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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第61篇:《颜斶说齐王》资料汇编

 昵称503199 2025-05-19

目录

01原文及注译

02背景、人物及本文的写作特点

03童明伦:“慕士”与“趋势”

04解题汇评

01颜斶说齐王

【题解】

本文选自《战国策·齐策》。战国时期,七雄争霸,很多文士通过游说诸侯谋取高官厚禄。本文通过颜斶和齐宣王论述“士贵耳,王者不贵”的对话,突出表现了颜斶自尊、自重且清高贞节的形象。

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注释】

(1)颜斶(chù):齐国隐士。

(2)趋:接近。

(3)柳下季:即展禽。鲁国人。食采邑于柳下,谥惠,又称柳下惠。垄:坟墓。

(4)侯:古代五等爵位的第二等称侯。

【译文】

齐宣王召见颜斶说:“颜斶过来!”颜斶也说:“大王过来!”宣王听后不高兴了。左右大臣责备颜斶说:“大王,那是为人君主;你颜斶,是为人臣子的。大王说'颜斶过来’,你也说'大王过来’,这像话吗?”颜斶答道:“我主动上前,这是趋附权势,大王主动过来,这是礼贤下士,与其让我趋附权势,不如让大王礼贤下士。”宣王勃然变色道:“是做王的尊贵,还是做士人的尊贵?”颜斶答道:“士人尊贵,王不尊贵。”宣王又问:“有什么说法吗?”颜斶答道:“有。过去,秦国攻打齐国,下令说:'如有人敢到柳下季墓地五十步之内砍柴的,定杀不饶。’还有一道命令说:'如有人斩获齐王头颅,就封爵万户侯,赏金千镒。’由此来看,活着的君王的头颅,还不如已死去士人的坟墓啊。”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则再拜而辞去。

【注释】

(1)病:辱。

(2)游:交往。

(3)太牢:祭祀时牛、羊、猪俱全为太牢。

(4)丽都:华丽。

(5)璞:未雕琢的玉。

(6)鄙:边远的地方。

(7)遂:显达。

(8)虞:通,乐。

【译文】

宣王说道:“是啊!君子岂可侮辱?我这是自取其辱啊!请求您收我做学生吧。颜先生与我交游,吃的肯定是美味佳肴,出门必定有车马迎送,妻子儿女穿戴华丽。”颜斶谢绝告辞说:“玉石生于山中,经过琢磨就破损了,不是说经过琢磨的玉就不珍贵,而是璞玉已失去它最本质的东西。士人生于边远荒野,经人推举做了官,不能说不尊贵,而是士人的精神品质不全了。我愿意回归山林,饿了再吃东西,就像吃肉一样有滋味,安闲踱步,就像乘车一样舒适,不会获罪可以算是富贵,内心纯洁行为正直,可以自娱自乐。”说罢,颜斶向宣王拜了两拜,告辞而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

【注释】

(1)反:同,回归。

【译文】

君子说:“颜斶可以说是懂得知足了,归于自然,返于纯朴,就终身不会受辱了。”

——摘自钟基、李先银、王身钢译注《古文观止》,中华书局

02背景、人物介绍

背景:战国时期,诸侯纷争不断,各国为了在竞争中胜出,纷纷寻求各种人才来辅佐自己,士阶层在这个时期崛起并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凭借自身的才能和智慧,游走于各国之间,或出谋划策,或著书立说,对当时的政治、军事、文化等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各国君主也意识到士人的重要性,有的君主礼贤下士,广纳人才,以增强国家实力;而有的君主则自恃权势,轻视士人。

颜斶:战国时期齐国人,是一位高士,以其独特的见解和高尚的品德闻名。他不畏权势,敢于在齐宣王面前直言 “士贵耳,王者不贵,并通过列举秦国攻打齐国时的两道命令,即 “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  “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来说明士的尊贵。当齐宣王表示愿意拜他为师,给予他优厚的待遇时,他却以 “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夫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然而形神不全” 为由,辞谢不受,选择回到家乡,过着 “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 的生活,展现出他不慕名利、追求纯真自由生活的高尚品质。

齐宣王:妫姓,田氏,名辟疆,战国时代齐国国君。他在位期间,齐国国力较强,曾一度成为东方强国。齐宣王本人有一定的政治抱负,希望能够招揽人才,使齐国更加强盛。在与颜斶的对话中,他起初表现出了君主的傲慢和对士人的轻视,但在颜斶的据理力争下,他最终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承认了士人的尊贵,并表示愿意拜颜斶为师,展现出了他能够听取不同意见、知错能改的一面。这里的齐宣王就是滥竽充数故事里的齐宣王。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韩非子内储说上》)

03童明伦:“慕士”与“趋势”

颜斶说齐王贵士

《战国策》(红字为《古文观止》所选的部分)

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悦。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王者不贵。”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

宣王默然不悦。左右皆曰:“斶来!斶来!大王据千乘之地,而建千石钟,万石簴。天下之士,仁义皆来役处;辩知并进,莫不来语;东西南北,莫敢不服;求万物无不备具,而百姓无不亲附。今夫士之高者,乃称匹夫,徒步而处农亩,下则鄙野,监门闾里。士之贱也亦甚矣!

斶对曰:“不然。斶闻古大禹之时,诸侯万国。何则?德厚之道,得贵士之力也。故舜起农亩,出于野鄙而为天子;及汤之时,诸侯三千;当今之世,南面称寡者,乃二十四瑏瑠。由此观之,非得失之策与?稍稍诛灭,灭亡无族之时,欲为监门闾里,安可得而有乎哉?是故《易传》不云乎:'居上位,未得其实,以喜其为名者,必以骄奢为行。倨慢骄奢,则凶必从之。是故无其实而喜其名者削,无德而望其福者约,无功而受其禄者辱,祸必握。故曰:'矜功不立,虚愿不至。此皆幸乐其名华,而无其实德者也。是以尧有九佐,舜有七友,禹有五丞,汤有三辅。自古及今,而能虚成名于天下者无有!是以君王无羞亟问,不愧下学,是故成其道德而扬功名于后世者,尧、舜、禹、汤、周文王是也。故曰:'无形者,形之君也;无端者,事之本也。夫上见其原,下通其流,至圣人明学,何不吉之有哉。《老子》曰:'虽贵,必以贱为本;虽高,必以下为基:是以侯王称孤、寡、不穀。是其贱之本与?夫孤寡者,人之困贱下位也,而侯王以自谓,岂非下人而尊贵士与?夫尧传舜,舜传禹,周成王任周公旦,而世世称曰明主,是以明乎士之贵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及今闻君子之言,乃今闻细人之行。愿请受为弟子。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制言者,王也;尽忠直言者,斶也。言要道已备矣!愿得赐归,安行而反臣之邑屋。则再拜而辞去也。

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也。

本文选自《战国策·齐策四》。士阶层本系西周等级分封制最下一级,没有封地,官位也不世袭。后来因社会阶级升降变化,这一阶层人数激增,成分复杂,名目繁多,如文士、武士、辩士、侠士、方士、隐士等,大抵皆具一定文化和技能,堪称各类人才。士的社会地位日益重要,被誉为国之宝,“士无常君,国无定臣”(扬雄《解嘲》)。当时各国各级新旧贵族,为了自身利益,需要争士、争民,“得士者强,失士者亡”(东方朔《答客难》)。士既受养见用,遂为贵族出谋画策,著书立说。

本篇即以高士颜斶为主体,写他与齐宣王及其左右所进行的一场“王与士孰贵”的辩论。颜斶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气势凛烈,理正辞严,充分显示出寒士蔑视王权、勇于斗争的胆识。作者通过齐王心折,“愿请受为弟子”,论证士贵于王,德才重于名位权势,从而突出了士在治国安民中的积极作用和影响,颇具民主意识。文中推崇儒家选贤举能、立功立德的进取思想,但也赞赏道家守贞返璞、知足不辱的隐退观点。结尾写颜斶在“尽忠直言”,说服齐王尊士、用士的“要道”之后,自己却辞禄归隐,甘守贫贱,向往自由生活,此与一般热衷利禄的俗士大不相同,塑造了一个作者心目中理想的高士形象。

全文运用齐王、左右和颜斶的对白形式,结合各人言辞具体内容,描述其发言时的神色、辞气,将他们的个性、品格及变化中的思想感情,表现得栩栩如生。起笔写齐王召见颜斶时倨慢失礼的一声传唤:“斶前!”紧接颜斶针锋相对的一声回报:“王前!”借此引入论事,突兀离奇,出人意表。颜斶的傲岸君王,不畏权势,一开始就给人以鲜明印象。作者一面写齐王震怒,左右声色俱厉;一面仅用“斶曰”、“斶对曰”以见其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答辞内容却是对王进行当面教育,大胆批评,绝不鉴貌观色,更无阿附迎合。最后,当宣王被说服,“愿请受为弟子”,并以利禄相许时,“颜斶辞去”,语气平淡,表现情无波动,心无沾染,依旧不失贫贱骄人气概。作者附加赞语收束,寓意明白,耐人寻味。齐王表情则由“不悦”而“忿然作色”,提出“王者贵乎?士贵乎”、“有说乎”等系列质问,怒容如见;当他听了“生王不及死士”的论证,“默然”无辞以对,强抑怒气,心实难服;最后认输,发出无可奈何的嗟叹,自拟“细人”而称斶为“君子”,辞色虽转卑恭,仍图用荣华作笼络,富贵骄人习气确难改移。文中两次插叙左右侍从者对颜斶的呵斥作陪衬,他们见王“不悦”,急忙揣摩王的心思,摹拟王的腔调,先以君臣身分诘责,继作虚声恫喝,连呼“斶来”,夸张齐王威势,贬低士的地位,强要“天下之士”皆来接受“役处”。汹汹声势,咄咄逼人,其先意承旨、谄上压下的俗态流露无遗。在“士”与“势”的关系上,齐王矜势而非真正好士,左右慕势而贱士,颜斶却鄙势而以士自豪,互为鲜明映衬。

文章中颜斶批评齐王即从“慕士”与“趋势”对举立论。慕是仰慕,意含尊敬、器重;趋是趋附,意含俯就、屈从,下字确切。据后文强调:士必具有“仁义”之德,“辩知”之才,能为国君“成道德”、“扬功名”,传世不朽;而王则具“居上位”,能致富贵的身分。颜斶论王因权势而贵,故“不贵”;士之贵在德才,乃真“贵”。士若“趋势”,则身蒙玷辱;王若“慕士”,则长享尊荣。照应结尾,隐括了他对王的“尽忠直言”和所言“要道”。

颜斶溯史探变,“上见其原,下通其流”。据名实、本末、主从关系,论述王者行事,必需“德厚”、“明学”、“贵士”。王因“南面称寡”,“名华”显赫;士虽“生乎鄙野”,“实德”昭著。德才相对于王位、富贵的虚名,确是“无形”、“无端”;但却很实际,是行事的主宰(君)和根本(本)。先王为政以德,奉行推贤进士,治国安民,故能立功受福,保有王位;世俗之王不知求实务德,“无其实而喜其名”、“无德而望其福”,必致事愿相违,非特如此,“未得其实(贵士、重才德)以喜其为名(王号、爵位、富贵)者”,还会因贵而骄,因富而奢,从而错误地遵奉骄奢以行事,后果是“则凶必从之”、“祸必握”。精微剖析,中情合理,最能触动宣王心灵,使他考虑到“倨慢骄奢”,将致“灭亡无族”,怵然戒惧。

本文妙用典故、引证、譬喻,辩证地阐明王和士的关系。所举齐国本国王和士的故事,是现实的反面例证,对齐王最具有说服力;所举历史上被公认的圣君贤王故事,是古代的正面例证,正反相辅相成,真理愈辩愈明;所引《易传》、《老子》之言,稍经发挥,说明问题恰到好处,所用璞玉譬比朴实之士,也很得体。

颜斶论证“生王不如死士”一节,陡下惊人之笔。齐有高士柳下季,秦王重之,齐王反漠然置之,可见他徒拥名位富贵,不爱才德。名位致争,使他取祸,齐王的头倒成为别人猎取富贵的手段,岂非绝妙讽刺?而柳下季才德俱备,不必求名位,却自流芳千古。“生王”受辱,生不若死;“死士”享荣,虽死犹生。颜斶就地取材,以生死殊途的王、士对举,事真理直。宣王听此,只好悻悻地收敛起骄矜之气了。

宣王及左右仅据身分地位而论贵贱,颜斶提出德才作为贵贱准则来加以批驳。针对左右所论“士之高者乃称匹夫,徒步而处农亩,下则鄙野,监门闾里”,他特引“舜起农亩,出于野鄙,而为天子”,说明卑贱之士亦可转化为天子之尊。尧传舜,舜传禹。尧、舜、禹在践天子位前,都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士。再从历史推溯:“自禹之时,诸侯万国”直到“当今之世,南面而称寡者,乃二十四”。其间侯王“稍稍诛灭”者可谓多矣!其兴亡的原因,正在于“得失(得士和失士)之策”。当侯王遭诛灭,其族荡然不存,命运远落士后,“欲为监门闾里,安可得而有乎哉”?可见王也应贵才德,向士学习,“无羞亟问,不愧下学”;又可见王须引用才德之士,一如“尧有九佐,舜有七友,禹有五丞,汤有三辅”,得士愈多,其德愈隆,其功愈高,自能趋吉避凶;又可见士亦不可无功受禄,尸位素餐,如果贪恋禄位,德才受损,则致“形神不全”,反而失掉士的本色。颜斶的话,自己身体力行,迥异苏秦、张仪一流名利之徒。

颜斶引《老子》的话论证贵贱高下的相互联系和依存关系。高以下为基而体现,贵因贱为本而显示。位极高贵的侯王,却以“困贱下位”的“孤寡”自称,说明侯王应守卑而尊下士,辞当理惬,齐王不能不服。

本文与战国策士徒事敷张扬厉的说辞不同,求翔实,去夸诞,虽有危言奇语,亦皆本乎情理,颇中肯綮。逻辑严谨,前后呼应;议论透辟,别开生面。

——摘自《古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8,题目是编者加的。

04解题汇评

颜斶说齐王

《国策》

解题:颜斶,齐国隐士;齐王,即齐宣王,威王之子,名辟疆,在位十九年(前319—301),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齐宣王见颜斶(音触,齐人)。曰:“斶前!”(前者,使之就己也。〇写骄倨,妙。)斶亦曰:“王前!”(写高贵,妙。)宣王不说。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对曰:“夫斶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斶为慕势,不如使王为趋士。”(分解出来,持论正大。〇“斶前”、“王前”,连写三番,错映成趣。)王忿然作色(不悦之甚)。曰:“王者贵乎,士贵乎?”对曰:“士贵耳,(奇快)王者不贵。”(添写一句,更妙。)王曰:“有说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齐,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垄五十步而樵采者,(鲁展禽,字季,食采柳下。垄,其冢也。秦伐齐,先经鲁,故云。)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镒。’由是观之,生王之头,曾不若死士之垄也。”(快语。读之失惊。〇“生王”字奇,“之头”字更奇。〇此下尚有一大段文字删去。)

宣王曰:“嗟乎!(叹服。)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耳!(此下删去二句。)愿请受为弟子。(结前半篇。)且颜先生与寡人游,食必太牢,(牛、羊、豕,具为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丽、都,皆美称。〇仍是富贵骄人习态。〇起后半篇。)颜斶辞去曰:“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制,裁断也。谓琢其璞而取之。)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失玉之本真。)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遂,犹达也。)然而形神不全。失士之本真。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晚食,饥而后食。〇不羡食太牢。)安步以当车,(安步,缓行也。〇不羡出乘车。)无罪以当贵,(尊遂极矣。清净贞正以自虞。”虞,娱也。〇形神全矣。〇仍是贫贱骄人气度。〇此下删去五句。)则再拜而辞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结赞是苏、张一流反照。)

汇评

[明]张鼐:春秋士果贵,战国士贱。今观斶辞宣王之词,反璞归真,士何尝贱哉?虽然,如斶者,未见有几多人。(《评选古文正宗》卷三)

译文:张鼐说:春秋时期的士人确实地位很高,战国时期的士人地位就比较低了。如今看颜斶(chù)拒绝齐宣王(的邀请)时所说的话,(他)回归到纯真质朴的状态,(这样看来)士人又哪里是地位低贱的呢?即使是这样,像颜斶这样(坚守自我、不慕权势)的人,(在当时)也没有几个呀。

[清]王符曾:精思绮论,妙绝古今。当时田子方、段干木辈不肯为此言,亦不能为此言。(《古文小品咀华》卷一)

译文:王符曾说:(颜斶)精妙的思考、华美的言论,精妙到从古到今都没有能与之相比的。在当时,像田子方、段干木这些人既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能力说出这样的话。

[清]谢有煇:谓斶去为“知足”,信矣。要之,斶此时有不得不去之势。试玩“颜先生与寡人游”数语,宣王纯以势利笼络之,非有折节请教之意也。篇中“士贵”、“王不贵”,其言过傲。“生王之头,死士之垄”,其言近谑。有道德积于中者,当不为是语矣。然比之策士中,固已若鸡群之鹤。(《古文赏音》卷四)

译文:谢有煇说:说颜斶离开(齐宣王身边)是因为 “知道满足,确实是这样的。但关键在于,颜斶在当时有着不得不离开的形势。仔细玩味 “颜先生和我一起交往(游玩)” 这几句话,齐宣王完全是用权势和利益来笼络他,并没有放下架子虚心请教的意思。文章中 “士人尊贵君王不尊贵” 这样的话,说得太过傲慢。活着的君王的头颅,比不上死去士人的坟墓(意思是死去的士人比活着的君王更受尊重),这样的话近乎戏谑。那些心中积累了深厚道德修养的人,是不应当说出这样的话的。然而,(颜斶)和那些善于谋划策略的策士相比,就好像鹤立鸡群一样出众。

[清]林云铭:颜斶,齐人。见其君不屈如斯,纯是战国习气。盖战国之君,得士者昌,失士者亡,故士贵至此。然要己有一副大本领,如孟夫子之藐大人方可。余尝言孟之藐大人,即孔之畏大人,易地则皆然也。斶犹幸有再拜辞去一着,若借此以邀齐王之禄,则半文不值矣。《国策》原本“死士之垄”句下,尚反复数百言,皆斶之言,坊本俱删去。但警策奇崛,亦止有此数语,读之见其势险,其节短。洵不可多得之文。(《古文析义》卷五)

译文:林云铭说:颜斶是齐国人。他拜见自己的国君时如此不屈服,完全是战国时期的风气。战国时期的君主,能得到士人支持的就昌盛,失去士人支持的就会衰亡,所以士人尊贵到了这种程度。然而,一定要自己具备很大的本领,就像孟夫子轻视权贵那样才可以。我曾经说过,孟子轻视权贵,和孔子敬畏权贵,(二者并不矛盾)只是所处的环境不同才会有不同的表现罢了。颜斶幸好有两次行礼后告辞离去这一举动,如果凭借(与齐王交谈)来谋取齐王给予的俸禄,那就一文不值了。《战国策》原本 “死士之垄(死去士人的坟墓)” 这句话后面,还有反复论述的几百字,都是颜斶说的话,坊刻本都删掉了。但(颜斶的言论)警醒深刻、奇特刚健,也只有这几句话,读起来能感受到气势险峻,节奏短促有力。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文章。

[清]吴楚材、吴调侯:起得唐突,收得超忽。后段“形神不全”四字,说尽富贵利达人,良可悲也。战国士气,卑污极矣,得此可以一回狂澜。(《古文观止》卷四)

译文:吴楚材、吴调侯说:文章开头来得很突然、很意外,结尾收束得超脱不凡。后面那段 “形神不全” 四个字,说尽了那些追求富贵名利的人(的状态),实在是很可悲啊。战国时期士人的风气,卑鄙低下到了极点,有了像这样(指颜斶拒绝齐王的行为)的事迹,就可以扭转一下(这种不良的)风气了。

[清]余诚:昔人云,文章最妙是逆折。战国之士,往往持此法说诸侯,虽强词夺理,适足以成其妙也。王欲斶前,斶偏欲王前;王自贵,不贵士,斶偏贵士,不贵王;王欲荣以太牢、乘车,斶偏不喜太牢、乘车,真是逆折得妙。(《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四)

译文:余诚说:过去的人说,文章最精妙之处在于曲折转折。战国时期的士人,常常运用这种(曲折转折的)方法去游说诸侯,即便有时是强词夺理,但恰好能够成就文章的精妙之处。齐王想要颜斶上前(靠近自己),颜斶偏偏想要齐王(靠近自己);齐王自认为尊贵,不认为士人尊贵,颜斶偏偏认为士人尊贵,不认为齐王尊贵;齐王想要用丰盛的食物和乘车出行的待遇来使颜斶荣耀,颜斶偏偏不喜欢这些丰盛的食物和乘车的待遇,这实在是曲折转折得很巧妙啊。

[清]唐介轩:通篇以“士贵耳”、“王者不贵”二语作骨。“柳下季垄”一段,是“贵”、“不贵”确据,后一段正写出士之可贵实际来。一结尤淡而有味,愈觉清贵无伦。(《古文翼》卷三)

[清]毛庆蕃:遒厚古宕,开《客难》、《解嘲》之先。(《古文学余》卷一四)

译文:唐介轩说:整篇文章以 “士人尊贵啊称王的人并不尊贵” 这两句话作为文章的核心主旨。柳下季坟墓” 那一段内容,是 “尊贵不尊贵” 的确切依据,后面的段落则真正地写出了士人值得被看重的实际表现。文章的结尾更是平淡却意味深长,愈发让人觉得(颜斶所代表的士人)清高尊贵得无与伦比。

——摘自《古文观止》解题汇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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