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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简《诗论》第二章解读

 知愚草堂 2010-10-02
上博简《诗论》第二章解读
【英文标题】Annotation on The Second Chapter of Commentaries on The Book of Poetry in Shanghai Museum
HUANG Huai-xin
(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ShanDong 273165,China)
【作 者】黄怀信
【作者简介】黄怀信(1951-),男,陕西岐山人,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学院教授。曲阜师范大学 孔子文化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内容提要】《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出版以来,学术界对其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字考释、编联和复原方面。接下来的研究,应是对其内容的深入考察,以明其精神实质及学术价值,同时以检验和印证前一阶段的研究成果。本文结合《诗经》原文及《诗序》对上博简《诗论》第二章进行详细解读,拟有助于有关问题之解决。
【摘 要 题】文论研究
【英文摘要】Since the Chu-State Bamboo-Slip edition in Shanghai Museum (I) was published, the academic society has worked mainly on its literal research,annotation, compilation and restoration. The following work should be focused on making a thorough investigation and study on its content in order to understand its mental essence and academic value and meanwhile examine and verify the research results of the preceding stage. This paper is to make a detailed explanation on the second chapter of Commentaries on The Book of Poetry in Shanghai Museum through the help of the original of The Book of Poetry and Shi Xv to contribute to solve some concerned questions.
【关 键 词】孔子/《诗论》/原诗/《诗序》
Confucius/Commentaries on The Book of Poetry/Some of Original Poetry in The Book of Poetry/Shi Xu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17(2004)03-0001-06
上博简《诗论》第二章(注:按:本文所言《诗论》分章、所引《诗论》释文及引李学勤先生说,皆据李学勤《〈诗论〉简的编联与复原》[J],《中国哲学史》2002年第1期。)引孔子曰凡论诗四篇,其文曰:
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夫葛是见歌也,则以叶萋之故也;后稷之见贵也,则以文、武之德也。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民性固然:甚贵其人,必敬其位;悦其人,必好其所为,恶其人者亦然。[吾以]……[得]币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吝(隐)志,必有以俞(抒)也。其言有所载而后内,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车也。吾以《dì杕杜》,得雀(爵)[服]……如此可,斯雀(爵)之矣。离其所爱,必曰吾奚舍之,宾赠是也。
按此文句式,与《孔丛子·记义》篇“孔子读《诗》”一段完全相同,如彼曰:“吾於《周南》、《召南》,见周道之所以盛也;於《柏舟》,见匹妇执志之不可易也;於《淇澳》,见学之可以为君子也;於《考槃》,见遁世之士而不闷也”云云。所以,这里的“以”,皆当如彼读为“於”。因为“以《某某》得某某”,于语不通;而“於”之与“以”,音相转,古书恆互用。“吾以(於)《某某》得什么,又是何以得(或看)出的,所言是否有道理呢?以下分篇说之:
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夫葛是见歌也,则以叶萋之故也;后稷之见责也,则以文、武之德也。
首句是说他从《葛覃》篇看到了“氏初之诗”。原考释云“‘得氏初之诗’不易解释”。今按“氏”显然是一借字。廖名春先生读为“祗”(注:按:本文所引廖名春先生说,皆据廖名春《上海博物馆藏诗论简校释》[J],《中国哲学史》2002年第1期。)可从。祗,敬也。初,始也,有“本”义。《左传·隐公元年》“初,郑武公”《疏》:“凡倒本其事者皆曰初。”《庄子·缮性》“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注:“初,谓性命之本。”所以,“祗初”就是敬本。然“得祗初之诗”亦不辞。廖名春先生读“诗”为“志”,曰:“‘祗初之志’,即敬初之心,也就是下文所谓‘见其美必欲反其本’之心。”愚谓“诗”读为“志”亦可从,只是“祗初之志”当直释为“敬本的思想”。那么《葛覃》是否真有敬本的思想呢?有必要了解原诗。原诗三章章六句,曰: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归宁父母。(注:按:本文所引《诗经》原文及《诗序》,皆据《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中华书局影印本。)
葛,一种藤皮可以织布的植物。覃,借为“藤”,音相转。施,读“亦”音,借为“延”,延伸。中谷,即谷中, 山谷之中。维,语词。萋萋,形容茂盛的样子。黄鸟,鸟名,即黄鹂。“于飞”之“于”,助动词。喈喈,象声词,犹唧唧。莫莫,形容茂密的样子。刈,割。濩,煮。絺,细葛布。绤,粗葛布。,厌也。言告,报告、告诉。师氏,官名,主管教导王公子弟。《周礼·地官司徒·师氏》:“掌以三德教国子……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归,据后文“归宁父母”,知为回娘家。有师氏,知此妇人为后妃之类。薄,借为“迫”,急促。污,去污,清洗。私,内衣。澣,同“浣”,洗。衣,外衣。害,读为“何”。否,据意当是“污”,疑以音误。宁,问安。全诗语译过来,是说:
葛之藤啊,伸到了山谷中,叶子碧萋萋。黄鹂鸟飞啊,落在了灌木中,叫声啾唧唧。
葛之藤啊,伸到了山谷中,叶子茂密密。割回来煮啊,再织成布,穿上美滋滋。
报告师氏啊,我要回娘家。赶紧洗内衣,赶紧换外衣。为什么洗、为什么换?因为回家看父母。
可见这是一位嫁给公室的女子在其行将归宁父母,换洗衣服之时所唱的歌。歌词之中,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又抑制不住归宁前的激动和喜悦。娘家,是她的初生之地;父母,是她的根本所在。她虽然没有厌倦夫家的生活,但仍然不忘急切地回娘家看望父母,说明她怀有强烈的敬本思想——正是所谓的“祗初之志”。看来孔子确实掌握了诗的本旨。“叶萋”二字,无疑从“维叶萋萋”句来。或释为“絺绤”,非是。《诗小序》曰:
《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当作夫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
虽未背离诗义,但与诗之主旨已有距离,而且有明显的封建说教色彩。相比之下,还是孔子之论比较平实可信。那么“见其美,必欲反其[本]”又从何说起呢?很清楚,还是从“祗初”——敬本引出。所谓反其本,就是追溯其根本。凡事有了好的结局,必然会追溯其根本,是人的正常心理,所以孔子说“民性固然”。孔子从诗中女子既有幸福美满的生活,又欲归宁父母,联想到见其美必欲反其本,无疑已是义理之说。既然见其美必欲反其本是民之本性,那么叶子美自然就要歌其藤,文王、武王之德美,自然就要贵其始祖后稷。由自然到人文,由诗里到诗外,看来孔子最终所要歌颂的,还是文、武之德,表现了他的思想崇拜,真可谓三句话不离本行。
吾以《甘棠》,得宗庙之敬。民性固然:甚贵其人,必敬其位;悦其人,必好其所为,恶其人者亦然。
首句是说他从《甘棠》篇得(看)到了宗庙之敬。《甘棠》本是纪念召伯的诗,怎么又能从中得宗庙之敬呢?看来也必须对原诗作进一步地了解。原诗三章章三句,曰:
蔽茇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茇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茇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蔽芾,形容枝叶茂盛,树荫大。《毛传》释“小貌”,非是。翦,铲除,谓铲其根。伐,谓砍其干。败,谓损其叶。拜,同“攀”,谓折其枝。茇,草舍,做动词。所茇,搭过草蓬的地方。搭草蓬,露宿也。憩,憩息、休息。说,“税”字之误。《释文》:“本或作‘税’。”税,借为“睡”。《说文》:“睡,坐寐也。”即今所谓打盹。可见其诗是说:
茂盛的甘棠树,莫铲也莫砍,召伯在下边露过宿。
茂盛的甘棠树,莫铲也莫伤,召伯在下边歇过脚。
茂盛的甘棠树,莫铲也莫举,召伯在下边打过盹。
敬其人,连与之有过一点关系的树也如此之爱护,反映了诗人对召伯的无限敬仰和尊敬。为什么如此尊敬召伯呢?原来这位召伯(召伯虎)(注:说见黄怀信《〈甘棠〉非美召公奭考》[J],待发。),曾受宣王之命为王母舅申伯“定宅”、“城谢”、“彻土田”、“营宗庙”、“峙粮米”、“彻土疆”(注:按:此事明记《诗·大雅·嵩高》篇。),有大恩於申伯及谢人,所以申谢之人作此歌以纪念之。尽管歌中没有描写宗庙之敬,但可以据常理推想:於有恩之人尚且如此之敬,那么对宗庙之敬不就可想而知了吗?因为宗庙是祖宗灵位之所在,地位远在恩人之上。《孔丛子·庙制》载孔子答子羔之问曰:“诗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邵伯所憩。’周人之於邵公也,爱其人犹敬其所舍之树,况祖宗其功德而可以不尊奉其庙焉?”正是此意。可见“於《甘棠》得宗庙之敬”,完全出於孔子的推想。这无疑是其义理之学的又一种表现。其下又讲到民性,认为甚贵其人,必敬其位;悦其人,必好其所为,恶其人者亦然,是人的一种本性。这一方面是为了说明敬宗庙、爱甘棠实际上是很自然的事;另一方面,无疑是为了说教,他要教育人们贵其人当敬其位,悦其人当好其所为,恶其人亦当然。可见他“诲人不倦”的精神无处不有。《孔丛子·致思》引孔子曰:“吾於《甘棠》,见宗庙之敬甚矣。思其人必爱其树,尊其人必敬其位,道也。”其后句无疑是对《诗论》孔子之言的改造。《说苑·贵德》引孔子曰:“吾于《甘棠》,见宗庙之敬也。甚贵其人,必敬其位。”亦当与《诗论》同源。《诗论》第一章作者论《甘棠》曰:
《甘棠》之保《报》,……曷?
《甘[棠]思》及其人,敬爱其树,其保(报)厚矣。甘棠之爱,以召公……
则是从“报”(报恩)的角度立论,应该说不如孔子所见高远。《诗序》曰:“《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于南国。”《毛传》曰:“召伯,姬姓,名奭。”以“召伯”为召公奭,误矣。
[吾以]……[得]币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吝(隐)志,必有以俞(抒)也。其言有所载而后内,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也。
此论失诗篇名,廖明春据简19“《杕杜》前是《木瓜》”补“《木瓜》”,甚是。孔子说他从该篇得(懂得了)币帛之不可去的道理,遍考三百篇,唯《木瓜》篇于此有所表现,而其它篇则无。其诗三章章四句,曰: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赠也。木瓜,一种野生植物的果实,似棉桃而小;木桃,即桃子;木李,即李子,皆贱物也。报,报答,回赠。琼琚、琼瑶、琼玖,皆玉佩名,瑰宝也。匪,同“非”。永以为好,结百年之好也。可见这是一首男女互赠信物的诗。朱熹亦云:“疑亦男女相赠答之辞,如《静女》之类。”(注:据朱熹《诗经集传》[M]卷二,中国书店影印本。)女子赠男子一颗野木瓜,男子回赠她一块玉佩;女子赠男子一颗桃子,男子也回赠她一块玉佩;女子赠男子一颗李子,男子同样回赠她一块玉佩。看起来回报太重,但男子的本心并不是简单的回报,而是为了结百年之好。从此故事,很容易联系到币帛之事,因为币帛就是客人之间互相赠答的礼物。而客人之间互相赠答礼物,无非是为了互相结好,以至永结其好。显然,没有木瓜,就不会有琼琚之报;没有琼琚之报,就不会有百年之好。同样,宾客之间没有币帛之赠,就没有币帛之答;没有币帛之赠答,就不能永结其好。可见礼物、币帛之重要。所以孔子说,他于《木瓜》“得币帛之不可去也”。而《诗序》则曰:
《木瓜》,美齐桓公也。卫国有狄人之败,出处于漕,齐桓公救而封之,遗之车马器服焉。卫人思之,欲厚报之,而作是诗也。
卫人或借此诗以表达欲厚报桓公之心亦有可能,但若谓专为其事而作此诗,则无疑是不可能的。因为诗之本旨不在厚报本身,而在于永结其好。可见《小序》之不可信。不过言“厚报之”,也未离诗义,只是比较表象而己。看来还是孔子理解得比较深刻。那么为什么下面又说“民性固然:其吝(隐)志,必有以俞(抒)也;其言,有所载而后内,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干也”呢?若不是《诗论》第三章又有“《木瓜》有藏愿而未得达也,因《木瓜》之报,以俞《抒》其悁者也”之说,真使人怀疑这里所论是否果为《木瓜》。今既有之,说明上之所论的係《木瓜》。《木瓜》讲赠答,讲币帛,何以又说隐志、说藏愿、言“抒”?仔细体味,似乎与答报之慷慨及目的有关。赠以些许之贱物,而报以珍奇之瑰宝,此在常人难以做到,所以孔子又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认为此人是有隐志而借机抒发。所谓隐志,就是隐藏着的心愿(思想)。人之常情:有隐志,必找机会想办法表现出来,抒发出来。所以说民性固然。男子“永以为好”这一不便直言的思想,正是他的“隐志”;所以他借回赠礼物之机表达出来,正所谓“有以抒”也。《诗论》第三章曰:“《木瓜》有藏愿而未得达也。因《木瓜》之保(报)以俞(抒)其(愿)者也。”达,即表达。,疑亦当读为“愿”。正是对孔子“其隐志必有以抒也”的进一步解释。可见,“吝”、“俞”二字李学勤先生分别读“隐”、“抒”是正确的。马承源先生“吝”字读为“离”(注:按:本文所引“原考释”及马承源先生说,皆据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孔子诗论》[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1月版。)。离志,于此显然讲不通。廖名春先生读为“愍”,释“不明”,似也不如读“隐”确切畅顺。“俞”字马承源先生读为“逾”,云“大意为若废去礼赠的习俗,这个使人们离志的事情太过份了”,似未得其旨。廖名春先生读“俞”为“谕”,释“告也”。然诗中并未见有告,所以也不可从。“其言有所载而后内,或前之而后交,人不可干也”,又是什么意思呢?其,承前指“币帛不可去”。载,即车载之载,谓装载、携带。有所载,指币帛。内,读为“纳”,接受。有所载而后内,是说聘问之时,必须先带有一定的礼物,然后才能接受主人的回赠。前,指结交之前。之,适也,往也,谓以币帛往。前之而后交,就是事先送去礼物,然后再与之“交”——正式会面。,廖名春先生从周凤五读“干”,近是。干,疑借为“干湿”之“干”,不带水分也,引申谓不带礼物。今关中俗语有“干指头蘸盐”,意为不付出一点点就想得到好处,正是此义。不可干,即不可以“干指头蘸盐”。然则孔子之意连贯起来便为:
我从《木瓜》篇,懂得了“币帛”不可缺少的道理。人性本来就是这样:隐藏着的思想,必定会找机会表达出来。所谓币帛不可缺少,是说去的时候车上一定要装点礼物,然后才能接受主人的回赠;或者先把礼物送去,然后再与对方见面,总之,人不能“干指头蘸盐”。
《孔丛子·记义》篇孔子曰:“吾於《木瓜》,见包且之礼行也。”包且(苴),即币帛。可见思想是完全一致的。(此亦可见《孔丛子》之不伪。)
吾以《杕杜》,得雀(爵)[服]……如此可,斯雀(爵)之矣。离其所爱,必曰吾奚舍之,宾赠是也。
考以《杕杜》名篇之诗,全《诗》有二:一属《唐风》,一属《小雅》。另外,《唐风》还有一篇名《有杕之杜》。所以论者于此,看法颇有不一。究竟所指何篇,仍需从原诗入手,看其有无反映“雀(爵)”、“离”、“所爱”之事及人。“雀”之读“爵”,古书常见。《说文》亦云:“雀,……读与‘爵’同。”所以“雀”指爵服应该没有问题。那么先看《唐风》之篇,其诗二章章九句,曰: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瞏瞏,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有,词头。杕,树木孤立的样子。杜,树名,俗名杜栗。湑湑,枝叶茂密的样子。踽踽,孤独的样子。同父,亲兄弟。胡,何。比,靠近。佽,帮助。菁菁,茂盛的样子。瞏瞏,孤单的样子。全诗意思是说:
孤立的杜栗树,枝叶密湑湑。独身行路的人,自己孤零零。难道就没别人?不如亲兄弟。同路的人啊,何不靠近我?人家没兄弟,何不帮助他?
孤立的杜栗树,枝叶茂菁菁。独身行路的人,自己孤单单。难道就没别人?不如同姓人。同路的人啊,何不靠近我?人家没兄弟,何不帮助他?
可见这是一首出门在外独行无助的人所唱的歌,与“爵服”无关。《小序》亦曰:
《杕杜》,刺时也。君不能亲其宗族,骨肉离散,独居而无兄弟,将为沃所并尔。
也无爵服的影子。所以孔子所言非此篇可以肯定。廖名春先生读“雀”为“诮”,释“责也”,谓“诮”即“刺”。但诗本义并无刺意,《小序》乃义理之说,不可据。再看《有杕之杜》篇,其诗二章章六句,曰: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噬,《毛传》释逮,朱熹以为发语词,似皆非,疑借为“谁”,音相转。适,之也。谁肯适,无人走近也,缘“其蔭不足以休息也”(朱熹语)故也。我,杜树自谓。中心,即心中。曷,同“何”。饮食,偏谓食,食其果也。全诗意思是说:
孤立的杜栗树,就长在路左边。那些君子们,谁肯走近我?心里喜欢它,何不尝几颗?
孤立的杜栗树,就长在路旁边。那些君子们,谁肯树下游?心里喜欢它,何不吃几颗?
可见这是一首借杕杜之树的“口”而求伴侣的诗。所以《小序》亦曰:
《有杕之杜》,刺晋武也。武公寡特,兼其宗族,而不求贤以自辅焉。
说明确与爵服无涉,所以孔子所论亦当不为此篇。再看《小雅》之篇,其诗四章章七句,曰:
有杕之杜,有睆其实。王事靡,继嗣我日。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
有杕之杜,其叶萋萋。王事靡,我心伤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归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忧我父母。檀车,四牡痯痯,征夫不远。
匪载匪来,忧心孔疚。期逝不至,而多为恤。卜筮偕止,会言近止,征夫迩止。
有,词头。睆,果实浑圆的样子。王事,周王之事、国家之事。靡,无也。,《郑笺》释“不坚固”,非,当同“固步自封”之固,休止也。嗣,续也。阳,热也。止,同“之”,语助词。女,妻子也。征夫,出门服王事之丈夫也。遑,旧释“暇也”,不确,当借为“徨”。《召南·殷其雷》“莫敢或遑”《释文》:“遑,一本或作徨。”是二字互用之证。《小尔雅·广言》:“徨,往也。”萋萋,形容茂盛的样子。我,征夫自谓。卉,草也。萋,犹萋萋。陟,登上。言,语助词。杞,枸杞。檀车,役车。,破旧的样子。牡,指雄马。痯痯,疲惫的样子。匪,同“非”。载,乘车。孔,很。疚,苦痛。期,约定的期限。逝,过。恤,担忧。卜筮,占卜(用龟占)占筮(用蓍草占)。偕,同也。会,合也。迩,近也。全诗意思是说:
孤立的杜栗树,果实圆溜溜;王事无休止,一日接一日。天气正炎热,妻子心伤悲,征夫出门去。
孤立的杜栗树,叶子碧萋萋。王事无休止,我的心中悲。草木正茂盛,妻心正伤悲,我就要回归。
登上南山坡,去把枸杞摘。王事无休止,使我父母忧。役车破又旧,四马疲又惫,我快到家了。
不见车子回,心里真苦痛。过期还不归,让人多担忧。占卜又占筮,都说快到了,征夫离近了。
可以看出,这是一首夫妻对唱的歌:一、四两章,是妻子所唱;二、三两章,为征夫自唱。妻子在家挂念征夫,征夫在外思念家人。即便如此,也无可奈何,因为“王事靡”。可见“征夫”是有王事在身。那么既服王事,必食王禄,说明他是有爵服之人。“女心伤止,征夫遑止”,无疑是离其所爱。所以,孔子所言《杕杜》,当指此篇。原简“雀(爵)[服]”以下阙,据义当是“之不易当”之类。全句是说:我从《杕杜》篇,看到了爵服之不易承受。以下“如此可”上阙文,当是“劬劳”、“忠厚”之类。斯,犹“则”。言只有如此劬劳忠厚之人,方可赐予爵服也。马承源先生谓“可斯,篇名,或读为‘何斯’。今本《诗·小雅·节南山之什》有篇名《何人斯》,但诗意与评语不谐。”考今《诗》无《可斯》之篇,《何人斯》篇亦确无“雀(爵)之”及“离其所爱”之义,故“可斯”不为篇名可以肯定。又遍考三百篇,无一明言“吾奚舍之”者,其言“舍”者,亦无一有离其所爱之义。所以,“离其所爱,必曰吾奚舍之”,当从此《有杕之杜》之“女心伤止,征夫遑止”二句出。丈夫要出远门,不是离其所爱乎?心中伤悲,不有不舍之意乎?此言说给丈夫,不犹宾客赠言乎?故曰“宾赠是也”。看来孔子之论十分确切。又全诗既言离别之情,又言思念之情,夫妇之情,父母子之情,充溢着爱情、亲情;妻子从征夫尚未出门就有难舍之情,直至后来征夫逾期未归又为之卜筮问卦,无非是盼其归至。当得知丈夫将至之时,无疑是喜出望外。所以第三章又曰:“《杕杜》则情,喜其至也”。可见也归纳得非常到位。说明所言《杕杜》,确指此《有杕之杜》篇。同时可见,李学勤先生之编联及读“爵”读“离”是完全正确的。《诗序》曰:“《杕杜》,劳还役也。”其理解去孔子之论相差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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