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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制的”意识流巅峰之作 ——读弗吉尼亚·伍尔夫《海浪》(一)

 琴弦在雾中 2025-05-07 发布于山西

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英国小说家、评论家、出版人,二十世纪伟大的现代主义和女性主义先驱,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伦敦文学界的核心人物。代表作有《达洛卫夫人》《到灯塔去》《奥兰多》等。

“《海浪》是伍尔夫创作力鼎盛时期的作品,出版于1931年,这部诗一般的实验作品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故事,倒更像是一部由九个乐章构建而成的音乐作品:每个引子都是一篇精致的散文诗,以太阳和海浪的涨落与变迁对应生命的兴衰沉浮,跟在每段引子后面的是六个没有姓氏的,高度形式化的人物在各自相应人生阶段——从儿童时代,学生时代、青春时代,中年时代直到老年时代——的瞬间内心独白。引子与正文互相映射,为读者的感官辟开前所未有的、细致入微的通道,最大限度地接近生命、时间、意识以及感觉的实质。这是一部在现代文学的殿堂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作品,时至今日,仍以其精美绝伦的文本结构和诗意盎然的笔调激荡着我们的灵魂。”

以上是本书扉页的简介。我必须首先说,就像尤瑟纳尔的《哈德良回忆录》一样,《海浪》也是“绝对的五星之作”,二者没有可比性,但在各自的领域都可称王——尽管她们一定厌恶称王。

在进入文本之前,将伍尔夫和普鲁斯特、乔伊斯做一番比较是个有趣的话题(应该还有福克纳,但我未曾读过,只好暂且放下)。

普鲁斯特是个至高的、无可超越的存在,就连认为小说应该首先体现故事性、趣味性的毛姆,也曾经夸张地宣称:“本人宁可读普鲁斯特读得倒胃口,也不肯读其他作家来获取快乐。”只不过他认为,《追忆似水年华》中的某些部分并不具备太大的价值,应该压缩。我的看法可能有一点盲目的成分,尽管阅读普鲁斯特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迷离的境地,仿佛眼看着就要昏昏欲睡,我仍然没有发现、或者说不愿发现需要删减的东西。

对于普鲁斯特而言,庞大不是问题,只要能够驾驭它。有的作家,他的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就是福斯特所说的扁平人物,他们只是一闪而过,做过一件事,露出一个偶然的人性侧面,然后就仿佛消失了,作家不作丝毫解释,我们也不在意。普鲁斯特的每个人物都几乎呈现圆形人物的特质,而且都不可或缺,外婆、母亲、圣卢、马塞尔、贝戈特、布洛克、吉尔贝特、科塔尔大夫、弗朗索瓦丝、埃尔斯蒂尔、阿尔贝蒂娜⋯⋯这些人物为我们展现了温柔、严厉、盲目、自负、无常、自以为是的特征,或者隐秘的顺从与尊严并行不悖的原则。夏吕斯男爵一出场就带着惊艳的色彩,我们起初或许带着一点猎奇的、嘲笑的眼光看待他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为,但渐渐地开始同情他——正如福楼拜坦陈包法利夫人就是自己一样——因为在有关爱的方面,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自己。

如果说普鲁斯特并没有提供生活的全貌,他也比所有其他作家更接近这种全貌。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动用了可见的所有形式手段,在《追忆似水年华》中,随处可见莫奈、瓦格纳、惠斯勒、贝多芬、戏剧、神像、神话所代表的艺术的影子,它们被巧妙地与马塞尔的思想融合或类比,告诉我们生活的或艺术的真相。就像纪德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评价一样,普鲁斯特从未说出自己的思想,他的人物完成了和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样的任务。普鲁斯特借助马塞尔对圣卢的评价说出了自己的艺术观:“一位艺术家要想作品反映出自己思想高超,并不需要直接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思想;甚至可以这样说:对上帝的最高赞扬存在于无神论者的否认之中,因为他认为天地万物十分完美,所以不需要有造物主。”

乔伊斯是意识流的另一座高峰,相比于普鲁斯特构建的无形的万神殿,他通过隐含的奥德修斯的旅程取而代之,以此“触及事物的本质,⋯⋯反映生活的一万个侧面,以及这一万个侧面的十万层色彩”。围绕马塞尔的是爱、嫉妒、痛苦、回忆、心灵的间歇以及想要成为作家但似乎永不可得的百转千回,布鲁姆身上所体现的基调却是“令人窒息的虚无”,仿佛马上就要爆发、但却从未爆发。

阅读《尤利西斯》同样会遇到容格的问题:“心里满是绝望,半途中还睡着了两次。”原因不同于《追忆似水年华》,后者是因为需要耗费心力的长句和看不到尽头的段落,是在我们看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某个人的举动所导致的思绪之流的汪洋大海,我们深陷其中,在不能自拔、生怕结束和怎么还没有结束的矛盾性中“阅读性地”生存。《尤利西斯》完全不同。“乔伊斯的文体难以置信的复杂多变具有一种单调的、催眠的效果。书中没有任何迎合读者的东西,一切都离他而去,只扔下他在后面不停地打哈欠。这本书老是不断地发展下去,绝不停留,它不满于自己;它尖刻、恶毒,轻蔑一切;它悲伤、绝望、充满辛酸。它玩弄着读者对自己所遭受的毁灭的同情心。只有睡梦降临,才能结束这精力的紧张状态。”

这就说到了普鲁斯特和乔伊斯区别的核心,一个是内容的无所不包,一个是形式的复杂多变。

但我们还是回到伍尔夫,回到《海浪》,并且比较一下这位女作家相对于前两位的独特之处。

一个显而易见的区别首先体现在体量。毋庸置疑,没有几个人的作品体量能够与《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相媲美,我们说的当然是在经典文学性的意义上。《海浪》的经典性在于,借助于小的体量,达到甚至超过了上述两者在意识流文学方面的成就。为什么这样说?就像多不一定意味着好一样,少也不一定意味着不好。在相对意义上,如果需要一千字就能表达一个意思或意蕴的时候,铺陈一万字并不能好像更加丰富了内容,相反,它意味着表达方式的贫乏、无力,以及所诉诸内容上的画蛇添足。

普鲁斯特的问题在于他不想结束,生活中的全部现象或因素他都想艺术地纳入小说中。如果能够活到一百岁,他就能写到死亡的终结点,并且同样会在那时坚持让人赶快记下自己死亡的感受,补充进小说中某个人物的死亡进程中。原因无他,对于普鲁斯特,生命的唯一意义及全部内容就是要为了艺术,让手中的笔停下来从不是生活的选项。

乔伊斯的问题体现在他太注重于形式手段方面推陈出新了。尚且不说使用新闻体、科学论文,戏仿古典文学,甚至自创词汇在模拟意识的多维性方面有多大的必要,单是一个阅读体验就糟透了。我们对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一方面心怀警惕,一方面因为隐隐看到某种炫耀而略感不适。

感官印象的赤裸裸的呈现是乔伊斯的另一个特征,红灯区的那一章简直就是这特征的不二证明,阴暗、污秽、腐朽、淫荡、张狂⋯⋯所有人性的阴暗被集中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起初,“一个又聋又哑的白痴鼓着金鱼眼,松弛的嘴巴淌着口水,因患舞蹈病浑身发颤,趔趔趄趄地走过。孩子们手拉着手,把他圈在中间”。妓女佐伊则是这样的:“她那后宫女奴般的嘴唇上,令人腻味地涂满了猪油与玫瑰香水调成的软膏,配合着音乐,声调平板地低语。⋯⋯她用镶金小牙轻轻地咬他的耳朵,朝他喷着浓郁的烂蒜气息。那簇玫瑰花分裂开来,露出历代国王的金基和他们那朽骨。”(未完)

   评价:绝对的5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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