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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立的诗意湖山

 黄之中 202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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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八年八月十九日(1882年9月30日)陈宝箴补授浙江按察使之后,其长子陈三立(字伯严)即对杭州有了期待。十一月二十三日(1883年1月1日)在给好友陈锐的信中,陈三立邀请陈锐于来年春秋之交往杭州一游:

浙中虾菜,甲于海宇,春夏之交,足下能翩然来游乎?又有西湖、虎邱(丘)、灵隐之胜,元穆、伯纯、复心之友,方将与吾子披匈涤荡,穷极乎幻冥之表,当不知优贡生之在人间世也。

到底是诗人气质,率性吃玩,想象力丰富,可谓此身未动,心已抵杭。只是,陈三立有所误会,虎丘乃苏州名胜,如何搬到了杭州?可见,其时心情愉悦,信笔写来,不计究竟。

陈三立因在京参加会试,四月十一日(5月17日)放榜未中,方才南下,故其抵达杭州之时迟于其父。未见此次陈三立在杭州时有关情况之记载,推想起来,在他父亲忙于司法事务而无暇一顾西湖之时,陈三立定有余裕饱览杭州湖山之美。只是此次寓杭为期太过短暂,陈三立还未来得及请到朋友饱餐浙中虾菜,流连西湖名胜,父亲就被免官,由他陪着去了湖南长沙。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杭州,后会有期!

离开杭州之后,陈三立在侍奉父亲的同时,于光绪十五年(1889)考取进士,授吏部主事,但未任职,闲散地过着一位有功名的公子所过的生活。迨至父亲主政湖南,一心辅佐父亲维新变法,成为著名的维新公子。随着变法夭折,与父亲一道被革,退居南昌西山,一生抱负至此中辍。于是凭栏观风云,做起了“神州袖手人”,于江宁(南京)置散原精舍,遂以散原自号,往来南昌、上海间,殷勤酬唱,终成同光体诗派巨擘。然诗人兴会,并未履迹杭州。直到民国二年(1913)六月再次莅杭,至七月中旬返沪上,后又于民国五年(1916)九月至十月、六年(1917)九月至十月、七年(1918)十一月、十年(1921)八月、十二年(1923)九月至十三年(1924)七月、十四年(1925)二月至十五年(1926)十月间在杭,做或短或长之居留,凡7次,总计居杭近3年时间。其间,陈三立以诗人的眼光打量湖山胜境,流连光景,诗酒酬唱,写下了大量诗文,为人文蕴藉丰厚的杭州更增添了一抹色彩。他自己更因为对于湖山的喜爱,而愿长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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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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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湖山

民国二年(1913)7月,黄兴、李烈钧等兴兵讨袁(史称“二次革命”),在上海,上海镇守使郑汝成与上海都督陈其美之间发生战事,陈其美败走。六月十八日(1913年7月21日),陈三立偕好友程颂万、妻兄俞明震从上海至杭州,宿刘庄,至七月中旬方返沪上。是为陈三立于光绪九年(1883)随父抵任杭州不久拂袖离杭之后的首次莅杭。此次到杭州,一方面是避上海之战乱,一方面是到杭州旅游。在差不多一个月时间里,陈三立诸人先后游览了灵隐寺、烟霞洞、理安寺、孤山、湖心亭、竹素园、苏小小墓、断桥、水明楼等湖山胜境。

诗人来游,岂能无诗?这不,所到之处,陈三立均将所观所想付之于诗,两位同游者亦各有唱和。到达杭州当晚,陈三立等人在刘庄湖边饮酒,待月上之时,即移棹三潭观荷,归赋五言古诗云:

卅载别西湖,合眼犹了了。厌乱复逃暑,胜地益萦抱。挟月穿海角,飞车逐奔鸟。向晡落闲墅,还我旧蓬岛。罄觞待月烂,一棹万峰绕。山气四嘘吸,波光笼窈窕。孰掷青铜镜,平磨霜痕皎。三潭荷芰盛,风香餐已饱。翠盖荡金蕤,红裳媚炎昊。吹息霏霭中,贪向虚空咬。桥亭九曲栏,面势鬼工巧。警露鹤唳高,争堤萤点小。初蹑化人居,微瞥晶阙晓。肺腑涵灵滋。形影同缥缈。依稀捉鼻处,围花魂未扫。拔奇水坳石,臞仙欲拜倒。客讶降白苏,痴对营画稿。豆古一宵佳,无尽索物表。萧萧鸥凫气,寤寐澹相保。浮澜星可汲,窥鬓魅亦好。枝蝉压低吟,忘归不知老。

自光绪九年(1883)至民国二年(1913)恰好30年,其间家国风云变幻,改朝换代,陈三立作为前朝遗老,身世浮沉,阅尽沧桑,虽因避乱来到杭州西湖,却是“还我旧蓬岛”,其实是一种“归来”。西湖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所以虽然睽隔了30载,却还是“合眼犹了了”。故此次归来,心情轻松而愉悦,60多岁的人了,竟然还是“飞车逐奔鸟”。月下的西湖,在诗人眼中,是那么窈窕,那么缥缈,那么空灵。波光微微,树蝉低吟,荷香随晚风弥散,堤上萤火虫飞舞,虽属盛夏,但凉意涵滋,使得诗人“忘归不知老”。

据《散原精舍诗文集》统计,陈三立此行,作了古体、律诗和绝句共23首,可谓诗兴旺盛。如《苏小墓》:

千春抔土影湖唇,过尽寻诗中酒人。

新鬼还邻秋瑾墓,夜萤流照肯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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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原精舍诗》书影

由苏小小联想到秋瑾,夜萤流照都能分明,可见诗人对于新时代有一种隔阂。再如《水明楼茗坐望湖峤诸胜得绝句七首》之一:

一重堤掩一重湖,玉带桥东缩画图。

压鬓青山烘白水,非烟非雾总模糊。

《刘庄杂咏》之一:

好鸟破晨韵筝笛,流萤暖夜拥庭除。

风光勾引雷峰塔,晨夜看人倒酒壶。

此二诗,虽为遣兴之作,但别有风味。

民国五年九月二十四日(1916年10月20日),陈三立自沪至杭访陈曾寿、俞明震,十月初返沪。按,陈曾寿((1878-1949),字仁先,号苍虬,湖北蕲水(今浠水)人,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官至广东道监察御史,著有《苍虬阁诗集》,是陈三立众多志同道合的诗友之一。是时陈曾寿与俞明震皆在西湖之小南湖畔(今花港公园长廊东)筑屋,比邻而居。当日入夜,陈三立方抵陈曾寿湖上新居,有《丙辰九月二十四日车赴杭州访仁先恪士夜抵南湖新宅》诗记此事。陈三立此行,除泛舟西湖之外,主要游玩了法相寺、西溪、云栖、龙井、六和塔,皆为前次未曾履迹之地。履痕到处,亦各有诗。如《法相寺古樟同仁先恪士作》:

压梦湖上山,晨望理筇策。步寻飞鹭旁,家儿跳俱出。(谓仁先家二稚子子从游。)径转矮树重,穿影霏烟隙。佛场据岩腹,入憩静楼壁。垂阴合景光,茗坐寒翠滴。侧睨老樟怪,挺干作劲敌。雄龙角嶷嶷,何年坼霹雳。飞将两猿臂,射胡有余力。疑灌菩萨泉,漫比精忠柏。天留表灵山,依汝如古德。钟声风叶翻,不坏斜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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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相寺唐樟今景

此诗极为传神地写出了古樟的神态,洵为同主题之名作。陈三立与同游者皆为此古樟所震撼,后来众人集资建了一座樟亭,陈三立专门写了篇《樟亭记》,以为“表灵山偶古德而西湖诸胜迹所仅留之典型瑰物也”。再如游西溪所作五言古诗:

揽胜偶师儒,移航接村店。共载壶樯俱,传笑一水遍。港汊溯弯环,澜沫欲飞溅。历历十二桥,进寸视转战。蔽溪革命草,滋蔓愈葱蒨。非种应运生,谁谱五行传。(是草寄生水中,名野水荷花,不常见。辛亥革命后,始蔓延溪上,至碍舟楫,土人因呼为革命草。)恣探搴岚霞,峰壑极怪变。绰约金银台,示现华鬟面。坞隔荒庵在,聊厚怀贤愿。斯人一往踪,留癖起狂狷。老僧列藏轴,风味瀛洲彦。取醉题纸尾,照席柿颗艳。赏奇获物表,莫问花如霰。(西溪芦花称盛,未及见。)

此次同游者增加了两人,一位是冯煦;一位是吴庆坻,此游系应吴氏之邀。杭州西溪,秋色撩人,陈三立诸人往游之时,正值西溪柿子成熟,惜乎稍早了些,未见经典的芦花飘雪景观。又如《雨中诸真长携瓶酒邀偕仁先恪士游云栖》:

鱼贯舆而前,江路逐健翮。十里荡潮音,醒此看山客。雨中秋草径,始与帆樯隔。斜趋迤逦陂,怒迎巉岩石。猝仰竹万竿,行列森矛戟。古木困重围,突兀拒坚敌。层阴郁沉沉,云光自阖辟。摩戛寒玉韵,风过魂气碧。惝恍落钟磬,寺楼临咫尺。湿衣贺游侣,天全子猷癖。人生贵乘兴,有句吐僧壁。灵境付醉看,归途验双屐。

四位老诗人趁兴冒雨,携酒乘舆,往游云栖。因云栖距杭州城较远,又下着雨,其时往游者稀少,故此诗描绘的云栖,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一年后的九月二十四日(1917年11月8日),陈三立自金陵抵杭州,居停其妻兄俞明震湖宅。除偕俞明震、陈曾寿等往游葛岭、灵隐、法相寺等处外,此次来杭,最主要的活动是偕俞明震、陈曾寿与陈曾矩兄弟、谢凤孙往游富春江。九月二十八日(11月12日),陈三立一行从杭州乘船上溯富阳、桐庐,当日住宿桐庐。次日乘小船上溯七里泷,登严子陵钓台。当日仍住桐庐。次日回杭州。此次游览富春江,陈三立做东。以此推断,他此次来杭,很可能专为此游而来。陈三立晚年经济并不宽裕,何来余钱作此畅游?原来,陈宝箴任湖南巡抚时,办有一矿,入民国后,此矿生意发达,当局饮水思源,赠送陈三立数千元,他遂以此邀约好友游览。

游罢七里泷回桐庐,陈三立赋五言古诗三首,以记此游,后刊登于《东方杂志》第十五卷第二号上。其一云:

初间湖上踪,竟媚江干景。薄江千万峰,灵奇出人境。掩晕翔烟笼,染黛纤茸整。历历开画图,霏霏散绮锦。红树衔青波,缥缈蓬莱影。手揽狎篷背,摩荡天机永。百里造仙都,馆夜吟魂警。恍立渐西翁,(袁忠节昶,桐庐人)揖客相与饮。嬗代为鬼雄,忍对怒生瘿。照窗桐君山,微冷压衾枕。

此诗写从杭州至桐庐沿江风光,不禁怀念起因直谏反对利用义和团排外而被清廷处死的“庚子五大臣”之一、同光体浙派代表人物、桐庐人袁昶(平反后谥“忠节”)。

民国七年(1918)十一月及民国十年(1921)八月,陈三立二度莅杭,为的是料理妻兄俞明震丧事。前一次偕夫人赴杭州吊丧,后一次至杭州会葬俞明震。按,俞明震(1860-1918),字恪士,号觚庵,祖籍浙江山阴(今绍兴),生于湖南。光绪庚寅(1890年)进士,官至甘肃提学使(学政)。入民国,为肃政史,谢病归隐杭州西湖。工诗,有《觚庵诗存》传世。陈三立与俞明震,戚属姻亲,情同至友。入民国后陈三立屡至杭州,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杭州有俞明震在。

民国十年八月十三日(1921年9月14日),会葬俞明震于西湖吉庆山,事后陈三立有诗:

悬泪三年成觅汝,犹及抚棺依佛所。须臾邪许响荒山,漆光摇摇湿寒雨。夙收灵气指埋骨,临穴四拥岩峦舞。我老亦无世可托,偕亡羡此一抔土。月夜魂出唱新诗,草根和以虫声苦,更待拱柏啼翠羽。

俞明震逝于三年之前,陈三立“悬泪”了三年,其间他未至杭州,莫非不忍再到伤心地。如今抚棺永别,且哀已老,“无世可托”,情何以堪!

此次履杭,陈三立寓居蒋庄,时值中秋,友朋招引,夜泛西湖,又游览了法相寺、满觉陇、理安寺,各有诗记游。如看桂花游理安寺诗云:

盛秋故侣临湖壖,邀观十里传馨桂。岩峦回复烟岚消,一径交花满晴吹。坟头两株异枝干,葳蕤丹蕊璎珞细。止箯仰面眩眼目,光景醉人尤物最。深入草木皆佛性,断续溪声初引睡。俄惊枬竹上穿霄,十年重认牛眠寺。写经作塔诸天寂,窜影入林飞翮避。遗基补筑松巅阁,围带列屏蓄山气。二客病跛阻攀登,(谓剑丞、贞长)坐听寒滴觅新句。别僧飞翠湿日脚,微笑已得西来意。

此行与胡嗣瑗、诸宗元、夏敬观同游,四人穿行十里桂香的满觉陇,沿溪而上,二老病足,只有陈三立与胡嗣瑗登山至理安寺。刚刚会葬了俞明震,看西湖边的花花草草,陈三立体悟到了佛性,游了理安寺,领会了“西来意”。

对陈三立及其子女来说,民国十二年(1923)是一个伤心的年份。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1922年11月9日),陈三立七十寿辰,名流来贺及诗祝者甚多,子女孙辈、姻亲戚旧,欢聚一堂,并合影留念。以陈三立孙女陈小从的话说,这是全家人最后一次“金瓯无缺”之大团聚。然而彩云易散琉璃脆,不到一年时间,民国十二年六月二十九日(1923年8月11日),陈三立夫人俞明诗病逝于金陵散原别墅,仅隔一个多月,八月七日(9月17日),长子陈衡恪(字师曾)因侍候继母之病劳瘁过度而卒于散原别墅。遽遭此祸,陈三立哀痛欲死,子陈方恪,女陈康晦、陈新午等担心父亲忧死,乃于八月十五日(9月25日)前挟父移居杭州西湖养疴,租住南屏山下太子湾畔顾氏旧庄,冬间迁居城内白傅路,至民国十三年(1924)八月因江浙战事起,避居沪上;次年(1925)二月,自沪返杭,直至民国十五年(1926)十月末因避北伐战事移居沪上。

在避寄湖上疗伤的这两年半时间里,前期,陈三立心绪恶劣,诸务皆废,无心吟咏。直至民国十三年(1924)十二月居沪时方有酬唱之作,后来游览西湖各胜境、西溪、天目山等处,亦间有诗作,但不及与沪杭诸友唱和的多。“连遭家祸”后的陈三立,眼前的杭州湖山已非之前的景观,景感交融,诗句中更多地包含了一种身世之感。如《蒿庵(冯煦)同年寄诗见怀依韵和酬》:

抱蜀起居笼万象,飞吟犹爱鹊声酬。荒荒魂绕疮痍地,澹澹杯邀岛屿秋。爬剔蠹痕存国故,迷离蚕食乱乡愁。逃名逃世余湖艇,公倘过予为少留。

《次韵庸庵(陈夔龙)同年寄怀》:

难忘赌酒联吟处,花近楼中月下筵。老味各私真率会,余生犹恋太平年。只今魂气依残唾,不隔烽烟落九天。倘问圣湖安着我,水痕掠笔屋为船。

《晓起寓兴用前韵》:

峰头吐日烂金盆,暖入床帏饿蚋存。书册丛丛贪引睡,古今泯泯欲生痕。对花独丑形容槁,得酒初教肺腑尊。早晚青山便埋地,一抔从插六尘根。

当时营葬夫人及长子。再如《乙丑(1925)除夕次韵答倦知同年》:

残客光阴托烬余,接床湖树鸟窠如。三年留命偿磨折,一室何心问扫除。催老杯浇终古恨,移情灯显数行书。杭人认入承平世,爆竹声沉万井庐。

《次答蒿叟(冯煦)叠用东坡韵聚星堂咏雪韵寄怀》:

我生于世如病叶,满蚀虫痕加霰雪。老去家祸承国凶,遁迹偷活亦痴绝。棹湖惘惘魂若迷,攀壑茕茕骨亦折。往往罢游当落日,身随雁影穿烟灭。楼头独酌问何年,壮事绮怀飞电掣。弥天哀愤自开阖,但俯澄漪鉴面缬。海滨一老善男子,郡国利病察纤屑。呵嘘元气起羸饿,呻号裂梦哪忍瞥?复倾肝膈叠吟咏,寄痛略依变雅说。呜呼何术挽横流,早验错铸九州铁。

冯煦热心于慈善事业,故曰“海滨一老善男子”。此诗作于民国十五年(1926),时北伐军起,故诗中有“国凶”之语。此诗集中地反映了陈三立寄居杭州时的情怀。谁说他是“神州袖手人”,家祸国凶,诸般忧患,时袭心头,西湖美景也因此变得灰暗。又如《倚栏》:

湖光山霭手能扪,雁路斜连马鬣原。

谁起楼台隔烟月,半遮啼眼望归魂。

可以想象一位清癯的老人晨夕倚楼,凭栏远眺,晓霁夕阳,湖光山霭,平波渺渺,轻舟点点,飞鸦穿树,群鸥掠水,联想到家事国事,老病寄身,故友凋零,能不怆怀!有说散原之诗,自辛丑(1901)至辛亥(1911),感情奔放,多激越之音;自民国元年(1912)迄十二年(1923),感情渐趋凝敛,其诗如秋气之清萧;十二年(1923)而后,则铸治人间之哀乐,融会天地之精神,诗境颇近于宗教。观上引民国十三年(1924)在杭州所作诸诗,果真如此。仅以诗体观之,即可见分明。此前诸诗,多五言古诗,间有七绝;家祸之后,诗作以七律为主。诗体主流之变化实即心绪之反映。人生快意,诉诸诗,往往以绝句为体,以20字或28字一泄而尽,如李白;而心有郁结缠绵,则往往出之以七言律诗,非如此不足以发抒其心结,如杜甫、李商隐。陈三立于民国十三年(1924)后所作诗,以七律为主,其因在此。

民国十五年六月二十六日(1925年8月15日),《甲寅周刊》刊出汪国垣(字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以陈三立为“诗坛都头领”“天魁星及时雨宋江”,诗云:“撑肠万卷饥犹餍,脱手千诗老更醇。双井风流谁得似,西江一脉此传薪。”可见陈三立在诗坛之地位。陈三立内侄俞大纲在《寥音阁诗话》中说:“陈诗融冶陶、杜、退之、长吉、义山、坡谷诸家神态于胸中,面目多,富变化,有泰岳之'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裂眦入归鸟’之概。又散原深于文史之学,往往以古文笔法为诗,出语矜慎,务求一字不移,使事属辞,每屏弃南人以下语不用。”此语可谓定评。平心而论,今人读散原之诗,感觉佶屈骜牙,难以上口,一方面固然因今人距传统诗歌的时代已远,另一方面,以陈三立为代表的江西诗派的创作追求有以致之。但若细品散原之诗,则不能不概叹于其诗用词之奇崛,意象之奇妙。这从其在杭州所作诸诗中可见一斑。如:以“孰抛青铜镜,平磨霜痕咬”写西湖水面,以“千山出浴掩斜晖,草气烟光欲合围”写雨后之西湖;以“晴湖为纸浮屠墨,残阳染作丹青色”“破碎光景飏金蕤,斓斑画图出众壑”写落日时之西湖;以“夜山一片生秋梦,来拾虫声立断桥”写秋夜之断桥;以“向背列精庐,木杪浮岛屿”写葛岭;“我欲沸冷泉,煮茗析石理”写灵隐寺前冷泉;以“钱江横匹练,白摇浮槛怀”“澄江澹澹帆楫下,寒雨层层鸿雁来”写钱塘江;以“溪光荡入万峰青,十二桥衔打桨声”写西溪,等等。杭州湖山的美,各有各的喜欢,每个人都能寻到他心中或浓妆或淡抹的西施,有人喜其妩媚,有人赏其灵秀,有人则溺其蕴藉。而陈三立所寓眼之湖山,是诗意之湖山,非普通人所能感知。可以说,陈三立在杭州所作之诗篇,是杭州西湖文化的一笔重要遗产,值得今人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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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卫留行 刘俊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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