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矻扎扎”节是哈尼族传统节日之一,是在一年中仅次于“扎勒特”(十月年)和“昂玛突”祭护寨神的又一个重要的传统节日,该节有时被称为“六月节”或“六月年”。因为该节日活动一般在农历六月间举行。仪式研究一直是人类学的重要研究领域,人类学专家认为通过研究仪式理论可窥探出某一社会中的社会结构或是文化特征。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所有的巫术和仪式等,都是为了满足人们的需求。巫术总在执行这样一种原则: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1]91人类学家格尔茨曾指出:“在神圣仪式与神话中,价值不是被描绘为主观性的人类偏爱,而是被描绘为具有特定结构之世界中默认的强加于生活的条件。”[2]154范热内普也指出:“其中每一事件都伴有仪式,其根本目标相同:使个体能够从一确定的境地过渡到另一同样确定的境地。”[3]3这些专家关于仪式研究的结论在不同程度上说明了仪式对于理解一个个体、一个群体乃至于一个社会的可能性与重要性。由此可见,通过仪式视角切入哈尼族“矻扎扎”节的研究成为认识哈尼族文化的一个重要途径。 一 问题的提出学界关于哈尼族“矻扎扎”节的研究,涉及到该节日不同层面。马翀炜等通过对滇南元阳县箐口哈尼村“矻扎扎”节仪式与妇女关系研究的基础上,指出随着哈尼族社会的变迁,妇女所扮演的角色在仪式中的内容和意义都发生了改变。[4]丁桂芳则是从滇南红河县哈尼族支系奕车人“矻扎扎”仪式演述的角度分析,认为他们通过节日仪式将世界观投射于现实世界,体现出其原生哲学和集体价值。[5]李银兵等则通过将两个哈尼族村寨“矻扎扎”节进行比较,认为这两个哈尼族村寨在节日时间、砍磨秋、祭祀祖先的方式和骑磨秋主持仪式等层面有所差异,影响其背后因素在于这两个哈尼族村寨由于所处环境不同,加之受外来文化影响程度有异,因此主要可从传承人、文化交流和政策支持等方面进行深入分析。[6]岚峰则是通过分析哈尼族“矻扎扎”节文化内涵,指出该节表达了哈尼族对五谷丰登和人畜康泰的祈求,同时能够在农闲时分发挥着嬉戏娱乐与促进社交的功能。[7] 通过梳理学界关于哈尼族“矻扎扎”节的研究成果,我们可以得知,其研究内容涉及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仪式与性别关系研究;二是仪式与观念研究;三是仪式的比较研究;四是仪式文化内涵研究。然而却忽略了节日活动作为一项日常社会生活中对人们的身份以及社会关系所产生的影响。 二 节庆安排与过程本文主要以金平县为田野点。金平县地处云南南部,受到热带季风气候影响,雨热同期,干湿明显,降雨集中在雨季且降雨量大。总体上来说,其生计方式主要以农业种植为主,作物主要有香蕉、水稻及洋芋等。节日活动是由莫批测定,但金平县各地哈尼族“矻扎扎”节期会相差几天甚至一个月。笔者田野点的“矻扎扎”节期,一般在公历7月8日前后三天内举行。 以2015年为例,“矻扎扎”节第一天,属龙日,是 “节前准备工作日”,节前准备工作都会在这天内完成。其中一个重要的仪式场域就是哈尼族磨秋场,磨秋场一般选在村中心或村头,必有磨秋房、秋千架和磨秋架等三个物件。第一,盖磨秋房。届时各家各户从自家拿一捆稻草来盖磨秋房,并更新磨秋房屋顶。第二,架磨秋。这天一大早,龙头率每户一成员男子到村寨上方集体林中砍伐一棵大小合适的坚硬的树木回来做磨秋梁,在其中间凿一个凹槽,并架在原先栽在磨秋场中央轴柱即成磨秋架。第三,架秋千。秋千由两棵有分丫的树枝上横搭一棵结实的木头,并把秋千藤系在横搭的木头上即成秋千。如今为了安全和方便,秋千架已变为铁柱,秋千藤也成了铁链,每到“矻扎扎”节时拿出来挂秋千架上即成秋千。一切就绪后,莫批从家里捉来一对公母鸡来磨秋房,祭祀磨秋神和秋千神。但节前准备工作都由村民男子来完成,女子一般不参与。 “矻扎扎”节第二天,属蛇日,杀牛祭祀。早上七点左右,村长一大早就把节前用集体经费买来的一头公水牛牵到磨秋场。每户至少派一成年男子到磨秋场参与杀牛。村民男子齐心协力地将牛放倒,莫批用清水象征性地清洗牛头、牛脚、牛尾,口中念念有词,以示把牛身上的“邪气”洗掉,接着莫批或龙头持刀杀牛,并将牛鞭挂在磨秋柱轴上,以备待后祭祀。村民男子剥皮的剥皮、割肉的割肉,并把牛肉搬进磨秋房内,把牛肉切成小块,按户均分,牛骨、牛皮等也要按户均分。与此同时,莫批和龙头祭磨秋神和秋千神。祭毕,村民用芭蕉叶包好所分得的牛肉归家,煮熟祭祀祖先神灵后,家人享食。据说,以前因村民经济收入不多,以猪替代祭祀磨秋神和秋千神。而如今村民经济收入有所提高,并有了一定的集体经济,于是宰杀公水牛来祭磨秋神和秋千神及欢庆“矻扎扎”节,以示节日隆重、庄严、肃穆,也显示村民生活欣欣向荣。 “矻扎扎”节第三天,属马日,也是节日的最后一天,并是这个节日中最重要的一天。早上祭祖及早饭后,每家每户便开始准备下午前往磨秋场祭祀的饭菜。这些饭菜一般由家庭主妇来准备。但不论准备什么饭菜,其数量都要3的倍数,如鸡鸦蛋、花生、黄豆、腊肉、芋头、南瓜、咸菜、米饭等至少装成三碗摆于篾桌上,并用芭蕉叶一一盖上。下午三点左右,莫批和龙头率头顶篾桌饭菜的每户男主人前往磨秋场,并把篾桌一桌连一桌地摆成“长街宴”,但莫批和龙头的篾桌则摆在磨秋房里祭磨秋神,又把鸡、鸡蛋等置于磨秋柱边,面朝磨秋跪地磕头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接着莫批和龙头率村民走到磨秋场外,面朝村外跪地磕头,异口同声地高呼“事事顺利,风调雨顺!”。然后莫批和龙头回到磨秋房内,每户派一个男子依次向磨秋桩脚奠酒,以示祭祀磨秋神和秋千神;又到磨秋房内向莫批和龙头敬酒,以示得到莫批和龙头的祝福。一切结束,村民便可以坐下来开始享用美食。而孩童们成群结队地向各家各户篾桌前向主人家“索要”吃,谁家篾桌前“索要”的孩童越多,说明谁家的饭菜越好吃,谁家就最有“福气”。酒饱饭足,由龙头带头“玩”过一遍磨秋和秋千后,村民们可以在磨秋和秋千上玩耍了。顿时欢呼雀跃,把秋千荡得老高,引起村民的阵阵欢呼;或脚蹬地磨秋起落旋转,在阵阵欢呼中期盼当年大获丰收。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如今村里妇女文艺队还会在“矻扎扎”节中,围着磨秋桩表演乐作舞,以此共度佳节。 七天后,秋千要从秋千架上卸下来,磨秋梁也要从磨秋柱抬下来,既宣告到此禁止打秋千和骑磨秋了,也表明从这一天后人们又要进入了新一轮农忙劳作,一切娱乐活动到此告一段落。 三 社群关系的和谐与再强化处于不同社会中的不同民族都会根据自身所处的社会规范体系来划分自身所属的社会角色,从而通过社会对角色的期待来完成相对应的社会行为。这不仅是为人们所熟知的民族习惯法,并且还通过诸如节庆及其仪式演述来对不同人群的社会身份进行划分并赋予一定的行为规范。格尔茨认为,“文化是一种通过符号在历史上代代相传的意义模式,它将传承的观念表现于象征形式之中,通过文化的符号体系,人与人得以相互沟通、绵延传续,并发展出对人生的知识及生命的态度。”[2]103对于仪式而言,便是社会中一种很明显的文化象征形式。涂尔干曾指出:“所谓分类,是指人们把事物、事件以及有关世界的事实划分成类和种,使之各有归属,并确定它们的包含关系或排斥关系的过程。”[8]4金平哈尼族“矻扎扎”节中可以将人群划分为莫批与龙头及各家各户之间的关系。 从莫批与龙头的关系来看。他们在节日中不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并且还具有不同的分工。如在属龙日当天,龙头率每户一成年男子砍磨秋梁与取稻草翻新磨秋房屋顶,而莫批则是从家中抱着一对公母鸡来磨秋房祭祀。龙头和莫批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分工的差异,更重要的是其背后是“神圣”与“凡俗”的区分。具体地说,龙头及每户一成年男子的事务体现了“凡俗”的范畴,而莫批事务则是属于“神圣”的范畴。涂尔干认为,“整个世界被划分为两大领域,一个领域包括所有神圣的事物,另一个领域包括所有凡俗的事物。”[9]43但“神圣”领域与“凡俗”领域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关系,而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如果没有龙头及每户一成年男子砍回磨秋梁和用稻草翻新磨秋房屋顶,莫批就无法在磨秋房内进行祭祀。反之,如果没有莫批的祭祀,磨秋梁和磨秋房就不能直接用于“矻扎扎”节活动之中。神圣与凡俗这两个类别之间的对立,是通过莫批和龙头将自身体现于“矻扎扎”节活动中,其本质都是“矻扎扎”节将人类行为进行规律化和模式化基础上的一种关系整合。 从各家各户的关系来看。“矻扎扎”节并不是某个个体的活动,而是一项村民集体活动。作为一项村民集体活动就会在不同阶段联结起所有个体。第一,在第一天每户出一名成年男子参与到“矻扎扎”节准备工作中,使不同家户得以互动。第二,在第二天村民在磨秋场共同宰杀一头公水牛,并把牛肉、牛骨、牛皮按户均分拿回家中煮熟祭祀祖先神灵后,家人共食牛肉。第三,每家每户准备饭菜抬到磨秋场上摆长街宴,并每户派一成员男子依次到磨秋房内向莫批和龙头敬酒,得到莫批和龙头的祝福。据说,如果某人做了对村寨不利的事情,不仅不能正常参加“矻扎扎”节,而且得不到莫批和龙头的祝福。若是某家成年男子因外出务工来不及或不能回来,也须找人替代去给莫批和龙头敬酒。“矻扎扎”节将各家各户联结起来的关系便是情感交流的过程,这并不是简单的社会互动,而是带有社会化色彩的人际往来,使得关系通融与和谐的同时,集体情感又再一次强化和升华。因而从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既兼顾了个体又强调了集体。如村集体经费购买公水牛,宰杀之后又按户均分给各家各户便足以证明。除此,也给当今社会一个启示:个体利益和集体利益的关系并不是对立的,而恰恰相反,两者是一种交融的关系,即维护集体利益就是保证个人利益。 涂尔干指出:“一个社会,并非单纯是由组成它的大量个体、这些个体所占有的土地、所使用的东西以及所采取的行动构成的,最重要的,是社会对自身所形成的观念。”[9]557就金平哈尼族“矻扎扎”节而言,不仅是哈尼族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更重要的是通过“矻扎扎”节这一文化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哈尼族传统世界观中的自然、人类、神灵是一个相互联系在一起的有机体,而节庆正是起到了沟通自然、人类和神灵的媒介,神圣世界与凡俗世界在仪式中得到融合统一,对五谷丰登和人畜康泰的祈求,并发挥着嬉戏娱乐与促进社交的功能的同时,也呈现出了对社会秩序的形塑作用,更体现了哈尼族对祖先的虔诚与感恩。 四 结 语“矻扎扎”节作为哈尼族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矻扎扎”节中的各项活动都对不同的身份关系进行了区分和确立,因而村寨中的社会公共秩序得到维护和调节。哈尼族“矻扎扎”节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虽发生了一定的变迁,如村中文艺队的成立,加深了妇女群体对节日活动的认同与参与程度。无论是哪一个活动仪式都联系着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使得一方面加强了人们对节庆活动参与的积极性,另一方面节庆活动又积极调动人们的情绪。如此一来,“矻扎扎”节上的活动安排与仪式演述都将哈尼族意识行为与文化意义统一在一起,成为独特的民族文化象征与集体意识的行为表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