠幸。长安大内、大明、兴庆等三宫,东都洛阳大内、上阳等两宫,宫妃近四万人,唐明皇自从得到梅妃,将她们全都视如尘土,这些嫔妃们也自以为赶不上梅妃。

  梅妃擅长诗文,常将自己比作才女谢道蕴。平常总是施淡妆,穿着素雅的衣服,而姿态却又显得脱俗秀丽,笔墨简直不可描绘。她性喜梅花,所居的亭栏之处,全都种上几株,唐明皇替她题写了匾额,叫做“梅亭”。当梅花绽开的时候,常常赋诗吟赏,到了深夜,还顾恋在梅花之下,舍不得离去。唐明皇因为她有这样的喜好,便戏称她为梅妃。梅妃曾写有《萧兰》《梨园》《梅花》《凤笛》《玻杯》《剪刀》《绮窗》等七篇赋。

  这时天下承平日久,海内无事,明皇对于兄弟间极为友爱,每天都同皇兄弟们饮宴作乐,其时必定是梅妃在旁侍候。有一次,明皇让剥开橙子分赐诸王,到了汉王官邸,汉王偷偷踩了一下梅妃的鞋,梅妃登时从阁中退下。明皇连着数次宣召,梅妃让人回报说:“刚才鞋上的珠子脱线,等缝好后即来。”很久,明皇亲自去叫她,她才提着衣服迎接明皇,并说刚才胸腹作疼,不能前往。结果她还是没有回去。她仗恃着明皇的宠爱竟有如此的任性。后来,明皇又与梅妃斗茶作乐,明皇看着诸王,开玩笑说:“她是梅花精,吹白玉笛,如惊鸿般起舞,使满座洒满光辉。而今斗茶又胜了我。”梅妃应声而答,说:“这种草木的游戏,是臣妾误胜陛下。如若说到镇抚天下,处理大事,皇上自有宪法,贱妾哪能同皇上比较胜负。”明皇听了,心中大喜。

  到了杨太真入宫侍候明皇的时候,对梅妃的宠爱渐渐被夺走,可明皇并没有疏远梅妃之意。但杨、梅二人相互嫉妒,连走路都要避开。

  明皇把二人比作舜的妃子:女英、娥皇。有人认为娥皇、女英二妃气度宽广,杨、梅二妃不能与之相比,都暗地里讥笑明皇。杨太真生性嫉妒而狡黠,梅妃却生性柔顺和缓,因而斗不过杨太真。后来,梅妃竟被杨太真遣放到上阳东宫。

  后来,唐明皇思念梅妃,夜晚派小太监灭掉蜡烛,秘密地以戏马之名将梅妃召至翠华西阁,两人共叙旧日情爱,内心伤悲不已。第二天早上,明皇竟不能如常醒来。这时,侍候的太监惊惊慌慌跑来禀报,说:“贵妃已经到了阁前,该怎么办?”皇上披起衣服,抱着梅妃藏在夹幕之间。杨太真来到,问:“梅精在哪里?”明皇说:“在东宫。”太真说:“乞请把她宣召来,今天我们一同去温泉洗裕”明皇说:“这女子已经被放逐,不用让她同去。”太真听后,语气更加坚定,明皇却只看视左右而不答话。太真大怒,说:“酒肴果品散乱,御榻之下又有妇人留下的鞋子,昨夜是何人侍奉陛下安寝,欢醉不醒,到了日出还不去临朝?陛下可以去接见群臣,臣妾留在此阁,等陛下归来。”明皇非常愧疚,拉上被子,面向屏风,闭着眼睛说:“今天朕有病,不可临朝。”太真非常愤怒,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宫邸去了。明皇马上去寻找梅妃,她已经被小太监送出,并令她步行回东宫。明皇很生气,将小太监杀掉,并把留下的鞋子及翠钿等宝器封赐给梅妃。梅妃对使者说:“皇上就这样深深地把我抛弃了吗?”使者说:“皇上并非抛弃皇妃,只是怕太真发怒罢了。”梅妃笑着说:“皇上担心爱怜我而惹发太真那肥胖婢女的怒情,难道不是抛弃我吗?”梅妃用千金为高力士作寿,并请词人模拟司马相如写作《长门赋》之事,希求重新得到明皇的宠幸。高力士此时正奉承巴结杨太真,也畏惧她的威势,回报梅妃说:“没有人能解得赋。”梅妃便自己作了首《楼东赋》,大略这样说:宝镜生满灰尘,妆奁已然香消,懒得再去巧梳鬓发,把金缕衣空闲搁置。在蕙宫我苦苦守着寂寞,只是把心思凝聚在兰殿。傲雪梅花已然飘零,隔着长门宫哪能看见。何况花心扬起怨恨,柳眼播弄哀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黄昏中登上层楼啊,听凤箫声起而回首,碧云飘逝日色暮啊,对皎皎明月而凝眸。温泉不再游,让人忆起往昔春日拾翠的嬉戏;长门宫紧锁,嗟叹青鸟不再送来传情的信笺。想从前太液池水清波绿,水光荡浮,笙歌饮宴,陪从圣人出游。奏起让鸾凤起舞的妙曲,乘坐画着鹢鸟的仙舟。君王情意缱绻,同我深叙两情绸缪。誓指山海而恩爱长在,似日月一般而无止无休。无奈有人嫉恨美色,妒气冲冲,夺走君王对我的爱境,排斥我到那幽深之宫。思念旧日欢爱而不可再得,积想成梦却又是朦朦胧胧。朝花月夕已成虚度,懒散羞对明媚春风。想模仿相如奏上辞赋一篇,无奈世上庸才作赋不工。愁怨的吟唱还未吐尽,远处已传来几声疏钟。徒然长叹而掩袂拭泪,我独自徘徊在楼阁之东。

  杨太真听说后,对明皇说:“江妃庸俗下贱,用隐语来宣泄对皇上的怨恨,愿皇上赐她一死。”明皇默然无语。

  时逢出使岭南的人归来,梅妃问左右之人:“是何处驿使归来?莫不是那进梅花的使者?”回答说:“是外地进贡杨妃荔枝的使者归来。”

  梅妃悲咽下泪。

  有一天,明皇在花萼楼,正好有边地使臣来到。明皇命人封一斛珍珠,暗地赐给梅妃。梅妃不接受,把一首诗交给使者,说:“请为我进献给皇上。”诗说:

      柳叶双眉久久不再细描,

      残妆和着泪水打湿红绡。

      长门宫女自然不用梳洗,

      何必送来珍珠安慰寂寥。

  明皇看完诗,心中怅然不乐,令乐府乐工给它谱上新的曲调,称之为《一斛珠》。《一斛珠》的曲名便从此而来。

  后来安禄山反叛,明皇驾幸西蜀,杨太真死于马嵬坡。等到东归长安时,明皇去寻找梅妃,已不知她的下落。明皇悲伤地认为是战争之后,流落他方,便下诏令,有找到梅妃者,官升二级,赐钱百万。当时搜访已遍,还是不知梅妃在哪里。明皇又令术士使出神魂,驾驭空气,升天入地搜访,还是不见她的踪影。有位宦官进献了一幅梅妃的画像,明皇认为很像,只可惜不是活人。明皇在上面题了一首诗,说:

        想起往昔娇妃在宫廷,粉黛不施而天然纯真,
        画像虽也似当时模样,却无奈那秋波不盼人。

  明皇读后不觉泪下,命工匠把梅妃画描摹下来,刻于石上。

  后来,明皇在一个暑日的白天睡觉,仿佛看见梅妃隔着竹林哭泣,满眼含泪,用衣袖遮面,好像雾露中的花那样朦朦胧胧。梅妃说:“昔日陛下蒙难,臣妾死于乱兵之手,哀悼臣妾的人,把我的尸骨埋在池东梅树旁边。”明皇惊骇中流着汗醒来,立刻令人往太液池边发掘观看,没有发现。明皇更加不乐,忽然想起温泉池边有梅树十多株,难道是在那里吗?明皇亲自下令摆驾前往,令人掘土察看。才掘了几株,便发现了梅妃的尸体,用锦缎床褥裹着,装在酒槽里,上面盖着三尺来深的土。明皇大感悲痛,左右之人都不忍看视。察看梅妃所伤,胁下有被刀砍伤的痕迹。明皇亲自写文祭奠她,并用皇妃的礼仪重新安葬。

  作者论道:明皇自从兼任潞州别驾以来,就以豪雄奇伟闻名于世,在鄠县、杜曲一带,驰骋犬马狩猎,与少年侠客们一道交游。从支庶的地位崛起,登上了皇帝的尊位,五十余年来,享尽天下的进奉,穷极奢侈,子孙百数,观赏过各方众多美女,晚年得到杨贵妃,改变三纲伦常,搅乱天下,自己丢失了皇位,使国家蒙受了耻辱,回想起来,他并无多少悔恨之意。这其中一定有符合他的心意、满足他的欲望的东西。梅妃处在她们中间,因为美色受到杨贵妃深深嫉恨,作为当皇帝的明皇,其心中所想,即可知道了。有人认为杨氏或被灭族,或死于非命,都是他们因嫉妒而自取灾祸。殊不知明皇到了晚年忌恨而残忍,以至于一天之内杀掉三个儿子,就像轻而易举地捏死几只蚂蚁。到他逃窜西蜀而归,受制于手下那些昏庸背逆之辈,看看原先宫中的嫔妃,都被斩杀殆尽了,只有他一人在穷途中孤独地苟且偷生,天下之人都哀悯他,《传》上说:“把对待自己所不喜爱的人的方法,加在自己所喜爱的人身上。”这是上天对他的报应。看来报应的定数,丝毫不会发生差错。

  这难道只是两位女子的罪过吗?

  汉代兴起,尊奉《春秋》,诸位儒学之士都拿《公羊传》《谷梁传》来一争胜负。《左传》独独被埋藏起来,未能在世上宣扬,最后才流传于世。古书历经了很久的岁月,才开始传播于世的情况非常之多。当今世上画美女手拿梅花,称之为《梅妃》,都泛称她是唐明皇时代的人,但都没人能详细地指出她的来由。明皇失去了国家,人们把罪过归之于杨氏,所以文人们喜欢渲染他们的故事。梅妃只是一位嫔妃,以美色得到明皇的宠爱,她与杨贵妃,一位名声显赫,一位事迹隐晦,各不相同,世人对她们的态度就理所当然地不同了。这篇传记得自号称藏书万卷的朱遵度家,写于唐宣宗大中二年七月,字迹非常秀丽。其中的一些言语涉及当时的风俗,很可惜史书上没有这些记载。我对它略加修改润色,而尽量遵照原先的语句,生怕改变它原有的样子。这篇传记只是叶梦得与我得到,后世所流传的,或许从此本而出。所以,我又记录下这个本子的来由。

【梅妃传(完)】

补篇【聂隐娘】唐  裴铏撰

    《聂隐娘》是唐代裴铏所著《传奇》中虚拟人物,是魏博大将聂锋之女。《太平广记》收录本篇。罗烨《醉翁谈录》所录宋人话本篇目中有《西山聂隐娘》一目﹐当是据本篇编写。清人尤侗据以编为戏曲《黑白卫》﹐颇受王士禛爱赏。

    聂隐娘为魏博大将聂锋之女,10岁时被一女尼用法术"偷去",教以剑术,能白日刺人,人莫能见,五年后乃送归其家。而身怀绝技的聂隐娘,又自择一个仅会磨镜、余无他能的少年为丈夫。聂父死后,魏博主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欲令聂隐娘暗杀之,聂却转而投刘。主帅另派精精儿与妙手空空儿前往暗杀,隐娘又以法术破之。后刘昌裔入觐,聂告别而去。刘死后,聂又至京师刘柩前恸哭。
    书中内容诡怪荒诞,但也反映了一些历史真实。中唐以后暗杀之风盛行,藩镇之间相互残杀,必须收罗一些具有特殊技能的侠士作为爪牙。这些侠士,或出于个人的恩怨,或取舍于藩镇势力的强弱,实际上充当了藩镇争权夺利的工具。惟本篇和《红线》两篇写的都是女侠,为后来女侠小说的雏形。

【聂隐娘】【原文】

    聂隐娘者,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年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云:"问押衙乞取此女教?"锋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及夜,果失隐娘所向。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曾无影响。父母每思之,相对涕泣而已。
    后五年,尼送隐娘归。告锋曰:"教已成矣,子却领取。"尼许忽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学,曰:"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锋不信,恳诘,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锋曰:"但真说之。曰:"隐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及明,至大石穴之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猿极多,松萝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壁上飞走,若捷猱登木,无有蹶失。尼与我药一粒,兼令长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锋利吹毛,令专逐二女攀缘,渐觉身轻如风。一年后,刺猿百无一失。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三年后能飞,使刺鹰隼,无不中。剑之刃渐减五寸。飞禽遇之,不知其来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指其人者,一一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定其胆,若飞鸟之容易也。"受以羊角匕首,刀广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决其首来。"又携匕首入室,度其门隙无有障碍,伏之梁上。至瞑,持得其首而归。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尼叱曰:"已后遇此辈,先斩其所爱,然后决之。"某拜谢。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曰:"汝术已成,可归家。"遂送还。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锋已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
    数年后,父卒。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如此又数年。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协,使隐娘贼其首。引娘辞帅之许。刘能神算,已知其来。召衙将,令来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至门,遇有鹊前噪,丈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衙将受约束,遇之。"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刘劳之。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今与许何异,顾请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帅之不及刘。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请。忽不见二卫所之,刘使人寻之,不知所问。后潜收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
    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刘听之。至四更却返曰:"送其信了,后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之入冥,善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颈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曰:"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自此刘转厚礼之。
    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及刘薨于统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
    开成年,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语纵曰:"郎君大灾,不合适此。"出药一粒,令纵吞之。云:"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
【聂隐娘】【译文】

    唐德宗贞元年间,魏博大将聂锋的女儿聂隐娘,才十岁。有一尼姑到聂锋家讨饭,见到了隐娘,特别喜爱。她说:"押衙(指聂锋)能不能将女儿交给我,让我教育她。"聂锋很生气,斥责了尼姑。尼姑说:"押衙就是把女儿锁在铁柜中,我也能偷去呀。"这天晚上,隐娘果然丢失了,聂锋大吃一惊,令人搜寻,没有结果。父母每思念女儿,便相对哭泣。
    五年后,尼姑把隐娘送回,并告诉聂锋说:"我已经把她教成了,把她送还给你。"尼姑须臾不见,一家人悲喜交加,问女儿学些什么。女儿说:"开始时也就是读经念咒,也没学别样。"聂锋不相信,又恳切地问女儿。隐娘说:"我说真话恐怕你们也不信,那怎么办?"聂锋说,你就说真话吧。隐娘便把真实情况说了一遍。
    我初被尼姑带走时,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天亮时,到一大石穴中,穴中没人居住,猿猴很多,树林茂密。这里已有两个女孩,也都是十岁,都很聪明美丽,就是不吃东西。能在峭壁上飞走,像猴爬树一样轻捷,没有闪失。尼姑给我一粒药,又给了我一把二尺长的宝剑,剑刃特别锋利,毛发放在刃上,一吹就断。我跟那两个女孩学攀岩,渐渐感觉自己身轻如风。一年后,学刺猿猴,百发百中。后又刺虎豹,都是割掉脑袋拿回来。三年后能飞了,学刺老鹰,没有刺不中的。剑刃渐渐磨减到只剩五寸长,飞禽遇到,有来无回。
    到了第四年,留下二女守洞穴,领我去城市,我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她指着一个人,一一的把这人的罪过说一遍,叫我在那人不知不觉中,把他的头割回来。像鸟飞那么容易,给我一把羊角匕首,三寸长,我就在大白天把那人刺死,别人还看不见,把他的头装在囊中,带回石穴,用药将那头化为水。
    五年后,尼姑又说,某个大官有罪,无辜害死很多人,你晚间可到他的房中,把他的头割来。于是,我就带着匕首到那房中,从门缝中进去,一点障碍没有,我爬到房梁上,直到天亮,这才把那人的头拿回来。尼姑大怒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说,我看那个人逗弄一个小孩玩,怪可爱的,我没忍心下手。尼姑斥责说,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先杀了孩子,断其所爱,然后再杀他。我拜谢了尼姑,尼姑说,我把你的后脑开开,把匕首藏在里面,伤不着你,用时很方便。又说,你的武艺已经学成,可以回家了。于是把我送回来了。她还说,二十年后,才能一见。聂锋听隐娘说完后,心中很惧怕。
    以后,每到夜晚隐娘就不见了,天亮才回来,聂锋也不敢追问,因此,也不太怜爱隐娘。有一天,一个磨镜少年来到聂家门前,隐娘说:"这个人可以做我的丈夫。"她告诉了父亲,父亲也不敢不应承。隐娘便嫁给了那少年,她丈夫只能制镜,不会干别样,父亲供给他们吃穿费用很丰厚,只是在外居住。多年后,父亲去世,魏帅知道隐娘的一些情况,便用钱财雇佣他们为左右吏。就这样又过了数年,到了宪宗元和年间,魏帅和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关系不睦。魏帅派隐娘割刘昌裔的头。刘昌裔能神算,隐娘刚辞别魏帅时,他就知道她能来,便召集衙将,命令他们在隐娘来时的那天早晨到城北,碰到鹊雀在夫妻二人面前鸣噪,丈夫用弹弓射没有射中。妻子夺夫弹,夺来弹弓,只一丸便射杀了鹊雀的,就对他们行礼一揖,说:我们大人想见两位,所以让我们远远的就出来迎接两位。隐娘夫妻说,刘仆射果然是神人,不然的话,怎么我们要来呢。我们愿见刘公。刘昌裔来了,隐娘夫妻拜过后说,我们很对不起你,真是罪该万死。刘昌裔说:"不能这样说,各亲其主,人之常情,我和魏帅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请你们留在这里,不要有疑虑。"隐娘感谢说:"仆射左右无人,我们愿意到你这里来,我很佩服你的神机妙算,魏帅不如你。"刘昌裔又问他们需要什么。他们说,每天只要二百文钱就足够了。便答复了他们的要求。一天忽然不见了他们骑来的两匹驴,刘昌裔派人寻找,不知去向。后来在一个布袋中,看见了两个纸驴,一黑一白。
    一个多月后,对刘昌裔说:"魏帅不知我们在这住下了,必定派人来,今天请你剪些头发,用红绸布包上,送到魏帅枕前,表示我们不回去了。"刘昌裔照办。到了四更,隐娘返回来了,对刘昌裔说:"信送去了,后天晚间魏帅必派精精儿来杀死我,还要割你的头,我们也要多想办法杀了他,你不用忧愁。"刘昌裔豁达大度,毫无畏色。这天晚上,烛光通明,半夜之后,果然看见一红一白两个幡子,互相击打,飘飘然在床的四周转悠。过了很久,见一个人从空中跌下地来,身子和头分开了。隐娘也出现了,说,精精儿现已被我打死。将精精儿的尸体拽到堂下。用药化成了水。连毛发都不剩。隐娘又说:"后天晚间,他会派空空儿来,空空儿的神术是神不知,鬼不觉,来无影,去无踪。我的武艺是赶不上他,这就看仆射的福分了,你用于阗玉围着脖子,盖着被,我变成一只小蚊虫,潜入你肠中等待时机,其余人不用逃避。"刘昌裔按她所说的办法做了。到了三更,刘昌裔虽然闭着眼睛却没睡着,果然听到脖子上砰的一声,声音特别大。隐娘从刘昌裔口中跳出,祝贺说:"仆射没事了。这个人像雄鹰似的,只是一搏,一搏不中他便远走高飞,他没击中感觉很耻辱,还不到一更,他已经飞出一千多里了。"他们察看了刘昌裔脖颈上的玉石,果然有匕首砍过的痕迹,很深。刘昌裔给隐娘夫妇送了厚礼。
    唐宪宗元和八年,刘昌裔从陈许调到京师。隐娘不愿跟随去京,她说:"从此我要游山逛水,遍访圣贤。只求你给我丈夫一个差使便可以了。"刘昌裔照办。后来,渐渐不知隐娘的去处,刘昌裔死时,隐娘骑驴到了京师,在刘的灵前大哭而去。唐文宗开成年间,刘昌裔的儿子刘纵任陵州刺史,在四川栈道上遇见了隐娘,面貌仍和当年一样,彼此很高兴能够重逢,她还像从前那样骑一头白驴。她对刘纵说:"你有大灾,你不应该到这里来。"她拿出一粒药,让刘纵吃下去。她说:"来年你不要做官了,赶紧回洛阳去,才能摆脱此祸。我的药力只能保你一年免灾。"刘纵不太相信,送给隐娘一些绸缎,隐娘没有要,飘飘然而去,如神似仙。一年后,刘纵没辞官,果然死于陵州。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隐娘。

【聂隐娘(完)】

补篇【昆仑奴传】唐  裴铏

    《昆仑奴》,中国唐代传奇小说。裴铏撰。原是《传奇》中的一篇。唐代黑人飞檐走壁,艺高人胆大在唐代传奇小说中,《昆仑奴》是很有名的一篇,京剧《盗红绡》说的就是这段故事。我国京剧表演艺术家袁世海厉慧良都表演过黑人"昆仑奴"。红绡是唐朝大历年间一品官员郭子仪家中的一个歌女,容貌美艳。而崔生是某个大官的儿子,也是容貌如玉。有一天崔生代父亲看望生病的郭子仪,看见了红绡,两人一见钟情。后来崔生回到家中害起了相思病。他的黑人奴仆摩勒知道后决定促成这桩好事,三更天拿了一个链子锤几分钟就把郭府中凶猛如虎的看家狗给杀了,然后背着崔生越过10重高墙和红绡见了面,后来两人决定永远在一起,这个黑人又同时背着二人越过重重高墙跑回了家。金庸认为《昆仑奴》是中国最早的武侠小说之一。

    唐代自安史乱后﹐出将入相的勋臣﹐大抵生活骄奢淫逸。篇中穷奢极欲的一品勋臣﹐正是当时权贵的典型概括。一品恃势掠夺民间女子为歌妓﹐红绡便是被他出镇朔方时"逼为姬仆"的。昆仑奴磨勒拯救被压迫的弱女子﹐成全青年男女对幸福爱情的追求﹐则反映了人民的愿望。故事结尾处﹐老仆昆仑奴磨勒在围捕中"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颇具浪漫色彩。
    本篇语言简洁﹐叙述婉转。篇中描写崔生看见伎人时的腼腆﹐红绡对崔生以手势示意的动作﹑独坐空闺长叹盼望的心情及面诉苦衷的言词﹐都很生动传神。

【昆仑奴传】【原文】

    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生是时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详,发言清雅。一品命伎召主人室。生拜传父命,一品忻然慕爱,命坐与语。时三伎人,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贮绯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进。一品遂命衣红绢伎者,擎一瓯与生食。生少年赦伎辈,终不食。一品命红绡伎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伎晒之。遂告辞而去。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老夫也。"命红绡送出院。时生回顾,伎立三指,又反掌者三,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余更无言。?生归,达一品意,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
        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
    左右莫能究其意。时家中有昆仑奴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报老奴?”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释解。远近必能成之”。生骇其言异,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反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耳”。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达我郁结乎?"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伎院门外,常人不得辄人,人必噬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携炼椎而往。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元障塞耳”。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人歌伎院内,止第三门。绣户不扃,金睢微明,惟闻伎长叹而坐,若有所伺。翠环初坠,红脸才舒,幽恨方深,殊愁转结。但吟诗曰:
        深谷莺啼恨院香,偷来花下解珠珰。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萧愁凤凰。
    侍卫皆寝,邻近阒然。生遂掀帘而入。姬默然良久,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帘外耳。"遂召人,以金瓯酌酒而饮之。姬白生曰:"某家本居朔方。主人拥旄,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近绔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所愿既申,虽死不侮。请为仆隶,愿侍光容。又不知郎君高意如何?"生揪然不语。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磨勒请先为姬负其囊橐妆奁,女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惊者。遂归学院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觉。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甚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是一大侠矣。无更声闻,徒为患祸耳”。姬隐崔生家二载。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 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生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负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然崔家大惊愕。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发如旧耳。

【昆仑奴传】【译文】

    唐代宗大历年间,有一位崔生,他父亲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官员,与当时的勋臣一品很要好,崔生当时任宫中警卫。一品患病。崔生的父亲命他去探视。崔生很年轻,容貌如玉,性情耿直,举止安详,语言清雅。一品命一姬女卷起门帘,召崔生入室,崔生拜过一品后,传达了他父亲的关怀之情。一品很喜欢崔生,让崔生坐在面前,二人闲谈。这时有三个艳丽无比的姬女站在前面,手捧着金饰的食器,食器中盛着用糖水浸过的鲜桃。一品让一位身穿红绡衣的姬女端了一碗给崔生吃,崔生年轻,在姬女面前显得很羞涩,没有吃。一品又让红绡姬用匙喂崔生。他不得已才吃了,姬女笑了,崔生要告辞回去。一品说:"你要闲暇时,必须经常来看我,可不要疏远了老夫。"命红绡姬送崔生出院。这时,崔生一回头,看见那姬女伸出三个手指,又连续翻了三掌,然后又指了指胸前的小镜子,说:"记住。"没有再说其它话语。崔生回来,先向父亲转达了一品的意思。返回学院后便神迷意乱,脸也瘦了,话也少了,只是痴呆呆地想心事,整天不吃饭,他却吟了一首诗:
        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
    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时,他家有一个叫磨勒的昆仑奴,去看了看崔生,说:“你心中有什么事,竟这样抱恨不已?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崔生说:“这是我心里的事,你们怎么能知道”。磨勒说:“你说吧,我一定能为你解除忧愁,不论什么难事,我都能办成”。崔生觉得这话不一般,便把他这段经历告诉了磨勒。磨勒说:“这是小事一件,何不早说,你自找苦吃”。崔生又把红绡姬的隐语说了。磨勒说:“这有什么难的,伸三个手指,是说一品家有十院歌姬,她是第三院的。翻掌三次,正是十五,是说十五日后。胸前小镜子,是说十五的月亮圆如镜,叫你去相会”。崔生一听非常激动,高兴。他对磨勒说:“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开我心中的郁结,达到我的愿望呢?”磨勒笑了,说:“后天晚上,就是十五夜,请你用两匹青绢,做一套紧身衣服。一品家有猛犬,看守歌姬院门,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进去也将被咬死。那犬,其警如神,其猛如虎,是曹州孟海之犬,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别人不能杀死它。为了你,我就要杀死它”。崔生便弄来了酒肉,犒赏磨勒。到了那晚的三更,磨勒拿了炼椎走了,只过了吃顿饭的时间他回来了,说:"犬,已经叫我打死,这回没有障碍了。这晚三更后,崔生换上了紧身青衣,磨勒背着他飞过了十多重院墙,到了歌姬院,在第三院停下了,门也没锁,灯还亮着,只看着红绡姬长叹而坐,好像在等待。她不戴头饰,不施脂粉,满腹怨恨,满面悲戚,她在吟诗:
          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依玉箫愁凤凰。
    宫中的侍卫都睡了,周围很寂静。崔生便慢慢地掀起门帘进去了,过了一会儿,红绡姬认出来人是崔生,便急忙跳下床,拉着崔生的手,说:“我知道你很聪明,一定会悟出我隐语的意思,所以那天才用手语。可我不知道郎君你有什么神术,才能到这深宅大院?”崔生便把磨勒为他出的主意,并背他飞到这里的经过告诉了红绡女。姬女说:“磨勒在哪?”崔生说,在帘外。便把磨勒叫进屋,用金饰杯盛酒叫磨勒喝。红绡姬告诉崔生说:“我家原来很富有,住在北方,是一品用武力逼迫我做了姬女,没能自杀,苟且偷生,脸上虽然涂脂抹粉,心里却很苦闷。就是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铺金盖玉,这都不是我希望的,我好像在监狱里似的,贤仆磨勒既有这么高明的神术,何不帮我逃出监牢,只要我的愿望实现了,虽死不悔。我情愿为奴仆,侍候在你身旁,可是,我不知道郎君有什么高见?”崔生只是闷闷不语。磨勒说:“娘子既然这么坚决,逃出虎口,只是小事一件”。姬女非常高兴,磨勒先为红绡姑娘把随身用的衣服,妆奁背出去三次,然后说,恐怕晚了就要天亮了。磨勒便背崔生和姬女,飞出高墙大院十几处,一品家的守卫,都没发现。回来后到学院隐藏起来。
    天亮了,一品家才发觉,又看到了犬已死,一品大吃一惊,说:“我家墙高院大,警卫森严,门户紧锁,来人是飞腾而来,没留一点痕迹,必定是侠士所为,这事不要声张,以免惹祸招灾”。红绡姬在崔生家隐居二年,到了春暖花开季节,她坐着小车去游曲江,被一品家人暗中认出来了,告诉了一品。一品有点疑惑,便召来崔生追问此事,崔生胆怯不敢隐瞒,便详细地把前后经过都说了,最后说都是因为磨勒背着才去的。一品说:“是姬女的罪过,但她已服侍你几年了,也不能向她问罪了。但我要为天下人除害”。命令五十名士兵,持兵器包围崔生的院子,叫他们抓捕磨勒。磨勒呢,手持匕首,飞出高墙,轻如羽毛,快如鹰隼。尽管箭矢如雨,却没能射中他,顷刻之间,不知去向。崔家却是一片惊慌,一品也有些后悔和后怕,每到晚上,配备了很多持剑执戟的家童自卫巡逻,这样做了一年多。十多年后,崔家有人看见磨勒在洛阳集市卖药,面貌还和从前一样。

【昆仑奴传(完)】

补篇【红线传】唐  袁郊撰

     《红线传》,唐代汉族传奇小说。袁郊撰。原为《甘泽谣》中的一篇。袁郊所撰《甘泽谣》中的一篇。本篇收入《太平广记》。明代梁辰鱼据以撰《红线女》杂剧,无名氏又将它与梁的另一剧本《红绡》合为一剧,称为《双红记》。京剧中《红线盗盒》亦取材于此。

    写唐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与潞州节度使薛嵩两个藩镇之间的矛盾斗争。据史载,薛、田均安禄山部将,降唐后各霸一方。小说中的田承嗣飞扬跋扈,骄横凶戾,残民以逞,作为叛逆朝廷、妄图吞并邻镇的反面人物;薛嵩则拥护皇室,思守封疆以报国恩。红线是薛嵩的侍婢,具有超人的力量,她以神术潜入戒备森严的田府,巧妙地从田承嗣枕旁取回其供神金盒,薛嵩随即遣人送回。这一有节制的威吓行动,迫使田收敛其狂妄气焰,回书表示悔过自新,并遣散了其强悍骄纵的亲军“外宅男”。红线则在“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安谋”之后,功成身退。这实际上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平息藩镇纷争,维护国家安定的愿望。但篇中也带有明显的报恩思想。
    作品成功地塑造了智勇兼备的侠女形象,文情骀宕,想象丰富,构思奇妙。人物对话骈、散结合,恰到好处。据计有功《唐诗纪事》载,薛嵩确有一名叫红线的侍女,善弹阮咸琴。因其手纹隐起如红线,因以名之。她离开薛家时,冷朝阳曾赋诗相送,诗亦见于这篇传奇,则其事虽虚,其人或有。

【红线传】【原文】

    唐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红线者,善弹阮咸,又通经史,嵩召俾掌表笺,号曰内记室。时军中大宴,红线谓嵩曰:“羯鼓之声甚悲切,其击者必有事也。”嵩素晓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问焉,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即遣归。是时至德之后,两河未宁,以淦阳为镇,命嵩固守,控压山东。杀伤之余,军府草创。朝廷命嵩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台节度使胡章女;三镇交缔为姻姬,使益相接。
    田承嗣常患肺气,遇暑益增,每曰:“我若移镇山东,纳其凉冷,可以延数年之命。”乃募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其廪给。常令三百人夜直宅中。卜良日,欲并潞州。嵩闻之,日夕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时夜漏方深,辕门已闭。杖策庭除,惟红线从焉。红线曰:“主公一月,不遑寝食。意有所属,岂非邻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汝能料。”红线曰:“某诚贱品。亦能解主公之忧。”嵩以其言异,乃曰:“我不知汝是异人,诚暗昧也。”遂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遗业,受国厚恩,一旦失其疆土,则数百年功勋尽矣。”红线曰:“此易与耳。不足劳主公忧,某暂到魏境,观其形势,觇其有无。今一更登途,二更可复命,请先定一走马使具寒暄书,其他则俟某却回也。”嵩曰:“倘事或不济,反祸之速,又如之何?”红线曰:“某之此行,无不济也。”乃人闺房,饬其行具。梳乌蛮髻,插金凤钗,衣紫绣短袍,着青丝轻履,胸前挂龙纹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再拜而行,倏忽不见。
    嵩乃返身闭户,背烛危坐。时常饮酒,不过数杯,是夕举觞十余不醉。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坠露,惊而起问,红线回矣。嵩喜而慰劳,询事谐否?红线对曰:“幸不辱命。”又问曰:“无杀伤否?”曰:“不至是。但取床头金盒为信耳。”又曰:“某子夜前三刻,即达魏城,凡历数门,遂及寝所。闻外宅儿止于房廊,睡声雷动,见中军士卒,步于庭下,传呼风生,乃发其左扉,抵其寝帐。田亲家翁止于帐内,鼓跌酣眠,头枕文犀,枕前露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复以名香美味,压镇其上。彼则扬威玉帐,但其心豁于生前;熟寝兰堂,不觉命悬于手下。宁劳擒纵,只益伤嗟。时则蜡烛烟微,炉香烬委,侍人四布,兵仗森罗。或头触屏风,鼾而者;或手持中拂,寝而伸者。某乃拔其眷洱,褰其裳衣,如病如昏,皆不能寤;遂持金盒以归。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钟动野,斜月在林。忿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聊副于咨谋。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人危邦,一道经五六城,冀减主忧,敢言劳苦。”
    嵩乃发使人魏,遗承嗣书曰:“昨来暮夜有客自魏中来,云从元帅床头获一金盒,不敢留驻,谨封纳。”专使星驰,夜半方达。正见搜捕金盒,一军忧疑。使者以马捶挝门,非时请见。承嗣遽出,使者以金盒授之,捧承之时,惊绝倒。遂留使者止于宅中,狎以私宴,多其赐赉。明日遣使赉帛三万匹,名马二百匹,及珍异等,以献于嵩,曰:“某之首领,系在恩私。便宜知过自新,不复更贻伊戚。专膺指使,敢议亲姻。循当捧鼓后车来,在麾鞭马前。所置纪纲外宅儿者,本防他盗,亦非异图,今并脱其甲裳,放归田亩矣。”由是两月之内,河北河南,信使交至。
    忽一日,红线辞去。嵩曰:“汝生我家,今将焉往?又方赖汝力,岂可议行?”红线曰:“某生前本男子,游学江湖间,读神农药书,而救世人灾患。时里有妇孕,又患蛊症,某误以芫花酒下之。妇与腹中二子俱毙。是某一举而杀三人。阴司见诛,蹈为女子,使身居贱隶,气禀凡俚,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身厌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荣亦甚矣。况国家平治,庆且无疆。此即违天,理当尽弭。昨至魏邦,以是报恩。今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列士谋安,在某一妇人,功亦不小,固可赎其前罪,还其本形,便当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嵩曰:“不然,以千金为居山之所。”红线曰:“事关来世,安可预谋。”嵩知不可留,乃广为饯别,悉集宾僚,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红线酒。请座客冷朝阳为词,词曰:
        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别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长流。
    歌竟,嵩不胜其悲。红线拜且位,伪醉离席,遂亡所在。
【红线传】【译文】

    唐朝, 潞州节度使薛嵩家一婢女名红线,她很会弹琵琶,又懂四书五经。薛嵩让她管理各种文书,称为内记室。有一次军中宴会上,红线对薛嵩说:“听这鼓声很悲凉,这打鼓的人必定有心事。 ”薛嵩平时也懂音乐,说:“你说得很对。 ”于是,找来打鼓人一问,他说:“昨晚我妻子死了,我没敢请假。 ”薛嵩听完就让他回家了。这时正是唐肃宗至德年间,河南、河北一带很不安宁。朝廷命令薛嵩守卫淦阳,并控制山东。战争刚过,军府初建,朝廷命薛嵩将女儿嫁给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儿子,又让他的儿子娶滑亳节度使令狐章的女儿。 使淦阳、魏博、滑亳三镇联姻,经常派使相互往来。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肺部患病,天热就严重。他常说:“我若驻守山东,那里天气比较凉快,我还能多活几年。”于是,他从军中选拔了三千勇士,称为外宅男,给其优厚的待遇。他命令三百人在衙门口和宅院内值班,并选择适当时机,想吞并潞州。薛嵩知道这消息后,日夜忧愁,常自言自语,却想不出好办法。一天夜晚,军营的大门已经关闭,薛嵩拄着拐杖到庭院,只有红线跟在身后。红线说:“您这一个多月寝食不安,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为田承嗣的事?”薛嵩说:“事关安危,不是你能处理的。”红线说:“我虽为奴婢,也能为您解除忧愁。”薛嵩听她的话语不一般,便说:“我知你不是一般人,我心中有数。”他便把具体事都告诉了红线,我继承祖父的大业,承受国家的恩惠,一旦将镇守的疆土丢掉了,几百年的功勋都丧失了。红线说:“这事好办,不用这样忧愁。您先让我去趟魏城,观察下形势,探探虚实。一更去,二更便可回来。请您先准备好一个使者和一匹马、一封问候信,其它事情等回来再说。 ”薛嵩说:“这事若办不好,反会招来祸,那怎么办?”红线说:“我此去定能办好。 ”说完回到自己屋中,准备行具,梳洗打扮,梳一个乌蛮髻,头插金雀钗,身穿紫色绣花短袍,腰系青丝带,脚登轻便靴,胸前佩龙文匕首,前额上写着太一神名。向薛嵩拜了拜,转眼不见了。
    薛嵩回屋关门,背灯而坐,独自饮酒,薛嵩平日不善饮酒,但这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没醉。忽然听到一阵晨风吹过,好似有片树叶落下来,他惊起,却是红线回来了。薛嵩高兴地问:“事办的怎么样?”红线说:“我怎敢完不成使命。”薛嵩又问:“没伤害人吗?”红线说:“用不着,我把田承嗣床头的金盒拿来了。我半夜前就到了魏城,过了几道门,便到了他睡觉的地方,听到外宅男在走廊上睡觉,鼾声如雷。中军士兵在院中走动,互相打招呼。我开了左门,到了他床前,您亲家公躺在床上,露着脚睡得正香,头裹黄巾,枕花枕头,枕前露一把短剑,短剑前有一个开着的金盒。盒内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上面盖着香料和珍珠。看他那熟睡的样子,他没想到他的性命就在我手下,杀他是很容易的事,我怕那样惹来麻烦。这时,腊烛快要熄灭,香炉的香已燃烬,他的侍者四散了,兵器扔在了一起,有人头碰屏风,鼾声大作,有的手持汗巾、毛掸睡着了。我拔他们的头簪、耳环,摸他们的衣服,都像有病似的不能醒来。我便拿金盒回来了。出魏城西门,走了二百多里,,隐约看见城墙上的铜台,漳水向东流去,月上林梢,晨鸡鸣动。去时很忿怒,回来时很高兴,忘记了疲劳。为了感谢您的恩德。我不顾半夜三更,往返七百里,不怕危险,走过了五六座城,希望减少您的忧虑,我怎敢说辛苦?”
    于是,薛嵩派人到魏城,给田承嗣送了一封信,信上说:“昨晚有人从魏城来,从您床头上拿了一个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专使连夜送还。 使者半夜到魏城,只是为了寻找金盒,为了搜捕盗金盒的人,军人都在忙碌着。使者用马鞭敲门,他们认为在这非常时刻求见,一定是有要事,田承嗣急忙出来,使者把金盒给他,他捧着金盒,惊异得几乎晕倒。留下了使者,请到厅内,设宴款待,给使者很多赏赐。第二天,专门派人带了三万匹布,二百匹好马,还有一些珍贵的东西,献给薛嵩。并转告薛嵩,多亏他不记私怨,我才保住了性命,我要悔过自新,不再连累亲戚,我专门派人去商量孩子的婚事,叫我儿子厚待他的女儿,我招募的外宅儿,本是为防盗,没别的企图,现在叫他们脱掉军装,回家种地。以后的一两个月内,河北、河南信使经常来往。
    忽然一日,红线要辞别。 薛嵩说:“你生在我家,你想上哪?我还要依靠你,你怎么能走呢?”红线说:“我前世是个男子,周游四方,寻求学问,读过神农的药书,给世人看病消灾。当时有一孕妇,肚内生了虫子,我给她服了芫花酒,妇人和腹中的双胞胎都死了。我一次杀了三个人,阴曹地府为了惩罚我,变为女子,贬为奴婢。幸亏生在您家,已经十九啦,穿够了绸缎,吃尽了美味,您对我特别宠爱,给了我很多荣誉。 现在您管辖的疆土太平,人们安居乐业,我应该留在这里,可这样违背了天意,昨天去魏城,是为了报恩。现在两地都保住了城池,人们的性命也安全了。乱臣知道惧怕,刚烈正直的人得到了保障,对我一个女人来说,功也不算小,可以赎我的前罪,还我男儿身,我想离开尘世,成仙得道,生死长存。 ”薛嵩说:“不能这样,你一个小姐之身怎么能住在山里呢?”红线说:“为了来世,我怎能久留?”薛嵩知道不能留住,便为她饯别,集合宾朋好友,夜宴中堂。为了助酒兴,薛嵩请在座的冷朝阳作词,其词是:
        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
    唱完,薛嵩非常悲痛,红线向薛嵩拜倒并且哭泣,假装着喝醉离开宴席,于是不见了她的踪影。

【后记】

    《红线传》是唐末袁郊所作《甘泽谣》九则故事中最精采的一则。
    袁郊在昭宗朝做翰林学士虢州刺史,曾和温庭筠唱和。《红线传》在《唐代丛书》作杨巨源作。但《甘泽谣》中其他各则故事的文体及思想风格,和《红线传》甚为相似,相信此文当为袁郊所作。当时安史大乱之余,藩镇间又攻伐不休,兵连祸结,民不聊生。郑振铎说此文作于咸通戊子(公元八六八年)。该年庞勋作乱,震动天下。袁郊此文当是反映了人民对和平的想望。
    故事中的两个节度使薛嵩和田承嗣,本来都是安禄山部下的大将,安禄山死后,属史思明,后来投降唐室而得为节度使,其实都是反覆无常的武人。
    红线当时十九岁,不但身具异术,而且“善弹阮咸,又通经史”,是个文武全才的侠女,其他的剑侠故事中少有这样的人物。《红线传》所以流传得这么广,或许是由于她用一种巧妙而神奇的行动来消弭了一场兵灾,正合于一般中国人“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的理想。
    唐人一般传奇都是用散文写的,但《红线传》中杂以若干晶莹如珠玉的骈文,另有一股特殊的光彩。
    文中描写红线出发时的神态装束很是细腻,在一件重大的行动之前,先将主角描述一番:“乃入闹房,饰其行具,梳乌蛮髻,贯金雀钗,衣紫绣短袍,系青丝绚履,胸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再拜而行,倏忽不见。”
    盗金合的经过,由她以第一人称向薛嵩口述,也和一般传奇中第三人称的写法不同。她叙述田承嗣寝帐内外的情形:“闻外宅儿止于房廊,睡声雷动;见中军卒步于庭下,传叫风生……时则蜡炬烟微,炉香烬委。侍人四布,兵仗交罗。或头触屏风,鼾而鞍者,或手持巾拂,寝而伸者。”(与附录中的文字微有不同,这一类传奇小说多经传钞,并无定本)似乎是一连串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电影镜头。她盗金合离开魏城后,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飚动野,斜月在林”,十七个字写出了一幅壮丽的画面。
    红线叙述生前本为男子,因医死了一个孕妇而转世为女子,这一节是全文的败笔。转世投胎的观念特别为袁郊所喜,《甘泽谣》另一则故事“圆观”也写此事。那自然都是佛教的观念。
    结尾极是飘逸有致。红线告辞时,薛嵩“广为饯别,悉集宾僚,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红线酒,请座客吟朝阳为词,词曰:'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歌竟,嵩不胜其悲。红线拜且泣,因伪醉离席,遂亡所在。”这段文字既豪迈而又缠绵,有英雄之气,儿女之意,明灭隐约,余韵不尽,是武侠小说的上乘片段。
【红线传(完)】

补篇【兰亭始末记】唐  何延之撰

【兰亭始末记】【原文】

     《兰亭》者,晋右将军会稽内史瑯琊王羲之逸少所书之诗序也。右军蝉联美胄,萧散旨名贤,雅好山水,尤善草隶。以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宦游山阴—,与太原孙统承公、孙绰兴公、广汉王彬之道生、陈郡谢安安石、高平郄昙重熙、太原王蕴叔仁、释支遁道林,及其子凝之、徽之、操之等,四十有二人,修祓楔之礼é。挥毫制序,兴乐而书。用蚕茧纸,鼠须笔,遒美劲健,绝代特出。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字有重者,皆构别体。其中“之”字最多,乃有二十许字,变转悉异,遂无同者,是时殆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十本,终无及者。右军亦自爱重此书,留付子孙。传至七代孙智永,即右军第五子徽之之后,安西成王谘议彦祖之孙,卢陵王胄曹昱之子,陈郡谢少卿之外甥也。
  与兄孝宾俱舍家人道,俗号永禅师。禅师克嗣良裘!”。精勤此艺。尝居永欣寺阁上临书,所退笔头,置之于大竹簏,簏受一石馀,而五簏皆满。凡三十年,于阁上临真草《千字文》八百余本,浙江东诸寺各施一本。今有存者,犹直钱数万。孝宾改名惠欣。兄弟初落发时,住会稽嘉祥寺,寺即右军之旧宅也。后以每年拜墓便近,因移此寺。自右军之坟,及右军叔荟以下茔域,并置山阴县西南三十一里,兰渚山下。梁武帝以欣、永二人,皆能崇释教,故号所居之寺为水欣焉。事见《会稽志》。其临书之阁,至今尚在。禅师年近百岁乃终,其遗书并付与弟子辨才。辨才姓袁氏,梁司空昂之玄孙,博学工文,琴弃书画,皆臻其妙。每临禅师之书,逼真乱本,辨才尝于寝房伏梁上,凿为暗槛,以贮《兰亭》,宝惜贵重,甚于禅师在日。至贞观中,太宗以听政之暇,锐志玩书,临右军真草书帖,购募备尽,唯未得《兰亭》。寻知此书,知在辨才之所,乃降敕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赍优洽。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辨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常获见。自禅师丧后,游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
  既而不获,遂放归赵中。后更推究,不离辨才之处。又敕追辨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谓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就中逸少之迹,莫如《兰亭》。求见此书,劳于寤寐。此僧暮年,又无所用,若得一智略之士,设谋计取之,必获。”尚书右仆射房玄龄奏曰:“臣闻监察御史萧翼者,梁元帝之曾孙,今贯魏州莘县。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必当见获。'太宗遂召见翼。翼奏曰:“若作公使,义无得理。臣请私行诣彼,须得二王杂帖,三数通。”太宗依给。翼遂改冠微服,至洛阳,随商人船,下至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辨才院,止于门前。辨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翼因便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
  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入房内,即共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缸面药酒、茶果等。江东三缸面,犹河北称瓮头,谓初熟酒也。酣乐之后,请宾赋诗。辨才探得来字韵,其诗曰:“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寞,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燃灰。”
  萧翼探得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自调。谁怜失群翼,长若叶空飘。”妍媸略同,彼此讽咏,恨相知之晚。通宵尽欢,明日乃去。辨才曰:“檀越间即更来。”
  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是者数次。于是诗酒为务,僧俗混然。遂经旬朔,翼示师梁元帝自画《职贡图》,师嗟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弟子先世,皆传二王楷书法,弟子自幼来耽玩,今亦有数帖自随。”辨才欣然曰:“明日来,可把此看。”
  翼依期而往,出其书以示辨才。辨才熟详之,曰:“是则是矣,然未佳善也。贫僧有一真迹,颇是殊常。”翼曰:“何帖?”辨才曰:“《兰亭》。”翼佯笑曰:“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响拓,伪作耳。”辨才曰:“禅师在日保惜,临亡之际,亲付于吾。付授有绪,那得参差?可明日来看!”及翼到,师自于屋梁上槛内出之。翼见讫,故驳瑕指颣!”,曰:“果是响拓书也。”纷竞不定。自示翼之后,更不复安于伏槛,并萧翼二王诸帖,并借留置于几案之间。辨才时年八十余,每日于窗下临学数遍,其老而笃好也如此。自是翼往还既数,童弟等无复猜疑。后辨才出赴邑汜桥南严迁家斋,翼遂私来房前,谓弟子曰:“翼遗却帛子在床上。”童子即为开门。翼遂于案上取得兰亭,及御府二王书帖,便赴永安驿,告驿长凌愬曰:“我是御史,奉敕来此,今有墨敕,可报汝都督知。”都督齐善行闻之,驰来拜谒。萧翼因宣示敕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辨才。辨才仍在严迁家,未回寺,遽见追呼,不知所以。又遣散直云:“侍御史须见。”
  及才来,见御史,乃是房中萧生也,萧翼报云:“奉敕遣来取兰亭,兰亭今已得矣,故唤师来作别!”辨才闻语便绝,良久始苏。翼便驰驿而发,至都奏御。
  太宗大悦,以玄龄举得其人,赏锦彩千段。招拜翼为员外郎,加五品,赐银瓶一,金缕瓶一;玛瑙碗一,并实以珠;内厩良马两匹,兼宝装鞍辔;庄宅各一区。太宗初怒老僧之祕吝,俄以其年耄,不忍加刑。数月后,仍赐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敕越州支给。辨才不敢将入己用,乃造三层宝塔,塔甚精丽,至今犹存,老僧因悸病,不能强饭,惟啜粥,岁余乃卒。
  帝命供奉拓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各拓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贞观二十三年,圣躬不豫,幸玉华宫含风殿。临崩,谓高宗曰:“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耶,汝意何如?”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听受制命。太宗曰:“吾所欲得《兰亭》,可与我将去。”后随仙驾人玄宫矣。今赵模等所拓在者,一本尚直钱数万也。人间本亦稀少,绝代之珍宝,难可再见。吾尝为左千牛将军时,随牒适越,汛巨海,登会稽,探禹穴,访奇书,名僧处士,犹倍诸郡。固知虞预之著《会稽典录》,人物不绝,信而有征。其辨才弟子元素,俗姓杨氏,华阴人也,汉太尉之后。六代祖佺期为桓玄所害,子孙避难,流窜江东。后遂编贯山阴,即吾之外氏近属,今殿中侍御史瑒之族。长安三年,素师已年九十三,视听不衰,犹居永欣寺永禅师故房,亲向吾说。聊以退食之暇,略疏始末,庶将来君子,知吾心之所存,付之永、明、温、起等兄弟,其有好事同志者,亦无隐焉。于时岁在甲寅季春之月,上巳之日,感前修而撰此记。主上每暇隙,留神艺术,迹逾笔圣,偏重《兰亭》。仆开元十年四月二十六日,任筠州刺史,蒙恩许拜扫,至都寻访,所得委曲,缘病不获诣阙,遣男昭成皇太后挽郎!”吏部常选骑都尉永写本进。其日奉日曜门司宣敕,内出绢三十匹赐永。
  于是负恩荷泽,手舞足蹈,捧戴周旋,光骇闾里。仆跼天闻命,伏枕怀欣,殊恩忽临,沈疴顿减,辄题卷未,以示后代。朝议郎行职方员外郎上柱国何延之记。

【兰亭始末记】【译文】

  《兰亭集序》帖,是晋朝右将军,会稽的内史,原籍瑯琊的王羲之,字逸少书写的诗的序。王右军继承了 嘉美的家族传统,性情高雅、美好是著名的贤人,平素爱好山水,尤其善长草书隶书。
    在晋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为求官而出游山阴,与太原的孙统承公、孙绰兴公、广汉王彬之道生、陈郡的谢安安石、高平郄昙的重熙、太原的王蕴叔仁、释支遁道林,及其儿子凝之、徽之、操之等,四十二人,饮酒作诗成集。王羲之挥笔为其作序,乘兴而书。用蚕茧纸,鼠须笔,书法优美刚劲雄健,绝代特别出众。有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字有重复的,但字体都不一样。其中“之”字最多,有二十多个字,变换全不一样,没有相同的,当时大概有神灵相助。到酒醒后,来日又写了几十次,始终不如那篇草稿。
    王右军也从此喜爱重视此篇,留给子孙保留。传至七代孙王智永,即王右军第五子徽之的后代,安西成王谘议彦祖的孙子,卢陵王胄曹昱的儿子,陈郡谢少卿的外甥。
  我的同门师长孝宾俱舍家人道,世俗人都叫他永禅师。禅师能继承父祖的事业。专心勤勉于书法。曾住在永欣寺阁楼上临摹前人书法,用完的笔头,放在一个大竹箱里,竹箱有一百多升,五竹箱都装满了。经过三十年,在阁楼上临摹真迹草书《千字文》八百多本,浙江东的各寺庙都施给一本。现在还有存货,价值达几万文钱。孝宾改名惠欣。
    我刚剃发为僧时,住在会稽嘉祥寺,寺庙原址就是王右军的旧宅。后来因每年拜扫坟墓距离近而且方便,所以就移到此寺。有王右军的坟墓,以及王右军叔叔荟以下人的墓地,都安置在山阴县西南三十一里的兰渚山下。
    梁武帝因欣、永二人都崇拜佛教,所以把他们住的寺庙称为永欣寺。事见《会稽志》。永禅师临书练书法的阁楼,至今还在。永禅师年近百岁而终,他的遗书一起交给弟子辨才。
    辨才姓袁,梁司空昂的玄孙,博学多才善于诗文,琴棋书画,都能达到其神奇之处。每次临摹永禅师的书法,逼真的象真迹,辨才曾在睡房的房梁上,凿了个暗藏的槛架,用以贮藏《兰亭集序》帖,爱惜其贵重,超过永禅师。
    到贞观年间,太宗在听政之余,立志收藏书法佳作,临摹的王右军真迹的书帖,都征求来了,唯独没得到《兰亭集序》帖。寻找打听此书,得知在辨才的住所,于是降旨召他进入宫里做道场由皇家供养,恩赐优厚。几天后,在说话之间,就问及《兰亭集序》帖,用尽计谋善于诱导,无所不至。辨才却说:“以前侍奉先师,确实常能见到。自禅师死后,几经祸乱,丢失不知所在。”
  既然没得到,就放他回归赵中。后来多次推求研究,还是认定不离辨才的住处。又诏召辨才进宫,重新问起《兰亭集序》帖。如此三次,他坚决不肯拿出来。皇上对侍臣说:“王右军的书帖,朕特别珍爱,他的真迹之中,没有超过《兰亭集序》帖的。求见此书,日夜辛劳。这个僧人己到暮年,又没有所求,如果得到一个有才智与谋略的人,设计取来,必能获得此帖。”
    尚书右仆射房玄龄启奏:“我听说监察御史萧翼是梁元帝的曾孙,现在魏州莘县。有才艺,多计谋,可充当此使,必能得获。”
    太宗就召见萧翼。萧翼奏道:“如果作公使,在理论上行不通。臣请求以私人身份到他那里,要有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各种字帖,不多的几件互相交换。”
    太宗依他说的给了。萧翼就改换帽子穿上平民的服装,到洛阳,跟随商人的船,下到越州。穿着黄衣衫,非常宽大随意,象山东书生的样子。天黑后走进寺庙,在巡廊里观看壁画。路过辨才的院子,停在门前。辨才在远处看见萧翼,就问:“施主是哪里来的?”
    萧翼便上前行礼叩拜道:“弟子是北方人,带有一些蚕种来卖,在寺里游历随意观看,有幸遇到禅师。”
 寒暄过后,言谈议论能说到一起,就请进房内,下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趣相投。就说:“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不用拘礼了。”
    便把他留下过夜,摆上新酿的酒和用各种药材配制的酒、还有茶水果品等。江东的三缸酒,就象河北的瓮头酒,都是初熟酒。饮酒游乐之后,请客人赋诗。辨才寻求得到来字韵,其诗是:“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寞,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燃灰。”
  萧翼寻求得到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自调。谁怜失群翼,长若叶空飘。”
    美丑的标准大致相同,彼此吟咏,相见恨晚。通宵尽欢,次日才走。辨才说:“施主有空闲就来呀。”
  萧翼于是带着酒来了,酒后又作诗,这样做了几次。于是把作诗喝酒当事,僧俗浑为一体。经过不长的时间,萧翼拿出梁元帝自己画的《职贡图》给辨才禅师看,辨才禅师赞赏不已。又谈论翰墨,萧翼说:“弟子的先人,都传颂二王的楷书法,弟子自幼以来专心研习,现在也有几帖随身带着。”
    辨才非常愉快地说:“明日来,在此欣赏观看。” 
  萧翼如期前往,拿出二王的楷书法帖给辨才看。辨才仔细地观看,说:“倒是真迹,然而不是佳作里最好的。贫僧有一真迹,很是不同寻常。”
    萧翼说:“什么帖?”
    辨才曰:“《兰亭集序》帖。”
    萧翼假装笑着说:“几经混乱,真迹怎能还在,肯定是响拓本伪造的。”
    辨才说:“禅师在时保护爱惜,临终之际,亲手交给我。有秩序地嘱托授予给我,那会有失误?你可明日来看!”  
    等萧翼来后,辨才从屋梁上的暗槛内取出《兰亭集序》帖。萧翼见后,假装指斥缺点,说:“果然是响拓本。”
    两人争论不休。自从给萧翼看后,就不在藏于暗槛,与萧翼拿的二王的其他帖子,借来留下放在桌子上。     辨才当时已八十多岁了,每天在窗下临摹学习数遍,可见他老了还如此好学。
    萧翼来往寺庙的次数多了,童子和徒弟们也不再猜疑了。后来有一天辨才出去到城里汜桥南严迁家做法事,萧翼就私自来到房前,对辨才的弟子说:“我把手绢遗失在床上了。”
    童子为他打开门。萧翼就在案上取过《兰亭集序》帖,及帝王府库的二王书帖,急忙赶到永安驿,告诉驿长凌愬说:“我是御史,奉皇命来此,今有皇帝手令,快报你们都督知道。”
    都督齐善行听到后,飞奔而来拜谒。萧翼就给他们展示帝王的诏旨,把情况都告诉了他们。善行差人叫辨才来。辨才仍在严迁家,未回寺庙,见如此慌张地追赶呼喊,不知所以然。又听见派来的侍从官说:“侍御史要见你。”
  等来后见到御史,原是好友萧翼,萧翼说:“皇帝有令派我来取兰亭,兰亭今已得矣,故唤师来作别!”
    辨才闻语便绝,良久始苏。
    萧翼便驾乘驿马疾行,到京都上奏帝王。
  太宗大喜,玄龄因举荐萧翼,赏华美的丝织品千段。拜萧翼为员外郎,加五品,赐银瓶、金缕瓶、玛瑙碗各一只,并赐给珍珠,宫内御马良马两匹,并配有用珠宝装饰的鞍辔,宅院与庄园各一座。太宗开始生气辨才的祕藏又舍不得,一会儿又念其年老,不忍心施加刑法。几个月后,仍然赐给他绸缎三千段,谷子三千石,让越州支给他。辨才不敢占为己有,就造了三层宝塔,塔非常精美华丽,至今犹存,辨才因害怕受到惊吓而病,不能进食,只能喝粥,一年多就死了。
  皇帝让供奉的摹写书籍文字的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四人,各摹写几本,赐给皇太子、各位王爷及近臣。
    贞观二十三年,天子有病,住在玉华宫含风殿。驾崩前对高宗说:“我想向你求一物,你出自内心的孝敬我,怎能违反我的心意呢,你的意见如何?”
    高宗哽咽流涕,低头听从接受教诲并拟订命令。太宗说:“我得到的《兰亭集序》帖,可与我同葬。”
    后来随着皇帝的车驾一起陪葬。
    现在赵模等人所拓的《兰亭集序》帖,一本还直几万文钱。此书帖人间流传的很少,是绝代的珍宝,很难可以再见到。
    吾在做左千牛将军时,奉了官牒来到越州,防守巨海,进入会稽,探过禹穴,寻访过奇书,著名的僧人和隐士,犹其更加了解各郡。当然知道虞预所著的《会稽典录》,人物很多,可信度高而且还有佐证。辨才的弟子元素,俗家姓杨,华阴人,汉太尉的后代。上第六代祖先佺期被桓玄所害,子孙们逃避灾难,流落到江东。后来就编入在山阴的户口里,就是我的外祖父母家的近亲属,现在殿中侍御史瑒的家族。
    长安三年,元素禅师已九十三高龄,耳不鸣、眼不花,还住在永欣寺永禅师的老房子里。对我象他的亲人,他退休以后,还能大致谈起事情的始末,但愿以后的君子,能知道我心之所存,交给永、明、温、起等兄弟,其中有好事的志趣相同的人,也没有隐瞒。
    当时是甲寅年春三月,上巳之日,被前贤感动写此记。皇上每到空闲时,关注技能,更加关心王羲之遗留下的书法,偏重《兰亭集序》帖。
    我在开元十年四月二十六日,任筠州刺史,蒙皇恩特许拜扫先人,到京都寻访,所得的事情经过,因病不能赴朝堂,派男昭成皇太后的挽郎吏部常选骑都尉永写本进朝。这天黄门官奉旨宣诏,宫内拿出绢三十匹赐给永欣寺。
  因承受皇恩润泽而手舞足蹈,欢呼跳跃,光芒惊动左邻右舍。我听到皇帝的命令惶惧不安,梦中都被乐醒,特殊的皇恩忽然降临,重病顿时减轻,就提笔写成此记,以后代明示。
    朝议郎行职方员外郎上柱国何延之记。 

【后记】

《兰亭序》

【东晋】王羲之 撰

    王羲之(303年—361年,一作321年—379年),字逸少,汉族,东晋时期著名书法家,有“书圣”之称。琅琊(今属山东临沂)人,后迁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晚年隐居剡县金庭。历任秘书郞、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后为会稽内史,领右将军。其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摆脱了汉魏笔风,自成一家,影响深远。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代表作《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在书法史上,他与其子王献之合称为“二王”。

《兰亭序》 【原文】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兰亭序》【译文】

    永和九年,正值癸丑,暮春三月上旬的巳日,我们在会稽郡山阴县的兰亭集会,举行禊饮之事。此地德高望重者无不到会,老少济济一堂。兰亭这地方有崇山峻岭环抱,林木繁茂,竹篁幽密。又有清澈湍急的溪流,如同青罗带一般映衬在左右,引溪水为曲水流觞,列坐其侧,即使没有管弦合奏的盛况,只是饮酒赋诗,也足以令人畅叙胸怀。
    这一天,晴明爽朗,和风习习,仰首可以观览浩大的宇宙,俯身可以考察众多的物类,纵目游赏,胸襟大开,极尽耳目视听的欢娱,真可以说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人们彼此亲近交往,俯仰之间便度过了一生。有的人喜欢反躬内省,满足于一室之内的晤谈;有的人则寄托于外物,生活狂放不羁。虽然他们或内或外的取舍千差万别,好静好动的性格各不相同,但当他们遇到可喜的事情,得意于一时,感到欣然自足时,竟然都会忘记衰老即将要到来之事。等到对已获取的东西发生厌倦,情事变迁,又不免会引发无限的感慨。以往所得到的欢欣,很快就成为历史的陈迹,人们对此尚且不能不为之感念伤怀,更何况人的一生长短取决于造化,而终究要归结于穷尽呢!古人说:"死生是件大事。"这怎么能不让人痛心啊!
    每当看到前人所发的感慨,其缘由竟像一张符契那样一致,总难免要在前人的文章面前嗟叹一番,不过心里却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当然知道把死和生混为一谈是虚诞的,把长寿与夭亡等量齐观是荒谬的,后人看待今人,也就像今人看待前人,这正是事情的可悲之处。所以我要列出到会者的姓名,录下他们所作的诗篇。尽管时代有别,行事各异,但触发人们情怀的动因,无疑会是相通的。后人阅读这些诗篇,恐怕也会由此引发同样的感慨吧。

《兰亭序》书法

    《兰亭序》,又名《兰亭宴集序》、《兰亭集序》、《临河序》、《禊序》、《禊贴》。为三大行书书法帖之一,系中华十大传世名帖之一。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在山阴(今浙江绍兴)兰亭“修禊”,会上各人做诗,王羲之为他们的诗写的序文手稿。序中记叙兰亭周围山水之美和聚会的欢乐之情,抒发作者好景不长,生死无常的感慨。法帖相传之本,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章法、结构、笔法都很完美,是他三十三岁时的得意之作。后人评道“右军字体,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因此,历代书家都推《兰亭》为“天下第一行书”。存世唐摹墨迹以“神龙本”为最著,唐太宗时冯承素号金印,故称为《兰亭神龙本》,此本摹写精细,笔法、墨气、行款、牵丝引带、神韵,都得以体现,公认为是最好的摹本;石刻首推“定武本”。经郭沫若考证,以为相传的《兰亭序》后半文字,兴感无端,与王羲之思想无相同之处,书体亦和近年出土的东晋王氏墓志不类,疑为隋唐人所伪托。但也有不同意其说者。《兰亭序》表现了王羲之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作者的气度、凤神、襟怀、情愫,在这件作品中得到了充分表现。古人称王羲之的行草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堪称绝妙的比喻。

一、最能体现原貌的摹本 冯承素摹《兰亭序》

    《冯本》为唐代内府栩书官冯承素摹写,因其卷引首处钤有“神龙”二字的左半小印,后世又称其为“神龙本”,因使用“双钩”摹法,为唐人摹本中最接近兰亭真迹者。

二、最能体现意韵的摹本 虞世南摹《兰亭序》

    《虞本》为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所临,因卷中有元天历内府藏印,亦称“天历本”。虞世南得智永真传,直接魏晋风韵,与王羲之书法意韵极为接近,用笔浑厚,点画沉遂。

三、最能体现魂魄的摹本 褚遂良摹《兰亭序》

    《褚本》为唐代大书法家褚遂良所临,因卷后有米芾题诗,故亦称“米芾诗题本”。此册临本笔力轻健,点画温润,血脉流畅,风身洒落,深得兰亭神韵。

四、最能体现风骨的摹本 欧阳询定武《兰亭序》
    《定武本》是唐代大书法家欧阳询的临本,于北宋宣和年间勾勒上石,因于北宋庆历年间发现于河北定武而得名。定武原石久佚仅有拓本传世,此本为原石拓本,是定武兰亭刻本中最珍贵的版本。

5、《兰亭序》黄绢本(褚遂良摹本,领字从山本)

    现藏湖南省博物馆,原托名为褚遂良所书《兰亭序》,卷中领字从山,正文质地为绢本,黄褐色,亦称“黄绢本”,其纵24.5厘米、横65.6厘米。在正文末行“斯文”之下有“芾印”、“子由”二朱文印,印文已模糊不太清晰。

    《兰亭序》“唐人五大摹本”从不同层面表现了“天下第一行书”的神韵,是后世兰亭两大体系的鼻祖:一是以虞本、褚本、冯本、黄绢本为宗的贴学体系;一是以定武本为宗的碑学体系。这两大体系并行于世,孕育了后世无数大家。唐人五大摹本,曾被收入清乾隆内府,后流散四方:虞本、褚本、冯本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黄绢本、定武本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隔海相望。

    今天所谓的《兰亭序》,除了几种唐摹本外,石刻拓本也极为珍贵。最富有传奇色彩的要数《宋拓定武兰亭序》。不管是摹本,还是拓本,都对研究王羲之有相当的说服力,同时又是研究历代书法的极其珍贵的资料。在中国书法典籍中有关《兰亭序》的资料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兰亭序》是否为王羲之所书,历来也有很多争议,清末和六十年代都曾引发过相当激烈的大公论。

    也有人认为兰亭之会是讨论军事的秘密会议,是以书法之名掩人口目。无论如何,其书法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兰亭序》五个版本,虽然人们公认第一个,也就是冯承素版本最好,但其实哪个版本都是无价的宝贝。

【兰亭始末记(完)】

附录【稗边小缀】近代 鲁迅著

    《古镜记》见《太平广记》卷二百三十,改题《王度》,〔2〕注云:出《异闻集》〔3〕。《太平御览》(九百十二)引其程雄家婢一事〔4〕,作隋王度《古镜记》,盖缘所记皆隋时事而误。《文苑英华》(七百三十七)顾况《戴氏广异记》序〔5〕云“国朝燕公《梁四公记》,唐临《冥报记》,王度《古镜记》,孔慎言《神怪志》,赵自勘《定命录》,至如李庾成张孝举之徒,互相传说。”则度实已入唐,故当为唐人。惟《唐书》及《新唐书》皆无度名。其事迹之可藉本文考见者,如下:
  大业七年五月,自御史罢归河东;六月,归长安。 八年四月,在台;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九年秋,出兼芮城令;冬,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赈给陕东。 十年,弟勣自六丞弃官归,复出游。 十三年六月,勣归长安。
  由隋入唐者有王绩〔6〕,绛州龙门人,《新唐书》(一九六)《隐逸传》云:“大业中,举孝悌廉洁,……不乐在朝,求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时天下亦乱,因劾,遂解去。叹曰:'罗网在天下,吾且安之!’乃还乡里。……初,兄凝为隋著作郎,撰《隋书》,未成,死。绩续余功,亦不能成。”则《新唐书》之绩及凝,即此文之勣及度,或度一名凝,或《唐书》字误,未能详也。《唐书》(一九二)亦有绩传,云:“贞观十八年卒。”时度已先殁,然不知在何年。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四)类书类有《古镜记》一卷,云:“右未详撰人,纂古镜故事。”或即此。《御览》所引一节,文字小有不同。如“为下邽陈思恭义女”下有“思恭妻郑氏”五字,“遂将鹦鹉”之“将”作“劫”,皆较《广记》为胜。

  《补江总白猿传》〔7〕据明长洲《顾氏文房小说》〔8〕覆刊宋本录,校以《太平广记》四百四十四所引改正数字。《广记》题曰《欧阳纥》〔9〕,注云:出《续江氏传》,是亦据宋初单行本也。
  此传在唐宋时盖颇流行,故史志屡尽著录:
  《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郡斋读书志》史部传记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右不详何人撰。述梁大同末欧阳纥妻为猿所窃,后生子询。《崇文目》以为唐人恶询者为之。
  《直斋书录解题》子部小说家类:《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无名氏。欧阳纥者,询之父也。询貌猕猿,盖常与长孙无忌互相嘲谑矣。此传遂因其嘲广之,以实其事。托言江总,必无名子所为也。
  《宋史》《艺文志》子部小说类:《集补江总白猿传》一卷。
  长孙无忌嘲欧阳询〔10〕事,见刘餗《隋唐嘉话》(中)〔11〕。其诗云:“耸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
  盖询耸肩缩颈,状类猕猴。而老窃人妇生子,本旧来传说。
  汉焦延寿《易林》(坤之剥)〔12〕已云:“南山大,盗我媚妾。”
  晋似张华作《博物志》,说之甚详(见卷三《异兽》)〔13〕。唐人或妒询名重,遂牵合以成此传。其曰“补江总”者,谓总为欧阳纥之友,又尝留养询,具知其本末,而未为作传,因补之也。
  《离魂记》〔14〕见《广记》三百五十八,原题《王宙》,注云出《离魂记》,即据以改题。“二男并孝廉擢第,至丞尉”句下,原有“事出陈玄髆《离魂记》云”九字,当是羡文,今删。玄髆,大历时人,余未知其审。
  《枕中记》〔15〕今所传有两本,一在《广记》八十二,题作(吕翁》,注云出《异闻集》;一见于《文苑英华》八百三十三,篇名撰人名毕具。而《唐人说苍》竟改称李泌〔16〕作,莫喻其故也。沈既济,苏州吴人(《元和姓纂》云吴兴武康人),〔17〕经学该博,以杨炎〔18〕荐,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贞元时,炎得罪,既济亦贬处州司户参军。后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
  撰《建中实录》〔19〕十卷,人称其能。《新唐书》(百三十二)有传。既济为史家,笔殊简质,又多规诲,故当时虽薄传奇文者,仍极推许。如李肇,即拟以庄生寓言,与韩愈之《毛颖传》并举(《国史补》下)〔20〕。《文苑英华》不收传奇文,而独录此篇及陈鸿《长恨传》〔21〕,殆亦以意主箴规,足为世戒矣。
  在梦寐中忽历一世,亦本旧传。晋干宝《搜神记》〔22〕中即有相类之事。云“焦湖庙有一玉枕,枕有小坼。时单父县人杨林为贾客,至庙祈求。庙巫谓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边,因入坼中。遂见朱楼琼室,有赵太尉在其中。即嫁女与林,生六子,皆为秘书郎。历数十年,并无思归之志。忽如梦觉,犹在枕旁,林怆然久之。”(见宋乐史〔23〕《太平寰宇记》百二十六引。现行本《搜神记》乃后人钞合,失收此条。)盖即《枕中记》所本。明汤显祖又本《枕中记》以作《邯郸记》传奇〔24〕,其事遂大显于世。原文吕翁无名,《邯郸记》实以吕洞宾〔25〕,殊误。洞宾以开成年下第入山,在开元后,不应先已得神仙术,且称翁也。然宋时固已溷为一谈,吴曾《能改斋漫录》〔26〕,赵与岩《宾退录》〔27〕皆尝辨之。明胡应麟亦有考正,见《少室山房笔丛》中之《玉壶遐览》〔28〕。
  《太平广记》所收唐人传奇文,多本《异闻集》。其书十卷,唐末屯田员外郎陈翰撰,见《新唐书》《艺文志》,今已不传。据《郡斋读书志》(十三)云,“以传记所载唐朝奇怪事,类为一书”,及见收于《广记》者察之,则为撰集前人旧文而成。然照以他书所引,乃同是一文,而字句又颇有违异。
  或所据乃别本,或翰所改定,未能详也。此集之《枕中记》,即据《文苑英华》录,与《广记》之采自《异闻集》者多不同。尤甚者如首七句《广记》作“开元十九年,道者吕翁经邯郸道上,邱舍中设榻,施担囊而坐。”“主人方蒸黍”作“主人蒸黄粱为馔”。后来凡言“黄粱梦”者,皆本《广记》也。
  此外尚多,今不悉举。
  《任氏传》〔29〕见《广记》四百五十二,题曰《任氏》,不著所出,盖尝单行。“天宝九年”上原有“唐”字。案《广记》取前代书,凡年号上著国号者,大抵编录时所加,非本有,今删。他篇皆仿此。
右第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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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篇写于一九二七年八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四日,最初印入一九二八年二月上海北新书局出版的《唐宋传奇集》下册。
《唐宋传奇集》,鲁迅编选,共八卷,收唐、宋两代传奇小说四十五篇,书末为《稗边小缀》一卷。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一九二八年二月由北新书局分上、下二册出版。一九三四年五月合为一册,由上海联华书局再版。后收入一九三八年版《鲁迅全集》第十卷。
〔2〕《古镜记》 传奇篇名,隋末唐初王度作。记古镜的灵异故事。王度,唐代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原籍太原(今属山西)。参看《中国小说史略》第八篇。
〔3〕《异闻集》 传奇笔记集,十卷,唐代陈翰编。已佚。
〔4〕程雄家婢一事 指《古镜记》所述程雄家婢女鹦鹉原系千岁老狐,被宝镜所照,现形而死等情节。
〔5〕《文苑英华》 诗文总集,宋太宗时李昉等奉命编集,辑集梁末至唐代诗文,共一千卷。顾况(727—815),字逋翁,苏州海盐(今属浙江)人,中唐诗人。著有《华阳集》。《戴氏广异记》,笔记集,二十卷,唐代戴君孚著,已佚。按此下引文中的“国朝燕公《梁四公记》”,《文苑英华》原作“国朝燕梁四公传”。
〔6〕王绩(585—644) 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人,初唐诗人。隋末官秘书省正字,唐初待诏门下省,后弃官回乡。著有《东皋子集》。
〔7〕《补江总白猿传》 传奇篇名,作者不详。写欧阳纥之妻被白猿所掠,后生子貌似猿猴的故事。江总(519—594),字总持,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人,南朝陈官至尚书令。有《江令君集》。
〔8〕《顾氏文房小说》 顾氏,即顾元庆,明代长洲(今江苏吴县)人,室名“阳山顾氏文房”。所编《文房小说》为笔记小说丛书,共四十种,五十卷。多据宋版翻刻。
〔9〕欧阳纥 字奉圣,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南朝陈时官广州刺史,因谋反被杀。
〔10〕长孙无忌(?—659) 字辅机,洛阳(今属河南)人,唐太宗长孙皇后之兄。官至尚书右仆射。欧阳询(557—641),字信本,欧阳纥之子,唐代书法家。曾官太子率更令。欧阳纥被诛后,他为纥旧友江总收养成人。
〔11〕刘餗 字鼎卿,唐代彭城(今江苏徐州)人,玄宗时官集贤殿学士。著有《国朝传记》等书,皆佚。《隋唐嘉话》为后人所辑,共三卷,多记隋唐时人物故事。
〔12〕焦延寿 字赣(一说名赣),梁(治今河南商丘)人,汉代易学家。昭帝时官小黄令。《易林》,一说崔篆著,利用《易经》进行占卦,每卦的系词都用四言韵语写成。坤之剥,《易林》卷一中的卦名,系词全文为:“南山大,盗我媚妾。怯不敢逐,退然独宿。”
〔13〕张华(232—300) 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晋文学家,官至司空。《博物志》,笔记集,旧题张华著。记述神怪奇物、异闻杂事。原书已佚,今本十卷,为后人所辑。该书《异兽》篇有蜀中高山产“猴”,喜掠妇女,生子与常人无异的记载。
〔14〕《离魂记》 传奇篇名,唐代陈玄髆作。写张倩娘热恋王宙,为父所阻,因而魂离躯体,与王结为夫妇的故事。
〔15〕《枕中记》 传奇篇名,唐代沈既济作。写卢生于邯郸邸舍遇道士吕翁,吕授以瓷枕,鼾然入梦,及至醒来,邸舍主人蒸黍未熟,而他在梦中已历尽荣华、几经挫折的故事。
〔16〕《唐人说荟》 小说笔记丛书,旧有明代桃源居士辑本,凡一四四种;清代陈世熙(莲塘居士)又从《说郛》等书辑出二十种补入,合为一六四种,内多删节和谬误。坊刻本或改名《唐代丛书》。李泌(722—789),字长源,唐代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官至宰相,封邺侯。
〔17〕沈既济(约750—约800) 苏州吴(今江苏苏州)人,唐代文学家。按吴兴,唐郡名,治今浙江湖州。武康,旧县名,今属浙江德清。
〔18〕杨炎(727—781) 字公南,凤翔天兴(今陕西凤翔)人,唐德宗时官至尚书左仆射。后获罪谪崖州。按下文称“贞元时,炎得罪”,贞元当系建中之误。《旧唐书·杨炎传》:“建中二年十月,诏曰,尚书左仆射杨炎……不思竭诚,敢为奸蠹,……俾从远谪,以肃具僚。”
〔19〕建中(780—783),贞元(785—804),皆为唐德宗年号,〔19〕《建中实录》 记载唐德宗建中年间大事的史书,十卷。止于建中二年(781)十二月沈既济罢史官时。
〔20〕李肇 唐宪宗元和年间官翰林学士、中书舍人。他在所著《国史补》中说:“沈既济撰《枕中记》,庄生寓言之类。韩愈撰《毛颖传》,其文尤高,不下史迁。二篇真良史才也。”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县)人,唐代文学家,官至吏部侍郎。《毛颖传》是他所写的一篇寓言,毛颖是文中毛笔的托名。《国史补》,三卷,记唐玄宗开元至穆宗长庆年间事。
〔21〕陈鸿《长恨传》 参看本篇第三分。
〔22〕干宝 字令升,东晋新蔡(今属河南)人,官著作郎。《搜神记》,志怪小说集。原书已佚,今本为后人所辑,共二十卷。
〔23〕乐史(930—1007) 宋代抚州宜黄(今属江西)人。参看本篇第七分。
〔24〕汤显祖(1550—1616) 字义仍,号海若,临川(今属江西)人,明代戏曲作家。官至吏部主事。著有传奇《紫钗记》、《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合称《临川四梦》或《玉茗堂四梦》;又有《玉茗堂集》。《邯郸记》传奇,据《枕中记》改编,演吕洞宾度卢生出家故事,一卷。其中以《枕中记》的吕翁为吕洞宾。
〔25〕吕洞宾(798—?) 名喦,相传唐代京兆(今陕西西安)人,懿完时两举进士不第,后修道于终南山。宋元以来小说戏曲多写他的神异故事,俗传为“八仙”之一。
〔26〕吴曾 字虎城,崇仁(今属江西)人,南宋高宗时官工部郎中,出知严州。《能改斋漫录》,笔记集,原本二十卷,已佚。今本为明代人所辑,共十八卷。卷十八有考辨《枕中记》中吕翁非吕洞宾的一段文字:“盖洞宾尝自序以为吕渭之孙,渭仕德宗朝,今云开元中;
  则吕翁非洞宾,无可疑者。而或者又以为开元想是开成字,亦非也。开成虽文宗时,然洞宾度此时未可称翁。……《雅言系述》有《吕洞宾传》,云:'关右人,咸通初举进士不第,值巢贼为梗,携家隐居终南,学老子法’云。以此知洞宾乃唐末人。”开元(712—741),唐玄宗年号;开成(836—840),唐文宗年号。
〔27〕赵与旹(1172—1228) 字行之;宋朝宗室。《宾退录》,笔记集,共十卷。书中复述吴曾的观点,并提出为何传说中神仙多为吕氏的疑问。
〔28〕《少室山房笔丛》 笔记集,正集三十二卷,续集十六卷,共四十八卷。《玉壶遐览》是《笔丛》的一种,在该书卷四十二至四十五,多记有关神仙、道术、方士等传说。其中引述吴曾、赵与旹对于吕洞宾的考辨,补列传说中的吕姓神仙多人,并论证吕洞宾当为五代时人。
〔29〕《任氏传》 传奇篇名,沈既济作。写狐精任氏与青年郑六爱恋,“遇暴不失节,徇人以至死”的故事。
  李吉甫《编次郑钦说辨大同古铭论》〔1〕,清赵钺及劳格撰之《唐御史台精舍题名考》(三)云,见于《文苑英华》〔2〕。先未写出,适又无《文苑英华》可借,因据《广记》三百九十一录其文,本题《郑钦说》,则复依赵钺劳格说改也。文亦原非传奇,而《广记》注云出《异闻记》〔3〕,盖其事奥异,唐宋人固已以小说视之,因编于集。李吉甫字弘宪,赵人,贞元初,为太常博士;累仕至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元和二年,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为淮南节度使,旋复入相。九年十月,暴疾卒,年五十七。赠司空,諡忠懿。两《唐书》(旧一四八新一四六)皆有传。郑钦说则《新唐书》(二百)附见《儒学》《赵冬曦传》中。云开元初繇新津丞请试五经擢第,授巩县尉,集贤院校理,右补阙,内供奉。雅为李林甫〔4〕所恶。
  韦坚〔5〕死,钦说时位殿中待御史,尝为坚判官,贬夜郎尉,卒。
  《柳氏传》〔6〕出《广记》四百八十五,题下注云许尧佐撰。
  《新唐书》(二百)《儒学》《许康佐传》云:“贞元中,举进士宏辞,连中之。……其诸弟皆擢进士第,而尧佐最先;又举宏辞,为太子校书郎。八年,康佐继之。尧佐位谏议大夫。”
  柳氏事亦见于孟棨《本事诗》(《情感》第一)〔7〕,自云开成中在梧州闻之大梁夙将赵唯,乃其目击。所记与尧佐传并同,盖事实也。而述翃〔8〕复得柳氏后事较详审,录之:
  后罢府闲居,将十年。李相勉镇夷门,又署为幕吏。时韩已迟暮,同列皆新进后生,不能知韩。举目为“恶诗”。韩邑邑不得意,多辞疾在家。唯末职韦巡官者,亦知名士,与韩独善。一日,夜将半,韦叩门急。韩出见之,贺曰:“员外除驾部郎中,知制诰。”韩大愕然曰:“必无此事,定误矣。”韦就座曰:
  “留邸状报制诰阙人。中书两进名,御笔不点出。又请之,且求圣旨所与。德宗批曰:'与韩翃。’时有与翃同姓名者,为江淮刺史。又具二人同进。御笔复批曰:'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又批曰:'与此韩尗。’”韦又贺曰:“此非员外诗耶?”韩曰:“是也。
  是知不误矣。”质明,而李与僚属皆至。时建中初也。
  后来取其事以作剧曲者,明有吴长孺《练囊记》〔9〕,清有张国寿《章台柳》〔10〕。
  《柳毅传》〔11〕见《广记》四百十九卷,注云出《异闻集》。
  原题无传字,今增。据本文,知为陇西李朝威作,然作者之生平不可考。柳毅事则颇为后人采用,金人已摭以作杂剧(语见董解元《弦索西厢》〔12〕);元尚仲贤有《柳毅传书》,翻案而为《张生煮海》〔13〕;李好古亦有《张生煮海》〔14〕;明黄说仲有《龙箫记》〔15〕。用于诗篇,亦复时有。而胡应麟深恶之,曾云:“唐人小说如柳毅传书洞庭事,极鄙诞不根,文士亟当唾去,而诗人往往好用之。夫诗中用事,本不论虚实,然此事特诳而不情。造言者至此,亦横议可诛者也。何仲默每戒人用唐宋事,而有'旧井潮深柳毅祠’之句,亦大卤莽。今特拈出,为学诗之鉴。”(《笔丛》三十六)申绎此意,则为凡汉晋人语,倘或近情,虽诳可用。古人欺以其方,即明知而乐受,亦未得为笃论也。
  《李章武传》〔16〕出《广记》卷三百四十。原题无传字,篇末注云出李景亮为作传,今据以加。景亮,贞元十年详明政术可以理人科擢第,见《唐会要》〔17〕,余未详。
  《霍小玉传》〔18〕出《广记》四百八十七,题下注云蒋防撰。
  防字子微(《全唐文〔19〕作微),义兴人,澄之后〔20〕。年十八,父诫令作《秋河赋》〔21〕,援笔即成。于简遂妻以子。李绅〔22〕即席命赋《鞲上鹰》诗〔25〕。绅荐之。后历翰林学士中书舍入(明凌迪知《古今万姓统谱》〔24〕八十六)。长庆中,绅得罪,防亦自尚书司封员外郎知制诰贬汀州刺史(《旧唐书》《敬宗纪》),寻改连州。李益〔25〕者,字君虞,系出陇西,累官右散骑常侍。太和中,以礼部尚书致仕。时又有一李益,官太子庶子,世因称君虞为“文章李益”以别之,见《新唐书》(二百三)《李华传》。益当时大有诗名,而今遗集苓落,清张澍曾裒集为一卷,刻《二酉堂丛书》中〔26〕,前有事辑,收罗李事甚备。《霍小玉传》虽小说,而所记盖殊有因,杜甫《少年行》有句云:“黄衫年少宜来数,不见堂前东逝波”,即指此事〔21〕。时甫在蜀,殆亦从传闻得之。益之友韦夏卿〔25〕,字云客,京兆万年人,亦两《唐书》(旧一六五新一六二)皆有传。
  李肇(《国史补》中)云:“散骑常侍李益少有疑病”,而传谓小玉死后,李益乃大猜忌,则或出于附会,以成异闻者也。
  明汤海若尝取其事作《紫萧记》〔29〕。
右第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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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吉甫(758—814) 唐代赵(今河北赵县)人。《编次郑钦说辨大同古铭论》,写郑钦说为任昇之辨释其先祖所得大同古铭事。
  郑钦说,荥阳(今属河南)人,通历术,博物。大同古铭,传为任昇之五世祖任昉于梁武帝大同四年在钟山圮圹得到的篆书铭文。说一作悦。
〔2〕赵钺(1778—1849)字雩门,清代仁和(今浙江杭州)人。
  嘉庆年间进士,官至泰州知州。著《唐郎官石柱题名考》、《唐御史台精舍题名考》,因年老未成,委托劳格续完。劳格(1820—1864),字保文,号季言,清代仁和人。《唐御史台精舍题名考》,三卷,根据唐玄宗开元年间建立的《大唐御史台精舍碑铭》上所刻御史的名字,搜集散见史志、类书的材料,依次考列他们的简历。该书卷三:“郑钦说:
  李吉甫有《编次郑钦说辨大同古铭论》文,称钦说自右补阙历殿中侍御史,为时宰李林甫所恶,斥摈于外。(《文苑英华》)”按今本《文苑英华》未见收有《编次郑钦说辨大同古铭论》。
〔3〕《异闻记》 疑即陈翰《异闻集》。
〔4〕李林甫(?—752) 唐朝宗室。玄宗时任宰相,人称其“口有蜜,腹有剑”。
〔5〕韦坚(?—746) 字子全,京兆万年(今陕西长安)人。唐玄宗时官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天宝五年(746),李林甫诬其谋立太子,流放岭南,被杀。
〔6〕《柳氏传》 传奇篇名,又作《章台柳》。写诗人韩翊妻柳氏为蕃将沙吒利所劫,经虞候许俊夺回,与韩重获团圆的故事。
〔7〕孟棨 一作孟启,字初中,唐末人,官至司勋郎中。《本事诗》,一卷,分《情感》第七类,记述有关唐人诗歌的本事。
〔8〕翃 斡翃,字君平,南阳(今属河南)人,中唐诗人。官至中书舍人。有《韩君平集》。事迹附见《新唐书·卢纶传》。《柳氏传》中的韩翊即指韩翃。
〔9〕吴长孺 名大震,别署市隐生,明代休宁(今属安徽)人。
  《练囊记》,传奇剧本,吴长孺、张仲豫合著,演《柳氏传》故事。未见传本。
〔10〕清有张国寿《章台柳》 “清”当为“明”。张国寿,当为张国筹,明代章邱(今属山东)人,穆宗时官行唐知县。所著《章台柳》杂剧,演《柳氏传》故事。未见传本。
〔11〕《柳毅传》 传奇篇名,写书生柳毅为洞庭龙女传书,使她得以摆脱丈夫虐待,后来并与她结为夫妇的故事。
〔12〕董解元 金代戏曲作家,名字、生平不详。(解元为当时对读书人的敬称。)《弦索西厢》,八卷,以诸宫调合成套数的形式说唱《莺莺传》故事,改悲剧结局为团圆。卷一《桮枝令》中有“也不是双渐豫章城,也不是柳毅传书”等语。
〔13〕尚仲贤 真定(今河北正定)人,元代戏曲作家,曾任江浙行省官员。所著杂剧《柳毅传书》,一卷;《张生煮海》,已佚,但情节当与下文述及的李好古本相同,所以称其为《柳毅传》的“翻案”。
〔14〕李好古 保定(今属河北)人,元代戏曲作家。所著《张生煮海》为杂剧剧本,一卷,写东海龙王之女与书生张羽相爱,张得仙女相助,煮沸海水,迫使龙王允婚的故事。其情节与《柳毅传》中龙王主动以女许配柳毅相反。
〔15〕 黄说仲有《龙箫记》 “箫”当为“绡”。黄说仲,名维辑(一作维楫),明代天台(今属浙江)人。所著传奇剧本《龙绡记》,亦演柳毅传书故事。未见传本。 
〔16〕《李章武传》 传奇篇名,写李章武与王氏妇相恋,妇死后魂魄仍来与其私会的故事。 
〔17〕《唐会要》 史书,一百卷,宋代王溥著。记述唐代制度沿革,保存正史不载的资料颇多。关于李景亮的史料见该书卷七十六,
〔18〕《霍小正传》 传奇篇名。写进士李益遗弃情人霍小玉,后受到霍的冤魂报复,终生疑妬其妻妾的故事。 
〔19〕《全唐文》 唐代散文总集,一千卷,清嘉庆时董诰等编。 
  收录唐、五代作者三千余人的文章,附有作者小传。 
〔20〕蒋澄 字少明,汉代人,官至刺史。义兴,即今江苏宜兴。 
〔21〕《秋河赋》 《文苑英华》、《全唐文》皆未收此赋。《古今万姓统谱》引有两句:“连云梯以迥立,跨星桥而径渡。” 
〔22〕李绅(772—846) 字公垂,无锡(今属江苏)人,唐代诗人。穆宗长庆三年(823),由御史中丞贬为户部侍郎,次年又贬端州司马。武宗时官至宰相。著有《追昔游集》。 
〔23〕《鞲上鹰》诗 全诗未见,《古今万姓统谱》引有两句: 
  “几欲高飞上天去,谁人为解绿丝绦。” 
〔24〕凌迪知 字穉哲,号绎泉,明代乌程(今浙江吴兴)人,世宗时官至兵部员外郎。《古今万姓统语》,姓氏谱录,一四六卷,依姓氏分韵编次,记载各姓著名人物的籍贯、事迹。 
〔25〕李益(748—约827) 陇西姑臧(今甘肃武威)人,中唐诗人,有《李益集》。《新唐书》本传称其“少痴而忌克,防闲妻妾苛严,世谓穉为'李益疾’。” 
〔26〕《二酉堂丛书》所收李益集,题作《李尚书诗集》,一卷,附《李氏事迹》一卷。 
〔27〕杜甫(712—770) 字子美,祖籍襄阳(今属湖北),后迁居巩县(今属河南),唐代著名诗人。宋代姚宽《西溪丛语》卷下: 
  “蒋防作《霍小玉传》,书大历中李益事,……老杜有《少年行》二首,一云:'巢燕引雏穉去尽,江花结子已无多,黄衫少年宜来数,不见堂前东逝波。’考作诗时大历间,甫政在蜀,是时想有好事者传去,作此诗尔。” 
〔28〕书夏卿(743—806) 唐德宗贞元年间官至吏部侍郎、太子少保。《霍小玉传》中述及他对于李益遗弃小玉的行为有所规劝。 
〔29〕汤海若 即汤显祖。《紫萧记》为其早期所著传奇剧本,写《霍小玉传》故事,成四十三出,未完。按汤后又写传奇《紫钗记》,全本二卷,办演霍小玉故事,除结局改为团圆外,基本情节与原传相同。 
  李公佐所作小说,今有四篇在《太平广记》中,其影响于后来者甚钜,而作者之生平顾不易详。从文中所自述,得以考见者如次: 
  贞元十三年,泛潇湘苍梧。(《古岳渎经》) 十八年秋,自吴之洛,暂泊淮浦。(《南柯太守传》)元和六年五月,以江淮从事受使至京,回次汉南。(《冯媪传》) 八年春,罢江西从事,扁舟东下,淹泊建业。(《谢小娥传》) 冬,在常州。 
  (《经》) 九年春,访古东吴,泛洞庭,登包山。 
  (《经》) 十三年夏月,始归长安,经泗滨。(《谢传》) 
  《全唐诗》末卷有李公佐仆诗〔1〕 。其本事略谓公佐举进士后,为钟陵从事。有仆夫执役勤瘁,迨三十年。一旦,留诗一章,距跃凌空而去。诗有“颛蒙事可亲”之语,注云:“公佐字颛蒙”,疑即此公佐也。然未知《全唐诗》采自何书,度必出唐人杂说,而寻检未获。《唐书》(七十)《宗室世系表》有千牛备身公佐,为河东节度使说〔2〕子,灵盐朔方节度使公度弟,则别一人也。《唐书》《宣宗纪》载有李公佐,会昌初,为杨府录事,大中二年,坐累削两任官,却似颛蒙。然则此李公佐盖生于代宗时,至宣宗初犹在,年几八十矣。〔3〕惟所见仅孤证单文,亦未可遽定。 
  《古岳渎经》出《广记》四百六十七,题为《李汤》〔4〕,注云出《戎幕闲谈》,《戎幕闲谈》乃韦绚〔5〕作,而此篇是公佐之笔甚明。元陶宗仪《辍耕录》〔6〕(二十九)云:“东坡《濠州涂山》诗'川锁支祁水尚浑’注,'程演曰:《异闻集》载《古岳渎经》:禹治水,至桐柏山,获淮涡水神,名曰巫支祁。’”其出处及篇名皆具,今即据以改题,且正《广记》所注之误。 
  《经》盖公佐拟作,而当时已被其淆惑。李肇《国史补》(上)即云:“楚州有渔人,忽于淮中钓得古铁锁,挽之不绝。 
  以告官。刺史李汤大集人力,引之。锁穷,有青猕猴跃出水,复没而逝。后有验《山海经》云,水兽好为害,禹锁于军山之下,其名曰无支祁。”验今本《山海经》〔7〕无此语,亦不似逸文。肇殆为公佐此作所误,又误记书名耳。且亦非公佐据《山海经》逸文,以造《岳渎经》也。至明,遂有人径收之《古逸书》〔8〕中。胡应麟(《笔丛》三十二)亦有说,以为“盖即六朝人踵《山海经》体而赝作者。或唐人滑稽玩世之文,命名《岳渎》可见。以其说颇诡异,故后世或喜道之。宋太史景濂亦稍隐括集中,总之以文为戏耳。罗泌《路史》辩有无支祁;世又讹禹事为泗州大圣,皆可笑。”所引文亦与《广记》殊有异同:禹理水作禹治淮水;走雷作迅雷;石号作水号;五伯作土伯;搜命作授命;千作等山;白首作白面;奔轻二字无;闻字无;章律作童律,下重有童律二字;鸟木由作乌木由,下亦重有三字;庚辰下亦重有庚辰字;桓下有胡字;聚作丛;以数千载作以千数;大索作大械;末四字无。颇较顺利可诵识。然未审元瑞所据者为善本,抑但以意更定也,故不据改。 
  朱熹《楚辞辩证》〔9〕(下)云:“《天问》,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特战国时俚俗相传之语,如今世俗僧伽降无之祁,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依据,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实之。” 
  是宋时先讹禹为僧伽〔10〕王象之《舆地纪胜》(四十四淮南东路盱眙军)云: 
〔11〕云:“水母洞在龟山寺,俗传泗州僧伽降水母于此。”则复讹巫支祁为水母。褚人获《坚瓠续集》〔12〕(二)云: 
  “《水经》载禹治水至淮,淮神出见。形一猕猴,爪地成水。 
  禹命庚辰执之。遂锁于龟山之下,淮水乃平。至明,高皇帝过龟山,令力士起而视之。因拽铁索盈两舟,而千人拨之起。 
  仅一老猿,毛长盖体,大吼一声,突入水底。高皇帝急令羊豕祭之,亦无他患。”是又讹此文为《水经》,且坚嫁李汤事于明太祖〔13〕矣。 
  《南柯太守传》〔14〕出《广记》四百七十五,题《淳于棼》,注云出《异闻录》。《传》是贞元十八年作,李肇为之赞,即缀篇末。而元和中肇作《国史补》,乃云“近代有造谤而著者,《鸡眼》《苗登》二文;有传蚁穴而称者,李公佐《南柯太守》;有乐伎而工篇什者,成都薛涛,有家僮而善章句者,郭氏奴(不记名)。皆文之妖也。”(卷下)约越十年,遂诋之至此,亦可异矣。棼事亦颇流传,宋时,扬州已有南柯太守墓,见《舆地纪胜》(三十七淮南东路)引《广陵行录》〔15〕。明汤显祖据以作《南柯记》〔16〕,遂益广传至今。 
  《庐江冯媪传》出《广记》三百四十三,注云出《异闻传》〔17〕。事极简略,与公佐他文不类。然以其可考见作者踪迹,聊复存之。《广记》旧题无传字,今加。 
  《谢小娥传》〔18〕出《广记》四百九十一,题李公佐撰。不著所从出,或尝单行欤,然史志皆不载。唐李復言作《续玄怪录》,亦详载此事〔19〕,盖当时已为人所艳称。至宋,遂稍讹异,《舆地纪胜》(三十四江南西路)记临江军〔20〕人物,有谢小娥,云:“父自广州部金银纲,携家入京,舟过霸滩〔21〕,遇盗,全家遇害。小娥溺水,不死,行乞于市。后佣于盐商李氏家,见其所用酒器,皆其父物,始悟向盗乃李也。心衔之,乃置刀藏之,一夕,李生置酒,举室酣醉。娥尽杀其家人,而闻于官。事闻诸朝,特命以官。娥不愿,曰:'已报父仇,他无所事,求小庵修道。’朝廷乃建尼寺,使居之,今金池坊尼寺是也。”事迹与此传似是而非,且列之李邈与傅雱〔22〕之间,殆已以小娥为北宋末人矣。明凌濛初〔23〕作通俗小说(《拍案惊奇》十九),则据《广记》。 
  贞元十一年,太原白行简作《李娃传》〔24〕,亦应李公佐之命也。是公佐不特自制传奇,且亦促侪辈作之矣。《传》今在《广记》卷四百八十四,注云出《异闻集》。元石君宝作《李亚仙花酒曲江池》〔25〕,明薛近兖作《绣襦记》〔26〕,皆本此。胡应麟(《笔丛》四十一)论之曰:“娃晚收李子〔27〕,仅足赎其弃背之罪,传者亟称其贤,大可哂也。”以《春秋》决传奇狱,失之。行简字知退(《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云,字退之),居易〔28〕弟也。贞元末,登进士第。元和十五年,授左拾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宝历二年冬,病卒。两《唐书》皆附见《居易传》(旧一六六新一一九)。有集二十卷,今不存。 
  传奇则尚有《三梦记》〔29〕一篇,见原本《说郛》卷四。其刘幽求一事〔30〕尤广传,胡应麟(《笔丛》三十六)又云:“《太平广记》梦类数事皆类此。此盖实录,余悉祖此假托也。”案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中之《凤阳士人》〔31〕,盖亦本此。 
  《说郛》于《三梦记》后,尚缀《纪梦》一篇,亦称行简作。而所记年月为会昌二年六月,时行简卒已十七年矣。疑伪造,或题名误也。附存以备检: 
  行简云:长安西市帛肆有贩粥求利而为之平者,姓张,不得名。家富于财,居光德里。其女,国色也。尝因昼寝,梦至一处,朱门大户,棨节森然。由门而入,望其中堂,若设燕张乐之为,左右廊皆施帏幄。有紫衣吏引张氏于西廊幕次,见少女如张等辈十许人,花容绰约,花钿照耀。既至,吏促张妆饰,诸女迭助之理泽傅粉。有顷,自外传呼“侍郎来!”自隙间窥之,见一紫绶大官。张氏之兄尝为其小吏,识之,乃言曰:“吏部沈公也。”俄又呼曰: 
  “尚书来!”又有识者,并帅王公也。逡巡复连呼曰: 
  “某来!”“某来!”皆郎官以上,六七箇坐厅前。紫衣吏曰:“可出矣。”群女旋进,金石丝竹铿鍧,震响中署。酒酣,并州见张氏而视之,尤属意。谓之曰:“汝习何艺能?”对曰:“未尝学声音。”使与之琴,辞不能。曰:“第操之!”乃抚之而成曲。予之筝,亦然;琵琶,亦然。皆平生所不习也。王公曰: 
  “恐汝或遗。”乃令口受诗:“鬟梳闹扫学宫妆,独立闲庭纳夜凉。手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张曰:“且归辞父母,异日复来。”忽惊啼,寤,手扪衣带,谓母曰:“尚书诗遗矣!”索笔录之。问其故,泣对以所梦,且曰:“殆将死乎?”母怒曰:“汝作魇耳。何以为辞?乃出不祥言如是。”因卧病累日。 
  外亲有持酒肴者,又有将食味者。女曰:“且须膏沐澡渝。”母听,良久,艳妆盛色而至。食毕,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时不留,某今往矣。”自授衾而寝。父母环伺之,俄尔遂卒。会昌二年六月十五日也。 
  二十年前,读书人家之稍豁达者,偶亦教稚子诵白居易《长恨歌》。陈鸿所作传因连类而显,忆《唐诗三百首》中似即有之。 
〔32〕而鸿之事迹颇晦,惟《新唐书》《艺文志》小说类有陈鸿《开元升平源》
〔33〕一卷,注云:“字大亮,贞元主客郎中。”又《唐文粹》〔34〕(九十五)有陈鸿《大统纪序》云:“少学乎史氏,志在编年。贞元丁(案当作乙)酉岁,登太常第,始闲居遂志,迺修《大统纪》三十卷。……七年,书始成,故绝笔于元和六年辛卯。”《文苑英华》(三九二)有元稹撰《授丘纾陈鸿员外郎制》〔35〕,云:“朝议郎行太常博士上柱国陈鸿,坚于讨论,可以事举,可虞部员外郎。”可略知其仕历。《长恨传》则有三本。一见于《文苑英华》七百九十四;明人又附刊一篇于后,云出《丽情集》及《京本大曲》,文句甚异,疑经张君房〔36〕辈增改以便观览,不足据。一在《广记》四百八十六卷中,明人掇以实丛刊者皆此本,最为广传。而与《文苑》本亦颇有异同,尤甚者如“其年复四月”至篇末一百七十二字,《广记》止作“至宪宗元和元年,盩厔白居易为歌以言其事。并前秀才陈鸿〔37〕作传,冠于歌之前,目为《长恨歌传》”而已。自称前秀才陈鸿,为《文苑》本所无,后人亦决难臆造,岂当时固有详略两本欤,所未详也。今以《文苑英华》较不易见,故据以入录。然无诗,则以载于《白氏长庆集》者足之。 
  《五色线》〔38〕(下)引陈鸿《长恨传》云:“贵妃赐浴华清池,清澜三尺,中洗明玉,既出水,力微不胜罗绮。”今三本中均无第二三语〔39〕。惟《青琐高议》(七)中《赵飞燕别传》〔40〕有云:“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宋秦醇之所作也。盖引者偶误,非此传逸文。 
  本此传以作传奇者,有清洪昉思之《长生殿》〔41〕,今尚广行。蜗寄居士有杂剧曰《长生殿补阙》〔42〕,未见。 
  《东城老父传》〔43〕出《广记》四百八十五。《宋史》《艺文志》史部传记类著录陈鸿《东城老父传》一卷,则曾单行。传末贾昌述开元理乱,谓“当时取士,孝悌理人而已,不闻进士宏词拔萃之为其得人也。”亦大有叙“开元升平源”意。又记时人语云:“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44〕同出于陈鸿所作传,而远不如《长恨传》中“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之为世传诵,则以无白居易为作歌之为之也。 
  《资治通鉴考异》〔45〕卷十二所引有《升平源》,云世以为吴兢〔46〕所撰,记姚元崇〔47〕藉射邀恩,献纳十事,始奉诏作相事。 
  司马光〔48〕驳之曰:“果如所言,则元崇进不以正。又当时天下之事,止此十条,须因事启沃,岂一旦可邀。似好事者为之,依托兢名,难以尽信。”案兢,汴州浚仪人,少励志,贯知经史。魏元忠〔49〕荐其才堪论撰,诏直史馆,修国史。私撰《唐书》《唐春秋》〔50〕,叙事简核,人以董狐目之。有传在《唐书》(旧一百二新一三二)。《开元升平源》,《唐志》本云陈鸿作,《宋史》《艺文志》史部故事类始著吴兢《贞观政要》〔51〕十卷,又《开元升平源》一卷。疑此书本不著撰人名氏,陈鸿吴兢,并后来所题。二人于史皆有名,欲假以增重耳。今姑置之《东城老父传》之后,以从《通鉴考异》写出,故仍题兢名。 
右第三分
            ※        ※         ※ 

〔1〕《全唐诗》 唐代诗歌总集,九百卷,清康熙时彭定求等奉诏编辑,收唐、五代作者二千二百余人的诗歌。李公佐仆诗,见该书卷八六二。按此诗原出五代蜀杜光庭《神仙感遇传》卷三。 
〔2〕说 李说(740—800),字岩甫,陇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唐德宗时官至河东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其次子公度,宣宗大中六年(852)任义武节度使;懿宗咸通(860—873)初年调任灵盐朔方节度使。 
〔3〕关于杨府录事李公佐,《旧唐书·宣宗纪》:大中二年(848)审判武宗会昌四年(844)李绅诬奏江都县尉吴湘赃罪一案,关连人中有“前杨府录事参军李公佐”。宣宗敕:“李公佐卑吏守官,制不由己,……削两任官。”按此时距《古岳渎经》中李公佐自称泛于苍梧的贞元十三年(797)已五十二年。 
〔4〕《古岳渎经》 传奇篇名,唐代李公佐作。作者自述元和九年在洞庭包山石穴中得《岳渎经》第八卷,内载夏禹擒获水神无支祁,把它锁在淮阴龟山下的传说。李汤,生平事迹不详,《古岳渎经》称其于永泰(765)中任楚州刺史。 
〔5〕《戎幕闲谈》 笔记集,一卷,唐代韦绚著。记李德裕任西川节度使时所述古今异闻。韦绚,字文明,唐代京兆(今陕西西安)人,懿宗咸通年间官至义武军节度使。 
〔6〕陶宗仪 参看本卷第17页注〔6〕。《辍耕录》,笔记集,三十卷。杂记元代文献掌故,兼及史地文艺。此书所引“东坡《濠州涂山》诗”即宋代苏轼《濠州七绝·涂山》“川锁支祁水尚浑,地埋汪罔骨应存;樵苏已入黄能庙,乌鹊犹朝禹会村。”濠州,州治在今安徽凤阳。 
〔7〕《山海经》 十八卷,作者不详,晋代郭璞注。主要记述各地山川、异物的传说,保存了许多古代神话。 
〔8〕《古逸书》 明代潘基庆编《古逸书》三十卷,选录自秦至宋的文章,其中未收《古岳渎经》。 
〔9〕朱熹(1130—1200) 字元晦,婺源(今属江西)人,宋代理学家。著有《四书集注》、《楚辞集注》等。《楚辞辩证》为《楚辞集注》附录,二卷。 
〔10〕僧伽(628—710) 唐代西域僧人,高宗龙朔至中宗景龙年间,居楚州(今江苏淮安)龙兴寺。生前即多神异传闻,后人遂以禹降无支祁故事附会于其名下,流传过程中又将无支祁讹传为水母。 
  按上文所引胡应麟语中的“泗州大圣”当亦指僧伽,元代高文秀著有杂剧《泗州大圣锁水母》,明代须子寿著有杂剧《泗州大圣渰水母》,今皆不传。 
〔11〕王象之 南宋金华(今属浙江)人。《舆地纪胜》,地理总志,二百卷。记载当时各行政区域沿革及风俗、人物、名胜等。淮南东路,宋行政区域名,治所在今扬州,辖今淮河流域东部地区。盱眙军,治所在今江苏盱眙。按《舆地纪胜》卷四十四所载盱眙军有关无支祁传说的古迹共四处:圣母洞(即水母洞)、圣母井、龟山、百牛潭。 
  前二处实为一处,与僧伽降水母故事有关;后两处则与李汤获无支祁故事有关。 
〔12〕褚人获 字石农,清代长洲(今江苏苏州)人。著有《坚瓠集》、《隋唐演义》等。《坚瓠续集》,笔记集,四卷。 
〔13〕明太祖 即朱元璋(1328—1398),明王朝的建立者,一三六八年至一三九八年在位。即《坚瓠续集》文中的“高皇帝”。 
〔14〕《南柯太守传》 传奇篇名,唐代李公佐作。写淳于棼梦中被槐安国王招为驸马,出任南柯太守,亨尽荣华,梦醒方知槐安国是古槐树上的蚂蚁穴。 
〔15〕《广陵行录》 按《舆地纪胜》引作《广陵志》。 
〔16〕《南柯记》 明代汤显祖据《南柯太守传》改编的传奇剧本,二卷。末尾添加了淳于棼梦觉后建道场普度大槐,自己也立地成佛的情节。 
〔17〕《庐江冯媪传》 传奇篇名,写庐江冯媪夜间投宿,遇桐城县丞董江亡妻的故事。《异闻传》,《太平广记》作《异闻录》。 
〔18)《谢小娥传》 传奇篇名,写谢小娥父亲、丈夫遇盗被杀,小娥为其报仇的故事。 
〔19〕《续玄怪录》亦详载此事 《太平广记》卷一二八有辑自《续玄怪录》的《尼妙寂》一篇,故事与《谢小娥传》相同,但称女主人公为“叶氏”女,出家后道号“妙寂”。末云:“……公佐大异之,遂为作传。太和庚戌岁,陇西李复言游巴南,与进士沈田会于蓬州,田因话奇事,持以相示,一览而复之。录怪之日,遂纂于此焉。”李复言,唐代陇西(今甘肃东南)人,玄宗时官彭城令。所著《续玄怪录》,宋代改题《续幽怪录》,笔记小说集,原本已佚。今有后人辑本四卷,内无《尼妙寂》篇。 
〔20〕临江军 治所在今江西清江。 
〔21〕霸滩 《舆地纪胜》作萧滩,在今江西清江萧水河边。 
〔22〕李邈 字彦思,北宋末清江(今属江西)人。知真定府,金兵进犯,守四旬,城破被害。傅雱,北宋末浦江(今属浙江)人,南宋高宗初年曾出使金国。 
〔23〕凌濛初(1580—1644) 字玄房,号初成,别号即空观主人,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明代作家,崇祯时官徐州通判。著话本小说集《拍案惊奇》初、二刻各四十卷,初刻卷十九有《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一篇。 
〔24〕白行简(776—826) 下邽(今陕西渭南)人,唐代文学家。有《白行简集》,已佚。《李娃传》,传奇篇名,写荥阳公子与妓女李娃相爱,金尽被鸨母骗逐,又为父所弃,后得李娃救助,及第拜官,李娃亦受封为汧国夫人。 
〔25〕石君宝 平阳(治今山西临汾)人,元代戏曲作家。《李亚仙花酒曲江池》,杂剧剧本,一卷,演《李娃传》故事,以荥阳公子为郑元和,李娃为李亚仙。 
〔26〕薛近兖 明代戏曲传奇作家,万历年间人。《绣襦记》,传奇剧本,二卷,情节较《李亚仙花酒曲江池》有所发展。清代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四以为薛近兖作(又有正德间徐霖、嘉靖间郑若庸作二说)。 
〔27〕李子 当系“郑生”之误。 
〔28〕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晚号香山居士,太原人,唐代诗人。官至刑部尚书。有《白氏长庆集》。 
〔29〕《三梦记》 传奇篇名,白行简作。写异地同梦或所梦与实事相符的三个故事。 
〔30〕刘幽求一事 刘幽求(655—715),唐代冀州武强(今属河北)人,官至尚书左丞相。“一事”,《三梦记》中故事之一,写刘幽求所见的事与其妻梦中经历相同。 
〔31〕蒲松龄(1640—1715) 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人,清代小说家。著有《聊斋志异》。 
  《凤阳士人》,见《聊斋志异》卷二,写凤阳一书生与其妻及妻弟三人异地同梦的故事。 
〔32〕《长恨歌》 长篇叙事诗,白居易作,写唐玄宗李隆基与贵妃杨玉环的爱情故事。陈鸿所作传,即《长恨传》,又作《长恨歌传》。《唐诗三百首》,唐诗选集,清代蘅退居士(孙洙)编。通行版本于《长恨歌》后附有《长恨歌传》。 
〔33〕《开元升平源》 即《升平源》,传奇篇名,写姚元崇于唐玄宗行猎之时进谏十策的故事。 
〔34〕《唐文粹》 唐代诗文选集,一百卷,北宋姚铉编。 
〔35〕元稹撰《授丘纾陈鸿员外郎制》 元稹为皇帝所起草的诏令。元稹(779—831),字微之,洛阳(今属河南)人,唐代诗人。参看本篇第四分。丘纾,唐代元和间人,元和十五年任左拾遗,见《大唐传载》。 
〔36〕《丽情集》 笔记集,宋代张君房著。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二十卷。原书已佚。《京本大曲》,大曲集,现无完整传本。大曲,宋代的一种歌舞戏。张君房,宋代安陆(今属湖北)人。真宗时进士,官至度支员外郎、集贤校理。 
〔37〕秀才 唐初科举有秀才科,品第高于进士科,高宗永徽二年(651)停止举行。陈鸿于贞元二十一年(805)进士及第,这里用“秀才”指称进士。 
〔38〕《五色线》 笔记集,作者不详,当为宋人所辑。明代《津逮秘书》本二卷。内容杂引汉魏晋唐文集和小说中的琐闻奇事等。 
〔39〕三本中均无第二三语 按明刻《文苑英华》本所附出于《丽情集》及《京本大曲》的《长恨传》中,有“诏浴华清池,清澜三尺,中洗明玉,莲开水上,鸾舞鉴中。既出水,娇多力微,不胜罗绮”等句,其第二三语为《广记》本及《文苑》本所无,而与《五色线》所引相同。 
〔40〕《青琐高议》 传奇、笔记集,前、后集各十卷,别集七卷,北宋刘斧编著。《赵飞燕别传》,参看本卷第137页注〔8〕。 
〔41〕洪昉思(1645—1704) 名昇,字桮思,号稗畦,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清代戏曲作家。《长生殿》,传奇剧本,演《长恨传》故事,二卷。 
〔42〕蜗寄居士 即唐英(1682—约1755),字隽公,号蜗寄居士,奉天(今辽宁沈阳)人,清代戏曲作家。《长生殿补阙》,一卷,见所著《古柏堂传奇杂剧》。 
〔43〕《东城老父传》 传奇篇名,《宋史·艺文志》作《东城父老传》,题陈鸿作。写东城老父贾昌,少时以善斗鸡为玄宗宠幸,安史乱后出家为僧的故事。 
〔44〕“生儿不用识文字”四句,又见《全唐诗》卷八七八,题为《神鸡童谣》。按其下还有四句:“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轝。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輓丧车。” 
〔45〕《资治通鉴考异》 三十卷,北宋司马光著。书中考列与《资治通鉴》所载史实有关的不同资料,说明其取舍的原因。 
〔46〕吴兢(约670—749) 字西济,唐代汴州浚仪(今河南开封)人,官至起居郎。著有《贞观政要》等。 
〔47〕姚元崇(650—721) 字元之,唐代陕州硖石(今河南陕县)人,历任武则天、睿宗、玄宗等朝宰相。 
〔48〕司马光(1019—1086) 字君实,陕州夏县(今属山西)人,北宋史学家。官至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著有《资治通鉴》、《司马文正公集》等。 
〔49〕魏元忠(?—707) 本名真宰,唐代宋城(今河南商丘)人。官至中书令、尚书右仆射。 
〔50〕私撰《唐书》《唐春秋》 《新唐书·吴兢传》:“兢不得志,私撰《唐书》、《唐春秋》,未就。”后奉诏赴馆撰录。“兢叙事简核,号良史。……世谓今董狐云。”董狐,春秋时晋国史官。晋灵公被晋卿赵盾的族人赵穿所杀,他直书“赵盾弑其君”,被称为“良史”。 
〔51〕《贞观政要》 史书,十卷。分类辑录唐太宗与大臣的问答,大臣的诤谏、奏疏及贞观年间的政治设施。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内人,以校书郎累仕至中书舍人,承旨学士。由工部侍郎入相,旋出为同州刺史,改越州,兼浙东观察使。太和初,入为尚书左丞,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武昌军节度使。五年七月,卒于镇,年五十三。两《唐书》(旧一六六新一七四)皆有传。于文章亦负重名,自少与白居易唱和。当时言诗者称“元白”,号为“元和体”〔1〕。有《元氏长庆集》一百卷,《小集》十卷,今惟《长庆集》六十卷存。《莺莺传》〔2〕见《广记》四百八十八。其事之振撼文林,为力甚大。当时已有杨巨源李绅辈作诗以张之〔3〕;至宋,则赵令畤拈以制《商调蝶恋花》(在《侯鲭录》中)〔4〕;金有董解元作《弦索西厢》;元有王实甫《西厢记》〔5〕,关汉卿《续西厢记》〔6〕;明有李日华《南西厢记》〔7〕,陆采亦有《南西厢记》〔8〕,周公鲁有《翻西厢记》〔9〕;至清,查继佐尚有《续西厢》杂剧云〔10〕。 
  因《莺莺传》而作之杂剧及传奇,曩惟王关本易得。今则刘氏暖红室〔11〕已刊《弦索西厢》,又聚赵令畤《商调蝶恋花》等较著之作十种为《西厢记十则》。市肆中往往而有,不难致矣。 
  《莺莺传》中已有红嬢及欢郎等名,而张生独无名字。王楙《野客丛书》(二十九)云:“唐有张君瑞,遇崔氏女于蒲。 
  崔小名莺莺。元稹与李绅语其事。作《莺莺歌》。”客中无赵令昫《侯鲭录》,无从知《商调蝶恋花》中张生是否已具名字〔12〕。否则宋时当尚有小说或曲子,字张为君瑞者。漫识于此,俟有书时考之。 
  《周秦行纪》〔13〕余所见凡三本。一在《广记》卷四百八十九;一在顾氏《文房小说》中,末一行云“宋本校行”;一附于《李卫公外集》〔14〕内,是明刊本。后二本较佳,即据以互校转写,并从《广记》补正数字。三本皆题牛僧孺〔15〕撰。僧孺,字思黯,本陇西狄道人,居宛叶间。元和初,以贤良方正对策第一,条指失政,鲠讦不避权贵,因不得意。后渐仕至御史中丞,以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累贬为循州长史。 
  宣宗立,乃召还,为太子少师。大中二年,年六十九卒,赠太尉,谥文简。两《唐书》(旧一七二新一七四)皆有传。僧孺性坚僻,与李德裕〔16〕交恶,各立门户,终生不解。又好作志怪,有《玄怪录》十卷,今已佚,惟辑本一卷存。而《周秦行纪》则非真出僧孺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三)云: 
  “贾黄中以为韦瓘所撰。瓘,李德裕门人,以此诬僧孺”者也。 
  〔17〕案是时有两韦瓘,皆尝为中书舍人。一年十九入关,应进士举,二十一进士状头,榜下除左拾遗,大中初任廉察桂林,寻除主客分司。见莫休符《桂林风土记》〔18〕。一字茂宏,京兆万年人,韦夏卿弟正卿〔19〕之子也。“及进士第,仕累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善。……李宗闵恶之,德裕罢,贬为明州长史。”见《新唐书》(一六二)《夏卿传》,则为作《周秦行纪》者。 
  〔20〕胡应麟(《笔丛》三十二)云:“中有'沈婆儿作天子’等语,所为根蒂者不浅。独怪思黯罹此巨谤,不亟自明,何也?牛李二党曲直,大都鲁卫间。牛撰《玄怪》等录,亡只词构李,李之徒顾作此以危之。于戏,二子者,用心覩矣!牛迄功名终,而子孙累叶贵盛。李挟高世之才,振代之绩,卒沦海岛,非忌刻忮害之报耶?辄因是书,播告夫世之工谮愬者。”乞灵于果报,殊未足以餍心。然观李德裕所作《周秦行纪论》,至欲持此一文,致僧孺于族灭,则其阴谲险很,可畏实甚。弃之者众,固其宜矣。论犹在集(外集四)中,迻录于后: 
  言发于中,情见乎辞。则言辞者,志气之来也。 
  故察其言而知其内,翫其辞而见其意矣。余尝闻太牢氏(凉国李公尝呼牛僧孺为太牢。凉公名不便,故不书。)好奇怪其身,险易其行。以其姓应国家受命之谶,曰:“首尾三麟六十年,两角犊子恣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及见著《玄怪录》,多造隐语,人不可解。其或能晓一二者,必附会焉。纵司马取魏之渐,用田常有齐之由。故自卑秩,至于宰相,而朋党若山,不可动摇。欲有意摆撼者,皆遭诬坐,莫不侧目结舌,事具史官刘轲《日历》。余得太牢《周秦行纪》,反覆覩其太牢以身与帝王后妃冥遇,欲证其身非人臣相也,将有意于“狂颠”。及至戏德宗为“沈翣儿”,以代宗皇后为“沈翣”,令人骨战。可谓无礼于其君甚矣!怀异志于图谶明矣!余少服臧文仲之言曰:“见无礼于其君者,如鹰鸇之逐鸟雀也。” 
  故贮太牢已久。前知政事,欲正刑书,力未胜而罢。 
  余读国史,见开元中,御史汝南子谅弹奏牛僊客,以其姓符图谶。虽似是,而未合“三麟六十”之数。自裴晋国与余凉国(名不便)彭原(程)赵郡(绅)诸从兄,嫉太牢如仇,颇类余志。非怀私忿,盖恶其应谶也。太牢作镇襄州日,判復州刺史乐坤《贺武宗监国状》曰:“闲事不足为贺。”则恃姓敢如此耶! 
  会余复知政事,将欲发觉,未有由。值平昭义,得与刘从谏交结书,因窜逐之。嗟乎,为人臣阴怀逆节,不独人得诛之,鬼得诛矣。凡与太牢胶固,未尝不是薄流无赖辈,以相表里。意太牢有望,而就佐命焉,斯亦信符命之致。或以中外罪余于太牢爱憎,故明此论,庶乎知余志。所恨未暇族之,而余又罢。岂非王者不死乎?遗祸胎于国,亦余大罪也。 
  倘同余志,继而为政,宜为君除患。历既有数,意非偶然,若不在当代,必在于子孙。须以太牢少长,咸置于法,则刑罚中而社稷安,无患于二百四十年后。嘻!余致君之道,分隔于明时。嫉恶之心,敢辜于早岁?因援毫而摅宿愤。亦书《行纪》之迹于后。 
  论中所举刘轲〔21〕,亦李德裕党。《日历》具称《牛羊日历》,牛羊,谓牛僧孺、杨虞卿〔22〕也,甚毁此二人。书久佚,今有辑本,缪荃荪刻之《藕香零拾》〔23〕中。又有皇甫松〔24〕,著《续牛羊日历》,亦久佚。《资治通鉴考异》(卷二十)引一则,于《周秦行纪》外,且痛诋其家世,今节录之: 
  太牢早孤。母周氏,冶荡无检。乡里云:“兄弟羞赧,乃令改醮。”既与前夫义绝矣,及贵,请以出母追赠。《礼》云:“庶氏之母死,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又曰:“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而李清心妻配牛幼简,是夏侯铭所谓“魂而有知,前夫不纳于幽壤,殁而可作,后夫必诉于玄穹。”使其母为失行无适从之鬼,上罔圣朝,下欺先父,得曰忠孝智识者乎?作《周秦行纪》,呼德宗为“沈婆儿”,谓睿真皇太后为“沈婆”。此乃无君甚矣! 
  盖李之攻牛,要领在姓应图谶〔25〕,心非人臣,而《周秦行纪》之称德宗为“沈婆儿”,尤所以证成其罪。故李德裕既附之论后,皇甫松《续历》亦严斥之。今李氏《穷愁志》虽尚存(《李文饶外集》卷一至四,即此),读者盖寡;牛氏《玄怪录》亦早佚,仅得后人为之辑存。独此篇乃屡刻于丛书中,使世间由是更知僧孺名氏。时世既迁,怨亲俱泯,后之结果,盖往往非当时所及料也。 
  李贺《歌诗编》〔26〕(一)有《送沈亚之歌》〔27〕,序言元和七年送其下第归吴江,故诗谓“吴兴才人怨春风,桃花满陌千里红,紫丝竹断骙马小,家住钱塘东复东。”中复云“春卿拾才白日下,掷置黄金解龙马,携笈归江重入门,劳劳谁是怜君者”也。然《唐书》已不详亚之行事,仅于《文苑传序》一举其名。幸《沈下贤集》迄今尚存,并考宋计有功《唐诗纪事》〔28〕,元辛文房《唐才子传》〔29〕,犹能知其概略。亚之字下贤,吴兴人。元和十年,进士及第,历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太和初,为德州行营使者柏耆〔30〕判官。耆贬,亚之亦谪南康尉;终郢州掾。其集本九卷,今有十二卷,盖后人所加。中有传奇三篇。亦并见《太平广记》,皆注云出《异闻集》,字句往往与集不同。今者据本集录之。 
  《湘中怨辞》〔31〕出《沈下贤集》卷二。《广记》在二百九十八,题曰《太学郑生》,无序及篇末“元和十三年”以下三十六字。文句亦大有异,殆陈翰编《异闻集》时之所删改欤。然大抵本集为胜。其“遂我”作“逐我”,则似《广记》佳。惟亚之好作涩体,今亦无以决之。故异同虽多,悉不复道。 
  《异梦录》〔32〕见集卷四。唐谷神子已取以入《博异志》〔33〕。 
  《广记》则在二百八十二,题曰《邢凤》,较集本少二十余字,王炎作王生。炎为王播弟〔34〕,亦能诗,不测《异闻集》何为没其名也。《沈下贤集》今有长沙叶氏观古堂〔35〕刻本,及上海涵芬楼〔36〕影印本。二十年前则甚希觏。余所见者为影钞小草斋〔37〕本,既录其传奇三篇,又以丁氏八千卷楼〔38〕钞本校改数字。同是十二卷本《沈集》,而字句复颇有异同,莫知孰是。 
  如王炎诗“择水葬金钗”,惟小草斋本如此,他本皆作“择土”。顾亦难遽定“择水”为误。此类甚多,今亦不备举。印本已渐广行,易于入手,求详者自可就原书比勘耳。 
  梦中见舞弓弯,亦见于唐时他种小说。段成式《酉阳杂俎》〔39〕(十四)云:“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卧厅中。及醒,见古屏上妇人等悉于床前踏歌。歌曰:'长安女儿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腰浑忘却,蛾眉空带九秋霜。’其中双鬟者问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见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势如规焉。士人惊惧,因叱之。忽然上屏,办无其他。”其歌与《异梦录》者略同,盖即由此曼衍。宋乐史撰《杨太真外传》〔40〕,卷上注中记杨国忠〔41〕卧覩屏上诸女下床自称名,且歌舞。其中有“楚宫弓腰”,则又由《酉阳杂俎》所记而传讹。凡小说流传,大率渐广渐变,而推究本始,其实一也。 
  《秦梦记》〔42〕见集卷二,及《广记》二百八十二,题曰《沈亚之》,异同不多。“击髆舞”当作“击髆舞”,“追酒”当作“置酒”,各本俱误。“如今日”之“今”字,疑衍,〔43〕小草斋本有,他本俱无。 
  《无双传》〔44〕出《广记》四百八十六,注云薛调〔45〕撰。调,河中宝鼎人,美姿貌,人号为“生菩萨”。咸通十一年,以户部员外郎加驾部郎中,充翰林承旨学士,次年,加知制诰。郭妃悦其貌,谓懿宗曰:“驸马盍若薛调乎。”顷之,暴卒,年四十三,时咸通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也。世以为中鸠云(见《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翰苑群书》及《唐语林》四〔46〕)。 
  胡应麟(《笔丛》四十一)云:“王仙客……事大奇而不情,盖润饰之过。或乌有无是类,不可知。”案范摅《云溪友议》〔47〕(上)载“有崔郊秀才者,寓居于汉上,蕴精文艺,而物产罄悬。亡何,与姑婢通,每有阮咸之从。其婢端丽,饶彼音律之能,汉南之最也。姑鬻婢于连帅。帅爱之,以类无双,给钱四十万,宠眄弥深。郊思慕不已,即强亲府署,愿一见焉。 
  其婢因寒食来从事冢,值郊立于柳阴,马上连泣,誓若山河。 
  崔生赠以诗曰:'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诗闻于帅,遂以归崔。无双下原有注云:“即薛太保之爱妾,至今图画观之。”然则无双不但实有,且当时已极艳传。疑其事之前半,或与崔郊姑婢相类;调特改薛太尉〔48〕家为禁中,以隐约其辞。后半则颇有增饰,稍乖事理矣。明陆采尝拈以作《明珠记》〔49〕。 
  柳珵《上清传》〔50〕见《资治通鉴考异》卷十九。司马光驳之云:“信如此说,则参为人所劫,德宗岂得反云'蓄养侠刺’。况陆贽贤相,安肯为此。就使欲陷参,其术固多,岂肯为此儿戏。全不近人情。”亦见于《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五,题曰《上清》,注云出《异闻集》。“相国窦公”作“丞相窦参”,后凡“窦公”皆只作一“窦”字;“隶名掖庭”下有“且久”二字;“怒陆贽”上有“至是大悟因”五字;“老”作“这”;“恣行媒孽”下有“乘间攻之”四字;“特敕”下有“削”字。余尚有小小异同,今不备举。此篇本与《刘幽求传》同附《常侍言旨》之后〔51〕。《言旨》亦珵作,《郡斋读书志》(三)云,记其世父柳芳所谈。芳,蒲州河东人;子登,冕;登子璟,见《新唐书》(一三二)〔52〕。珵盖璟之从兄弟行矣。 
  《杨娼传》〔53〕出《广记》四百九十一,原题房千里撰〔54〕。千里字鹄举,河南人,见《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艺文志》有房千里《南方异物志》一卷,《投荒杂录》一卷,注云: 
  “太和初进士第,高州刺史,”是其所终官也。此篇记叙简率,殊不似作意为传奇。《云溪友议》(上)又有《南海非》一篇,谓房千里博士初上第,游岭徼。有进士韦滂自南海致赵氏为千里妾。千里倦游归京,暂为南北之别。过襄州遇许浑〔55〕,托以赵氏。浑至,拟给以薪粟,则赵已从韦秀才矣。因以诗报房,云:“春风白马紫丝缰,正值蚕眠未采桑。五夜有心随暮雨,百年无节待秋霜。重寻绣带朱藤合,却认罗裙碧草长。为报西游减离恨,阮郎才去嫁刘郎。”房闻,哀恸几绝云云。此传或即作于得报之后,聊以寄慨者欤。然韦縠《才调集》〔56〕(十)又以浑诗为无名氏作,题云:“客有新丰馆题怨别之词,因诘传吏,尽得其实,偶作四韵嘲之。” 
  《飞烟传》出《说郛》卷三十三所录之《三水小牍》〔57〕,皇甫枚撰。亦见于《广记》四百九十一,飞烟作非烟。《三水小牍》本三卷,见《宋史》《艺文志》及《直斋书录解题》。今止存二卷,刻于卢氏《抱经堂丛书》及缪氏《云自在龛丛书》中〔58〕。就书中可考见者,枚字遵美,安定人。三水,安定属邑也〔59〕。咸通末,为汝州鲁山令;光启中,僖宗在梁州,赴调行在。明姚咨〔60〕跋云:“天蒐庚午岁,旅食汾晋,为此书。” 
  今书中不言及此,殆出于枚之自序,而今失之。缪氏刻本有逸文一卷,收《非烟传》,然仅据《广记》所引,与《说郛》本小有异同,且无篇末一百余字。《广记》不云出于何书,盖尝单行也,故仍录之。 
  《虬髯客传》〔61〕据明顾氏《文房小说》录,校以《广记》百九十三所引《虬髯传》,互有详略,异同,今补正二十余字。 
  杜光庭字宾至,处州缙云人〔62〕。先学道于天台山,仕唐为内供奉。避乱入蜀,事王建〔63〕,为金紫光禄大夫,谏议大夫,赐号广成先生。后主〔64〕立,以为传真天师,崇真馆大学士。后解官,隐青城山,号东瀛子。年八十五卒。著书甚多,有《谏书》一百卷,《历代忠谏书》五卷,《道德经广圣义疏》三十卷,《录异记》十卷,《广成集》一百卷,《壶中集》三卷。 
  此外言道教仪则,应验,及仙人,灵境者尚二十余种,八十余卷。今惟《录异记》流传。光庭尝作《王氏神仙传》一卷,以悦蜀主。而此篇则以窥覗神器为大戒〔65〕,殆尚是仕唐时所为。《宋史》《艺文志》小说类著录作“《虬髯客传》一卷”。 
  宋程大昌《考古编》〔66〕(九)亦有题《虬须传》者一则,云: 
  “李靖在隋,常言高祖终不为人臣。故高祖入京师,收靖,欲杀之。太宗教解,得不死。高祖收靖,史不言所以,盖讳之也。《虬须传》言靖得虬须客资助,遂以家力佐太宗起事。此文士滑稽,而人不察耳。又杜诗言'虬须似太宗’。小说亦辨人言太宗虬须,须可挂角弓。是虬须乃太宗矣。而谓虬须授靖以资,使佐太宗,可见其为戏语也。”髯皆作须。今为虬髯者,盖后来所改。惟高祖之所以收靖,则当时史实未尝讳言。 
  《通鉴考异》(八)云:“柳芳《唐历》及《唐书》《靖传》云: 
  '高祖击突厥于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锁上变,将诣江都,至长安,道塞不通而止。’案太宗谋起兵,高祖尚未知;知之,犹不从。当击突厥之时,未有异志,靖何从察知之?又上变当乘驿取疾,何为自锁也?今依《靖行状》云: 
  '昔在隋朝,曾经忤旨。及兹城陷,高祖追责旧言,公忼慨直论,特蒙宥释。’”柳芳唐人,记上变之嫌〔67〕,即知城陷见收之故矣。然史实常晦,小说辄传,《虬髯客传》亦同此例,仍为人所乐道,至绘为图,称曰“三侠”。取以作曲者,则明张凤翼张太和皆有《红拂记》〔68〕,凌初成有《虬髯翁》〔69〕。 
右第四分
              ※        ※         ※ 
〔1〕“元和体” 《旧唐书·元稹传》:元稹“与太原白居易友善。工为诗,善状咏风态物色,当时言诗者称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闾阎下俚,悉传讽之,号为'元和体’。”元和(806—820),唐宪宗年号。 
〔2〕《莺莺传》 传奇篇名,元稹作。写张生与崔莺莺的恋爱故事。 
〔3〕杨巨源 字景山,唐代蒲州(今山西永济)人,元稹诗友。 
  官礼部郎中。《莺莺传》中引有他写的《崔娘诗》一首。李绅,《全唐诗》卷四八三收有他所写《莺莺歌》篇首八句,又题《东飞伯劳西飞燕歌,为莺莺作》。其他逸句,见引于董解元《弦索西厢》。 
〔4〕赵令畤 字德麟,号聊复翁,宋朝宗室。从高宗南渡,袭封安定郡王。《侯鲭录》,笔记集,八卷。杂记故实艺文。卷五对《莺莺传》考辨颇详,并录有自撰《商调蝶恋花鼓子词》,以说唱形式咏《莺莺传》故事。 
〔5〕王实甫 一说名德信,大都(今北京)人,元代戏曲作家。 
  活动时期大约在成宗元贞、大德(1295—1307)前后。所著《西厢记》,又称《北西厢》,杂剧剧本,五本二十一折。情节较董解元《弦索西厢》有更大发展。剧中张生名张君瑞。 
〔6〕关汉卿 号已斋叟,大都(今北京)人,元代戏曲作家。约生于金末,卒于元初。作有杂剧《窦娥冤》、《赵盼儿》等。《续西厢记》,明清时,有人以为王实甫《西厢记》第五本“张君瑞庆团圆”为关汉卿所续。 
〔7〕 李日华 字实甫,吴县(今属江苏)人,明代戏曲作家。 
  《南西厢记》,实为明代海盐人崔时佩所撰,李日华增补,二卷。此剧将王实甫《北西厢》翻为南曲,内容基本相同。 
〔8〕陆采(1497—1537) 原名灼,字子玄,号天池叟,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明代戏曲作家。他以为李日华所作“气脉未贯”,于是另撰《南西厢记》二卷。 
〔9〕周公鲁 字公望,昆山(今属江苏)人,明代戏曲作家。 
  《翻西厢记》,一名《锦西厢》,传奇剧本,二卷。此剧截去《北西厢》“草桥惊梦”以后数折,翻出红娘代莺莺与郑恒完姻,崔张之间又经一番周折方得团圆等情节。 
〔10〕查继佐(1601—1676) 字伊璜,明末清初海宁(今属浙江)人。所著《续西厢》,一卷,《曲海总目提要》注为“传奇”。除增添张君瑞以崔莺莺所赠诗应制的情节外,其他内容基本与关汉卿续本相同。 
〔11〕刘氏暖红室 刘氏,指刘世珩,清末民初安徽贵池人。暖红室为其室名。刘氏选刊的《暖红室汇刻传奇》,包括元、明、清杂剧、传奇和戏曲论著,共六十余种,一九一七年合刊时为五十九种。 
〔12〕按《商调蝶恋花》中的张生未具张君瑞名字。 
〔13〕《周秦行纪》 传奇篇名,写牛僧孺于唐德宗贞元中落第回乡,夜晚迷路,宿一大宅中,与汉文帝母薄太后、汉元帝妃王嫱及杨贵妃等聚会赋诗的故事。文中对于德宗及其母沈太后有不敬之语。 
  署牛僧孺撰,实为牛之政敌李德裕门人所托名,意在诬陷牛僧孺。 
〔14〕《李卫公外集》 又称《穷愁志》,四卷。按李德裕《会昌一品集》,一名《李卫公文集》,除外集外,还有正集二十卷,别集十卷。 
〔15〕牛僧孺(779—847) 唐代陇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一说安定鹑觚(今甘肃灵台)人,居宛叶间(今河南南阳、叶县一带)。 
  他在中唐时牛、李党争中与李宗闵同为牛党首领。 
〔16〕李德裕(787—850) 字文饶,唐代赵郡(治今河北赵县)人。武宗时任宰相,后封卫国公。牛李党争中李党的首领。 
〔17〕晁公武所述贾黄中语,见宋代张洎《贾氏谈录》:“牛奇章初与李卫公相善。尝因饮会,僧孺戏曰:'绮绔子何预斯坐。’卫公衔之。后卫公再居相位,僧孺卒遭谴逐。世传《周秦行纪》,非僧孺所作,是德裕门人韦瓘所撰。”按牛僧孺曾封奇章郡公。 
〔18〕莫休符 唐末人,曾官融州刺史。《桂林风土记》,原书三卷,现存一卷。除叙述风土人情物产外,还收有一些他书所未见的唐诗。 
〔19〕韦正卿 唐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代宗大历年间,与其兄韦夏卿同举“贤良方正”。 
〔20〕关于韦正卿之子韦虢,《新唐书·韦夏卿传》又云:“德裕任宰相,罕接士,唯虢往请无间也。”“会昌末,累迁楚州刺史,终桂管观察使。” 
〔21〕刘轲 唐代沛(今江苏沛县)人。天宝末年流落韶右(今广东曲江一带)。早年为僧,元和十三年(818)登进士第,曾任史官。 
    《牛羊日历》,《新唐书·艺文志》入小说家,一卷。注云:“牛僧孺、杨虞卿事。檀鸾子皇甫松序。”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四部正讹》: 
  “《牛羊日历》,诸家悉以为刘轲撰。……案轲本浮屠,中岁慕孟轲为人,遂长发,以文鸣一时。即纪载时事,命名讵应乃尔;必赞皇之党,且恶轲者为之也。案《通鉴注》引作皇甫松,松有恨僧孺见传,或当近之。”按赞皇指李德裕,他于文宗时受封赞皇县伯。 
〔22〕杨虞卿 字师皋,唐代虢州弘农(今河南灵宝)人。宪宗元和末官至监察御史。牛党重要人物之一。 
〔23〕《藕香零拾》 丛书,清代缪荃孙辑,共收三十九种,一○二卷。刊于清代光绪末年。按该书所收系《续牛羊日历》。《牛羊日历》见收于宋代晁载之《续谈助》卷三。 
〔24〕皇甫松 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人,唐代词人。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十:“或曰松,奇章表甥,然公不荐,因襄阳大水,遂为《大水变》,极言诽谤。” 
〔25〕姓应图谶 除《周秦行纪论》所引谶语外,宋代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十六“木星入斗”条又说:唐乾符中,木星入南斗,术士边罔以为“帝王之兆”。“识者唐世常有绯衣谶,或曰将来幸运,或姓裴,或姓牛,以为裴字为绯衣,牛字著人即朱也。所以裴晋公(度)及牛相国僧孺,每罹此谤。李卫公斥《周秦行纪》乃斯事也”。 
〔26〕李贺(791—816) 字长吉,河南福昌(今河南宜阳)人,中唐诗人。曾官奉礼郎。《歌诗编》,即《李贺歌诗编》,四卷,外集一卷。 
〔27〕沈亚之(781—832) 吴兴(今属浙江)人,中唐作家。所著《沈下贤集》,共十二卷,其中诗赋一卷,文十一卷。下文说集中“有传奇三篇”,指《湘中怨辞》、《异梦录》和《秦梦记》。 
〔28〕计有功 字敏夫,宋代临邛(今四川邛崃)人。所著《唐诗纪事》,八十一卷。载录唐代一一五○名诗人的作品本事及有关诗篇。 
〔29〕辛文房 字良史,元代西域(今新疆一带)人。所著《唐才子传》,十卷,收唐代诗人三九八人的评传。 
〔30〕柏耆 唐代魏州(治今河北大名)人。文宗太和初官至谏议大夫。太和三年(829),横海节度使李惇讨伐叛将李同捷,他奉诏宣慰德州行营。后被参劾,贬循州司户,其判官沈亚之同时被贬为虔州南康尉。 
〔31〕《湘中怨辞》 传奇篇名,写太学进士郑生与蛟宫龙女氾人恋爱的故事。 
〔32〕《异梦录》 传奇篇名,写邢凤梦观古装美人“弓弯舞”及王炎梦为吴王作西施挽歌的故事。 
〔33〕谷神子 即郑还古,唐代荥阳(今属河南)人。宪宗元和间进士,官河北从事,后贬吉州掾。《博异志》,又名《博异记》,笔记小说集,一卷。 
〔34〕王炎 唐代太原(今属山西)人。贞元十五年(799)登进士第,官至太常博士。王播(759—830),字明敭,王炎之兄。官至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 
〔35〕叶氏观古堂 叶德辉(1864—1927),字奂彬,湖南长沙人。 
  室名观古堂,刻书多种。 
〔36〕涵芬楼 上海商务印书馆藏书楼,清代光绪末年创立,收藏善本秘籍多种。一九二四年移入东方图书馆。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争中为日本侵略军焚毁。 
〔37〕小草斋 明代文学家谢肇淛书室名。谢氏著有《五杂俎》等。 
〔38〕丁氏八千卷楼 清代钱塘丁申、丁丙兄弟的藏书楼,分三部分:八千卷楼,藏四库著录书;小八千卷楼,藏善本书;后八千卷楼,藏四库未收书。 
〔39〕段成式(?—863) 字柯古,齐州临淄(今山东淄博)人,唐代文学家。官秘书省校书郎、太常少卿等。《酉阳杂俎》,笔记小说集,二十卷,又续集十卷。 
〔40〕《杨太真外传》 参看本篇第七分。 
〔41〕杨国忠(?—756) 唐代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人。以堂妹杨贵妃关系,为玄宗宠幸,官至宰相。安史之乱,随玄宗奔蜀,在马嵬坡被军士所杀。 
〔42〕《秦梦记》 传奇篇名,沈亚之在篇中自述梦入秦国,娶秦穆公之女弄玉为妻的故事。 
〔43〕关于《秦梦记》的异文,《秦梦记》写沈亚之将别秦穆公,受命作歌,首句为“击髆舞,恨满烟光无处所。”而上文有“将去,公追酒高会,声秦声,舞秦舞,舞者击髆拊髀呜呜”等语,故“击髆”当为“击髆”之误。《太平广记》即作“击髆”。又写沈亚之对秦穆公说: 
  “臣不忘君恩,如今日。”《太平广记》作“如日”,较合于立誓的口吻。 
〔44〕《无双传》 传奇篇名,写刘无双与表兄王仙客幼年相亲,后无双因父罪没入宫庭,得押衙古洪用奇术救出,与仙客成婚的故事。 
〔45〕薛调(830—872) 唐代河中宝鼎(今山西万荣)人,婺州刺史薛膺之子,河东郡公薛苹之孙。 
〔46〕《翰苑群书》 十二卷,宋代洪遵编。共收唐代李肇《翰林志》、宋代李昉《禁林宴会集》和洪遵本人《翰苑遗事》等记述唐、宋两代翰林学士姓名及翰林院掌故的史籍十二种。《唐语林》,笔记集,宋代王谠著。原书久佚,今本从《永乐大典》辑出,八卷。 
〔47〕范摅 自号五云溪人,唐懿宗时人。《云溪友议》,笔记集,三卷。多载有关中晚唐诗人及诗歌的资料。 
〔48〕薛太尉 疑为上文“薛太保”之误。 
〔49〕《明珠记》 传奇剧本,二卷,明代陆采与其兄陆粲合作。 
  明代吕天成《曲品》称其“本《无双》而作记,借明珠以联情”。 
〔50〕《上清传》 传奇篇名,写窦参被陆贽以“蓄养侠刺”等罪名构陷致死,其宠婢上清为之申冤的故事。窦参(733—792),字时中,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人。唐德宗时任宰相,与陆贽不和,后被贬,死于邕州。陆贽(754—805),字敬舆,苏州嘉兴(今属浙江)人。德宗时官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51〕《常侍言旨》 笔记集,唐代柳珵著,记开元、天宝年间宫廷异闻,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三著录:“《常侍言旨》,一卷,右唐柳珵记其世父登所著,六章。《上清》、《刘幽求》二传附。”今传本中无《刘幽求传》及《上清传》。 
  〔52〕柳芳 字仲敷,唐代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开元进士,官集贤学士。其子柳登,字成伯,官大理少卿;柳冕,字敬叔,官福建观察使。柳登子柳璟,字德辉,官礼部侍郎。 
〔53〕《杨娼传》 传奇篇名,写某武官宠爱杨姓歌女,因妻妬气愤而亡,歌女亦以死殉的故事。 
〔54〕房千里 唐代河南(治今河南洛阳)人。所著《南方异物志》、《投荒杂录》,《新唐书·艺文志》分别著录于史部“地理类”和“杂传记类”。 
〔55〕许浑 字用晦,一字仲晦,润州丹阳(今属江苏)人,唐代诗人。官至睦、鄂二州刺史。著有《丁卯集》。 
〔56〕韦縠 五代前蜀人,官至监察御史。所编《才调集》为唐诗选集,共十卷。上文所引诗,《才调集》列为“无名氏三十七首”之二十二;《全唐诗》卷五三六收为许浑诗,题作《寄房千里博士》,注云:“一作《途经敷水》,一作《客有新丰馆题怨别之词,因诘传吏,尽得其实,偶作四韵嘲之》。” 
〔57〕《飞烟传》 传奇篇名,明钞原本《说郛》作《步飞烟》。 
  写武公业之妾步飞烟与邻人赵象爱恋,被公业鞭挞,至死不悔的故事。 
  《三水小牍》,传奇小说集,唐代皇甫枚著。“枚”或写作“牧”。 
〔58〕卢氏《抱经堂丛书》 卢文弨(1717—1796),字绍弓,号抱经,清代浙江杭州人。所刻《抱经堂丛书》共十七种。《云自在龛丛书》,清光绪中缪荃孙编刻,共三十六种。所收《三水小牍》较卢文弨刊本多逸文十二篇,中有《非烟传》,题作《步飞烟》。 
〔59〕三水 汉代安定郡属县,在今宁夏固原。唐代邠州新平郡有三水县,在今陕西旬邑。 
〔60〕姚咨 字舜咨,号茶梦主人,明代无锡(今属江苏)人。喜藏书,著有《潜坤集》、《春秋名臣传》。嘉靖三十三年(1554)他抄得杨氏所藏《三水小牍》二卷,并作跋,后由秦汴刊行。卢氏抱经堂本即源于此本。 
〔61〕《虬髯客传》 传奇篇名,唐末杜光庭作。写隋末杨素侍妓红拂私奔李靖,后与侠士虬髯客在太原同访李世民,虬髯客知其必为“天子”,于是远走海外,另取扶余国为国主。 
〔62〕杜光庭(850—933) 处州缙云(今属浙江)人。唐懿宗时应试不第,入天台山为道士。僖宗避黄巢入蜀,他被召充麟德殿文章应制。王建时留蜀任职。 
〔63〕王建(847—918) 字光图,许州舞阳(今属河南)人。五代前蜀国的建立者,九○三年至九一八年在位。 
〔64〕后主 指王建之子王衍。 
〔65〕以窥覗神器为大戒 指《虬髯客传》中虬髯客退避李世民的情节及篇末议论:“乃知真人之兴也,非英雄所冀,况非英雄乎!人臣之谬思乱者,乃螳臂之拒走轮耳。”神器,指天下,后转指帝位。 
  《老子》:“天下神器,不可为也。” 
〔66〕程大昌(1123—1195) 字泰之,南宋休宁(今属安徽)人,官吏部尚书。著有《易原》、《雍录》等。所著《考古编》,十卷,杂论经义异同及考订史事。 
〔67〕“上变之嫌” 此事又见唐代刘餗《隋唐嘉话》卷上:“隋大业中,卫公上书,言高祖终不为人臣,请速除之。及京师平,靖与骨仪、卫文昇等俱收。卫、骨既死,太宗虑囚,见靖与语,因请于高祖而免之。”《新唐书·李靖传》:“高祖击突厥,靖察有非常志,自囚上急变,传送江都,至长安,道梗。高祖已定京师,将斩之,靖呼曰: 
  '公起兵为天下除暴乱,欲就大事,以私怨杀谊士乎?’秦王亦为请,得释”。高祖,指唐高祖李渊;秦王,指唐太宗李世民;卫公,指李靖。 
〔68〕张凤翼(1527—1613) 字伯起,号灵墟,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明代戏曲作家。著有传奇剧本九种,现存《红拂记》(二卷)等五种。张太和,字幼于,号屏山,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明代戏曲作家。所著传奇剧本《红拂记》,今无传本。 
〔69〕凌初成《虬髯翁》 杂剧剧本,一卷。演《虬髯客传》故事,以虬髯客为主角。按凌氏又有杂剧《莽择配》,或名《北红拂》,亦演同一故事而以红拂为主角;《蓦忽姻缘》,三传《虬髯客》故事,以李靖为主角,此剧未见传本。 
  《冥音录》〔1〕出《广记》四百八十九。中称李德裕为“故相”,则大中或咸通后作也。《唐人说荟》题朱庆馀〔2〕撰,非。 
  《东阳夜怪录》〔3〕出《广记》四百九十。叙王洙述其所闻于成自虚,夜中遇精魅,以隐语相酬答事。《唐人说荟》即题洙作,非也。郑振铎(《中国短篇小说集》)〔4〕云:“所叙情节,类似牛僧孺的《元无有》,也许这两篇是同出一源的。”案《元无有》本在《玄怪录》中,全书已佚。此条《广记》三百六十九引之: 
  宝应中,有元无有,常以仲春末独行维扬郊野。 
  值日晚,风雨大至。时兵荒后,人户多逃。遂入路旁空庄。须臾霁止,斜月方出。无有坐北窗,忽闻西廊有行人声。未几,见月中有四人,衣冠皆异,相与谈谐吟咏甚畅。乃云:“今夕如秋,风月若此,吾辈岂不为一言以展平生之事也?”其一人即曰云云。 
  吟咏既朗,无有听之具悉。其一衣冠长人,即先吟曰:“齐绔鲁缟如霜雪,寥亮高声予所发。”其二黑衣冠短陋人,诗曰:“嘉宾良会清夜时,煌煌灯烛我能持。”其三故敝黄衣冠人,亦短陋,诗曰:“清冷之泉候朝汲,桑绠相牵常出入。”其四故黑衣冠人,诗曰:“爂薪贮泉相煎熬,充他口腹我为劳。”无有亦不以四人为异,四人亦不虞无有之在堂隍也,递相褒赏。观其自负,则虽阮嗣宗《咏怀》,亦若不能加矣。四人迟明方归旧所。无有就寻之,堂中惟有故杵,灯台,水桶,破铛。乃知四人即此物所为也。 
  《灵应传》〔5〕出《广记》四百九十二,无撰人名氏。《唐人说荟》以为于逖〔6〕作,亦非。《传》在记龙女之贞淑,郑承符之智勇,而亦取李朝威《柳毅传》中事〔7〕,盖受其影响,又稍变易之。泾原节度使周宝〔8〕字上珪,平州卢龙人。在镇务耕力,聚粮二十万石,号良将。黄巢据宣歙〔9〕,乃徙宝镇海军节度使,兼南面招讨使。后为钱镠〔10〕所杀。《新唐书》(一八六)有传。 
右第五分
                ※        ※         ※ 

〔1〕《冥音录》 传奇篇名,作者不详。写崔氏姊妹得其姨母鬼魂传授筝曲的故事。 
〔2〕朱庆馀 名可久,唐代越州(治今浙江绍兴)人。敬宗宝历(825—826)间进士,官秘书省校书郎,有《朱庆馀集》。一说肃宗宝应(762)进士,则其登第后二十五年(787)李德裕方出生,不可能称李为“故相”。按陶珽刻本《说郛》始题《冥音录》为朱庆馀所作,《唐人说荟》沿误。 
〔3〕《东阳夜怪录》 传奇篇名,作者不详。写进士王洙转述成自虚夜遇骆驼、老鸡、破瓠、旧笠等精怪,赋诗酬答的故事。精怪诗中多用隐语自示身份。 
〔4〕郑振铎(1898—1958) 笔名西谛,福建长乐人,作家、文学史家。曾任燕京、暨南等大学教授。主编《小说月报》、《文学》等刊物,著有《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及短篇小说集《桂公塘》等。所编《中国短篇小说集》,选录唐代至清末的短篇小说,共三集,于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二八年分册出版。 
〔5〕《灵应传》传奇篇名,作者不详。写泾州节度使周宝应善女湫龙女九娘子之请,遣部将郑承符魂赴龙宫,率亡卒帮助她反抗朝那龙神为弟逼婚的故事。 
〔6〕于逖 唐天宝间人,生平事迹不详。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三称其为“山颠水涯,苦学贞士”。 
〔7〕取李朝威《柳毅传》中事 《灵应传》中九娘子自述身世,称洞庭君为其“外祖”,又说:“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等,皆本于《柳毅传》。 
〔8〕周宝(814—887)唐代平州卢龙(今属河北)人。曾任泾原节度使,乾符六年(879)十月徙镇海军节度使兼南面招讨使。 
〔9〕黄巢(?—884) 曹州冤句(今山东菏泽)人,唐末农民起义军领袖。于乾符六年占据宣、歙(今安徽宣城、歙县一带)。 
〔10〕钱珽(852—932) 字具美,临安(今属浙江)人。唐僖宗乾符时官杭州刺史,受镇海军节度使节制。五代时他建立吴越国,九○七年至九三二年在位。僖宗光启三年(887),润州牙将刘浩等逐周宝,钱珽迎周宝到杭州。史书或说周为钱所杀,或说周之死与钱无关(参看《资治通鉴》卷二五七“考异”)。 
  《隋遗录》〔1〕上下卷,据原本《说郛》七十八录出,以《百川学海》〔2〕校之。前题唐颜师古撰。末有无名氏跋,谓会昌中,僧志彻得于瓦棺寺阁南双阁之荀笔中〔3〕。题《南部烟花录》,为颜公遗稿。取《隋书》校之,多隐文。后乃重编为《大业拾遗记》。原本缺落,凡十七八,悉从而补之矣云云。是此书本名《南部烟花录》,既重编,乃称《大业拾遗记》。今又作《隋遗录》,跋所未言,殆复由后来传刻者所改欤。书在宋元时颇已流行,《郡斋读书志》及《通考》并著《南部烟花录》; 
  《通志》著《大业拾遗录》;《宋史》《艺文志》史部传记类亦有颜师古《大业拾遗》一卷,子部小说类又有颜师古《隋遗录》一卷,盖同书而异名,所据凡两本也。本文与跋,词意荒率,似一手所为。而托之师古,其术与葛洪之《西京杂记》〔4〕,谓钞自刘歆之《汉书》遗稿者正等。然才识远逊,故罅漏殊多,不待吹求,已知其伪。清《四库全书总目》(一四三)云:“王得臣《塵史》称其'极恶可疑。’姚宽《西溪丛语》亦曰:'《南部烟花录》文极俚俗。又载陈后主诗云,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此乃唐人方域诗,六朝语不如此。唐《艺文志》所载《烟花录》,记幸广陵事,此本已亡,故流俗伪作此书云云。’然则此亦伪本矣。今观下卷记幸月观时与萧后夜话,有'侬家事一切已托杨素了’之语,是时素死久矣。 
  师古岂疏谬至此乎?其中所载炀帝诸作,及虞世南赠袁宝儿作,明代辑六朝诗者,往往采掇,皆不考之过也。” 
  《炀帝海山记》〔5〕上下卷,出《青琐高议》后集卷五,先据明张梦锡刻本录,而校以董氏所刻士礼居本〔6〕。明钞原本《说郛》三十二卷中亦有节本一卷,并取参校。篇题下原有小注,上卷云“说炀帝宫中花木”,下卷云“记炀帝后苑鸟兽”,皆编者所加,今削。其书盖欲侈陈炀帝奢靡之迹,如郭氏《洞冥》,苏鹗《杜阳》〔7〕之类,而力不逮。中有《望江南》调八阕,清《四库目》云,乃李德裕所创,段安节《乐府杂录》述其缘起甚详,〔8〕亦不得先于大业中有之。 
  《炀帝迷楼记》录自原本《说郛》三十二。明焦竑作《国史》《经籍志》,并《海山记》皆著录,盖尝单行。清《四库目》(一四三)谓“亦见《青琐高议》。……竟以迷楼为在长安,乖谬殊甚。”然《青琐高议》中实无有,殆纪昀〔9〕等之误也。周中孚(《郑堂读书记》)更推阐其评语,以为“后称'大业九年,帝再幸江都,有迷楼。’末又称'帝幸江都,唐帝提兵号令入京,见迷楼,太宗曰:“此皆民膏血所为!”乃命焚之。经月,火不灭。’则竟以迷楼为在长安,等诸项羽之焚阿房,何乖谬至于此极”云〔10〕。 
  《炀帝开河记》从原本《说郛》卷四十四录出。《宋史》《艺文志》史部地理类著录一卷,注云不知作者。清《四库目》以为“词尤鄙俚,皆近于委巷之传奇,同出依托,不足道。”按唐李匡文《资暇集》〔11〕(下)云:“俗怖婴儿曰'麻胡来!’不知其源者,以为多髯之神而验刺者,非也。隋将军麻祜,性酷虐。炀帝令开汴河,威棱既盛,至稚童望风而畏,互相恐嚇曰'麻祜来!’稚童语不正,转祜为胡。”末有自注云: 
  “麻祜庙在睢阳。鄜方节度使李丕即其后。丕为重建碑。”然则叔谋虐焰,且有其实,此篇所记,固亦得之口耳之传,非尽臆造矣。惜李丕所立碑文,今未能见,否则当亦有足资参证者。至冢中诸异,乃颇似本《西京杂记》所叙广陵王刘去疾〔12〕发冢事,附会曼衍作之。 
  右四篇皆为《古今逸史》〔13〕所收。后三篇亦见于《古今说海》〔14〕,不题撰人。至《唐人说荟》,乃并云韩偓〔15〕撰。致尧生唐末,先则颠沛危朝,后乃流离南裔,虽赋艳诗,未为稗史。所作惟《金銮密记》一卷,诗二卷,《香奁集》一卷而已〔16〕。 
  且于史事,亦不至荒陋如是。此盖特里巷稍知文字者所为,真所谓街谈巷议,然得冯犹龙掇以入《隋炀艳史》〔17〕,遂弥复纷传于世。至今世俗心目中之隋炀,殆犹是昼游西苑,夜止迷楼者也。 
  明钞原本《说郛》一百卷,虽多脱误,而《迷楼记》实佳。以其尚存俗字,如“你”之类,刻本则大率改为“尔”或“汝”矣。世之雅人,憎恶口语,每当纂录校刊,虽故书雅记,间亦施以改定,俾弥益雅正。宋修《唐书》,于当时恒言,亦力求简古,往往大减神情,甚或莫明本意。然此犹撰述也。重刊旧文,辄亦不赦,即就本集所收文字而言,宋本《资治通鉴考异》所引《上清传》中之“这獠奴”,明清刻本《太平广记》引则俱作“老獠奴”矣;顾氏校宋本《周秦行纪》中之“屈两箇娘子”及“不宜负他”,《广记》引则作“屈二娘子”及“不宜负也”矣。无端自定为古人决不作俗书,拼命复古,而古意乃寱失也。 
右第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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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隋遗录》 传奇篇名,写隋炀帝游幸扬州的奢侈腐化生活。 
〔2〕《百川学海》 丛书,南宋左圭辑,共十集,一百种。收唐宋笔记、杂说、传奇等。 
〔3〕僧志彻得于瓦棺寺阁南双阁之荀笔中 瓦棺寺,东晋时所建,故址在今南京市西南。《五色线》卷下:“《〈大业拾遗记〉后序》:上元瓦棺寺阁南隅有双笼,闭之忘记岁月。会昌中,诏拆浮屠,因得筍笔百余头藏书帙中。有生白藤纸数幅,题为《南郡烟花录》,僧志彻得之。及焚释氏群经,僧人惜其香轴,争取纸尾拆去,视其轴,皆有鲁郡颜公名,题云手写是录。即前之筍笔,可举而知也。” 
〔4〕葛洪(约283—363) 字稚川,东晋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著有《抱朴子》等。《西京杂记》,笔记小说集,葛洪托名西汉刘歆作,原本上、下两卷,后分为六卷。 
〔5〕《炀帝海山记》 和下文的《炀帝迷楼记》、《炀帝开河记》皆为传奇篇名,作者不详,鲁迅以为当系宋人所作。《海山记》写隋炀帝造西苑、凿五湖等事;《迷楼记》写隋炀帝起迷楼、幸美女等荒淫生活;《开河记》写麻叔谋奉炀帝命开运河,掘墓虐民等事。 
〔6〕张梦锡 字云生,明代鄞(今浙江宁波)人,明末鲁王监国时官至御史。所刻《青琐高议》,前、后集各十卷。董氏所刻士礼居本,指董康据清代黄丕烈士礼居所藏钞本的刻印本,附有别集七卷。董康(1867—1946),字绶经,江苏武进人,清光绪年间进士。 
〔7〕郭氏《洞冥》 全名《汉武洞冥记》,四卷,记神仙怪异故事。旧题汉郭宪撰,当系六朝人所作。郭宪,字子横,汝南新郪(今安徽太和)人,东汉方士。苏鹗《杜阳》,全名《杜阳杂编》,三卷。记唐代广德元年(763)至懿宗咸通十四年(873)间的传闻异事。苏鹗,字德祥,唐代武功(今属陕西)人。 
〔8〕《望江南》 词牌名,亦名《忆江南》,相传本名《谢秋娘》,为李德裕所创。段安节《乐府杂录》说,此调“始自朱崖李太尉镇浙西日,为亡妓谢秋娘所撰。”段安节,唐末临淄(今山东淄博)人,官至朝议大夫,守国子司业。善音律,能作曲。所著《乐府杂录》,一卷。杂记开元以后有关音乐歌舞及著名艺人的故事。 
〔9〕纪昀(1724—1805) 字晓岚,清代直隶献县(今属河北)人。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曾任四库全书馆总纂。著有《纪文达公遗集》、《阅微草堂笔记》等。 
〔10〕周中孚(1768—1831) 字信之,清代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所著《郑堂读书记》,共七十一卷。引文见卷六十三。 
〔11〕李匡文 字济翁,唐代陇西(今甘肃东部)人。官太子宾客、贺州刺使。所著《资暇集》,三卷。主要考证古物、记述史事。 
〔12〕广陵王刘去疾 《西京杂记》卷六作广川王,说他喜掘墓藏。 
〔13〕《古今逸史》 丛书,明代吴琯编。共收五十五种,分逸志、逸记两门,内有部分小说资料。 
〔14〕《古今说海》 丛书,明代陆楫等编。共一三五种,多为明代以前的小说、杂记,分说选、说渊、说略、说纂四部。 
〔15〕韩偓(844—923) 字致尧,小字冬郎,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晚唐诗人。官翰林学士、承旨。后因反对朱温,入闽依王审知以卒。有《韩内翰别集》。 
〔16〕《金銮密记》 《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五卷,入史部“杂史”类。《香奁集》,诗集,一卷,又有三卷本。 
〔17〕冯犹龙(1574—1646) 名梦龙,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明代文学家。南明唐王时任寿宁知县。编著话本小说《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三种,合称“三言”。《隋炀艳史》,明代小说,四十回。作者署齐东野人,是否即冯梦龙,未详。按冯氏《醒世恒言》中有《隋炀帝逸游召谴》一篇。 
  《绿珠传》一卷出《琳琅秘室丛书》〔1〕。其所据为旧钞本,又以别本校之。末有胡珽跋,云:“旧本无撰人名氏。案马氏《经籍考》题'宋史官乐史撰’。宋人《续谈助》亦载此传,而删节其半。后有西楼北斋跋云:'直史馆乐史,尤精地理学,故此传推考山水为详,又皆出于地志杂书者。’余谓绿珠一婢子耳,能感主恩而奋不顾身,是宜刊以风世云。咸丰三年八月,仁和胡珽识。”今再勘以《说郛》三十八所录,亦无甚异同。疑所谓旧钞本或别本者,即并从《说郛》出尔。旧校稍烦,其必改“越”为“粤”之类,尤近自扰,〔2〕今悉不取。 
  《杨太真外传》〔3〕二卷,取自顾氏《文房小说》。署史官乐史撰,《唐人说荟》收之,诬谬甚矣。然其误则始于陶宗仪《说郛》之题乐史为唐人。此两本外,又尝见京师图书馆所藏丁氏八千卷楼旧钞本,称为“善本”,然实凡本而已,殊无佳处也。《宋史》《艺文志》史部传记类著录“曾致尧《广中台记》八十卷,又《绿珠传》一卷”,颇似《传》亦曾致尧〔4〕作; 
  又有“《杨妃外传》一卷”,注云:“不知作者”;又有“乐史《滕王外传》一卷,又《李白外传》一卷,《洞仙集》一卷,《许迈传》一卷,《杨贵妃遗事》二卷,”注云:“题岷山叟上”。书法函胡,殆不可以理析。然《续谈助》一跋而外,尚有《郡斋读书志》(九,传记类)云:“《绿珠传》一卷,右皇朝乐史撰。”又“《杨贵妃外传》二卷,右皇朝乐史撰。叙唐杨妃事迹,讫孝明之崩。”而《直斋书录解题》(七,传记类》亦云:“《杨妃外传》一卷,直史馆临川乐史子正撰。”则绿珠杨妃二传,皆乐史之作甚明。《杨妃传》卷数,宋时已分合不同,今所传者盖晁氏所见二卷本也。但书名又小变耳。 
  乐史,抚州宜黄人,自南唐入宋,为著作佐郎,出知陵州。以献赋召为三馆编修〔5〕,迁著作郎,直史馆。观绿珠太真二传结衔,则皆此时作。后转太常博士,出知舒黄商三州,再入文馆,掌西京勘磨司〔6〕,赐金紫。景德四年卒,年七十八。 
  事详《宋史》(三百六)《乐黄目传》〔7〕首。史多所著作,在三馆时,曾献书至四百二十余卷,皆叙科第孝悌神仙之事〔8〕。又有《太平寰宇记》二百卷,征引群书至百余种,今尚存。盖史既博览,复长地理,故其辑述地志,即缘滥于采录,转成繁芜。而撰传奇如《绿珠》《太真传》,又不免专拾旧文,如《语林》,《世说新语》,《晋书》,《明皇杂录》,《开天传信记》,《长恨传》,《酉阳杂俎》,《安禄山事迹》等〔9〕,稍加排比,且常拳拳于山水也。 
右第七分
              ※        ※         ※ 
〔1〕《绿珠传》 传奇篇名,宋代乐史作。写晋代豪门石崇宠妾绿珠坠楼殉主的故事。《琳琅秘室丛书》,清代胡珽辑,五集,三十六种。所收偏重掌故、说部、释道方面的书。胡珽(1822—1861),字心耘,清代仁和(今浙江杭州)人。道光年间官太常博士。 
〔2〕改“越”为“粤”之类,尤近自扰 《绿珠传》:“绿珠者,姓梁,白州博白县人也。州则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汉合浦县地。” 
  白州,即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白一带,属古百越居地,故“越”不必改“粤”。 
〔3〕《杨太真外传》 传奇篇名,分上、下两卷。写杨贵妃故事。 
〔4〕曾致尧(947—1012) 字正臣,宋代南丰(今属江西)人,官至户部郎中。著有《仙凫羽翼》、《广中台记》等,均佚。 
〔5〕献赋 乐史向宋太宗献《金明池赋》,被召为三馆编修。三馆,指史馆、昭文馆、集贤院,为宋代掌管图书、编纂国史的机构。 
〔6〕西京勘磨司 当为西京磨勘司。北宋以汴(今河南开封)为京城,以洛阳(今属河南)为西京。磨勘司,主管官吏考课升迁的官署。 
〔7〕《乐黄目传》 乐史次子黄目的本传,篇首叙乐史生平事迹。 
〔8)在三馆时,曾献书至四百二十余卷 按《宋史·乐黄目传》载:乐史在三馆时,献《贡举事》二十卷,《登科记》三十卷,《题解》二十卷,《唐登科文选》五十卷,《孝弟录》二十卷,《续卓异记》三卷,共一四三卷。迁著作郎等官后又献《广孝传》五十卷,《总仙记》一四一卷,《广孝新书》五十卷,《上清文苑》四十卷。两次共献书四二四卷。 
〔9〕《语林》 笔记小说集,二卷,晋代裴启著。记述两汉魏晋间士大夫言谈轶事,已佚。鲁迅《古小说钩沉》中有辑本。《明皇杂录》,笔记小说集,二卷,又别录一卷,唐代郑处诲著。记唐玄宗朝杂事传说。《开天传信记》,笔记小说集,一卷,唐代郑棨著。写开元天宝间故事,杂有神怪传说。《安禄山事迹》,小说,二卷,唐代姚汝能著。 
  宋刘斧秀才作《翰府名谈》二十五卷,又《摭遗》〔1〕二十卷,《青琐高议》十八卷,见《宋史》《艺文志》子部小说类。 
  今惟存《青琐高议》。有明张梦锡刊本,前后集各十卷,颇难得。近董康校刊士礼居写本,亦二十卷,又有别集七卷,《宋志》所无。然宋人即时有引《青琐摭遗》者,疑即今所谓别集。《宋志》以为《翰府名谈》之《摭遗》,盖亦误尔。其书杂集当代人志怪及传奇,漫无条贯,间有议,亦殊浅率。前有孙副枢〔2〕序,不称名而称官,甚怪;今亦莫知为何人。此但选录其较整饬曲折者五篇。作者三人:曰魏陵张实子京,曰谯川秦醇子復(或作子履),曰淇上柳师尹。皆未考始末。一篇无撰人名。 
  《流红记》〔3〕出前集卷五,题下原有注云“红叶题诗取韩氏”,今删。唐孟棨《本事诗》(《情感》第一)有顾况于洛乘门苑水中得大梧叶,上有题诗,况与酬答事。“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4〕者,况和诗也。范摅《云溪友议》(下)又有《题红怨》,言卢渥〔5〕应举之岁,于御沟〔6〕得红叶,上有绝句,置于巾箱。及宣宗放宫人〔7〕,渥获其一。“睹红叶而吁嗟久之,曰:'当时偶题随流,不谓郎君收藏巾箧。’验其书,无不讶焉。诗曰:'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宋人作传奇,始回避时事,拾旧闻附会牵合以成篇,而文意并瘁。如《流红记》,即其一也。 
  《赵飞燕别传》〔8〕出前集卷七,亦见于原本《说郛》三十三,今参校录之。胡应麟(《笔丛》二十九)云:“戊辰之岁,余偶过燕中书肆,得残刻十数纸,题《赵飞燕别集》。阅之,乃知即《说郛》中陶氏删本。其文颇类东京,而末载梁武答昭仪化鼋事。盖六朝人作,而宋秦醇子復补缀以传者也。第端临《通考》渔仲《通志》并无此目。而文非宋所能。其间叙才数事,多俊语,出伶玄右,而淳质古健弗如。惜全帙不可见也。”又特赏其“兰汤滟滟”等三语,以为“百世之下读之,犹勃然兴。”然今所见本皆作别传,不作集;《说郛》本亦无删节,但较《高议》少五十余字,则或写生所遗耳。《高议》中录秦醇作特多,此篇及《谭意歌传》〔9〕外,尚有《骊山记》及《温泉记》〔10〕。其文芜杂,亦间有俊语。倘精心作之,如此篇者,尚亦能为。元瑞虽精鉴,能作《四部正讹》〔11〕,而时伤嗜奇,爱其动魄,使勃然兴,则辄冀其为真古书以增声价。犹今人闻伶玄《飞燕外传》及《汉杂事秘辛》〔12〕为伪书,亦尚有怫然不悦者。 
  《谭意歌传》出别集卷二,本无“传”字,今加。有注云: 
  “记英奴才华秀色”,今削。意歌,文中作意哥,未知孰是。唐有谭意哥,盖薛涛李冶之流,辛文房《唐才子传》曾举其名,然无事迹。 
  〔13〕秦醇此传,亦不似别有所本,殆窃取《莺莺传》《霍小玉传》等为前半,而以团圆结之尔。 
  《王幼玉记》〔14〕出前集卷十,题下有注云:“幼玉思柳富而死”,今删。 
  《王榭》〔15〕出别集卷四,有注云:“风涛飘入乌衣国”,今删;而于题下加“传”字。刘禹锡《乌衣巷》诗〔16〕,本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篇改谢成榭,指为人名,且以乌衣为燕子国号,殊乏意趣。而宋张敦颐《六朝事迹编类》〔17〕乃已引为典据,此真所谓“俗语不实流为丹青”〔18〕者矣。因录之,以资谈助。 
  《梅妃传》〔19〕出《说郛》三十八,亦见于顾氏《文房小说》,取以相校,《说郛》为长。二本皆不云何人作,《唐人说荟》取之,题曹邺〔20〕者,妄也。唐宋史志亦未见著录。后有无名氏跋,言“得于万卷朱遵度家,大中二年七月所书。”又云“惟叶少蕴与予得之。”案朱遵度〔21〕好读书,人目为“朱万卷”。子昂〔22〕,称“小万卷”,由周入宋,为衡州录事参军,累仕至水部郎中。景德四年卒,年八十三。《宋史》(四三九)《文苑》有传。少蕴则叶梦得〔23〕之字,梦得为绍圣四年进士,高宗时终于知福州,是南北宋间人。年代远不相及,何从同得朱遵度家书。盖并跋亦伪,非真识石林者之所作也。今即次之宋人著作中。 
  《李师师外传》〔24〕出《琳琅秘室丛书》,记所据为旧钞本。 
  后有黄廷鉴〔25〕跋云:“《读书敏求记》云,吴郡钱功甫秘册藏有《李师师小传》,牧翁曾言悬百金购之而不获见者。偶闻邑中萧氏有此书,急假录一册。文殊雅洁,不类小说家言。师师不第色艺冠当时,观其后慷慨捐生一节,饶有烈丈夫概。亦不幸陷身倡贱,不得与坠崖断臂之俦,争辉彤史也。张端义《贵耳集》载有师师佚事二则,传文例举其大,故不载,今并附录于后。又《宣和遗事》载有师师事,亦与此传不尽合,可并参观之。琴六居士书。”《贵耳集》〔26〕二则,今仍迻录于后,然此篇未必即端义所见本也。 
  道君北狩,在五国城或在韩州,凡有小小凶吉丧祭节序,北人必有赐赉。一赐必要一谢表。北人集成一帙,刊在榷场中。传写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余曾见一本。更有《李师师小传》,同行于时。 
  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檃括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后云:“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师师因歌此词。道君问谁作。李师师奏云: 
  “周邦彦词。”道君大怒,坐朝宣谕蔡京云:“开封府有监税周邦彦者,闻课额不登,如何京尹不案发来?” 
  蔡京罔知所以,奏云:“容臣退朝呼京尹叩问,续得复奏。”京尹至,蔡以御前圣旨谕之。京尹云:“惟周邦彦课额增羡。”蔡云:“上意如此,只得迁就。” 
  将上,得旨:“周邦彦职事废弛,可日下押出国门!” 
  隔一二日,道君复幸李师师家,不见李师师。问其家,知送周监税。道君方以邦彦出国门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归,愁眉泪睫,憔悴可掬。 
  道君大怒云:“尔往那里去?”李奏:“臣妾万死,知周邦彦得罪,押出国门,略致一杯相别。不知官家来。”道君问:“曾有词否?”李奏云:“有《兰陵王》词。”今“柳阴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词为官家寿。” 
  曲终,道君大喜,复召为大晟乐正。后官至大晟乐乐府待制。邦彦以词行,当时皆称美成词;殊不知美成文笔,大有可观,作《汴都赋》。如笺奏杂著,皆是杰作,可惜以词掩其他文也。当时李师师家有二邦彦,一周美成,一李士美,皆为道君狎客。士美因而为宰相。吁,君臣遇合于倡优下贱之家,国之安危治乱,可想而知矣。 
右第八分终
              ※        ※         ※ 
 〔1〕《摭遗》 《宋史·艺文志》列于《翰府名谈》之后,把它当作《翰府名谈摭遗》。鲁迅则疑其为《青琐高议摭遗》,亦即士礼居写本《青琐高议》的别集。 
〔2〕孙副枢 《青琐高议》中全署“资政殿大学士孙副枢序”。副枢,枢密院副使。枢密院,宋代掌管军事机密及边防等事务的中央官署。 
〔3〕《流红记》 传奇篇名,题“魏陵张实子京撰”。写书生于髆在御沟中拾得题有诗句的红叶,后来恰巧娶得这个题诗的宫女为妻的故事。 
〔4〕“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 《流红记》中“好事者”赠于髆的诗:“君恩不禁东流水,流出宫情是此沟。”于髆写于红叶的诗:“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皆自顾况这两句诗变化而出。 
〔5〕卢渥(820—905) 字子章,唐代范阳(今北京大兴)人。 
  宣宗时进士,官至检校司徒。 
〔6〕御沟 唐时引终南山水从皇宫内流过,称为“御沟”。按下述卢渥得于御沟的红叶题诗,在《流红记》中即写为于髆所得。 
〔7〕宣宗放宫人 《新唐书·宣宗纪》:大中元年(847)“二月癸未,以旱……出宫女五百人。” 
〔8〕《赵飞燕别传》 传奇篇名,题“谯川秦醇子復撰”。写汉成帝刘骜宠幸皇后赵飞燕、昭仪赵合德姐妹的故事。 
〔9〕《谭意歌传》 传奇篇名,题“谯郡秦醇子復撰”。写歌女谭意歌与张正字相恋,几经周折,方得结为夫妇的故事。 
〔10〕《骊山记》及《温泉记》 均为传奇篇名,写唐玄宗、杨贵妃的故事。 
〔11〕《四部正讹》 胡应麟著《少室山房笔丛》的一种,在该书卷三十至三十二。内容系考辨经史子集中的伪书。 
〔12〕伶玄 字子于,汉代潞水(今河北三河)人。《飞燕外传》,写赵飞燕姐妹故事,一卷。旧题伶玄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据该书中写前汉人有“祸水灭火”的话,而“前汉自王莽、刘歆以前,未有以汉为火德者”,疑其为后人依托。《汉杂事秘辛》,写汉桓帝选立梁冀之妹为皇后事,一卷。前有明代杨慎序,称其为汉代古籍,得之于安宁土知州万氏。明代沈德符《野获编》以为即杨慎所伪造。 
〔13〕谭意哥 生平不详。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二“李季兰”条:“历观唐以雅道奖士类,而闺阁英秀,亦能熏染,……如刘媛、……谭意哥、……南楚材妻薛媛等,皆能华藻,才色双美者也。”薛涛(?—834),字洪度,长安(今属陕西)人,唐代歌妓、诗人。李冶(?—784),一名季兰,乌程(今浙江吴兴)人,唐代女道士、诗人。 
〔14〕《王幼玉记》 传奇篇名,题“淇上柳师尹撰”。写妓女王幼玉与柳富的爱情故事。 
〔15〕《王榭》 传奇篇名,作者不详。写金陵人王榭航海遇险,与乌衣国女子成亲,归后方知此女是燕子的故事。 
〔16〕刘禹锡(772—842) 字梦得,洛阳(今属河南)人,中唐诗人。官至太子宾客,加检校礼部尚书。有《刘宾客集》。《乌衣巷》诗,是他所作《金陵五题》之一,《王榭传》末引此诗,改第三句为“旧时王榭堂前燕”,以附会所撰故事。按刘禹锡诗中的“乌衣巷”在建康(今南京)城东南朱雀桥附近,三国孙吴在此设军营,兵士都穿黑衣,因而得名;“王谢”指东晋王导、谢安两大豪门世族,当年皆居乌衣巷内。 
〔17〕张敦颐 字养正,宋代婺源(今属江西)人。官南剑州教授,知舒、衡二州。《六朝事迹编类》,二卷,于六朝外兼记唐、宋事迹。 
〔18〕“俗语不实流为丹青” 语出汉代王充《论衡·书虚》: 
  “俗语不实,成为丹青。” 
〔19〕《梅妃传》 传奇篇名,作者不详。写梅妃(江采蘋)深受唐玄宗宠爱,为杨贵妃忌妬,终被疏远的故事。 
〔20〕曹邺 字业之,唐代桂州(治今广西桂林)人,官至祠部郎中、洋州刺史。 
〔21〕朱遵度 南唐青州(治今山东益都)人。隐居不仕,性好藏书,时称“朱万卷”。著有《群书丽藻目录》。 
〔22〕朱昂(915—1007) 字举之,宋代潭州(今湖南长沙)人。 
  好藏书,时称“小万卷”。其父为朱葆光。 
〔23〕叶梦得(1077—1148) 字少蕴,号石林居士,南宋吴县(今属江苏)人。官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著有《石林词》、《避暑录话》等。 
〔24〕《李师师外传》 传奇篇名,作者不详。写宋徽宗与名妓李师师相昵,金兵入汴京,师师被张邦昌献于金帅,吞金自尽。与他书所述李师师轶事,颇不相同。 
〔25〕黄廷鉴(1752—?) 字琴六,清代江苏常熟人。治考证学,著有《第六絃溪文钞》等。 
〔26〕《贵耳集》 三卷,宋代张端义著。内容多记两宋朝野佚事,兼及诗话、考证等。

【《唐宋传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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