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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宏升 | 怀念文革期间我在集宁一中的老师张鸿飞先生

 新用户06868399 2024-05-24 发布于内蒙古

第 2508 期

文|左宏升   编辑|王成海

1969年1月,史无前例的“文革”,闹腾了三年多以后,闻名于内蒙乃至全国,以集宁一中“老三届”为主体的"集三司"等学生造反组织,统统偃旗息鼓,遵照“最高指示”,去农村、去生产建设兵团等,总之,全都走了!

集宁一中终于“复课闹革命”。于是,卧龙山下人气骤旺,六九届、七O届、七一届、七二届,集宁一中一下子涌来了四届初中新生!所有教室均人满为患。好在六九届(称一连),仅半年,就“毕业”(创下世界上最短的初中学制纪录)离校,或下乡,或去了生产建设兵团。此后,腾岀了几间教室,班容量才有所下降。

接到通知的那天,我一进校门,就见人头攒动,于是挤进人群,先看校墙上大红纸公布的新生名单。因内蒙实行全面军事管制,集宁一中编为民兵营,我被分到二连五排(七O届),起初男女混编,没过两个月,又分为男排、女排。二连五排排长陆天中,二连连长杜书贤。

内蒙地处北疆,集宁又是战略要地,那时中苏交恶,备战气氛非常紧张。因此,学校里所有办公室、教室的窗玻璃都贴上了麻纸裁成的米字条(据说这是防空措施)。一入学,校内校外,山上山下,都有防空洞口,用几组人字架粗木椽子撑起钢管,绑了定滑轮,穿入粗绳,拴上柳条大筐,十人八人分组不等,师生们一周上课,一周挖洞。每个防空洞口,挖出来的红胶泥土方,堆的都像小山一样髙。七O届初中生,名义在校两年,除去挖防坦克壕、挖防空洞和“天天读”、学习“老三篇”“老五篇”之外,实际上文化课时间,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








上图分别是二连五排照、天天读照、挖防坦克壕照、教室玻璃贴米字条照、作者照

张鸿飞是二连四个排的语文老师,年近三十,中等个子,国字脸,皮肤白净,两道黑黑的眉毛下,有一双大眼睛,高鼻梁,微须,薄嘴唇,讲普通话,略带呼市口音,一说话就露岀两排雪白的牙齿。

张老师有一辆飞鸽自行车。他骑车姿势与众不同:身板笔直不哈腰,双手执把肘不弯。不论在街上,还是在校园,师生们远远看见这样骑车的人,一猜八九不离十,就是他。

张老师每上新课,总是先在黑板上写题目,再写生字生词,他的正楷板书和他的钢笔字、毛笔字一样,特别漂亮,令人赏心悦目。尤喜朗读课文,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他不时绕行于课桌行距之间,边走边读,更兼不时腾出另一只手,以手指关节"笃笃笃"轻击课桌桌面,提醒并督促捣蛋学生,集中注意力认真看书。

某周四,张老师布置作文:把刚学的毛泽东《卜算子·咏梅》词,改写为一篇散文,限当堂完成。承蒙他事先当众朗读了一篇范文,使我有所启发,因此很快写罢交上。翌日,张老师在讲评作文前,先把我那篇改写的散文,给全体同学朗读了一遍:“狂风暴雨送走了明媚的春天。漫天飞舞着的银屑般的雪花,又将迎接一个崭新的春天到来。尽管已是隆冬时节,悬崖上挂着百丈瀑布般的巨大冰柱,四野一片冷寂,但她毫无畏惧,顶风冒雪,昂首怒放着千万朵鲜艳俏丽的花……”。他读的跌宕起伏,激情四射,我听的有些不好意思,又看到周围同学不时投来惊讶、羡慕的眼神,心中不免也有一丝丝小小虚荣。

课后,作文本发下来,我看到张老师的评语:本文中心思想突出,表达准确,语句优美华丽,望继续努力!95分。

此后,张老师对我格外高看。每隔一周,星期四下午作文课,他都会诵读并点评我的作文。甚至让我为同学们讲过一课,记忆中是有关中阿两党友谊的一篇课文。张老师也曾多次与其他老师议论,这茬学生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只有小学三年级水平,有的却可以当他们老师。像左宏升、石六九这两个学生,在“文革”前,学校就能保送他们上大学。

与张老师日渐熟络,我和其他同学不时到他的单身宿舍坐坐。他很有生活情趣,把吃剩的小半截萝卜栽在小碟里,浇上水,放到窗台上,没几天萝卜缨就长的绿意盎然,甚是好看。室外寒风凛冽,室内一派春意。在他干净整洁充满温馨的宿舍里,他曾问我:“你都看过哪些书?”我回答:“小学毕业后,到处和邻居借闲书、小人书。好多书破损严重,有的掉了胶开了线,有的卷边又没封面,连书名都不知道,也有的是线装书小开本,油腻腻脏兮兮地也不怕,反正逮住书就看。能记住的有《红楼梦》《后汉演义》《官场现形记》《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还有《施公案》一类公案小说,也看过鲁迅的小说和杂文。”“你确实看过不少书。今后看书,记住不要只图红火热闹,或自己充当书中某一对象。一定要以局外人身份读。这样读书才能进步更快!”张老师如是说。

有同学假意问他:“张老师,你找对象不?”起初,他连忙回答:“找找找,她是干啥的?多大年龄?”一个冷不防,介绍者难以应对,于是就支吾其词,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问急了,赶紧瞅空,溜之大吉。后来,介绍对象的次数多了,他发现这几个大龄学生,是想拿他开心,便警惕起来。一说找对象的事,就“王顾左右而言他”了。他时常微笑着感慨地说:“你们这茬学生,太早熟啦,太早熟啦!”

张老师除了教语文课,还兼另一男生排排长。1971年初,我们即将毕业离校。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们,这时都长了心眼。为自己将来“面向农村,面向工厂,面向边疆”,到底面向哪里?而悄悄留意。校园里曾盛传:校方根据任课老师(离校后,有人告诉我是鸿飞老师)意见,已向驻校军代表推荐我和石六九到乌盟报社工作。但后来报社用人标准变了,未插过队的学生不能录用。因此,这个建议未能实现。

张老师那个排,有一学生王永胜是副排长,深受鸿飞老师器重。尽管如此,毕业分配时,张老师也没有把真实去向和他交底。而是先告诉全排同学:“铜矿、碱矿招工,你们去不去?如果去,一天内向我报名。”结果,全排同学无人报名,都忌惮这两个地方,条件特别艰苦,且经常出现伤亡事故,生怕一去不回。只有王永胜泼了个大胆,到张老师那里报了名。后来,却被分配到集宁轴承厂当工人。当时来说,这是全盟最好的国营企业之一,非常令人羡慕。如今,王永胜已年过七旬,说起这事仍记忆犹新,连连称赞张老师正直无私的人品,并深深感叹:现在,去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在我参加工作后赴外培训时,某日,有同学从集宁传来噩耗:结婚没多长时间的张鸿飞老师,因天黑担水,不慎失足坠井,溺水身亡。未及不惑,张老师就猝然离世,这消息让人无比震惊,同时也令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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