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探母》这出戏在“四凶”横行之日,被江青、张春桥拿去当棍子利用,打击老革命干部。他们把这出戏说成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一样,是出大逆不道的坏戏。 翻这个戏的案,过去我没有这个觉悟,如今开始认识到,可以从团结少数民族这个问题上衡量得失,过去我也不敢考虑冲破这一禁区,现在是学术之争,再也不会挨打,大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了。 ![]() 周剑云、胡蝶之《四郎探母》 如今那几位给异族当媳妇的如王昭君、蔡文姬、文成公主都得到理想的解决,唯有给异族当女婿的杨四郎还悬着。前者几位女子都是从团结少数民族问题上解决的,后者那个男子是不是也可以在这个问题上考虑一下呢? 过去,杨四郎身上有一串罪名,什么背叛祖国、投靠敌人、贪生怕死、丧辱民族气节等等。但是,我们再查一查杨四郎全部历史档案,看一看他全部行动,以上帽子统统戴不上。 他既非叛徒,又非汉奸或变节分子,他没有出卖祖国河山、民族利益,没有泄露军事机密,没有担任番邦一官半职,没有干过一件坏事,实在挨不上民族败类的罪名。 杨四郎最恰当的身份是“战俘”。我们总不能苛责古代战俘不自杀就是贪生怕死。他与番邦公主成亲十五年,隐姓埋名,从未暴露身份,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单凭这一条,就说明他没有做出对不起祖国的事,博得观众的谅解。 ![]() 谭富英之《四郎探母》 他一出场就思念老母,自思自叹,泪流满面,他给观众的形象是“虎离山受了孤单”,“笼中鸟有翅难展”,他被俘后被迫在番邦招女婿,情有可原。蔡文姬也是在战乱中被匈奴掳去,被迫嫁给左贤王的,难道我们能责备蔡文姬是没有民族气节吗? 我们当然不能立下一个框框,女子下嫁番邦不为过,男子娶了番女就有罪。与异族通婚是历史上司空见惯的事。宋朝边防大将狄青娶番邦女子双阳公主为妻是有名的故事。 当时北宋与辽邦是对峙局面,两国分界,犬牙交错,其间有许多小部落,五胡杂居。这些小部落不是依附于辽邦,就是归顺于宋朝,为两个大国争取的对象。四郎父亲杨继业,祖居甘肃,后来迁到山西,原先是北汉国的将领,北汉国的君主,也是少数民族,杨老令公反正后归顺宋朝。他妻子佘太君也是番邦女子,杨宗保妻穆桂英也是番邦女子。祖孙二人还都是被俘招亲的呢。 其实四郎当了番邦女婿之后,对南朝北朝的和好,起到一定的作用。中国是多民族逐渐统一起来的国家,通婚是渠道之一。不能死扭住这样一条:和平相处时通婚是允许的,冲突打仗时通婚是非法的。宋辽对峙局面,在宋真宗年代南北和后,安定了一百年,是历史事实。 王瑶卿、朱素云之《雁门关》 由此可见,《南北和》一剧,即《雁门关》,也没问题。这类戏,都是描写祖国多民族如何形成统一的过程的。我认为,凡是含有大汉族主义情绪的,看了这类戏是别扭的,而站在中国从黄帝战蚩尤起就是多民族团结统一过程的观点上的,看这类戏,则认为是未可厚非的。 三国对峙局面,历史有曹操、刘备、孙权,其实当年的宋、辽、金也是鼎足形势。今天的《辞海》也还承认辽邦是“统治中国北部的一个王朝”。当时的辽邦,河北、山西一带是它的管辖地,二百十几年历史,讲汉语,用汉文,施行的是汉朝唐朝的典章制度,不承认它是我们祖先王朝之一是枉然的。 承认了,问题就好办了。古人没有团结少数民族这一政治概念,尚且都承认辽是中国的一个邦,那么今人应如何看待它呢?堂堂二十四史,不是收了辽史金史吗?足以证明他们原是祖国的兄弟民族。兄弟民族之间同化,有许多渠道,通婚是其一端。《四郎探母》这类戏,客观地而又曲折地反映了多民族同化的过程,民族之间的血缘关系。 我特别要强调的一点是,我们决不可把古代兄弟民族的政治集团或形成的王朝,看做近代、现代的帝国主义。否则,我们将不自觉地落进“长城以外不是中国领士”的圈套之中。 我必须声明一点:我只是为分析《探母》这出戏,说明兄弟民族的历史关系。至于古代有些落后野蛮的部落,为了掠夺目的而来侵犯、破坏中原的生产,那是非正义的,我们祖先通过战争手段,把他们赶走,则又是非常正义的。 ![]() 高庆奎、雪艳琴之《四郎探母》 最后,我要为《四郎探母》的说明书作以下的说明,就教高明: 此剧写了中国古代两个民族一一汉族和契丹族的矛盾,在统一的过程中,发生了一场军事冲突,归顺宋朝的杨家将八兄弟,在战场上遭到各自不同的命运。其中杨四郎,被俘后,招为辽邦驸马,他隐瞒身份达十五年之久,他始终恋念故国,在政治上没有投除辽邦。后来,在南北和好中,他起了促进作用,两个民族相安无事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我建议内部先彩排,请社会科学家、历史家、文艺评论家,共同会诊。如果无伤于民族气节这一大关节目,那么应该允许它生存在百花园中。 我的积极目的,并不只限于希望解放一批长期被禁绸的传统剧目,而是为了解放思想,冲破禁区,解决一些条条框框,对新编历史剧有帮助,对编写现代戏也同样有好处。因为创作上的清规戒律,如不冲破,任何类型的戏都编不好的。 从京剧艺术的长远利益着想,必须抢人抢戏抢时间,做到“三抢”的关键,仍在于解放思想。请同志们批评指教。 全文完 (《温州文史资料 第1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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