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城农村商业银行营业部共有八个窗口，现在人们都有手机银行，在网上办理业务多，每天中午只有一个窗口营业，一个窗口放了暂停业务的提示牌，其余六个窗口用帘子遮着。一个穿藏青行政夹克头又白又秃的老头，坐在窗口前的小黑椅子上办理业务。一个穿一身米色侧缝有咖紫色条纹运动装的老太坐在长椅上。我的取号单上写着前面只有“1人”等待。这很奇怪，因为“1人”指的是老头，老太手上并没有取号单，看上去也不办业务，除了理一理自己那一头一看就不是在社区理发店染烫的价格不菲的栗色头发，再就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白运动鞋想心事。我等老头办理业务大约用了六分钟，听见柜员对他说：您的业务完事儿了。以为马上就轮到我了。没想到，老头并不起身走开，也不接柜员递出来的一捆一捆的粉红钞票，而是说：我还要再存十四万，差多少我给你补。这时，长椅上的老太迅速站了起来。老头回身看她一眼，她就走到了老头身后。柜员拿到老太身份证，试了试，马上喊大堂经理：这个身份信息需要完善呀！大堂经理走进去，拿着身份证把老太领到外面一个柜员机前，开始给她完善信息。柜员问她要手机验证码，老头拿出手机走了过去，原来柜台留的是老头的手机号。老头看上去大约七十五岁，对老太的口气有些命令式，又有些不耐烦。老太看上去六十岁出头，不言声不言语。他说啥，她就照做，但眼神灵动。跟老头的年纪比，老太其实只能算半老太。那边完善信息，窗口内的柜员就问我要办啥业务，要了我身份证看信息有没有不完善。老太信息完善好，重新坐到窗口前拍照。老头站在她身边，说：存三年。柜员告诉他：利率是2.15。请看屏幕，签字后再确认。 老头就指挥老太太签字。据说现在通货紧缩，利率还要下调。老年人不炒股不买基金国债，就剩下定期存款做理财了。老头看看外面天色，说：来时天还好好的，这咋还下上雨了呢？老头抬手帮她按确认键，很像单位里看下属手生脚慢不耐烦的小领导。他们办好业务，柜员说：你们的完事儿了。然后在玻璃窗内向我举手示意。我走过去，老太还在整理存单和身份证。老头说：快点给人家倒地方儿。柜员开始用验钞机数钱。每一捆过检时都卡住，每一捆都要数上不下三四遍才能成功。我终于明白办理业务蜗牛速度的原因了。而柜员不仅对机器故障视若无睹充满耐心，大约也对老头半老太现象看得多了，一副见怪不怪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有我，在一个营业窗口前，看到了一部精彩的人生戏剧，脑补出无数情节。“520”到了，谐音“我爱你”。中国人不善于表达爱意，对老年人来说，这三个字更不容易说出口，所以谐音使人自在，不至于那么尴尬。不知这张存单是不是老头送给老太的爱的礼物。反正有高额退休金的老人家，一般走路说话都特有底气，也有本钱送出价格相对高昂的“爱”的礼物。爱默生说：“我害怕对爱的尊严有所冒犯，原因在于，它是礼物的守护神，我们绝对不能假意向它发号施令。让其一视同仁、不带偏见地赠给王国或者花瓣去吧。有的人，我们常常希望从他们那里获得玲珑可爱的纪念品，这种期许我们还是要继续。”“殷勤大方的精华并非在意志上，而在命运里。”把这样的论述同现实这部剧情相对照，我们会看到反讽、跌宕、意料之中以及意料之外。如果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生这部大戏的演员的话，那么人与人之间那复杂的关系以及各种节外生枝，就会改变一些人的人生走向，影响到他们自身以及亲人甚或更多人的命运。比如那个老头的子女。如果他们的母亲尚在，他们的人生恐怕就是另外一个剧本了。而这之中，有没有爱默生所说的“爱的尊严”，还真不好说。离开银行时，天又晴了，有一些风。这业务办的，把雨办来了，又把天给办晴了，好像有山中千年那么久。我顶风向前走。人们都在午休，街道空空荡荡。老头和老太早就走没影儿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