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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再读一次《静夜思》 - 月满西楼 - 中国经济论坛 - Powered by Dis...

 mishoushu 2008-12-15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每当上幼儿班的儿子背诵这首李白的《静夜思》时,我认为这与他背诵的“鹅,鹅,鹅”一样,不过是一首通的、小孩启蒙用的唐诗而已,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前阶段在读吴小如先生《莎斋笔记》中《关于“春风又绿江南岸”》一文时,为印证后人多有笔误一说,查阅了相关书籍和文章,偶然间发现不仅本诗存在后人笔误之嫌疑,而且,关于“床前明月光”的“床”字应作何解,目前有较大的分歧,在媒体的介入下,争论相当激烈,由此引起我再次研读《静夜思》的兴趣。

关于后人笔误一说,王运熙先生于1985年写了一篇《谈李白〈静夜思〉》的文章,现收入他的《望海楼笔记》,该文提到,“宋代以来的各种《李太白集》和较早的总集郭茂倩《乐府诗集》、洪迈《唐人万首绝句》等书,第一句都作‘床前看月光’,第三句都作‘举头望山月’。‘看月光’变成‘明月光’,见于清人的选本王士祯《唐人万首绝句选》、沈德潜《唐诗别裁》;稍后《唐宋诗醇》、《唐诗三百首》,连‘望山月’也改成‘望明月’了。这种改动为以后的唐诗选本(包括建国后的选本)所遵用。从版本发展过程看,恐怕原貌应是‘看月光’、‘望山月’,只因清人这几种选本特别是《唐诗三百首》流行广泛,所以现在大家熟悉的是‘明月光’、‘望明月’了。”

2008年6月13日凤凰网记者在《专家称〈静夜思〉非李白原句 明清两代做修改》一文中,记者写道:“在清朝康熙皇帝钦定的权威刊本《全唐诗》中,《静夜思》的原文竟然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记者又查了康熙年间由沈德潜编选的《唐诗别裁》,诗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第一句有了变动。”记者的“新”发现证实了王老的说法,然而王老并没有肯定“看月光”、“望山月”就一定是原貌,而仅仅是对此存疑,用了一个“恐怕”一词,我觉得非常妥当,充分体现了王老治学谨慎的作风和负责的态度,因为我们无法亲见李白的原始手稿。

康晓云先生写了一篇《李白《静夜思》“床”字正义》的文章,文中也提到了笔误之事,“其实,正规《李白诗全集》上的原诗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依据古韵,诗中“看”、“望”在作动词时都读平声。后来不知何故,在流传时把“看”、“山”两字都改成了“明”字,不但违背了作者的原意,而且还津津乐道,以讹传讹……”虽然,我百分之九十九相信后人笔误的可能,但是,在李白手稿再次面世之前,要百分之百肯定“以讹传讹”,恐怕还言之过早。然而,毕竟后人笔误之说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信度,康先生“以讹传讹”之说不过是过于肯定了一点,并非大碍,然而,关于“床”字应作何解时,康先生就有点过分肯定了。

说到“床”字作何解,就必须先提到引起这场“床”字“正义”的始作俑者马未都先生。2008年1月2日,收藏家马未都先生在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上,提出了“床前明月光”的“床就是马扎子”,原因是从他的专业目光看,“在唐代以前门窗都非常小的,门是板门,不透光的,窗非常小,月亮是不可以进入室内的,尤其当你的窗户上糊上纸,糊上绫子的时候,光线根本就进不来,所以李白说得很清楚,我在院子里坐着。”说得煞有介事,绘声绘色,好象他就是当时的李白,一会儿“就是马扎子”,一会儿“我在院子里坐着”,在讲的得意时他竟然忘了,“月亮是不可以进入室内的”这样的语句收藏家是不会说的,起码对于研究唐代以前门窗非常小的、有着严谨治学态度的收藏家是不会说的,收藏家只会说“月光”,诗人才有可能说“月亮”甚至“月球”,更甚至是整个“宇宙”。

国学论坛在马未都先生抛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解释长期被误读,李白说的床不是睡觉的床,而是一个马扎,古称‘胡床’”的个人观点之后,舆论一片哗然,各类学者专家、各界人士纷纷站出来提出个人观点,给“床”字正义。2008年3月27日,何庆兰先生在《光明日报论文中心》发表了一篇题为《关于对李白〈静夜思〉解读的述议》的文章,总结了三种不同的解说,“一是认为,诗中‘床’指的就是‘睡觉的床’,这是一种主流的解读。”“一是认为,‘诗中床’指的是凳子或椅子,唐时称胡床。”“一是认为,诗中的‘床’指的是水井口的围栏或辘轳床。”这三种解说,实际上源于《辞海》对“床”字的三种释义:“卧具也,古坐具亦曰床”;“井上围栏”;床形物。《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也有类似的三种释义,其一是指供坐卧的器具;其二指安放器物的架子;其三指井上围栏。睡床说与马未都马扎说均源于《字典》“床”字的第一种字义;而“井栏”说源于第三种字义;“井床”说源于第二种字义。

支持马扎说的,除了马先生唐代以前门窗小的科学道理外,还可以引用古人的记载,《史记·高祖本记》写道“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足。”《后汉书·五行志一》中说:“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京都贵戚皆竟为之。”《世说新语·容止》也曾写道“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这里的“床”指胡床,也就是马先生的马扎了。然而,这里指马札,要么直接点明是“胡床”,要么就用动作来表示 ,“踞”即是,然而,“踞”这个动作只表示床不高,也并不一定就是指胡床。“床前明月光”因为是五言诗,无法写成“胡床前面明月光”以明指胡床,李白及后人又没有明确在诗后面加注,指此处“床就是马扎子”,因此,马先生把它理解为马扎子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是,对着公共说就是马扎子,并且说“长期被误读”,就未免有点“唯我独尊”的感觉,肯定得过头了。:{9o4t;d#i9S'b:|,T7F

再看“井栏”说。某报记者董婷婷发表过一篇名为《退休教师重解李白“床前明月光”》的报道,报道称退休教师程实先生写了一篇名为《新议李白<静夜思>中的“床”字》的论文,指出“李白所言的‘床’应为井床”,“而井床是井台上的围栏”。理由有三,一是辞海有此义,二是“诗人背井离乡,在冷落的深秋时分,一个人站在井台上,望着天上明月,看到围栏处洒落的月光,勾起思乡之情。显然,这样的解释更为妥当。”三是“月光即使能洒在床前,但霜是不能落到室内的,所以,不能写出‘疑是地上霜’”看上去也有点是无懈可击,难怪董记者要激动地说:“揭开了文坛多年的错解,即《静夜思》中的‘床’不是‘睡床’而是‘井床’。论文不但取得了版权,而且被广泛转载,并被译成日、英文在国外流传。”

支持这种观点的当然不只是程实先生一人,汉字研究者李土生先生写了一篇名为《床·井·月 ——也谈“床前明月光”之“床”》的文章,与何庆兰先生一样,李先生总结了三种不同的解说,认为将“床”理解为井栏比较合适。理由除了退休老师的三点外,还引用了古人的诗文作证。例如,乐府诗集·舞曲歌辞三·淮南王篇》:“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李商隐《富平少侯》诗中“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唐彦谦《红叶》的“梧桐坠井床”;杜甫《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诗中有“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等诗句中的“床”皆指井栏。李白还有一首《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

“井栏”说提出了,康晓云先生又指出“井床”并不是指“井栏”,而是根据《名义考》:“银床乃辘轮架,非井栏也。”指出“辘轮架”,即“辘轳底座”,就是“井床”。因此,“井床”与“井栏”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说得也很在理。可是,李先生和康先生忘了以上这些诗文中都是“井”与“床”一起用以明确表示是“井床”,而两位先生另举的李白《长干行》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本身“床”字与“床前明月光”的“床”一样,是一个倍受争议的字。马未都先生就提出这个“床”也是马扎子,而复旦大学的博士生刘洪强先生更写了一篇《“绕床弄青梅”的“床”》的论文,认为“一定不是‘井栏’”,而就是“睡床”。因此,《长干行》不能为证。不过,李先生明确表示,他的观点是个人观点,并没有动不动就说“就是“或者“应为”等。

“胡床”、“井栏”、“井的辘轮架”之后,就剩下“睡床”一说了。何庆兰先生是拥护“睡床”说的,指出:“主此说的学者引用早于唐朝的西晋陆机《拟明月何皎皎》中‘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和比唐朝迟的北宋苏轼《水调歌头》中‘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来证实月光是可以通过窗户照射到睡床前的。同为唐朝时人的诗作也可以佐证‘床’就是睡觉用的,如白居易《燕子楼》‘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李贺《秋凉诗寄正字十二兄》‘梦中相聚笑,常见半床月’、元稹《江陵三梦》‘惊觉满床月,风波江上声’。床即卧铺,古就有之,如《诗经?小雅?斯干》中‘乃生男子,载寝之床’。”除此之外,何先生也列举了主张这一说法的专家与学者,读了后,又感到很有道理。

然而,这几种说法到底谁是谁非呢?那就让我们再来细细地读一篇《静夜思》吧!“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或者“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读了这些还不够,我们还需要读些汉代的诗,汉乐府《伤歌行》有“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古诗十九首中有:“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这里的“床”都是用来“寐”的,并且后一首还明指“罗床帏”,马未都先生一定不会质疑。甚至他所指唐代以前的门窗小、月光进不了室内一说,故且不论他所说的生活常识或者说科学道理,单就诗歌创作来说,应该是“允许”月光照到睡床的,这一点马先生估计不会再有疑问了。而《静夜思》中的“床前明月光”一句恰恰用了“明月何皎皎”四句的意境,这样一来“月光照不进室内”一说就难以站得住脚了。

“疑是地上霜”,“霜”虽是比喻,但是“霜”者“寒”也。古诗十九首中有《凛凛岁云暮》一诗,其中有“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虽然,李白没有达到“无衣”的景况,但“游子”之心却是有的。再看“举头望明月”。汉乐府《悲歌》中有“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望明月”正是“远望”,“远望”正可以“当归”,由此而“思念故乡”,有何不可?难道一定要把“床”字与“井”联系起来才可以解释“背井离乡”的意思吗?读了汉诗,我们再来读南朝的诗,《子夜四时歌?秋歌》写道:“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罗帐”不是床吗?“仰头看明月”又和“举头望明月”是多少相像?因此,王熙运先生就说,李白很熟悉六朝乐府,“李白从这两篇诗(注:指《明月何皎皎》与《秋歌》)获得启发进行再创作,是不难理解的。”因此,肯定李白是在室外,否则“举”不起头一说,未免有点差强人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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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人又要问了。为什么李白把月光比作“霜”呢?“霜”不是应该下在户外吗?室内怎么能说“霜”呢?然而,李白身为游子,因“寒”(身寒或者心寒),看到地上有洁白的、寒寒的月光,把它比喻成霜有什么不可?难道一定要在室外看到了才能“疑”为“霜”?诗是文学,是艺术,把诗歌创作与科学研究混为一谈本身就不科学。否则,古人写诗说“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鲂鱮,相教慎出入。”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去考证一下,鱼会不会哭?鱼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作书?

古代的诗是如此,现今的新诗也是如此。诗人洛夫在《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的诗中写道:“三粒苦松子/沿着路标一直滚到我脚前/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鸟声”,我们有没有必要去研究一下,是不是当时真的有三粒苦松子并且滚到了脚前?是不是可以质疑手怎么能抓得起鸟声?诗人为了表达,不仅可以说室内有霜,甚至可以说,“我的手掌上长满了霜”,“我的头脑里全是霜”,只要用心去阅读诗歌,体会诗歌中的意境与所表达的心情,完会可以被诗歌所感染,这就是诗歌的魅力所在,有什么必要去深究合不合理?同理,诗人写诗时是不是一定在屋内,是不是一定在“床前”,是不是当时真的就有“明月”,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诗人写诗是为了“言志”,“言志”不仅可以触景生情,也完全可以因情造景,我们何必要究之太深?关键是我们能真正地欣赏这首诗,感受诗里的意境,诗歌中要表达的心情,欣赏到诗歌之美。
因此,我写这么长的文章并不是在表示,我认为“床前明月光”的“床”就一定是“睡床”,我要说的是,对于“床”字作何解,我们在没有百分百确凿的证据时,不可以因为自已认可某解,就断言这里的“床”“就是”或者“应为”为某解,并说其他的解释就是误读。如果我们象王老一样用一个“恐怕”作为存疑,“恐怕”就不会引起这么多不必要的争议。在这个前题下,我非常赞同李土生先生的观点,他说“古人讲‘诗无达诂’,对于同样的一个文本,只要不是曲解和误读,做出合情合理的多种解读与文化关照,反映诗歌意象与内涵的丰富与多维,展现中国古典诗词的独特魅力,不仅不应该受到攻击与排斥,还应该得到提倡与弘扬。” 同时,我还希望媒介记者与其花这么大的精力、财力去炒作所谓的新发现,还不如花一点时间,多读一读古今的诗歌,多了解一下目前新诗的状况及其发展动向,多为诗歌的发展和繁荣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这些虽然得不到短期的轰动效应,从长期看,却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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