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幽微深处,有一碗面条始终散发着暖煦光芒,从未在岁月的长河里消散。
每一缕面条,那袅袅升腾的热气,都缠裹着母亲无尽的温柔与爱意,静静扎根在心底最柔软处。
小时候,日子过得清苦,喝面条算得上是改善生活的一种奢侈享受。
每当母亲说要做面条,我小小的心便被满满的期待填得鼓鼓的。我总会站在炕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母亲先是把面粉倒入盆中,缓缓加水,然后用她那勤劳而灵巧的手开始和面。
那面团在她手中翻滚、揉搓,不一会儿,原本松散的面粉就变成了一个光滑的面团。
紧接着,母亲把面板放上炕沿,用手把面团摁薄,拿出擀面杖开始擀面。
她双手握住擀面杖,身体微微前倾,有节奏地推动着擀面杖,那擀面杖与案板碰撞,发出清脆的 “啪啪” 声,每一声都像是在我心间奏响的美妙乐章,勾得我馋涎欲滴。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即将出锅的面条,是我最向往的美味。
犹记得那次感冒,我浑身软绵绵的,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着,提不起一丝力气。鼻子完全堵塞,呼吸只能靠嘴巴艰难地进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喉咙的干涩与疼痛。
我蜷缩在被窝里,即便盖着厚厚的被子,仍觉得阵阵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手脚都冰凉冰凉的,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
母亲收工回来,看到我这副模样,眼中满是心疼。
她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转身快步走进里屋。不一会儿,从我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响。
我知道,母亲在为我擀面下面条。
她先是添水点火,然后麻利地扒好蒜瓣,那一颗颗蒜瓣丢进蒜臼,在蒜锤下迅速捣成细碎的颗粒,加水搅和成蒜泥。
紧接着,锅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母亲将擀好的面条小心翼翼地放入锅中。
我想象着,面条瞬间在沸水中翻滚起来,如同欢快舞蹈的精灵,细长洁白的面条在水中纠缠、舒展,仿佛在进行一场充满活力的表演。
很快,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了我面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乳白的面条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翠绿的葱花,以及几瓣亮白的蒜末,色泽搭配得十分诱人。
而那升腾而起的袅袅热气,像是一层薄纱,将面条笼罩其中,给这碗平凡的食物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热气中裹挟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面条的麦香、蒜末的辛辣以及热汤的醇厚交织在一起的独特香气,瞬间钻进我的鼻腔,直抵心底,让我原本混沌的意识都清醒了几分。
这香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我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双手刚触碰到碗壁,那股温热便迅速传递到掌心,暖烘烘的,驱散了手上的寒意,仿佛握住了一个小小的暖炉,让僵硬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也让蜷缩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轻轻吹了吹,喝上一口热汤。刹那间,舌尖率先触碰到热汤的温度,那股温热恰到好处,既不会烫得让人龇牙咧嘴,又足够唤醒味蕾的每一个细胞。
紧接着,汤中的咸香滋味在舌尖散开,这咸并非单纯的盐味,而是融入了食材本味与母亲精心调配的火候,醇厚悠长。
蒜末的辛辣因子迅速在口腔中释放,刺激着味蕾,带来一阵热辣的冲击,却又奇妙地与面汤的醇厚相融合,辣得层次分明,非但没有掩盖其他味道,反而将面条的麦香、汤底的鲜香都衬托得愈发浓郁。
热汤顺着喉咙滑下,一路暖到胃里,原本干涩疼痛的喉咙仿佛被温柔地安抚,每一个味蕾都沉浸在这丰富而和谐的味觉盛宴中。
与此同时,热汤流经之处,身体内部也涌起一股暖流,从喉咙蔓延至胸口,再到腹部,那种温暖像是一股力量在体内缓缓扩散,原本因寒冷而紧绷的肌肉开始渐渐松弛,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按摩着。
挑起一筷子面条,面条劲道爽滑,富有弹性。
当牙齿轻轻咬下,首先感受到的是面条表面那略带湿润的触感,随着咀嚼,面条的韧性与嚼劲充分展现出来,它们与汤汁完美交融。
每一口咀嚼,都能感受到面条的麦香愈发浓郁。
这种麦香,是阳光、雨露与土地共同孕育的馈赠,质朴而纯粹。而汤汁的鲜美也在咀嚼中不断释放,在口腔中与麦香交织缠绕。
咽下这口面条,胃里涌起一股充实的暖意,寒意似乎被一点点挤出体外,原本冰凉的手脚也开始有了温度,渐渐回暖,暖流在身体里流淌,驱散了体内的阴霾。
随着一口口面条下肚,身体的舒适感不断攀升,那种从病痛中逐渐解脱出来的轻松,让我觉得这碗面条仿佛拥有着神奇的魔力。
不一会儿,我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起初只是星星点点,紧接着汗珠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头上像是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那便是母亲口中所说的“白毛子汗”。
此时,再看那碗中的面条,经过汤汁的浸润,愈发显得饱满而富有光泽,像是一条条被赋予了生命的白玉丝带。
每多喝一口面条,身体的舒适感便增添一分,那种从病痛中逐渐解脱出来的轻松,让我觉得这碗面条仿佛拥有着神奇的魔力。
五年前,小妹一家曾外出旅游,我去陪母亲的那个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母亲叫醒了。
原来,母亲知道我爱喝面条,已经将面条煮在锅里了。芫荽也已切好,放入碗中,放上了盐、香油和醋,面条熟了,我把碗中的佐料倒进锅里,芫荽的辛香、香油的醇厚和着醋的酸爽扑鼻而来,我陶醉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喝母亲下的面条。
那年母亲90岁。
如今母亲已去世两年多,那碗面条的香气还在我的脑海里袅袅盘旋。
我爱喝面条,爱它的味道,更爱它所承载的那些温暖的回忆。
我对这碗面条的钟情,每一口热汤、每一根面条,都是母亲无言却深沉爱意的凝练。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这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都将是我生命中最美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