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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邢韬:插队山西,我在这里落户安家55年​

 黄河水888 2024-05-26 发布于北京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邢韬,北京第十五中学1967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到山西沁县南仁村插队,1972年到晋东南工技学校学习,1974年到首钢长治钢铁公司工作,直至退休。桂子为其妻子。


原题

情系南仁

——插队岁月



作者:邢韬
执笔:桂子

图片

作者邢韬和桂子(1974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是1969年1月11号。就在那一天,以北京15中为主的、初中也没毕业的我们这一帮“知识青年”,一行17人,来到了山西沁县南仁村。

我本人是1968年12月26号从北京办理的户口迁转手续。虽然每个人办理外转户口手续的时间各有不同,但我们这十七个人,在同一时间,统一步调,来到了同一个村子。

我们的到来,对于整个村子,都是一件隆重而又热烈的大事。我们乘坐的“解放牌”大敞蓬车一出现,早就站在村口外大路两旁等待我们的村民队伍,立刻敲锣打鼓放鞭炮,以示欢迎。

我们在村口下了车,被引领着,往村里走。左右两边呼啦啦的人群,挤挤擦擦地伴随着我们往前走,乐队殿后。鞭炮声中,锣鼓家伙更加可劲儿地敲打着,像要把村子也嗨翻一样。

就这样,我们一帮知青,被看热闹的村民们簇拥着走进南仁公社的大院内,听领导致欢迎词。

其实,村里之所以接受并如此欢迎我们,是当时由上而下的一项“政治任务”。

01

刚开始,我们在南仁大队部搭通铺睡,吃大锅饭。

大队部,也叫大队院。有十几间长的一排房。队部的南面,就是公社大院。大队的排房和公社的一溜北房,两排房屋对峙,东西两边还有门,这样,就形成了东西长,南北窄的封闭式的队部大院。那个时段,大队部,就成了我们独霸的天地。

为睡觉搭起的通铺,是在大队部的房子里打下木桩,然后在木桩上铺好木板,我们这十六个男生,十六个“爷们”,就这样滚在一张床上,变着花样,生些是非,尽情玩闹,肆无忌惮。

来南仁的十七个知青里,只有一个女生,她是跟着哥哥来的,她直接住到了老乡家里。后来,我们的队伍分化了,有六个知青,包括那一对兄妹,各自转到不同的地方了。

吃饭问题,也是队部大包大揽,村里派了专人为我们做饭。饭点一到,不用人叫,闻着饭味儿,我们就围住了大铁锅。村负责人看这样不是个办法,就叫我们排队打饭。排队,也是个打闹的好机会,青春期的躁动无处不在,我们,不是一群安稳的人。

随着那六个人的陆续离开,我们的大集体生活也就走到了头。我们十一个人被分配到各小队的农户家里借住,开始了安家落户的“插队”生涯。

02

南仁村,地处沁县西南,是个“公社”所在地,离县城大约有六十里路,比较偏远。当时的南仁,有二百多户,人口不足一千,一共有六个生产小队。我和另外两个同学被分配到了第一生产队。在一个废弃的小土坯房里住了没几天,又被重新安排到了一户名叫“桂志林家”的半孔窑洞里。住进那里没几天,其中一个同学就转回了老家,三人行的我们,很快变成了二人世界。我是一直居住到1972年秋天,要上中专时才离开。

想起当年进村时的“盛况”,以及在大队部的火红生活,再回想接下来的寻常日子,特别是亲眼目睹了志林家的生活实况,突然想起了一句现代语:喧嚣过后是寂寞。

03

那个时代,穷,是底色,是很多人留在记忆深处的深刻烙印。农村的老百姓,吃不上饭或者说吃不饱饭是常态,具有普遍性。

作为知青的我们,对于吃的记忆也很深刻。但那是有别于老百姓的另一种深刻。

来到南仁大队部的第一顿“接风饭”,是猪肉炖粉条的大烩菜。不过,肉,只有几片,历历可数,算是个点缀。主食,是有点发黑的馒头。有的同学把发黑馒头撕了皮再吃,还有的同学咬两口,就把馒头悄悄扔了。掰开馒头、挑上面条、剥开糖块——喂狗,都是我们曾经干过的事。 

插队第一年,国家规定给我们的全年口粮是528斤(是带皮的粮食,也叫毛粮),由当地粮站供应。到了第二年,就改为由所在生产队负责。不管社员分多分少,我们的528斤口粮,生产队如数实发。 

实话说,我们从未有过挨饿的记忆,反倒尽是些关于吃的趣事。说起插队,不得不说到陈小平。我和陈小平,从小在一起参加先农坛业余体校游泳队,后又同在十五中上学,插队后又是同在一队,同住一屋,是真正的同吃同住同劳动。

有一次,我俩心血来潮,要比赛吃玉茭面(沁县人把玉米叫玉茭)煮窝窝。煮窝窝,样子圆扁扁的,像饼子却比饼子厚实,老百姓管它叫“煮窝嘞”。(嘞,是个去声字,在沁县用得很广泛,是个语气助词,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却又离不了。)一个煮窝窝,大约有二三两重,我们每人吃了七个,还把煮窝窝的面汤也喝了个精光。吃干喝尽后的我们,挺着肚子(已经弯不下腰了),哼哼哈哈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比赛,打了个平手,我们大笑着,都是“赢家”。

又一次,我们两人决定包饺子改善生活。饺子馅儿是大肉韭菜,纯纯的北京风味儿。包好后,我们还特意过了数,至今还记得一共是256个。我俩各自把脸盆洗涮干净,数着数往盆里盛,来不及捣蒜蘸醋,就眉飞色舞地把足足多半脸盆的饺子“喋擦”完了。

沁县人说话发不出“卷舌音”,也很少有“舌前音”。他们读出来的吃字,听起来更像“擦”。尽管说话“不标准”,但沁县方言词汇丰富,形象生动,极具表现力。例如像我们那样的吃法吃相,或许你会想到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等成语,但我以为,怎么用词,也敌不过“喋擦”二字简洁有力,活灵活现。

每年回家,我们所带的土特产中,鸡,是主打。那时候,沁县人没有吃鸡鱼的习惯。

母鸡,是让下蛋的,不能吃;公鸡,是看护母鸡的,也不吃。“猪羊是盘菜,不吃也是害”,在他们的认知中,生灵里,只有猪羊肉该吃,可又吃不起。他们的饮食习惯,给我们提供了“可乘之机”。秋冬之际,小鸡已长成了大鸡,多余的公鸡没用处,主人家正愁没法处理呢,遇上我们,一只大公鸡,最多给一块钱,也就成交了。老百姓卖鸡,论个不论斤,一般个头的公鸡,只要三五毛。我们把买来的一二十只公鸡杀了以后,再晾干,然后和其它的稀罕杂粮比如小米、粟米(当地人叫软米)、豆子等打包在一起,背回家。

插队时候,我们吃过一次鱼。从南仁往东走十几里路的地方就是月岭山水库,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的产物。属于“公家”水库里的鱼,自然也姓“公”,它们只管尽情地生长,不用担心有人垂钓、捕捞。可我们那次吃的鱼,就来自月岭山水库。

那年的夏秋时节,雨水太多,水位暴涨,水库泄洪,大量的鱼,蹦跳着,从泄洪口喷涌而出。这给个别头脑灵活的老乡创造了“赚外快”的机会,他们不顾危险,守在泄洪口下方的甬道边,用䦆头砸打、勾捞大鱼。那天,两个汉子抬着一条三十多斤重的大鱼找我们,开价2元。我们全体知青聚集到第六生产小队的同学家,把鱼肉蒸了大包子,一连吃了几天。

领着全年528斤的口粮,而我们只在村里待半年左右。一入冬,我们就回家了,回家过冬过年,直到第二年开春再来。每次从家走时,父母除了给钱以外,还会给带大米、挂面、糕点等等。插队在外的孩子,是父母心上的一块“病”,是无限的揪心和牵挂。

04

而老百姓的日子呢?

社员每年的口粮数目,按规定是360斤,毛粮。当然,谁也不知道这“规定”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依据什么?“够不够,三百六”,这是村干部爱说的口头语。这话的含义,社员懂得。毛粮也分不够360斤,怎么办?粮食不够瓜菜凑,红薯山药蛋萝卜胡萝卜,都能折算成粮食。把毛粮再加工成成品粮的话,还得损耗百分之三十左右的皮皮渣渣。稍微算算这个账,有些事情就明白了。不过,同是生产队,搞得好与坏,却大不相同,搞得好的生产小队,吃粮多,分红高。

农业社的头等大事,就是交公粮。

粮食未收割,产量先估算。估算出来后,要及时上报。上报数目,是公粮该交多少的依据。代表国家利益的粮站工作人员以及公社干部,为了尽可能多多地收公粮,会和村干部反复交涉。

交公粮,夏天比较容易。因为夏粮只有麦子,而麦子产量低,种植面积少。我们刚来的那年夏天,我所在的小队,每人只分到16斤麦子。若把麦子再磨成面,每人每月大约能平均一斤白面?麦子少,交的公粮也就少。麦子在队里的场地上晾晒干以后,直接就拉到了粮站,不用麻烦“户家”。

秋天的农作物以玉茭为主,交公粮自然也是以玉茭为主。

收玉茭,从杀倒玉茭秆到把玉茭穗拉回村里,再分给各户,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队里负责把玉茭穗拉回村,堆在场地上,所有能出动的人,不管是妇女还是老人孩子,都去剥玉茭。把剥出来的玉茭绾成一搭连一搭连的,码在那里,然后数数记工分。这,一般都是准备留在生产队的“公粮”,因为集体所有制下的农业社,大队小队都有很多公共开销。另一种是在地里过好秤,分好堆,各家各户自己去地里拉,直接拉回家。这些粮堆里,既有送交国家的公粮任务,也包括户家自己的口粮。

这后一种分粮分菜的办法,对于没有劳力的人家来说,真是太难太难了。

有一个妇女,丈夫当兵在外,她受苦在家。丈夫在部队不断接到“告状”的信,他为此特意请假回家。妻子哭诉说:“我没办法呀,粮食菜蔬都在地里分,我担不回来,扛不动,不得找人呀?不能总是让人白帮吧,我能拿什么回报人家?要不你复员,要不咱离婚。”丈夫无言以对,只好选择离婚。

按人头领回家的玉茭,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就开始脱粒。脱粒,全靠手抠。抠玉茭,白天没空,只能熬夜。昏黄的煤油灯下,无论孩子还是老人,全家齐上阵。玉米抠多了,手肿胀、起泡,胳膊酸痛抬不起。抠下来的玉茭可不是个小数,但天气已凉,气温不够,遇不上好日头,或者说仅凭日头晒,是无法把全部玉茭晾干的。老百姓的办法,就是在炕上烘干。

不少人家没有褥子可铺,夜里就直接睡在一张光板席子上。席子,往往也是破的。掀起席子,把玉茭摊开在席子下。人,躺在颗颗粒粒、硌硌滚滚的席炕上睡觉。经过一次次翻搅的玉茭,在灶火的热度和人体温度的作用下,湿气,在一点一点地蒸发。精心侍弄下的玉米,渐渐地、慢慢地,变干,再变干。

就这样烘干的玉茭,也未必能符合粮站的标准。天已入冬,寒冷的晨曦中,粮站门口就吵闹成了一糊片。驴驮马搭人肩扛,大车小车挤成行,交公粮的队伍抵在还未开门的粮站门口,“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想抢在最前面,希望能早点进去,祈盼验收过关。在粮站工作人员的吼喝下,有的一次过关,有的三次五次不合格。为了交公粮而怒骂的甚至动手打架的,年年有。

交完公粮以后,才能真正确定下来分配给社员的口粮到底能有多少。由于种种原因,秋粮产量的估算难免不准确,再加上有些干部虚报产量,这就苦了老百姓。

粮食不够吃,副食谈不上,肚里“寡索索”的没油水,如此循环往复,饥饿,就成了老百姓生活的主色调。

05

有一天早上,我闲得没事,顺脚走进房东志林家串门。一眼就看见灶台上一锅黑灰色的蒸食,由于缺乏粘性,蒸食已呈散团状。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老人告诉我这就是“糠窝窝”。这种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老人介绍说,谷子碾出小米以后,剩下的皮子就叫谷糠,谷糠里面还会有一些筛不出来的碎小米,这样的碎米糠,配上麦麸,可以给牲口拌草料。她家没有牲口,又舍不得扔掉,就掺和了一点玉米面,开水一泼,揉捏在一起,上锅蒸熟,全家人就有了“自晚饭”。

(沁县人说早晨就是“自晚”。到底该不该是这两个字,没人能说清,在此,我只能按音调找了两个字。)

“自晚饭”很重要,要吃的“硬实”才行。那时候,沁县人的早饭以蒸窝窝为主。蒸窝窝,可以掺搅麸皮谷糠菜叶子,而煮窝窝只有烫过的玉米面才能做,这样奢侈的饭,不是殷实的人家吃不起。秋收后的日子最风光,锅里蒸上窝窝南瓜红薯山药蛋,这样的早饭有滋有味,还“耐肚饥”。

到了中午,大多是“擦圪蚪”。如果是连豆面也没有的话,就只能煮点菜,拌点小面疙瘩,这样的饭,简称“拌疙瘩”。不下米不炒菜,没有一点油星子的“擦圪蚪”,也叫“掺饭”。做掺饭,水里煮点菜蔬,放点盐,把开水烫过的杂和面用“擦床”擦进锅里,咕嘟熟了,挖舀点半稀不干的吃了,再剩下半锅夹带着一些面菜的汤汤水水,依然在锅里煨着,留做晚饭。

沁县不产煤炭,烧火做饭只有柴草。到了晚上,经过一下午的浸泡,大铁锅里发了黑的稀汤寡水,就有了粘稠度。灶膛里塞一把柴草,饭就热了。所以,沁县人的晚饭就是“热饭”。

一顿“热饭”,也就是夜间的两泡尿。

第二天一大早,忍着瘪贴贴的肚子,照样出工。

吃糠咽菜四个字,是往日里忆苦思甜的“标配”。想来,忆苦中提到的菜,一定是野菜了,那野菜,到底有多难吃?我想象不出来。如今,我没吃过也没见过的糠窝窝,就在眼前,突然间就想体验一把这“苦大仇深”的食物,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滋味。于是,随口就说:“大娘,让我尝尝!”

这一尝,可真叫个永生难忘!那一口窝窝吃进嘴里,呛堵得我差点窒息。像砂砾一样的皮皮渣渣塞进嘴里,恶心的我,难以下咽,又不敢吐出来。最后,还是强忍着,憋住气,把这一嘴砂拉拉的东西吞了下去。嗓子,像被无数毛刺刺剌伤了一样,几天都觉得不舒服。那是我今生唯一一次的“忆苦”体验,绝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有人还说“饱了肉也咸,饥了糠也甜”,而我在想,猪食也不过如此吧!

在南仁村,吃糠窝窝的可不止三家两家。第二生产小队也住着知青,知青住着的院子里,还住着一户王姓“贫农”。这个姓王的,在“土改”时还是“贫协”主席呢。他就是吃糠吃得多了,导致脱肛,每解大手就鲜血淋漓,上厕所,如同上刑场。了解他的人还说,在农业社“动弹”(干活),中午下工,别人回家吃饭,他不回,因为回去也没饭吃。不回家吃饭的他,搂起衣服,把肚子贴在湿土上,好让胀了气的肚子有饱腹感。

06

哎哎,竟然说了这么多与吃有关的内容,读者该不耐烦了吧?那就换个话题,说说农业社的“动弹”吧。

老百姓有时把自己叫“庄稼人”,这是一种平和的不带情绪的称呼,更多的时候,他们称自己为“受苦人”,受苦的男人又叫“受苦汉”。总而言之,离不了“受苦”二字。

对于人来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对于庄稼来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精耕巧种,不如傻汉上粪”。那时候没化肥,种庄稼只能掏“搞解”(指厕所)担青粪,“踩圈卧羊”,焚烧垃圾……骡马牛羊猪狗鸡,所有的粪便都集中起来,也不够喂养庄稼。

(踩圈卧羊,就是把各小队的羊群集中起来,把山羊绵羊分了类,组成两个大群,然后到路不好走,粪不好送的地里去卧。是山村里的一种施肥方法。)

积肥,就是个大问题。

正月里上工的第一件事,就是积肥。

南仁村,属于丘林地带,坡多圪墚高。坡圪墚上长着的白茅草,也叫“白草”,是“沤粪”的好原料。阳坡坡上的冰雪留存不住,裸露着的厚厚的白草坯,是“沤粪”的好原料。男人们担上两只大箩头,拿上两把磨得“快哧楞楞”的镰刀(割茅草费刀刃,一把不够用),就出去挣工分了。南仁往西几里路,就是太岳山东麓,村里的茅草割不住了,人们就上山。

沤粪,先在选择好的地面上挖出十字形的壕沟,作为通风道,然后放置一部分干草,点着了——再依次把潮湿的生活垃圾、柴草树叶等收撮起来,放上去——然后把不断燃烧的粪堆,摊拨成有较大体量的、有一定厚度的方块,“粪床”,就形成了——然后,再往上蒙盖上一层薄土,湿度不够时,还得洒水。如此“然后”过的粪床,火苗窜不出来,只有徐徐青烟。这,就是沤粪。

那时候,没有化肥,也没有塑料制品等真正意义上的垃圾,所谓的“垃圾”,都可以转化为庄稼的“口粮”。

07

随着气温上升,就该修整土地了。耕地,播种,夏收,秋收……庄稼地里的活,琐琐碎碎,却又一环套一环,环环紧扣。

即便到了冬天也不得闲。冬天里又像初春一样搂草打粪掏厕所,挖渠修堰劈荒草。“农业学大寨”,更成了冬天里轰轰烈烈的运动。各村的基干民兵,在公社的组织安排下,都背上铺盖集中到南仁村来,号民房,支锅灶,要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树典型,立榜样,修好大寨田。人海战的工地上,车水马龙,红旗飘飘;高音喇叭呜嘞哇啦,一会儿高唱革命歌曲,一会儿播放模范事迹……能折腾一冬天。此中,也有挖崖土砸死人的个例。

眼看要过大年了,农业社忙着做结算,一年的辛劳,有的分红,有的欠账,有人欢喜有人愁。愁也罢,喜也罢,鞭炮声中又一岁。年年复年年,日子还得过。

春节后一破五(正月初五也叫破五),有些动弹惯了的人就坐不住了,庄稼人受苦汉,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动弹。

08

农业社里挣工分最高的,莫过于饲养员,一年365天,每天一个工。还有一些特殊工种,例如使唤牲口的,耙地耢地抓粪的,在农忙时节,每天12分。其他全劳力的男人出工,每天可挣10分,早晨2分,上下午各4分。妇女出工要比男人少两分。若是计件儿或者计量挣工分的话,那差距可就大了,有把苦力的,一个能顶俩。

能挣到十二分工的那些牲口活,连续得干半月二十天,不是有体力有耐力有技术的好把式干不了。

农业社时候,牲口,是干大活重活不可或缺的最大生产力。牲口嘴里穿上“牙铧”,外面再套上“笼头”,“裹脖”套在颈部,裹脖前面再挂上“夹板”,屁股后面还有“跑杆”。前后左右再用绳子贯穿起来,就形成了“套箱”。如此扎挂起来的牲口,就像武士上战场,浑身是盔甲。

耙犁,一种特制的粉粹大坷垃的农具。打制耙犁,需用楸木板材做框架,这种板材不开裂不变形。耙犁,分单双两种。单犁,是一个牲口拉,双犁得两个牲口。双犁的长度是一米八到两米,单犁为一米二三。两种犁的宽度都在八十公分左右。长方形的犁耙框架下,嵌钉着十几公分长的铁齿钉。前后两排钉子要错开空,所以后排钉子会比前排多一两个。耙犁上钉着两块脚踏板,脚踏板下,再用两根铁棍把耙犁贯穿起来,以确保它的稳固、耐实。

上地干活的犁耙,中间还要拴挂“料缰”,料缰的另一头系在笼头上。走到地垄头上,需要转弯时,就得用料缰把耙提起来。

(料缰,和平时牵拉牲口的缰绳,作用是不一样的,所以叫法也不一样。)

耙地,上一年拖拉机翻过的地,大块头的土坷垃密密匝匝。耙犁着地,大齿钉扎进土中,手持鞭子的人踩在耙犁上,不时抖动料缰,并间或对牲口发出“来来得得”的指令。在料缰与口令的操控下,人与牲口默契配合,或左或右正确前行。

耙地,还是个危险活儿。土坷垃大小不一,地垄下高低不平,你得用眼用心,仔细看清。两脚的着力,身子的重心,该轻该重该左该右……这些,是一点马虎不得的,尤其是一人驾双牛的时候。一旦有闪失,耙犁就成了“大杀器”。如果再惊了牲口,侧翻飞滚的铁齿耙犁,让人非死即伤。

耙地过后,就是耢地。耢,是进一步磨压小坷垃的农具。这种农具,都是从与沁县毗邻的位居太岳山腹地的沁源县贩卖过来的。制作耢的最佳材料是酸枣木。这种植物沁县遍地都是,可惜都长不成能做耢的材料。当地人把粗壮蓬勃的灌木以及长不大的落叶小乔木,统称为“柭柭”或者“树柭柭”。“酸枣柭”,枝干挺直,木质坚硬有韧性,但是,得长到直径足有三公分左右时,才能达到编制耢的标准。酸枣柭,经过熏烤后制作出来的耢,坚固耐用,不容易被虫蛀。耢,不分反正,可以上下两面交替使用。

耢地的程式与耙地相似,只是劳动的强度和难度都有所减弱。

耙地,耢地以后,就该播种了。

抓粪,与播种同时进行。一个大笸箩,装着几十斤重的农家肥,挂在脖子上,边走边往外抓撒。一笸箩完了,马上又装一笸箩,还得撒得准撒得匀,整块地下来,粪不能不够也不能剩下。

这些劳作的场面,如果你用浪漫轻松的眼光去看,诗画,就在其中。大自然中,放眼望,天际辽远,山川广阔;回眸看,脚下的土地,平坦湿润,松软细致。耙地耢地的画面里,庄稼人、牲灵、农具,和谐统一在一起,生活之舟,在沃土上溜溜滑行,清风拂面,悠然怡然……就像烟雨江南的水面上,飘着竹排,冒着仙气,竹排上的人手撑竹篙,欸乃一声山水绿。

我想说,其实,受苦人在苦难中,已经把土地种成了诗画,种成了艺术。

我饶有兴致地写着这些已经消失了的农事,但写着写着,发现不可能把农业社中那些耳闻目睹的、而又自认为有意趣、有价值的东西都写出来。也怕写成流水账。

也罢,那就还是说说自己吧。

09

细数起来,我也干过不少农活呢。担大粪抓羊粪,割麦子担麦子,拔草间苗踩谷子,搂玉茭挖红薯割高粱杀茭杆,还摇过扇车打过场,扛过麻袋担过松柴……好像一般劳力能干的活,我都干过。可就是不敢使唤牲口,因为那一次教训,就把我吓怕了。

秋天庄稼收割完了,要犁地。这里人说犁地是“杀地”。队里安排我和虎蛋去杀地。

虎蛋是个使唤牲口的好把式,队里唯一的一头大骡子就由虎蛋使唤。虎蛋跟在全副扎挂的骡子后面,一手拿鞭子,一手扶犁杖,时不时地也牵拉一下挂在犁杖上的料缰,“得得来来”几声,看起来人和牲口都挺悠闲。

我的任务是拿把䦆头,负责把牲口转不到的地堰边和犄角旮旯再刨刨,修整修整。这种“磨羊工”的活儿,是个“日鬼打坷垃”的闲差。

我歇下了,就和虎蛋说“让我试试”说着,就跨过去扶住了犁杖。结果,歪歪扭扭没走几步,骡子突然前蹄一闪,就跪倒在地。犁铧与泥土一起被带飞,犁铧的三角铁尖朝着骡肚子就戳了过去。虎蛋大惊失色,我也被吓得一身冷汗,手直发抖。

原来,这犁地还真不简单!犁地,全凭手的力道和感觉,要掌握好犁铧吃地的角度和深浅。我呢,使足力气把犁铧往深插,骡子拉不动了,就奋起了猛力,结果,导致“骡失前蹄”。

我双手紧抱犁杖,喘着粗气,瘫坐在那里。还好,一场惊险,没有酿成大祸,真是庆幸!从此以后,想当“大把式”的妄念再也没有了,我再不敢碰使唤牲口的活计了。

插队的第一年夏天,我跟着大伙儿去割麦子。黄澄澄的麦子,是庄稼人金色的喜悦。情绪昂扬的一干人,散开在地头,负责“拉垄子”,也就是领头的把式,站在选择好了的位置,一嗓子“开镰喽”,夏收大幕就此开启。

拉垄子的把式先上一步,弯腰开割。等拉垄子的走出几步以后,站在他旁边,已经拉开架势的其他人,依次上步,齐刷刷地,都弯下了腰。人们站在两垅麦子的中间,左右开弓。镰刀嚓嚓响,麦子一把一把被切割,转眼间,麦田就被剃成了“阴阳头”。我见样学样,跟着上。

只见麦子倒,不见人抬头。把式割出去了,其他人也割出去了。我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们扭转头,又割返回来了,而我,还在初始开镰的半路上。我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腰,擦汗。已经听人说过,割麦子不能直腰,要一弯到底。我也想这么来着,可是不行啊,“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腰,像断了一样,实在受不了啊!

我揉着腰,望着麦垄犯愁。等到大家返回来,帮了忙,把我接出去时,又觉手很痛,打开一看,已经起了血泡。唉,感叹一声,原来,身强力壮的我,竟是个窝囊废呀!

担麦子。夏天收麦子是龙口夺食,因为夏天的雨,电闪雷鸣,说下就下,雨水来得急来得猛。割倒在地的麦子,如果不能及时担回来,一旦被雨水浸泡,三两天就会发芽,霉烂。所以,麦子必须抢割抢收。队里白天割倒的麦子,汉们要在晚上加班担回来。

那天,吃罢晚饭,汉们就扛着扁担出发了。野外月暗星稀,一片朦胧。虽然有人打着马灯照明,可眼前的景物还是不甚明了。大家一个挨一个,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沟沟岔岔,蜿蜒崎岖的山道上往麦地走。

走进麦地,汉们就手脚麻利地各自忙起来。我比比划划、摸摸索索地把散放的麦子收拢在一起,再捆扎好,再把扁担插进去,挑起来,放在肩上。等我一切妥当以后,才发现,地里只剩下我一人,他们都走了。

他们都走了,我掉队了,只好担着麦子独自往回赶。走着走着,感觉越走越不对劲儿,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走了半天,竟然担着麦子走回了原地。又试着走了三四次,还是没有找到正确的路,只是在那周边地里打转转。我有点心虚胆怯了,莫非是老百姓说的“跟上鬼了”?寻思一阵,干脆不走了。我在原地放下担子,靠在麦梱前,接连抽烟。

不知过了多大功夫,听到有了来人的动静。我吭吭咳嗽了两声,就听到了队长的声音,他喊着我的名字问“则捏兰(怎么啦)?”我说“则捏也不则捏”。队长说,那就和我们“厮跟”上回吧。

我担起麦梱,屁颠屁颠的夹在他们中间回来了。那夜,我又跟着他们去了好几次。麦子担完,已近午夜。干完活回来后,队里已经为加夜班的人做好了夜班饭。每遇加班,队里总会管饭的。大铁锅中的面片儿汤,香味诱人,汉子们说笑着,兴致勃勃地吃了一碗又一碗。我也呼呼噜噜地扒拉了一碗,似乎没那么饿。放下碗筷,回家。回到家,推开窑门,顾不得点灯洗涮,一头倒在了炕上。

10

阶级斗争。

我们来插队的那一年,阶级斗争已经过了高潮。我们队里有一个戴帽子的“富农分子”,名叫桂籍,与我们是邻居,还经常在一起干活,很熟。桂籍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听说以前是个教书先生,经历复杂。这人的言行举止和气质修养,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

出工歇下,遇在一起,桂籍不拉扯其它闲话,总是爱和我们说书本上的事,尤其爱演算数学题,我们都算不过他。

有一次,我和陈小平站在窑门口,忽然听到东院的桂籍在大笑。那爽朗的笑声中,传达出来一种气度和傲岸,摄人心魄。陈小平和我,都被震惊了。

面对这个“阶级敌人”,我们不敢和他太近乎,可又不知道那“阶级路线”该划清在哪里。桂籍会养蜂。有一年回家时,我还去找他,花五块钱买了满满一罐头瓶的土蜂蜜。那土蜜,红中泛黑透紫,粘稠得能插住筷子,让人难忘。

听人说,在我们还未来之前,年过花甲的桂籍,是阶级斗争的主要对象,多次被揪斗,有一次被捆绑得“浅乎(差点)”要了命。

没想到,我们眼睁睁的看见,贫农出生,一直穷得叮当响的房东志林家的儿子栋堂,竟然也被捆绑了。

栋堂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志林,是他早已死去的父亲的名字。“志林家”,有两种意思,一是指他们的家庭,二是指栋堂的母亲。栋堂,四五岁时才能站立,六七岁时才开口叫娘。长大后的栋堂说不下媳妇,其母亲不知从哪里领回来一个半哑巴的智障女孩,“作务”大了,就成了栋堂的老婆。“女孩”,就成了这个女孩的永久名字。

栋堂,一直是在母亲的主宰、引领下生活,所以对于他们家,人们习惯叫“志林家”。志林家有两孔半窑洞。靠西边的半孔,我们住了,东面的那孔,因为穷,卖出去了,只剩了中间的窑洞。他们一家三口两代人,就挤在同一个炕上。

志林家年纪大了,又是小脚,不能出工。“那是个指一堆吃一堆的人”,这是老百姓针对无能的人爱说的话,而女孩,是个指一堆也吃不了一堆的弱智者,就是个肚大能吃的主,没人指望她能去农业社动弹。栋堂体质不好,总是木木讷讷的,也很少言语,问一句答半句。家里只有栋堂能出工,他是整个家庭唯一的经济支撑。他们的日子能不穷么!

秋天的一个夜晚,我们刚刚上炕躺下,还未入睡。忽听得西面公社那边传来嘈杂声,时而还夹杂着狗吠声,这种不正常的声音由远及近。正在思辨,村里出了什么事?紧接着,我们院里就有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志林家没街门,土坯院墙也塌光了,可以随便出入。)然后是帮帮的敲门声。能听得出来,他们是在敲打中窑的门。

我们开门走到院里时,中窑门也开了,栋堂一家三口都出来了。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个背着枪的民兵,还有一个没背枪的,我们认识,是本小队的民兵小队长。

“什么事?怎么啦?”我走过去问道。

其中一个背枪的说,今夜公社要召开地富反坏批斗大会,为了确保秋季大丰收,免遭阶级敌人搞破坏,在秋收之前,要严厉打击他们!又说,“有人告发,栋堂撇队里的玉茭来”。

另一个背枪人冲着我们说:“希望你们这些大学生们也来参加批斗会啊!”

说来也有意思,我们这帮人,从插队来到这里后,学历就直线上升了。不知道是什么人起得头,我们这些初中还没毕业的青年,统统变成了“大学生”。“大学生”,一直是老乡们对知青群体的称谓。

那两个民兵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团麻绳,是那种专门用来捆人的“绾兜绳”。他们一把把绳子搭到栋堂的颈肩上,紧接着,把他的两只胳膊用绳子拧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反拧到背后,然后再往高吊,双手几乎够到了大颈椎。栋堂嗷嗷地叫唤着,身子弯成了大虾米的模样。他娘开始哭泣。持枪的民兵把几穗绾在一起的青玉茭挂到了栋堂的脖子上,然后推着他往外走。

村里有调皮的青年,把捆人戏称为“缚笤帚”(形容像捆扎笤帚一样,把人一圈圈地往死勒)。看到栋堂被捆得踉踉跄跄,无法正常行走的样子,我想到了“缚笤帚”三个字,原来,这是个很扎心的词汇啊!

我对民兵们说,你们怎么能把他捆成这样,给他放松点吧,你看他路都走不了啦,还怕他能跑了?!

他们说,一会儿到了现场,就给他放开了。

栋堂被押解走了。他娘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呜呜着。家里出了这样羞丑的事,她深怕让人听见,所以,憋着气,不敢大声哭。女孩,傻傻地站在婆婆跟前,一脸懵懂。

我和小平把志林家拉拽起来,劝回屋内。然后回西窑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心绪难平。

一个家庭的兴与衰,关键在当家人。死了丈夫,没有了当家人的志林家,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栋堂身上。而栋堂幼小时候的发育,别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嘴上不好明说。等到六七岁的栋堂会叫娘时,母亲无法抑制这个喜悦与得意,她有意到亲戚邻家串门,并一次次叫栋堂喊她娘,好给大家听。她会对别人说:“这个仔,可精嘞,和他那鳖大(大,父亲)一样。”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在骂人呢,其实,丈夫是她最大的骄傲,她是把儿子与丈夫联系起来,一起夸呢。

村里人把这个“笑话”记住了,多少年了,时不时地,还会有人再提起。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栋堂,就是这个家庭的“大梁”,这一点,毋容置疑。他若是有个好歹,志林家可就再没有活路了。

秋季,庄稼进入成熟期,遍地的田禾,像绿色的海洋,雾腾腾,“恶浪浪”,呈现出一派喜人诱人的丰收景象。但此时,其实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平时就缺吃少喝的人家更打熬不住了。看着地里有能吃的嫩玉茭了,肚里会长出无数双饥饿、馋涎的手来。

(“恶浪浪”,当地老百姓用来形容植被非常蓬勃、茂盛。)

怕人偷撇嫩玉茭,农业社会派青壮年开始“巡田禾”。但玉茭该丢还会丢,有人饿,有人馋,会偷的人,抓不住。栋堂,并不是个爱“摸摸揣揣”的人,估计实在是饿极了。这个痴呆的人,又不懂一点“机警”,就被人家抓了“现行”?栖栖遑遑的栋堂,不管是因为饥饿还是嘴馋,撇了两穗嫩玉茭,就该被五花大绑,站到“阶级敌人”的行列里挨批斗??

夜深了,煎熬的等待中,终于听到有人在推中窑的门。咯吱一声响,门开了,传出栋堂老母亲急切的问话:

“人家则捏俺孩来?打来没呐?”

“没呐”。是栋堂低沉的声音。

随着栋堂的回话,窑门又咯吱一声关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队长在外连连喊“出工啦!出工啦啊!”

栋堂开门出来了。还是黑漆漆的眼睛里,空洞无神;还是那副木木讷讷、不喜不忧的表情。

有点脚步不稳的栋堂,晃晃悠悠地跟着大家上工去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再后来,女孩生下两个儿子以后,家里更穷了,已经到了简直要饿死人的地步。经过族人的反复开解劝说,又帮着牵线搭桥找买家。志林家,把其中的一个孙子卖掉了。

11

有时,志林家会长吁短叹:唉,要是桂志林还活着……

的确,如果是桂志林还活着,他们的生活怎么也不该可怜到如此地步吧。可是,不该死的志林早死了,正是年轻力壮的他,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枪口下。

抗战前的南仁村,讲究耕读传家,喜欢习武健身。每到冬天农闲时,但凡有一点经济条件的,都不想让子弟们荒芜岁月。年龄小一点的,私塾里扫盲识字,年龄大点的,跟着拳师习武练功。桂志林,精明能干,耍得一手好拳。

抗日战争中,南仁村往北,就是“维持村”,而没有维持过日本人的南仁村,是共产党政权的“根据地”,是“老区”。“八路军后方医院”,也有人叫“红十字会医院”,曾经在南仁驻扎过两年多。南仁,成了日本人“三光(烧光,杀光,抢光)”政策下的重灾区。

1940年农历10月29日,一个诱因,造成了震惊当时的“南仁大惨案”。那天,日军陆军36师团224连队,包围了南仁村,大肆烧杀抢劫了两天,杀害村民41人,烧毁房屋400余间,其它损失多得难计其数。

此次惨案中,有个叫吴丁小的村民,也是个练武之人,他就是乘着夜色,利用拳脚功夫,出其不意把敌人干倒后,自己跳崖跑了。而武功不错的桂志林,却没有那么幸运。他是白天在野外被敌人发现的,逃跑途中,不管他怎样腾飞翻跃,还是没有躲过敌人的子弹。

12

南仁村,为了抗日,为了革命,付出得太多太多。

南仁村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烈士,由于种种原因,已经不好统计了。在解放战争中,仅是1947年前后,沁县二月二大参军中,南仁村就有43名青壮年参军入伍。有上了年纪的人说,二月二大参军以后,村里“黑塌火歇”的,只剩下了妇孺老人。南仁参军的人多,牺牲的人也多。不包括那几个“失踪人员”,仅记录在册的烈士就有13人。

(所谓的“失踪人员”,是指那些参军走后,人没了,地方上却没有接到部队的烈士通知书的人。比如,有些人是在去往部队的途中,遭到了敌人的埋伏,导致“全队覆没”。而他们,得不到部队的认可,就只能算做“失踪人员”。而失踪人员,家属是没有任何待遇的。我想说,这些“无名烈士”,是更大的牺牲和奉献者。)

解放后的南仁村,一直沉寂,默默无闻,默默无语。

当我们知道了这些历史,对这块血染的土地,就有了深深的敬意和满满的歉意!

13

在南仁村插队的学生们,只有我留了下来。我在长治市上学、参加工作、组织家庭。

如今,外面的人去了南仁村,首先感觉到的是“落后”,而在我的眼里,她已经“发达”了很多,尤其是在物质生活方面。

如今,志林家、栋堂、女孩,都已先后作古。我们住过的窑洞,也早就坍塌了。栋堂的儿子一家搬走了,原址上已换了人家。

时光流转,物换星移。

从1968年12月份离京到这里,我已经在当地生活了55年。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一辈子。

在南仁村的插队生活,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

我怀念

怀念那时不上化肥的新粮食。在磨碾上加工的米面,做出饭来后,那种特殊的、香醇无比的味道,再也没有了。还有那些土鸡土蛋,一切带有土字的肉食,至今还是味觉和心理上的留恋。

怀念善待过我们的父老乡亲。那是一生的温暖。说实话,我们没有给那块土地带来什么,对于种地来说,有我们五八,没有我们四十。反倒是我们给他们增加负担,添乱。在那里,我们得到的是宽容,是关照。

怀念曾经受苦受难,像志林家一样的老百姓。但愿那样的苦难永远不再有。

更怀念

自己的青春年华……人生易老。

一个时代走远了,后人就无法想象它曾经存在过的样子,但文字,能让它重现。

但愿这些文字,在对得起自己的同时,也能对得起当年,对得起未来。

2023.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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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韬、桂子一家三代人合影

本文载入山西沁县政协编辑的《沁县知青岁月》,这里刊载的是作者提供的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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