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资本联合创始人霍华德·马克斯4月上旬跟Decision Nerds主理人保罗·理查兹的交流中,分享了他对当下投资环境的深刻思考:在信息过载、情绪泛滥的世界中,真正值得坚持的东西是什么?
这场对话贯穿一个核心主题——认清自己的局限,并找到可以长期坚持的方法。
霍华德回顾了自己1969年入行时经历“漂亮50”泡沫破灭的教训,如何从投资“最好的公司”巨亏,学到两个终生受用的原则:不是买好公司,而是要以合理价格买得好;投资的核心,不在于标的本身好坏,而在于买入时机与价格。
今天的信息泛滥与交易便利,让市场变得越来越有效,大机会只在危机中短暂出现。与此同时,媒体不断推送短期噪音,诱导投资者关注眼前的涨跌。但真正重要的问题,从未改变:
我们有没有买入那些能持续增长的公司?
我们有没有把钱借给那些能按时还钱的人?
霍华德说,这是投资中最值得关注的事情,也是帮助我们穿越噪音、穿越周期的锚。
除了投资本身,他还谈到另一个被许多人忽视但至关重要的要素:团队合作的基础。
他认为,一支真正优秀的投资团队,必须同时做到两点:价值观一致,技能互补。
价值观一致,才能在困难时刻相互信任、坚持信条;技能互补,才能在不同情境下形成更完整、立体的判断力。
对于普通投资者,霍华德给出的建议非常直接:参与市场,并以自己能够长期坚持的方式留在市场中。
不是频繁交易,不是押注择时,而是通过简单、可持续的方法,比如指数基金,参与全球经济增长。
以下是这场交流的精译内容,很多朴素大道理,常读常新。
问题1
霍华德·马克斯 我在1969年9月正式加入工作,在纽约的第一国家城市银行(First National City Bank)投资研究部门。
这家银行当时非常推崇一种叫“漂亮50”的投资方式,也就是华尔街各大银行圈定的一批它们认为是全美最优秀、成长最快的50家公司。
每家银行的名单略有不同,但这些公司普遍被认为有两个特质:一是好到不会出事,二是好到什么价格都不算贵。
这就是当时的主流共识。
可如果你在我入职那天买入这些股票,并坚定持有5年,那么你大概会亏掉95%的本金。
这可不是垃圾公司,而是当时美国最好的公司。有些公司后来确实出了问题——虽然并非都在1974年前后。
但真正的教训是,价格太贵也会出事,估值是有意义的。
于是我给自己总结了两个准则:
投资的关键不在于你买了什么,而在于你付了多少价格;
投资并不是去买“好东西”,而是要“买得好”。
这两者的差别不仅仅是语法问题,是认知上的天壤之别。
这就是我经历的“第一次危机洗礼”。我很庆幸,在职业生涯初期就经历了这样的考验。毕竟,所谓经验,就是你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所收获的东西。而经验,恰恰是我们前行路上的主要指引。
这次失望的经历确实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顺带一提,我也很幸运没被炒掉。
那个年代,大多数美国公司还是终身雇佣制,但我被“流放”到了债券部门,很冷门的领域,就像投资中的“西伯利亚”。我们要去成立一只可转债基金。
1978年5月,我接到了一个彻底改变我人生的电话。债券部主管打给我,说:“加州有个叫Milken的家伙,搞了什么高收益债,你能不能研究一下那到底是什么?”
我当时明智的回答说:“我可以。”
就是这个电话,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现在想想,我是从投资最好的公司开始亏钱,然后转向投资最差的公司,结果开始稳定赚钱的。这一来一回,教训非常深刻。
问题2
霍华德·马克斯 我始终坚信,你必须拥有一套信条,也就是一整套信念体系。你必须清楚知道哪些事情是你认为有效的,哪些是无效的;哪些你愿意做,哪些你绝不会做。
这些东西不能是你临时起意拍脑袋想出来的;更不能彼此矛盾、没有逻辑。
你要想挺过艰难时刻,就必须有准备,而信条就是准备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问题3
霍华德·马克斯 第一,你的信条必须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是深刻内化且坚定不移的。不是随口说说;第二,我喜欢引用拳王泰森的一句名言:“每个人在上场之前都有一个计划,直到他们被一拳打在脸上。”
拥有信条,本质上是一次理性建构的过程。而真正能在关键时刻坚守信条,其实主要靠的是“情绪控制”,情绪才是真正的敌人。
比如恐惧情绪,在2009年初就特别明显。情绪总是在市场的极度繁荣与极度萧条中达到最极端的状态。
在牛市中,乐观会过度膨胀。而正是这种乐观,引发了牛市,又进一步强化了乐观情绪,形成正向循环。大家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愿意买入,买入的价格也越来越高。
但那通常并不是一个好的买入时点。
接着,总会有某个东西出错,气球开始漏气。
这时候,悲观取代了乐观,恐惧取代了贪婪,市场开始下跌。人们变得沮丧、恐慌。价格越跌,恐慌越深,
市场的崩溃进一步加剧了悲观情绪,而悲观情绪又加剧了崩溃。
这是一种和牛市一样的循环结构,只不过是向下走的。
直到有一天,市场中所有人都在说:“不管什么价钱,快让我出场!”
这,才是市场真正的底部。而那恰恰是一个情绪性错误。
所以,最大的情绪波动、最大的行为极端、最大的投资错误,往往都发生在牛市与熊市中,因为情绪会放大一切。
看看经济图表就知道,其实整体经济波动很小,是一条平缓上升的趋势线:经济好的年份增长2%,非常好的年份增长4%,而最差的年份也只是略有下降。
但企业利润的波动就比经济大了很多,因为企业都有经营杠杆和财务杠杆。
销售额上涨一点,企业主的利润可能大涨;销售额下降一点,利润就可能下滑甚至亏损。
而股票市场的波动,远远超过企业利润本身。但企业利润,才是你在股市里买卖的东西,不是吗?
所以如果企业利润上下浮动10%,那为什么股市价格可以上下浮动30%?这就是心理因素在起作用。
一旦你意识到心理因素经常过度反应,你的挑战就变成了:如何应对“市场心理的过度”。
我常用的一种说法是:在现实中,事情的波动是在“还不错”和“有点糟”之间来回摆动。但在投资者心中,却总是在“完美无瑕”和“彻底绝望”之间跳跃。
所以如果你能在市场从“彻底绝望”中定价出来的时刻买入资产,然后在市场充满“毫无畏惧”的情绪中卖出资产,那么,用吉卜林的话说,“万物都在你之中”。
问题4
霍华德·马克斯 这种能力确实是与生俱来,很多投资人可能在这方面天生就有点特别。
它也是可以学习的,至少可以让我们认识到“必须拥有这种能力”,但学习确实比天生拥有要难得多。
我还想补充一句,“情绪稳定”对于一个投资者来说是优点,但在生活其他方面,比如婚姻中,可不一定是好事(笑)。我可不推荐你在婚姻里做个不动声色的人。
问题5
霍华德·马克斯 2022年6月,我们在伦敦为来自欧洲和中东的投资人举办了一场会议。
当时我被问了很多问题,像往常一样,都是诸如:“美联储会在哪个月开始加息?”、“美联储会加到多高?”、“加息会不会引发经济衰退?如果会,什么时候开始?会有多严重?”等等。
我尽量作答,不过我得说明,橡树资本有一个核心原则:我们不依赖宏观预测来指导投资。
我在午餐后还是感到有些不满意,于是临时又走上了台。我对大家说:“你们刚才问我的那些问题,其实都是短期的事。而这些短期事件,它们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买入那些能持续成长的公司?我们有没有把钱借给那些会还钱的公司?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你打开电视上的财经频道,90%甚至100%的内容都在谈短期事件,而不是这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就像我们刚才说的情绪控制一样,牢记这一点也非常关键,尤其是在市场繁荣或崩溃、情绪极端的时刻。
那次会议之后,我在2022年10月写了一封备忘录,题目叫《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我在里面列出了五样“不重要”的事:短期事件、短线交易、短期业绩表现、过度活跃操作以及波动性,这些都是短期层面的关切,没有一样是我认为真正重要的。
我真心建议大家要盯紧那个真正的目标。
比如,就在上周三、四,也就是关税消息出来的那两天,我看到很多文章对市场下跌进行了大篇幅报道。什么“市场创下六个月新低”用24号加粗字体打标题。
那真的重要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问题6
霍华德·马克斯 当我们创立橡树资本的时候,我们把我们的信条,也就是我们的投资哲学,写了下来。
当时我们五位合伙人,彼此之间平均已经共事了大约九年,互相非常了解,也知道我们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哪些方法我们认为有效,哪些无效。于是我们就把这些写成了一份信条。
从创立至今30年,一个字都没有改动。
如果你认真思考信条的本质,它其实就不该变。我们的信条有六条原则,非常简单:
1、风险控制是最重要的事情;
2、我们追求的是稳定一致,而不是“挥棒击出本垒打”,更不会冒着被三振出局的风险来博一把;
3、我们只关注效率较低的市场;
4、我们只做少数几件事,并争取比别人做得更好,我们高度专业化;
5、我们不依赖宏观预测;
6、我们不依赖择时。
我不认为这些会改变。
你可以像查理·芒格常说的那样,“总是反过来想一想”:是否有比风险控制更重要的事?我们的客户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规避灾难,实现稳定。
所以风险控制和一致性,我们肯定不会放弃。
再看第三点,低效市场。如果你说,“我们认为在高效市场中靠努力和技巧也能赚钱”,这根本说不通。
再看第四条,高度专业化。你是愿意说“我们在少数几件事上做到极致”,还是愿意说“我们什么都能做”?显然前者更靠谱。
至于第五点,我始终不相信宏观预测。我从没遇到过一个经济学家,能持续地比平均水平更准确地预测未来,也没遇到过谁能持续地帮助你获得超额收益。
第六条,市场择时。它偶尔有效,但极少数。我们确实做过几次成功的“进攻/防守”切换,但你无法把整个职业生涯或投资体系建立在择时之上。
所以我完全忠于这六条原则。我们从来没想过要改哪怕一个字。这些原则一直以来都为我们带来了极大助益,我也相信它们未来依然会继续奏效。这就是橡树的核心信条。
有时候人们会说,“我觉得去教堂应该穿西装”;也有人说,“你根本不需要去教堂”。这些都不是信条,那只是风格或者策略。
在美国,有些人认为,民主党更符合基督教精神;另一些人则认为,共和党才是。这也不是信条,那只是偏好、策略与口味。
而我认为,真正的信条,是不该轻易更改的。
问题7
霍华德·马克斯 我并不是说信条永远不能变。如果你已经有了一套好的信条,那它大概就不需要变。但确实也存在那些注定失败的信条,那当然应该改。
我认为,在团队合作中,信条特别重要。你可能知道,我的第一本书叫《最重要的事》,出版于2011年,源自我在2003年写的一篇同名备忘录。
我很喜欢那个写法,所以当有人请我写书时,我就“抄袭”了自己(笑)。我觉得抄自己的作品是允许的。
这本书的每一章标题都是“最重要的是……”,然后每一章说的又不一样。因为在投资中,根本没有唯一重要的事。重要的事有很多,就像一幅拼图,或者查理·芒格说的“多元思维模型”。
不过在那篇最初的备忘录里,我还谈到了一些跟“企业成功”以及“团队合作”有关的内容。这部分没有写进书里,因为书只聚焦在投资过程本身。
但我在备忘录里写到:一段成功的合作关系或者团队的关键,在于价值观一致和技能互补。
我无法想象,跟一个不认同我价值观的人做合伙人。不论是个人层面的价值观,比如正直、谨慎,还是投资上的价值观,比如我刚才列出的六条信条。如果没有共识,是不可能走得长远的。
同样道理,如果一个团队里的人全都具备相同技能,那也是浪费时间。你真正需要的,是互补的能力。
我非常幸运,能和布鲁斯·卡什(Bruce Karsh)搭档38年。他在1987年加入,是橡树资本的联合创始人和联席董事长。
我们在价值观层面是完全一致的:保守、谦逊、谨慎。
但我们在技能上非常互补:我是那种反应快、思考快的人,会很快给出一个答案,然后就当“完事了”;而他会把问题带回家,反复咀嚼,第二天告诉你他改变了主意,第三天又告诉你他又变了。我认为他在分析方面比我强,而我可能更擅长抽象概念。
我喜欢像今天这样在播客上聊天,他几乎没上过播客;我喜欢走遍世界,见客户、聊天交流,他更愿意留在公司深度参与投资决策。
这种组合再好不过了。
你刚才还提到“相互鼓劲”,特别是在市场环境艰难、情绪容易出错的时候。比如市场正进入一个牛市或熊市阶段,那正是错误更容易发生的时刻。
这种时候,团队中能有彼此互相平衡和支持的机制,非常关键。而不是互相指责:“你怎么会做出那种决定?”、“你怎么能犯那么大的错?”
你应该说,“那也许是人之常情,也许还没错,我们再一起想想。”
人们常说,当局势变得艰难,强者就会迎难而上。我会说,真正的强者是作为一个团队一起迎难而上。
这种团队互助的文化,对我们帮助非常大。
关于霍华德和布鲁斯之间的合作状况,强烈推荐去看这篇罕见且经典对话《1.4万亿橡树资本早期如何开拓客户?一场深度对话看霍华德·马克斯是个怎样的老板》
问题8
霍华德·马克斯 我在橡树其实把自己当作CCO,即首席文化官。我写备忘录、写书,我们还办了一个“橡树大学”,有T恤、帽子,还有对信条的反复重申,诸如此类。
我们尽力营造一种共同的理解:大家要朝哪个方向一起用力。
应对牛市或熊市的准备,必须在事前就开始,关键是提前做。你不能等到世界正在崩塌(或狂热上涨)时,才开始给人上课、讲道理。
那时太晚了。
所以必须是一个逐步的、反复的、系统性的建设过程。
也正因为我们有共同的信条,大家知道该怎么协作、怎么做选择。
没人会认为,在橡树取得成功的方式是:出个奇招、赌一把运气好、博个惊人的回报。我甚至敢说,那些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根本不会选择来橡树。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我们的文化。
我们做的事情,归根结底,都是在构建结构:一个让大家不害怕犯错的结构。因为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害怕承认自己犯了错,才敢在发现问题时改主意。
我们还努力营造一种文化:任何人都可以对任何人说话,只要表达是尊重的。你不会因为说错一句话,之后就被人翻旧账、被拿出来羞辱。
我们一直在强调:非政治化、非等级化。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这样的文化,可能不太容易带来短期收益最大化,但这是我们想工作的地方。
问题9
霍华德·马克斯 首先你必须构建一个宽容、友善的环境。
一个环境里,初级员工可以毫无顾虑地和高级员工对话;而高级员工也要有包容心,不会在别人犯错时劈头盖脸地批评。
开放的门、开放的沟通机制是非常重要的。你不能光说“我们容许错误”、“这里可以自由发言”,却在行动上完全相反。
比如说,如果你说我们这个团队允许试错,大家都不完美,那么当某人这一年犯了个错、收益不如预期时,你就不能因此砍掉他的奖金。
对我来说,这点非常重要。我们橡树的薪酬机制不是数字导向的。
我很赞同爱因斯坦的一句话,“不是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能量化,也不是所有能被量化的东西都重要。”
我们不会根据某个人“今年给公司赚了多少钱”来决定他的收入。而在很多公司,这却是常态。
我相信,还有其他同样重要的维度:个人的价值观、个人的行为表现、领导力、是否在传递公司文化、去年的成果、来年的潜力、长期的发展能力……
这些没有一个是能用“今年的投资回报率”来概括的。在设计薪酬结构时,必须跳出“数字决定一切”的思维框架。
我还记得,大概是在1992年,《商业周刊》有一篇文章谈领导力,里面有位经验丰富的董事会成员说:“我已经不再试图让人们去做我吩咐的事了。他们只会做我为之付钱的事。”
我们给员工付薪,是为了让他们:敢于直言,乐于倾听,包容错误,愿意花时间帮助同事成长。
这是你唯一能培养出这种行为方式的方式。
我一直觉得很有意思的是:很多公司一边用一种方式激励员工,却又期望他们表现出完全不同的行为。
但就像很多人说过的那样,“你只要告诉我激励机制,我就能预测员工的行为。”
问题10
霍华德·马克斯 谢谢你提到这一点,我刚刚确实漏说了这一点。
整个橡树的文化,就是建立在“承认自己不知道”的基础之上。说“我不知道”并不可耻。事实上,我认为这是全世界最有力量的一句话。
我这些年反复在写这个主题。大概是在2000年左右,我写过一篇备忘录,标题叫《我们与他们》。我在那篇文章里说:投资圈里有两种人,一种是“我知道”学派,另一种是“我不知道”学派。
你如果认为自己知道未来,你的行为方式就会完全不同于承认自己并不知道的人。
马克·吐温说过一句我经常引用的话:“真正让你惹上麻烦的,不是你不知道的事,而是你确信自己知道、但其实错得离谱的事。”
这句话,是我们在建立信条和组织文化时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打个比方。假设你在伦敦,要开车去利兹,如果你清楚自己不认识路,你会拿地图、问路人、打开GPS,还会开慢点,怕错过出口。
但如果你以为自己知道路怎么走,你不会带地图、不会问人、不开导航,甚至会开得很快想早点到……最后可能却开到了德文郡。
所以关键问题在于:你到底觉得自己知道多少?这个问题,是整个文化建设的基石。
有很多职业是不太需要面对未来不确定性的。
纳西姆·塔勒布(Nassim Taleb)在《随机漫步的傻瓜》里说过:“如果你想永远都是对的,那就去当牙医。”
你去读牙科学院,学会补牙的规范流程。只要每颗蛀牙你都按那个流程处理,你几乎永远都会成功。这没有太多随机性,也没有未来变量。
工程师也是类似的例子。
但投资,完全不是这样。投资的本质是什么?是为未来的某种发展趋势配置资本。
而我最坚定的观点是:我们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那问题来了,既然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那我们怎么做投资呢?
我在2002年写过一篇备忘录,标题就叫《你无法预测,但你可以准备》。
自认知道未来的人,会为一种情境做准备,并且押注最大化。如果猜对了,收获很大;猜错了,全盘皆输。
而谦卑地认为不知道未来的人,会为多种可能情境做准备。他会有所妥协,牺牲掉一些最佳表现的可能性,但在多数情境下都能应对得当。
这两者的风格,天差地别。
这是那个决定性的问题:你到底认为,自己是否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在2022年11月还写过一篇备忘录,题目叫《知识的幻觉》,这个标题我借用了美国历史学家丹尼尔·博尔斯廷(Daniel Boorstin)的话。
这句话说得非常好,“知识的敌人不是无知,而是对知识的幻觉。”如果你以为你知道,那你大概率就不会再去学习了。在我们这儿,这个理念经常被提起。可以说,它已经融入橡树的DNA。
在2020年那场疫情危机期间,我连续七周写了七篇备忘录,一年写了十二篇,对我来说是很不寻常的数量。
其中有两篇,主题就是“认知上的谦逊”。
英国丘吉尔(Churchill)说过一段话我特别喜欢,“他是个谦逊的人……而他也确实有很多值得谦逊的地方。”
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我们应该接受这一点,并以此为基础去行动。
问题11
霍华德·马克斯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首先,当我刚开始工作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事情是不知道的。这是我后来逐渐学会的一堂非常重要的课。
确实很多人并不了解什么才是投资中真正关键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所以,一个在你问“未来一年市场会怎样”时,能坦率回答“我不知道”的投资顾问,才是真正值得信赖的。
但现实是,如果大多数人去找一个投资顾问,问:“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觉得未来一年会发生什么?”
而对方回答:“我不知道。”他们很可能会转身走人,去找街角那个会自信地告诉他们“我知道”的人。当然,那个人其实也同样不知道。只是客户会对那种确定的说法更有安全感。
我在那篇《知识的幻觉》的备忘录里写过一句话,大意是:人们之所以渴望预测,是因为如果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多么不确定,他们早上可能都没法起床。
我觉得这是真的。人们想要预测,也想要那些敢做预测的人。
尤其在政治领域。你是没法靠“我不知道”当选的。你不可能说:“我不知道什么政策有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的对手也不知道。”
这根本选不上!
我们现在这位总统就曾说过,“我能解决问题,只有我能解决。”然后他就真的当选了。这就是现实世界的运行方式。
但在你还没有建立起名声和资历的时候,凯恩斯(Keynes)说过一句话特别真实:“在名誉层面,与其非传统地成功,不如传统地失败。”
从商业角度来说,宣称“我知道”确实比自豪地说“我不知道”更容易让人接受。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你说你知道,而实际上你并不知道,那你最好走点好运。
问题12
霍华德·马克斯 还有一点也挺有意思的。如果有人雇了个预测者,对方预测错了,他就会换一个预测者;下一个预测错了,再换一个……然后再换一个。
他们很少会说:“你知道吗,我决定不再相信预测了。”
我还记得,我写完《知识的幻觉》那篇文章没多久,一位老朋友给我打了电话,他是一位在华尔街工作了几十年的经济学家。
他跟我说,“你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决定不再做预测了。以后我只告诉别人我认为现在发生了什么,我认为它可能意味着什么,但就到此为止。”
他现在轻松多了(笑)。
有点像匿名戒酒会那种,我在想我们要不创个“不可知论投资者协会”好了。

问题13
霍华德·马克斯 我觉得确实变难了。
一方面,媒体尤其是金融媒体,大大缩短了人们的关注周期。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只关心今天、明天、下周甚至下个月会发生什么,而不是去思考未来十年会怎样。
但其实,真正重要的恰恰是那个“更远的未来”,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有它才是可能被理解和判断的。
如果我们讨论的是那些真正能长期增长的公司,或者是真正会还钱的借款人,那你去思考“一天”“两天”甚至“一年”都没什么意义,
但如果你能看对5年、10年,那就可能非常有价值。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信息太多了!当然,我不会说,“我在信息更少的时候做得更好”,但我得承认,“我在别人知道得更少的时候,确实做得更好。”
巴菲特常说,他在早期能用50美分买到价值1美元的东西。我也确实做过类似的事情。
但我认为,这种能力在我们都“联网”之后就结束了。
现在有电子表格、计算机、数据终端,你只要输入一组筛选条件,就可以立刻找出所有市值低于账上现金的公司。也就是说,大家都懂得了“钱是怎么赚的”。
所谓市场效率,是指你走进市场,发现价格偏离价值的机会,并将其买入或卖空。但信息越多、被越快地反映在价格中,这种机会也就越难发现。
所以从很多方面来说,世界变得更难了。
我把这个过程称为“市场有效化”。
过去我曾买到过价格明显毫无道理的东西,但如今,只有在危机时刻才会有这种机会。
我在2014年1月写过一篇备忘录,标题是《运气好》,讲的就是这个“有效化”的过程,以及我过去幸运地遇到的一些“非有效市场”。
比如说:1978年的高收益债券,1988年的困境债务,1998年的新兴市场股票。
但我在那篇备忘录里也写到:大多数市场无效,源自于“无知或偏见”,而这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大部分消失了。
所以我几乎放弃了寻找那种长期存在的结构性市场无效。
如今我们最多能期待的,是一些周期性市场无效:当人们过度喜欢某个资产,它的价格就会被炒高,你就应该卖;当人们过度厌恶某个资产,它就被低估了,你就应该买。
在我看来,这就是当下最值得挖掘的重大定价错误的方向。
问题14
霍华德·马克斯 坚定的信念、强大的心理承受力(胆识),还有情绪控制能力——这三样才是真正的关键。
你想想,这些都不是你在投资教科书里能学到的内容,
它们属于心理层面、人性层面的力量,而非纯粹的智力技巧。
问题15
霍华德·马克斯 我觉得我们前面的对话,实际上都围绕这个主题:认清自己的局限。
作为一个普通投资者,你不能指望自己随便进市场买一只股票,它就能跑赢大盘。
你对公司了解不如别人多,你对“怎么赚钱”理解也可能不如别人,你可能也没有足够的情绪和心理准备来承受真正的投资波动。
但这不意味着你就该远离市场。恰恰相反,你仍然应该参与市场,只是要以一种适合你的方式去参与。
不是频繁交易、不是试图选中赢家,而是通过简单、可持续、低成本的方式,把自己放在“增长的列车”里。
你应该告诉自己:“我要参与市场。”
因为最大的错误,是完全不参与市场;第二大的错误,是参与了但又中途退出。
我的建议是:一直待在市场中,以一种自己能够长期坚持的方式待在市场中。
换了我,可能会去买一只指数基金,参与英国、欧洲、美国,或者全球的经济增长,然后“不去碰它”。
有个笑话我很喜欢:未来的工厂只需要一个人和一只狗。狗的职责是防止人去碰机器,而人的职责是负责喂狗。
其实投资也一样,有时候最好的策略就是不动手。
我小时候听过一句话:“别光坐着,做点什么!”但我要劝你(无论你是不是专业投资人):“别急着动,先学会静静地坐着。”
因为投资的目标,我们说过了,是为未来的发展做准备。而最确定的未来发展是,经济增长与企业盈利能力的提升。
我的建议就是:搭上这趟车,然后别自己把它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