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本山经集之《渔樵问对》原文与译文

 钦天监观星查命 2024-08-21 发布于上海

图片

渔者垂钓于伊水之上。樵者过之,弛担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问于渔者。
  渔夫在伊水之边垂钓。有一个樵夫路过,放下柴担,坐在大石头上休息,他随口问渔夫。

  曰:“鱼可钩取乎?”
  问:“鱼可以用鱼钩钓到吗?”

  曰:“然。”
  答:“可以。

  曰:“钩非饵可乎?”
  问:“鱼钩上不放鱼饵能钓到吗?

  曰:“否。”
  答:“不能。

  曰:“非钩也,饵也。鱼利食而见害,人利鱼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异也。敢问何故?”
  问:“把鱼钓上来的不是鱼钩,而是鱼饵。鱼为了鱼饵而被钓起,这是利于食而见于害;人为了鱼而垂钓,并把鱼钓上来,这是利于鱼而获于利。鱼和人都以食为利,这是两者的相同之处,但鱼利于食却有祸害,人利于食却无祸害,一有祸害,一无祸害,这是两者的不同之处。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渔者曰:“子樵者也,与吾异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为子试言之。彼之利,犹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犹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鱼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鱼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子知鱼终日得食为利,又安知鱼终日不得食为害?如是,则食之害也重,而钩之害也轻。子知吾终日得鱼为利,又安知吾终日不得鱼不为害也?如是,则吾之害也重,鱼之害也轻。以鱼之一身,当人之食,是鱼之害多矣;以人之一身,当鱼之一食,则人之害亦多矣。又安知钓乎大江大海,则无易地之患焉?鱼利乎水,人利乎陆,水与陆异,其利一也;鱼害乎饵,人害乎财,饵与财异,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体也,独不知用尔。”
  渔夫说:“你是樵夫,我是渔夫,我们所从事的行业不一样,你又怎么能了解我们渔夫的事呢?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尝试为你说一说。鱼之利,跟人之利其实是一样的;鱼之害,跟人之害其实也是一样的。你只是看到小的方面,尚未看到大的方面,因此,你才会说'其利同,其害异’。鱼以食为利,我亦以食为利;鱼因食得害,我亦因食得害。你只知道鱼一天到晚以得食为利,又怎么知道鱼一天到晚以不得食为害呢?因此,对于鱼而言,食之害重,而钩之害轻。你只知道我垂钓终日,以得鱼为利,又怎么知道我垂钓终日,若不得鱼就不为害呢?因此,就我本身而言,我之害重,鱼之害轻。鱼的整个身子都成为人的食物,因此,鱼之害大;人用整个身子去钓鱼,就为了吃到鱼,这样看来,人之害亦大。况且,假若在大江大河边上钓鱼,又怎么知道钓鱼地点的改变就不会给自己带来祸患呢?鱼以水为利,人以陆为利,水跟陆不同,但从利的角度来看,水对鱼有利,陆对人有利,两者的利是相同的。鱼为鱼饵所害,人为财物所害,鱼饵与财物不同,但从害的角度来看,鱼饵给鱼带来危害,财物给人带来危害,两者的害是相同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鱼与人之间分彼此呢!你说的,只是事物的本质,而不知事物的变化。”

  樵者又问曰:“鱼可生食乎?”
  樵夫又问:“鱼能生吃吗?

  曰:“烹之可也。”
  答:“煮熟之后可以吃。

  曰:“必吾薪济子之鱼乎?”
  问:“那必然用我的柴煮你的鱼了?”

  曰:“然。“
  答:“当然。”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
  问:“那我知道了,我的柴因你的鱼而发生了变化。”

  曰:“然则子知子之薪,能济吾之鱼,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济吾之鱼也。薪之能济鱼久矣,不待子而后知。苟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则子之薪虽积丘山,独且奈何哉?”
  答:“你知道你的柴能煮我的鱼,可你不知道你的柴为什么能煮我的鱼。用柴煮鱼的方法早就有了,在你之前人们就知道,可世人却不知道柴的作用是火。如果没有火,你的柴就是堆积如山又有何用呢。”

  樵者曰:“愿闻其方。”
  樵夫:“愿意听你说其中的道理。”

  曰:“火生于动,水生于静。动静之相生,水火之相息。水火,用也;草木,体也。用生于利,体生于害。利害见乎情,体用隐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犹吾之鱼,微火则皆为腐臭败坏,而无所用矣,又安能养人七尺之躯哉?”
  渔夫:“火生于动,水生于静。动静相生,水火相息。水火为用,草木为体。用生于利,体生于害。利害显现在情实上面,体与用隐藏于性质中。有质性,有情实,圣人才能成就你的柴薪。就好比我的鱼。如果没有火烹煮,就会发臭变质,没有什么用了,又怎么能够养育人的七尺之躯呢?”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敢问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传?”
  樵夫问:“火的功能大于柴,我已经知道了。那为什么易燃物还要柴引燃呢?”

  曰:“薪,火之体也。火,薪之用也。火无体,待薪然后为体;薪无用,待火然后为用。是故凡有体之物,皆可焚之矣。”
  答:“柴是火的本体,火是柴的作用。火本无体,通过柴燃烧后才有体。柴本无作用,待火烧起后才为有用。因此,凡是有体的物体,都可以燃烧。”

  曰:“水有体乎?”
  问:“水有体吗?”

  曰:“然。”
  答:“有。

  曰:“火能焚水乎?“
  问:“水能燃烧?”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随,故灭。水之体,能随而不能迎,故热。是故有温泉而无寒火,相息之谓也。”
  答:“火的性质,遇水后能与之对立而不能与之相随,所以灭了。水的性质,遇火后能与之相随而不能与之相对立,所以热了。因此有热水而无凉火,是因为水火相息的原因。”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体乎?”
  问:“火的功能来于用,它有体吗?

  曰:“火以用为本,以体为末,故动。水以体为本,以用为末,故静。是火亦有体,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济又能相息,非独水火则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尔。”
  答:“火以用为始,以体为终,所以火是动的。水以体为始,以用为终,所以水是静的。因此,火有体,水有用,二者既相济又相息。不止水火,天下的事物都如此,就在于你如何应用。”

  樵者曰:“用可得闻乎?”
  问:“如何应用呢?”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可以言传者,物之情也。可以象求者,物之形也。可以数取者,物之体也。用也者,妙万物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传。”
  答:“通过意识得到的,是事物的本性;通过语言传授的,是事物的外在表现;通过眼睛观察的,是事物的形状;;通过数量计算的,是事物的多少。如何应用,阐述万物的奥妙,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

  曰:“不可以言传,则子恶得而知之乎?”
  问:“不可以言传,你又如何知道的?”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传,非独吾不能传之以言,圣人亦不能传之以言也。”
  答:“我之所以知道,我就不是言传得到的,并非我一人不能言传,圣人也不能用语言来传授。”

  曰:“圣人既不能传之以言,则六经非言也耶?”
  问:“圣人都不能用语言来传授,那六经不是语言传授的?”

  曰:“时然后言,何言之有?”
  答:“那是后人编的,圣人又说了什么?”

  樵者赞曰:“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又何思何虑!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践形之为大。不及子之门,则几至于殆矣。”
  樵夫闻听,赞叹说:“天地的道理具备于人,万物的道理具备于身,变化的道理具备于神,天下的各种道理都具备了,还有什么可思虑的!我从今天开始,才知道事物的变化如此之大,还没有入门,真是白活了。”

  乃析薪烹鱼而食之,饫而论《易》。
  于是,樵夫解开柴生火煮鱼。二人吃饱了后而论《易》。

  渔者与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渔者叹曰:“熙熙乎万物之多,而未始有杂。吾知游乎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以无心而致之矣。非子则孰与归焉?”
  渔、樵二人游玩于伊水之上。渔夫感叹说:“世上万物之多,纷杂繁乱。我知道游戏于天地之间,万物都以无心来了解。并非像你熟悉的那样简单。”

  樵者曰:“敢问无心致天地万物之方?”
  问:“请问如何以无心来了解万物?”

  渔者曰:“无心者,无意之谓也。无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
  答:“无心就是无意,无意就是不把我与物分开,然后物物相通。”

  曰:“何谓我,何谓物?”
  问:“什么是我?什么是物?”

  曰:'以我徇物,则我亦物也;以物徇我,则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万物也,何天地之有焉?万物亦天地也,何万物之有焉?万物亦我也,何万物之有焉?我亦万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则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况于人乎?况于物乎?“
  答:“以'我’从物,'我’也是物;以物从'我’,物也是'我’。我与物一样,这样道理就明了了。天地也是万物,哪里有什么天地?万物也是天地,哪里有什么万物?万物也是'我’,哪里有什么万物?'我’也是万物,哪里有什么'我’?哪个物不是'我’?哪个'我’不是物?像这样理解,就可以主宰天地,可以号令鬼神了。连天地、鬼神都可以主宰、号令,更何况是人呢?更何况是物呢?”

  樵者问渔者曰:“天何依?”
  樵夫问渔夫:“天依靠什么?”

  曰:“依乎地。”
  渔夫答:“天依靠于地。”

  曰:“地何附?”
  樵夫问渔夫问:“地依赖于什么?”

  曰:“附乎天。”
  渔夫答:“地依赖于天。”

  曰:“然则天地何依何附?”
  樵夫问渔夫问:“那天地又依附于什么?”

  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有无之相生,形气之相息。终则有始,终始之间,其天地之所存乎?天以用为本,以体为末;地以体为本,以用为末。利用出入之谓神,名体有无之谓圣。唯神与圣,能参乎天地者也。小人则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实丧之患也。夫名也者,实之客也;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利丧于有余。害生于有余,实丧于不足。此理之常也。养身者必以利,贪夫则以身殉,故有害生焉。立身必以名,众人则以身殉名,故有实丧焉。窃人之财谓之盗,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败露也,唯恐其多矣。夫贿之与赃,一物而两名者,利与害故也。窃人之美谓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败露,唯恐其多矣。夫誉与毁,一事而两名者,名与实故也。凡言朝者,萃名之地也;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争处乎其间,虽一日九迁,一货十倍,何害生实丧之有耶?是知争也者取利之端也,让也者趋名之本也。利至则害生,名兴则实丧。利至名兴,而无害生实丧之患,唯有德者能之。天依地,地会天,岂相远哉!”
  答:“相互依附。天依托于地之形,地依赖于天之气。形有边际,气无边际。有无相生,形气相息。终而有始,天地大概就存在于终始之间吧?天以它的应用为根本,以形体为末节;地以它的本体为根本,以应用为末节。知道如何求利,知道如何应用,知道如何出来,知道如何进去,这叫神。懂得何为名,懂得何为体,懂得何为有,懂得何为无,这叫圣。只有神与圣,能够参悟天地的奥秘。至于普通百姓,他们天天应用却不知道应用为何物,因此有“害生实丧”的祸患。何为“害生”?祸害产生是也。何为“实丧”?实体是也。名是实的“客舍”,利是害的“主人”。名声于不足处产生,利益于有余处丧亡。祸害于有余处产生,实体于不足处丧亡。这是常理。养育身体必须要利身之物,贪求之人却以身殉利,因此有祸害产生。立身必须要靠名声,但大家却以身殉名,而身为实,故说有“实丧”的祸害。偷窃别人财物的人叫作盗贼,盗贼在偷窃的时候,唯恐偷窃得不够多。等到事情败露了,却唯恐偷得多责罚重。接受别人的财物称为“贿”,偷窃别人的财物称为“赃”,同是财物,却有两个不同的名字,这是由于一个有利、一个有害的缘故。窃取他人美德的人称为侥幸者,侥幸者在窃取的时候,唯恐窃取得不够多,等到事情败露了,却唯恐窃取得多。正取得誉,窃取得毁,同一件事,却有两个不同的名称,这是由于名与实有所不同的缘故。大凡说到朝廷,大家都知道,那是聚名之地,而说到市集,大家也知道,那是聚利之地。如果能够不以争名夺利的心态处身朝廷或厕身闹市,那么,即便是一天之内九次升迁,或者一样货物卖出十倍价钱,也不会有“害生实丧”的祸患。由此可知,争夺是取利的发端,谦让是求名的根本。得利了,祸害就会产生;名声鹊起了,实体就会丧亡。得利了,名声鹊起了,却没有“害生实丧之患”,唯有有德之人才能如此。天依托于地,地合会于天,天与地又怎么会相距遥远呢?”

  渔者谓樵者曰:“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义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远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无口过易,无身过难,无身过易,无心过难。既无心过,何难之有!吁,安得无心过之人,与之语心哉!”
  渔夫说:“天下将为治世的时候,人民必然崇尚行动;天下将为乱世的时候,人民必然崇尚言论。崇尚行动,则诚实之风盛行;崇尚言论,则诡诈之风盛行。天下将要治理的时候,人民必然崇尚仁义;天下将要叛乱的时候,人民必然崇尚利益。崇尚仁义,则谦虚之风盛行;崇尚利益,则争夺之风盛行。三王时代,人民崇尚行动;五霸时代,人民崇尚言论。崇尚行动必注重于仁义,崇尚言论必注重于利益。仁义与利益相比,相差的有多么远?所以言出于口,不如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如尽之于心。言论出于口,人得以听到;行动在于身体,人得以见到;尽职于心,神得以知道。人的聪明不可以欺骗,更何况神的聪明?因此无愧于口,不如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如无愧于心。无愧于身比无愧于口难;无愧于心比无愧于身难。如果内心都无过错,还有什么灾难!唉!那里找无心过的人,与之交心谈畅!”

  渔者谓樵者曰:“子知观天地万物之道乎?”
  渔夫问:“你知道观察天地万物的道理吗?”

  樵者曰:“未也。愿闻其方。”
  樵夫:“不知道。愿听你讲。”

  渔者曰:“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谓之理者,穷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谓之性者,尽之而后可知也;所似谓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此三知也,天下之真知也,虽圣人无以过之也。而过之者,非所以谓之圣人也。夫鉴之所以能为明者,谓其能不隐万物之形也。虽然鉴之能不隐万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万物之形也。虽然水之能一万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万物情也。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其圣人之能反观也。所以谓之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也。不以我观物者,以物观物之谓也。又安有我于其间哉?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与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为己之目,其目无所不观矣。用天下之耳为己之耳,其耳无所不听矣。用天下之口为己之口,其口无所不言矣。用天下之心为己之心,其心无所不谋矣。天下之观,其于见也,不亦广乎?天下之听,其于闻也,不亦远乎?天下之言,其于论也,不亦高乎?天下之谋,其于乐也,不亦大乎?夫其见至广,其闻至远,其论至高,其乐至大,能为至广、至远、至高、至大之事,而中无一为焉,岂不谓至神至圣者乎?非唯吾谓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非唯一时之天下渭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万世之天下谓之至神圣者乎。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已。”
  渔夫说:“所谓观物,并非以眼观物;而是以心观物;不是以心观物,而是以理观物。天下之物,无不有其理,无不有其性,无不有其命。所谓理,研究以后可以知道;所谓性,研究透彻以后可以知道;所谓命,参透以后可以知道。此三知,才是天下的真知,就连圣人也无法超过。超出此三知,也就不能称为圣人。镜子之所以能够明照万物,是因为它能够不隐藏万物的形状。虽然镜子能够不隐藏万物的形状,但不如水能化成万物的形状;虽然水能化成万物的形状,又不如圣人能够把万物的情实统一起来。圣人之所以能够把万物的情实统一起来,是因为圣人能够反观万物。所谓反观其物,就是不从'我’的角度去观物。不从'我’的角度去观物,而是从物的角度去观物。既然是从物的角度去观物,在观物的过程中,又怎么会有'我’的存在呢?由此可知,我也是他人,他人也是我,我与他人都是物。这样才能用天下人的目为我目,则无所不见;用天下人的耳为我耳,则无所不闻;用天下人的口为我口,则无所不言;用天下人的心为我心,则无所不谋。如此观天下,其所见,是多么广阔啊!天涯海角,其所闻,是多么悠远啊!谈论天下,其言论,是多么高深啊!谋化天下,其所乐,是多么的至大啊?其见广阔,其闻悠远,其论高深,其谋至大,能够做到至广、至远、至高、至大,其中却没有任何人为的因素存在,这难道不可以称为至神至圣了吗?不只是我把这称为至神至圣,天下人都把这称为至神至圣。不只是一时的天下人把这称为至神至圣,千万世的天下人都把这称为至神至圣。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樵者问渔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鱼?”
  樵夫问渔夫:“你如何钓到鱼?”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鱼。”
  渔夫答:“我用六种物具钓到鱼。”

  樵夫又问:“六物具备,就能钓到鱼吗?”
  渔夫答:“六物具备而钓上鱼,是人力所为。六物具备而钓不上鱼,非人力所为。”

  樵者未达,请问其方。
  樵夫不明白,请问其中的道理。

  渔者曰:“六物者,竿也,纶也,浮也,沉也,钩也,饵也。一不具,则鱼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鱼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鱼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鱼者也。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鱼与不得鱼,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鱼者,非天也,人也。”
  渔夫说:“六物,鱼杆、鱼线、鱼漂、鱼坠、鱼钩、鱼饵。有一样不具备,则钓不上鱼。然而有六物具备而钓不上鱼的时候,这不是人的原因。有六物具备而钓不上鱼的时候,但没有六物不具备而钓上鱼的时候。因此具备六物,是人力。钓上钓不上鱼,是天意。六物不具备而钓不上鱼,不是天意是人力。”

  樵者曰:“人有祷鬼神而求福者,福可祷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问其所以。”
  樵夫问:“人向鬼神祈祷而祈求福祉,福祉可以通过祈祷来祈求吗?祈求就可以得到吗?请讲讲其中的道理。”

  曰:“语善恶者,人也;福祸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祸淫,鬼神岂能违天乎?自作之咎,固难逃已。天降之灾,禳之奚益?修德积善,君子常分。安有余事于其间哉!”
  答:“言行善恶,是人的因素;福与祸,是天的结果。天的规律福善祸灾,鬼神岂能违背?自己做的坏事,岂能逃避。上天降下的灾祸,祈祷又有什么用?修德积善,是君子的本分。这样做就不会有灾祸来找!”

  樵者曰:“有为善而遇祸,有为恶而获福者,何也?”
  问:“有行善的而遇祸,有行恶的而获福。为什么?”

  渔者曰:“有幸与不幸也。幸不幸,命也;当不当,份也。一命一份,人其逃乎?”
  答:“这是有幸与不幸之分。幸与不幸,是命。遇与不遇,是分。命与分,人怎么能逃避?”

  曰:“何谓份?何谓命?”
  问:“什么是分?什么是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份也,有命也;当祸,份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祸,非份也,有命也;当福,份也,非命也。”
  答:“小人得福,这不是他的分,是他有那个命,小人应当遭遇灾祸,这是他的分,不是他命该如此。君子遭遇灾祸,这不是他的分,是他有这样的命;君子应当得福,这是他的分,不是他命该如此。”

  渔者谓樵者曰:“人之所谓亲,莫如父子也;人之所渭疏,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则父子过路人远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犹或夺之,况非天性者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则过之,固无相害之心焉,无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则路人与父子,又奚择焉?路人之能相交以义,又何况父子之亲乎?夫义者,让之本也;利者,争之端也。让则有仁,争则有害。仁与害,何相去之远也!尧、舜亦人也。桀、纣亦人也,人与人同而仁与害异尔,仁因义而起,害因利而生。利不以义,则臣弑其君者有焉,子弑其父者有焉。岂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渔夫对樵夫说:“人与人的亲情,莫过于父子;人与人的疏远莫过于路人,如果利与害在心里,父子之间就会像路人一样远,父子之间的亲情,属于天性,利与害都能夺掉,更何况不是天性的,利与害祸人,如此之深,不能不谨慎!路人相遇一过了之,并无相害之心,是因为没有利与害的关系。若有利与害的关系,路人与路人、父与子之间又如何选择呢?路人若能以义相交,又何况父子之亲呢!所谓义,是谦让之本。而利益是争夺之端。谦让则有仁义,争夺则有危害。仁义与危害相去甚远。尧、舜是人,桀、纣也是人。人与人同,而仁义与危害却不同。仁慈因义气而起,危害因利益而生。利益不会因义气而争夺,否则不会有臣杀君、子杀父之事。路人相逢,也不可能因一眼而情投意合。”

  樵者谓渔者曰:“吾尝负薪矣,举百斤而无伤吾之身,加十斤则遂伤吾之身,敢问何故?”
  樵夫问渔夫:“我经常扛柴,扛一百斤也伤不了我,多加十斤就伤了我,请问这是什么原因?”

  渔者曰:“樵则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观之,则易地皆然。吾尝钓而得大鱼,与吾交战。欲弃之,则不能舍,欲取之,则未能胜。终日而后获,几有没溺之患矣。非直有身伤之患耶?鱼与薪则异也,其贪而为伤则一也。百斤,力分之内者也,十斤,力分之外者也。力分之外,虽一毫犹且为害,而况十斤乎!吾之贪鱼亦何以异子之贪薪乎!”
  渔夫答:“扛柴我不清楚。以我钓鱼之事论之,其理一样。我经常钓到大鱼,与我较量。欲弃之,不舍得,欲钓取,又不容易。很长时间才能钓上来,有好几次溺水的危险。这不也是伤身的忧患?钓鱼与扛柴虽不一样,但因贪而受伤则无两样。一百斤,力所能及,再加十斤,则在你力所之外。力所之外,加一毫都是有害,何况十斤!我贪鱼,又何异于你贪柴呢?”

  樵者叹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动者,智矣哉!”
  樵夫感叹道:“从今以后,我知道做事量力而行才是有智慧的。

  樵者谓渔者曰:“子可谓知《易》之道矣。吾也问:《易》有太极,太极何物也?”
  樵夫问:“你是知易理的人。请问易有太极,太极是何物?”

  曰:“无为之本也。”
  答:“无为之本。

  曰:“太极生两仪,两仪,天地之谓乎?”
  问:“太极生两仪,两仪是天地的称呼吗?”

  曰:“两仪,天地之祖也,非止为天地而已也。太极分而为二,先得一为一,后得一为二。一二谓两仪。”
  答:“两仪,天地之祖,并非单指天地。太极一分为二,先得到的一为一,后得到的一为二,一与二叫做两仪。”

  曰:“两仪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问:“两仪生四象,四象为何物?”

  曰:“大象谓阴阳刚柔。有阴阳然后可以生天,有刚柔然后可以生地。立功之本,于斯为极。”
  答:“四象就是阴阳刚柔。阴阳可以生天,刚柔可以生地。一切事物的根本,于此为极点。”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谓也?”
  问:“四象生八卦。八卦是什么?”

  曰:“谓乾、坤、离、坎、兑、艮、震、巽之谓也。迭相盛衰终始于其间矣。因而重之,则六十四卦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备矣。”
  答:“八卦就是乾、坤、离、坎、兑、艮、震、巽。是事物发展终始、盛衰的表现。两两相重,则六十四卦生出,易学之道就具备了。”

  樵者问渔者曰:“复何以见天地之心乎?”
  樵夫问渔夫:“如何见到天地的本性?”

  曰:“先阳已尽,后阳始生,则天地始生之际。中则当日月始周之际,末则当星辰始终之际。万物死生,寒暑代谢,昼夜变迁,非此无以见之。当天地穷极之所必变,变则通,通则久,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顺天故也。”
  答:“先阳耗尽,后阳出生。则天地开始出现,变化到中期日月开始周行,变化到末期星辰显现。万物死生,寒暑代谢,昼夜变迁,事物以此相变。当天地运行到终了必然变化,变则通,通则久。所以《易》中象言'先王到最后一日闭关,哪儿也不去’,是顺天行所故。”

  樵者谓渔者曰:“无妄,灾也。敢问何故?”
  问:“无妄(卦名),属于灾,是什么原因?”

  曰:“妄则欺他,得之必有祸,斯有妄也,顺天而动,有祸及者,非祸也,灾也。犹农有思丰而不勤稼稿者,其荒也,不亦祸乎?农有勤稼穑而复败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灾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贵不妄也。”
  答:“妄是欺骗,得之必有祸,因此称妄。顺天意而行动,有祸秧及也不叫祸而叫灾。就像农民想着丰收而不去护理庄稼,其结果荒芜,不是祸是什么?农民勤劳治理庄稼而遭水涝或干旱,其结果荒芜,不是灾是什么?所以《易》中象言'先王以诚对万物’,贵于不欺骗。”

  樵者问曰:“姤,何也?”
  问:“姤(gòu)(卦名),是什么?”

  曰:“姤,遇也。柔遇刚也,与夬正反。夬始逼壮,姤始遇壮,阴始遇阳,故称姤焉。观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见矣。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诰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
  答:“姤是相遇。以柔遇刚。与夬(guài)卦相反。夬始强壮,姤由弱遇壮,由阴遇阳。故称为姤。观姤,天地的本性由此可见。圣人以德比喻,没有不明白的。所以《易》中象言'姤施命于天下,就像走在霜雪之上,小心谨慎’,就在于此。”

  渔者谓樵者曰:“春为阳始,夏为阳极,秋为阴始,冬为阴极。阳始则温,阳极则热;阴始则凉,阴极则寒。温则生物,热则长物,凉则收物,寒则杀物。皆一气别而为四焉。其生万物也亦然。”
  渔夫接着说:“春天是阳气的开始,夏天是阳气的极限;秋天是阴气的开始,冬天是阴气的极限。阳气开始则天气温暖,阳气极限则天气暑热;阴气开始则天气凉爽,阴气极限则天气寒冷。温暖产生万物,暑热成长万物;凉爽收藏万物,寒冷肃杀万物。皆是一气四种表现。其生万物也如此。”

  樵者问渔者曰:“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樵夫问渔夫:“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从哪里可以知道这一点的?”

  渔者对曰:“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目耳口鼻者,万人之用也。体无定用,惟变是用。用无定体,惟化是体。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然则人亦物也,圣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万物之物,有亿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当兆物之物者,岂非人乎!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有亿人之人,有兆人之人。当兆人之人者,岂非圣乎!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者,人之至者也。物之至者始得谓之物之物也。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谓也。人之人者,至人之谓也。以一至物而当一至人,则非圣人而何?人谓之不圣,则吾不信也。何哉?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者焉。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者焉。又谓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者焉。又谓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见之也。虽然吾不得而目见之,察其心,观其迹,探其体,潜其用,虽亿万千年亦可以理知之也。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别有天地万物,异乎此天地万物。’则吾不得而知之也。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凡言知者,谓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谓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恶得而言之乎?以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谓妄知也。以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谓妄言也。吾又安能从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渔夫回答:“人的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音,鼻能收万物之气息,口能收万物之味道。色彩、声音、气息、味道,这是万物的本体。眼睛、耳朵、嘴、鼻子,这是人体的应用器官。本体没有固定的应用来与之对应,应用要根据情况的变化来定;应用没有固定的本体来与之对应,本体要根据情况的变化来定。本体与应用相交,于是人与万物的相交规律就完备了。然而,人也是万物的之一,圣人也是人。一个物体也是物,十个物体也是物,一百个物体也是物,一千个物体也是物,一万个物体也是物,一亿个物体也是物,一兆个物体也是物。生出一个物体来,能够抵得上一兆个物体,这个物体除了是人,还能是什么。一个人也是人,十个人也是人,一百个人也是人,一千个人也是人,一万个人也是人,一亿个人也是人,一兆个人也是人。生出一个人来,能够抵得上一兆个人,这个人除了是圣人,还能是什么人呢?由此可知,人是物的极致者,圣人是人的极致者。物的极致者,才可以称为物中之物;人的极致者,才可以称为人上之人。所以物的至极为至物,人的至极为至人。人是达至最完备状态的物,假如他同时又是达至最完备状态的人,那他不就是圣人吗?若是有人说他不是圣人,我是不相信的。为什么呢?他能从一人之心观看到万人之心,能从一人之身观看到万人之身,能从一样事物观看到万事万物,能从一个世代观看到万个世代;他又能够心与天通,体察天意,口与天感,代天传言,手与天应,巧代天工,身与天同,代天行事;他还能够上识天时,下穷地理,中尽物情,通彻人事;他还能够综括天地,在造化之中出入,在今古之中进退,贯通人物的表里。唉!圣人并非世世代代都会出现。我没办法亲自见到圣人。尽管我没办法亲眼见到圣人,但我可以窥察他的心思,观看他的形迹,探寻他的本体,专注于他的应用,这样我就可以推知他的存在了,即便是他跟我相隔万年甚至亿年,我也可以依据他的存在之理来推知他的存在。也许,有人会告诉我:'天地之外,另有天地万物,跟这里的天地万物不同。’这个人所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得而知。不只是我不得而知,圣人也不得而知。凡是讲述所知,那所知都是讲述者的心能够知道的。凡是讲什么话,那话都是讲话者的嘴能够讲得出来的。既然心还不得而知,嘴又怎么能够讲得出来呢?心里不知道而说知道的,叫做妄知。嘴说不清而又要说的,叫做妄言。我又怎么能够像妄人那样妄知、妄言呢?”

  渔者谓樵者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夫如是,则何止于百世而已哉!亿千万世,皆可得而知之也。人皆知仲尼之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不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舍天地将奚之焉?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不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舍动静将奚之焉?夫一动一静者,天地至妙者欤?夫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至妙者欤?是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谓其行无辙迹也。故有言曰:'予欲无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其此之谓与?”
  渔夫对樵夫说:“仲尼说的好:'殷继承于夏礼,所遇的损益便可知道;周继承于殷礼,所遇的损益也可知道。其次继承周礼的,虽经百世也可知道。’如此,何止百世而已!亿千万世,都可以知道。人都知道仲尼叫仲尼,却不知道仲尼为什么叫仲尼。不想知道仲尼为什么叫仲尼则已,若想知道仲尼为什么叫仲尼,则舍弃天地会怎么样?人都知道天地为天地,却不知道天地为什么为天地,不想知道天地为什么为天地则已,若想知道天地为什么为天地,则舍弃动静会怎么样?一动一静,天地至妙,一动一静之间,天地人至妙。因此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是因其行没有辙迹。所以有人说:'仲尼什么也没说。’又说:'天什么也没说!但四时运行,百物出生。’这些你知道吗?”

  渔者谓樵者曰:“大哉!权之与变乎?非圣人无以尽之。变然后知天地之消长,权然后知天下之轻重。消长,时也;轻重,事也。时有否泰,事有损益。圣人不知随时否泰之道,奚由知变之所为乎?圣人不知随时损益之道,奚由知权之所为乎?运消长者,变也;处轻重者,权也。是知权之与变,圣人之一道耳。”
  渔夫接着说:“大事中:权力与变化谁重要?并非圣人不能讲清楚。变化过后可知天地的消长,掌权之后可知天下的轻重。消长是时间的表现,轻重是事物的表现。时间有亨通与闭塞,事物有损耗与收益。圣人若不知随时间亨通与闭塞之道,又怎知变化之所为呢?圣人若不知随时间损耗与收益之道,又怎知权力之所为呢?运用消长的是变化,处置轻重的是权力。因此权力与变化,是圣人的修行之一。”

  樵者问渔者曰:“人谓死而有知,有诸?”
  樵夫问渔夫:“人死后有灵魂存在,有这种事么?”

  曰:“有之。”
  答:“有。”

  曰:“何以知其然?”
  问:“如何才能知道?”

  曰:“以人知之。”
  答:“从人那里知道。”

  曰:“何者谓之人?”
  问:“什么样的叫人?”

  曰:“目耳鼻口心胆脾肾之气全,谓之人。心之灵曰神,胆之灵曰魄,脾之灵曰魂,肾之灵曰精。心之神发乎目,则谓之视;肾之精发乎耳,则谓之听;脾之魂发乎鼻,则谓之臭;胆之魄发乎口,则谓之言。八者具备,然后谓之人。夫人也者,天地万物之秀气也。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类也。若全得人类,则谓之曰全人之人。夫全类者,天地万物之中气也,谓之曰全德之人也。全德之人者,人之人者也。夫人之人者,仁人之谓也。唯全人,然后能当之。人之生也,谓其气行,人之死也,谓其形返。气行则神魂交,形返则精魄存。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则谓之曰阳行;返于地,则谓之曰阴返。阳行则昼见而夜伏者也,阴返则夜见而昼伏者也。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阳者阴之形也,阴者阳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人谓鬼无形而无知者,吾不信也。”
  答:“目耳鼻口心胆脾肾之气全的叫人。心之灵称神,胆之灵称魄,脾之灵称魂,肾之灵称精。(中医认为:心之灵称神,肝之灵称魂,脾之灵称意,肺之灵称魄,肾之灵称精。这里有不同的见解,不知原文有误?还是有何深意?——译者注)心之神表现在目,称为视;肾之精表现在耳,称为听;脾之魂表现在鼻,称为臭;胆之魄表现在口,称为言。八者具备,才可称之为人。人,禀天地万物之秀气而生。然而也有缺少某一方面的人,各归其类。如果各方面都齐全的人,则称为全人。全人得万物中的中和之气,则称为全德之人。全德之人,为人中之人。人中之人,则是仁人之称。只有全人,才能得到仁人之称。人之生,在于气行。人之死,则是形体返还。气行则神魂交,形返则精魄存。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称之为阳行,返于地,称之为阴返。阳行于白天而夜间潜伏,阴返于夜间而白天潜伏。所以知道太阳是月亮的形状,月亮是太阳的影子,阳者是阴者的形状,阴者是阳者的影子,人是鬼的形状,鬼是人的影子。有人说,鬼无形而不可知,我不相信。”

  樵者问渔者曰:“小人可绝乎?”
  樵夫问渔夫:“小人能灭绝吗?”

  曰:“不可。君子禀阳正气而生,小人禀阴邪气而生。无阴则阳不成,无小人则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间也。阳六分,则阴四分;阴六分,则阳四分。阳阴相半,则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时有盛衰也。治世则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则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能胜君子矣。乱世则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谓各安其分也。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谓各失其分也。此则由世治世乱使之然也。君子常行胜言,小人常言胜行。故世治则笃实之士多,世乱则缘饰之士众。笃实鲜不成事,缘饰鲜不败事。成多国兴,败多国亡。家亦由是而兴亡也。夫兴家与兴国之人,与亡国亡家之人,相去一何远哉!”
  答:“不能。君子禀阳正气而生,小人禀阴邪气而生。无阴则阳不生,无小人则君子不生,只有盛衰的不同。阳六分,则阴四分;阴六分,则阳四分。阴阳各半,则各占五分。由此而知,君子与小人各有盛衰之时。太平盛世时期,君子占六分,小人占四分,小人不能战胜君子。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各安其道。世间纷乱时期正相反。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则失其道。这是由治世或乱世所造成的。君子常以身作则胜过空话连篇,小人常空话连篇胜过实际行动。所以盛世时期诚实的人多,乱世时期奸诈的人多。诚实容易成事,奸诈容易败事,成事则国兴,败事则国亡。一个家庭也如此。兴家、兴国之人,与亡国、亡家之人,相差的是多么的远!”

  樵者问渔者曰:“人所谓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樵夫问:“人有才,有的有益,有的有害,为什么?”

  渔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才之正者,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
  答:“才华是一,利害是二,才华有利有害,这是一分为二。才华有正与不正之分。才华正,利于人,亦利于己。才华不正,虽利于己,却害于人。”

  曰:“不正,则安得谓之才?”
  问:“才不正,又如何成为才呢?”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谓之才?圣人所以异乎才之难者,谓其能成天下之事而归之正者寡也。若不能归之以正,才则才矣,难乎语其仁也。譬犹药疗疾也,毒药亦有时而用也,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则速已,不已则杀人矣。平药则常日而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能驱重疾而无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谓良药也。《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如是,则小人亦有时而用之。时平治定,用之则否。《诗》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其小人之才乎!”
  答:“别人没这个能力,他有这个能力,怎么不能称为才华?圣人之所以叹息有才华的人难遇,是因为能够成就天下的事业而又能够归于正道的人很少。如果不能令其归于正道,虽有才华,但很难说他是仁人。譬如以药医病,有时候也用到毒药医病,但毒药只可以偶尔使用,不能反复使用,疾病一旦痊愈,就要迅速停止使用毒药,若不停止使用毒药,毒药就会毒死人。普通的药在遇到小病的情况下使用是可以的,但遇到重病的情况,它就没办法医治了。能够医治重病而又没有害人的毒性的,这样的药古往今来的人都称为良药。《易经·师卦》上六爻的爻辞说:'战争胜利,班师回朝,天子颁布封赏令,封赏诸侯,令他们拥有邦国,又封赏卿、大夫,令他们享有采邑。小人不得任用为官。’由此可知,有时候也会用到小人。不过,治平之世,用小人就不好。《诗经·小雅·鹤鸣》有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诗句所讲的就是小人的才华吧。”

  樵者谓渔者曰:“国家之兴亡,与夫才之邪正,则固得闻命矣。然则何不择其人而用之?”
  问:“国家的兴亡和才华的正与不正,我已经听你讲述过了。可是,为什么不选择合适的人来任用呢?”

  渔者曰:“择臣者,君也;择君者,臣也。贤愚各从其类而为。奈何有尧舜之君,必有尧舜之臣;有桀纣之君,而必有桀纣之臣。尧舜之臣,生乎桀纣之世,桀纣之臣,生于尧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虽欲为祸为福,其能行乎?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响,岂待驱率而然耶?上好义,则下必好义,而不义者远矣;上好利,下必好利,而不利者远矣。好利者众,则天下日削矣;好义者众,则天下日盛矣。日盛则昌,日削则亡。盛之与削,昌之与亡,岂其远乎?在上之所好耳。夫治世何尝无小人,乱世何尝无君子,不用则善恶何由而行也。”
  答:“选择臣子的,是君主;选择君主的,是臣子。贤人和愚人各自依从各自的类别而行各自的事。令人无可奈何的是,有什么样的君主,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有尧舜那样的君主,就有像尧舜那样的臣子;有桀纣那样的君主,就有像桀纣那样的臣子。假若像尧舜那样的臣子,出生在桀纣的世代,或者像桀纣那样的臣子,出生在尧舜的世代,就一定会不为君主所用。既然不为所用,就算想为祸,或者为福,难道就可以吗。在上者所喜欢的,在下者必然也喜欢。这就好比人的影子和声音的回响,影子随人,回响随声,是自然而然的存在,难道还需要逼迫或者引导才会这样吗?在上者讲义,在下者就一定讲义,而不讲义的人就会随之远离;在上者讲利益,在下者就一定讲利益,而不讲利益的人就会随之远离。讲利益的人多,天下就会日渐削弱;讲义的人多,天下就会日渐兴盛。日渐兴盛就会荣昌,日渐削弱就会灭亡。兴盛与削弱、荣昌与灭亡,其间的距离难道遥远吗?关键是看在上者的所好究竟是义还是利罢了。治平之世何尝无小人?混乱之世何尝无君子?不用君子,善行如何能够推广?不用小人,恶行如何能够壮大?”

  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众;治世常少,乱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樵夫问:“善人常少,不善人常多;盛世时代短,乱世时期长。如何鉴别呢?”

  曰:“观之于物,何物不然?譬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犹生,耘之而求其尽也,亦未如之何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来矣。君子见善则喜之,见不善则远之;小人见善则疾之,见不善则喜之。善恶各从其类也。君子见善则就之,见不善则违之;小人见善则违之,见不善则就之。君子见义则迁,见利则止;小人见义则止,见利则迁。迁义则利人,迁利则害人。利人与害人,相去一何远耶?家与国一也,其兴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鲜;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鲜。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君子好生,小人好杀。好生则世治,好杀则世乱。君子好义,小人好利。治世则好义,乱世则好利。其理一也。”
  答:“观察事物。什么事物不能表现出来?比如五谷,耕种之后有长不出来的,而逢野生物不用耕种就能长出来,耕种之后想要全部收获,是不可能的!由此而知君子与小人之道,也是自然而生。君子见善事则欢喜,见不善事则远离;小人见善事则痛苦,见不善事则欢喜。善恶各从其类。君子见善事则去做,见不善事则阻止;小人见善事则阻止,见不善事则去做;君子见义则迁,见利则止;小人见义则止,见利则迁。迁义则益人,迁利则害人;益人与害人,相去有多远?家与国一样兴旺则君子常多,小人常少;消亡则小人常多君子常少。君子多小人躲避,小人多君子躲避。君子好生,小人好杀。好生则治国安民,好杀则祸国殃民。君子好义,小人好利。治国安民则好义,祸国殃民则好利。其道理是一样的。

  钓者谈已,樵者曰:“吾闻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拜而谢之,及旦而去。
  者说完,樵夫感慨万分:“我听说上古有伏羲,今日好像一睹其面。”对渔夫再三拜谢,相别而去。

--------------------

我们有时候认知不了世界,那是自身智慧的不足,所谓学到的知识学问,有时候就是通向智慧的障碍需要堪破!(吴圆康)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