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的性关系是现代社会的乌托邦理想

1. 

恋爱婚姻的庄严挑战

节选自《爱的悖论》帕斯卡尔·布吕克内著

为了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我试着摧毁爱你的理由，为了找到爱你的理由，我活的很辛苦。

                                                            ——保尔·艾吕雅《当前的生活》

身不由己的节操

现代夫妻的噩梦，是眼看双方的相处变成一对太监式的结合，就像“铁轨上两节废弃的车厢，在爱的动作式里相互惊吓”。

“唤醒你的欲望”—我们关于性欲失常的担忧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每个月，每季的杂志刊物上都有这样的呐喊。现代情人的荒唐赌注，是想要将激情和地久天长结合在一起，水与火的组合，最后很容易二者皆失。

时间有足够的力量让最疯狂的欲望淡化。即使是火的脾性也终将冷却。人们不能接受自己对于对方的欲望减弱，我感到气愤，因为你不再让我有被吞噬一样的冲动，我们之间潜在的色情波澜眼睁睁一点点被中和。然而，该责备的不是对方，对方只不过是像我自己一样的可怜人，该责备的是机制的缺陷。

可持续的性关系是现代社会最感人的乌托邦理想之一。即便人们将欲望似圣火一般供养，欲望依然破灭，留下悲剧的侧脸。两个人，从前在一间屋子里，独处不到五分钟，就忍不住要扑进对方的怀抱；后来共同生活，年复一年，除了几段插曲，再无波澜。这样的结果着实令人有几分痛心。想要长久保持肉欲的企图，是西方爱情史最感人的一页。然而当欲望枯竭，节操比压抑更有效。这再次证明了我们面对“激情的生物」钟”时，是多么的无助。

婚姻爱情的美丽疯狂

我们这个时代的荒唐，浓缩在这样一个失去理智的梦里：全部集于一身。

一个个体要承载我所有的期许。可是，谁（无论是富甲天下者还是生活的寄生虫）能符合这样的标准呢？欧洲离婚率的高速攀升，根源并不是自私主义，而是理想主义：无法共同生活与不知如何面对自己息息相关。

欧洲夫妇的分崩，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只剩下爱情，只剩下“神的闪电般的一瞥”，这是全部问题所在。

小舟不堪负荷，承载了过多的期许，最终只能以搁浅作为结局。使我们受伤的不是心的干涩，而是心的潮湿，感情过剩经常听到这样的话：我依然相信伟大的爱情。然而，我们应该相信的是人，脆弱的、不完美的人，而不是一个令人沉迷的抽象的概念。

爱爱情胜过爱一个人，那么你钟爱的只是理想。爱从前被排除在婚姻之外，情感将其从内心清空，之后爱又产生过度的野心：贪婪注定失败。当爱没有了能够让它愈挫愈勇的阻碍，它就不能不想办法重生。

爱的终结者是顺境，而不是逆境。人们说激情是不可抗拒的。它或许能战胜一切，但它战胜不了自己。经典的悲剧情节是不可能的爱恋与残酷秩序的对立。现代的悲剧情节是爱死于自己的剑下，爱死于爱的胜利。爱在爱的行进中自我毁灭，它的顶峰就是它坠落的地方。浪漫从未如此短暂，瞬间跳跃至夫妻关系，因为现代社会中男欢女爱已没有阻碍。这种悲慘更具隐蔽性，它源于饱足，而非饥渴。

现今有一种普遍的病：人们没完没了地寻找心仪的目标，失望后再找别的代替，一而再，再而三，就像一串鬼火一样忽明忽灭。冲动之后重归冷淡，永不满足。每次我们在不理智的情感中结合，就想起这种不靠谱的一见倾心，正如司汤达所说的，在个夜晚，我们相信我们一辈子会爱这个人”。在一起后，心灵伴侣总是不够美丽，不够聪明，不够放荡。白马王子只是不会做爱的蠢才。性感女郎完全是一个神经质的性冷淡，一个脾气暴躁的泼妇。所有的追求者都考不及格。这就是我们的地狱，是社会进步的黑暗面：人们无法找到符合内心标准的另一半相爱不是因为别人很差，是因为我们自己贪得无厌。

于是三十岁起，各自逃亡的模式便在伴侣间启动，他们害怕被淘汰，害怕夜晚的相守，对着电视发呆，吃着速冻食品，竖着耳朵等待电话铃响起。在网上或特殊聚会中渐渐出现了一种被称之为旧货市场的现象，即第二次选择：受伤的心灵相互结合，双方都曾经离异、多次再婚。在游荡的找寻中，对陌生人迅速产生爱的火焰，随即迅速熄灭、终结，又不着边际地勾搭上难以想象的人。

二十年前，我在马德拉斯遇见印度作家雷杰·饶（RajaRao，2006年去世），他是马尔罗的朋友。他年轻的时候，曾去过法国，那时候，他相信，要想了解爱的真谛，必须要娶一个欧洲女子。

在一部寓言小说《蛇与绳》（1960年）中，他讲述了这次结合的失败经验。欧洲人追求幸福的意愿过于急切和膨胀，没有耐心，这让他很失望。他于是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在印度），我们将一锅冷汤放在火上慢慢加热。而你们将热汤盛在冰冷的盘子里，逐渐冷却。”西方夫妇深陷极致情感的神话，那是一种疯狂浪漫主义的浩劫。错误在于他们过于严肃地对待爱恋，以至于不能容忍任何瑕疵。

你准备好为所爱的人牺牲了吗？我更加准备好与所爱的人一起生活：日常的美好见证的是每时每刻的忠诚，相比之下，那些极端而危险的想法一无是处。从前，情感教育有一部分与幻想破灭相关。必须在心的弯路上找到坐标，避免理智的迷失，逃离青春的幻影，重拾神谕和道德的大路。

而当今的文字教授相反的学问：如何拨旺欲火，如何给激情升温。与旧时代相比，可谓是翻天覆地的转变。旧时代认为激情是致命的，脱缰的激情会种下不幸，现在的时代痛恨的是不温不火，是有气无力。我们想要诗意和快乐，我们实际只得到激情的假象只是解了烦闷。令人生畏的不再是无拘束的行为，而是冲动的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