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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解读第一章

 火星新人类 2010-12-14

《道德经》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解读:

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很好把握的。“道可道,非常道”就是说,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自然周流、常变常新的。而人只能在一个特定的时候,注意到,并说出来一些特定的关系,而不可能说出全部关系。好比我们说某两种现象之间,存在某种关系,或者说规律性,比如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这个勤奋与成功之间的规律性关系之所以能够成立,实际上还隐含着无数的其它相关条件,比如说,难道仅仅是勤奋决定收获吗?方法重要不重要?别人的帮助重要不重要,机遇重要不重要?所以,当我们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时候,隐含了太多的条件,而要把这些隐含条件全都说出来,显然不可能。而不把这些隐含条件都说出来,则这个被说出的规律,实际上又等于是一种独断,必定是一种断章取义,必定不是鲜活真实的。如果隐含的条件变了,说过的所谓规律,便无效,便不成立。

    同样,“名可名,非常名”。名,是我们对一个事物的一种意味。但是当我们说出这个意味的时候,却遗漏了附着在这个事物身上的大量的其他意味,这些其他东西不可能都说出来。结果被说出的意味只能是事物的一个侧面或一个层面的东西,而不是事物的全部性质。比如,我们说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我们有时候说中国、有时候又说大陆、有时候又说天朝、有时候又说祖国、有时候又说……没有一个名称能够把其他名称所指代的这块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的全部意味全部包容,而实际上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包容所有被列举和未被列举的名称的意味。而这就意味着,那个东西,它的全部的意味,不可言说。

    所以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其中第一个“道”,是全息的、万维的关系;第二个“道”是动词,是言说的意思,也可以指代被言说出来的规律或者关系。同理,第一个“名”,是指被指称的东西本体;第二个“名”,是我们注意到的它的规定性或者意味。

    【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句话,放在今天,放在与西方文化的比较视角之下的话,我们也可以说,可以代表中国与西方对待意识的产物------理性------的不同的看法。老子代表中国文化,认为人们感受着的东西为全体,而言说出来的话语或者理念,总是片面的,有条件的限定的,不自然的,是一种姑妄为之的东西。而西方,以柏拉图为代表,则把理性的东西,看的高于物本体。理念才是真,理念所指代的现实的东西反而是虚幻的。这最终导致了中西方文化两种完全不同的取向。简单地说:中国文化对于理性、名相总是不放心;而西方文化,总是只有落实到理性规范上才放心。】

二、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对这句话的另一种句读法是: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窃以为,这样的句读本身也未尝不可。但是,在近代以来,这样的句读法,却常常把读者的思绪引向荒诞。在近代,也许对这一句的最为离谱的解释,是从西方天体物理学的角度去理解。那样的话,“无”,就成了还没有天地之前的真空,而真空里怎么能生出天地万物呢?循着这样的思路去想象,老子就变成神秘主义者了。

    这样的理解,只能是近代中国人引进了西方物理学以后,才可能作此推想,而在近代以前,从没有人这样理解老子的这句话。实际上,中国的任何一种“哲学”、“思想”,从来没有像西方那样,试图探究过“客观世界”。中国思想家关注世界的落脚点始终是人心,是人心的最精微处。

   为了避免这个近代西方物理学的干扰,这里特意将这句话读作“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什么意思呢?和上面一句所讨论的场景联系起来就可得出结论。因为道不可道、不可名,所以便是无名。那么,为什么说无名是天地之始,有名,是万物之母呢?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里的“之始”、“之母”,绝对不可以从物理学发生的意义上去理解,因为整个一本《道德经》完全没有探讨物理的意思,这是显然的。这里的“之始”、“之母”,只能从言说、从人的界定、指称的意思去理解。那就是说,人如果对天地万物不做界定,便无所谓天地。好比一个婴儿,刚生下来,不要说天地,连颜色都分不清。必须承认,我们所认知的世界秩序和规范,是人为认知界定的结果。没有这个认知界定,世界便是混沌。所以说:“无名,天地之始”。并不是说你不界定天地,天地就不存在;而是说,不界定天地,天地对你来说就是混沌,就无所谓天地。【案:必须承认,人并不是按照天地本来的样子去行动的;而是按照人所自以为的天地的样子去行动的。】世界之所以五彩缤纷,是因为人们在意识中加以界定规范的结果,世界的秩序才呈现在我们的眼前的。所以说:有名,万物之母

    总之,从第一段到第二段,两句话一致地暗示了一点:天地、万物、秩序、规律,都是一种由人主观界定的结果。它们不是由人生出来的,但却是被人看成这样的。

三、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对于这一段的解释,历史上存在两种句读,这里的断句,是河上公和王弼的断句;而另一种,是宋代苏辙等人的断句: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而《帛书老子》中,是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徼看来,《帛书老子》是支持王弼和河上公的句读的。这两种句读的区别的关键点,是“欲”字往哪里摆。而我是赞同河上公和王弼的句读的,道理就在于怎样理解这个“欲”字的微妙之处。

    微妙在哪里呢?我们首先结合前面的意思看。前面说了,既然可道之道不是常道,为什么还要道出来?既然天地万物只是人的主观片面的界定划分,为什么还要界定出来?有什么意义?    根本上就在这个“欲”。我们言说,是为了行动服务的,言说所指代的性质特征、所申明的道理规律,是行动的方向和线路图。而我们之所以作出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言说,都有一个基本出发点:就是人们的主观意欲。好比说,森林里的蘑菇都是五彩绚烂的,可人们从自己吃的角度,非要给这些蘑菇分出一个有毒的、无毒的类别来,分出个营养价值高低的差别来。这就说明,一切的规范标准,都有一个隐含的出发点------我们的主观价值、行为意欲。规范、标准、规律都是、工具性的、附属性的,服从于那个意欲的。假如我们没有这个意欲,或者我们的意欲变了,则所有的界定、规范、标准、规律都成了虚幻。

    于是,问题就来了。意欲是从哪里来的?所有的意欲都有条件,好比毛主席说的一句名言: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有的欲望、动机、价值取向、诉求,它们的存立消解,都有条件。

    明白了这一点,这句话的意思就大了:“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这里的“妙”、和“徼”,是相对称的。“妙”是精微之处;“徼”,是极限的意思,是显扬之处。我们言谈行动的出发点,是原动力,深藏在最底下,不易察觉(有时候连行动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言说出来的一大套理论,行动所做出来的一大堆痕迹、结果,则处在显扬之处。这样解释,我们就很容易明白“常有欲,以观其徼”。就是说,我们应该从人的行为动机,从其意欲来考察、评估他的言谈举止。从人的价值取向,来考察所谓的道德标准、社会规律、理论体系。

    可是,“常无欲,以观其妙”,这句话就有点费解了,难道是说让我们戒除自己的欲望,然后可以冷眼静观世界吗?可问题是,人怎么可能无欲,而且是常无欲呢?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了,如果让你没有欲望的话,那你连冷静观察的兴趣都没有了。就是在大街上看人打架,不是也得有个凑热闹的兴致么?!

    我以为,解读这句话的关键,就是不要执着于“无”的字面意思,而要多从个人的生活体验出发去理解。人是不可能没有欲望的,这只是一般地说。但是就某个具体的欲望来说,却是周流变动的。比如说,饿的时候,我们觉得“民以食为天”,这话真对;等到吃饱了,又觉得这话太庸俗了。人就是这样,在城里的时候,就对城外有欲望;等到了城外,又对城里有欲望了。

    那么,在这种欲望的周流变动中,我们注意到什么了?注意到了欲望生成裂解的条件性,对不对?!好了,到了这里,我们才可以真正体悟老子“常无欲,以观其妙”这话的精微之处了。

    人是这样一个动物,总是基于一种欲望、情绪、价值的有意无意的导引去行动。好像这种欲望、这种情绪、这种价值就是一切的一切,而从不去顾及这种欲望、情绪、价值是有前提有条件的。结果,人世间常犯的错误是,把握不住分寸。基于某种欲望,要么彻底地肯定一个东西,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感觉有欲望是一种痛苦;好了,要么彻底地否定这个东西,觉得自己应该彻底接触欲望,便一了百了,以为这样便解脱了,结果往往抽刀断水水更流。当然,世人也总说要控制自己的欲望,有节制云云,但谈何容易。而老子就是要人把自己的意识,再往下延伸一层,心灵的观照点,不在欲望本身,而在形成欲望的条件上。这样,我们就能够从欲望本身超脱出来,收发自如。注意,是超脱,不是戒除。

    我们常说,人常常需要经历过事情的全过程,才会成熟,才会有一种平常心。就好像饿了,吃了,饱了,又饿了,再吃……所以人们对馒头,米饭,是很容易保持平常心的,既不会崇拜它,为一个馒头而疯狂;亦不会彻底否定它,“老子下决心再也不吃馒头了”,呵呵。那么,人生的其他事情呢?还有,对一个东西,你看得开,而别人看不开,那你应该怎么办呢?

四、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结果,这个“欲”,就成了老子把握社会人性的关键。第一,“欲”是人们的行动,和社会的结果的出发点和总根源。第二,“欲”的有无,又是有条件的。所以,“欲”,既是解释诊断社会问题的根本点,又是控制社会问题的切入点。所以说,“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因此,老子思想的核心,无非是,第一,从人们的意欲出发,诊断和解释社会问题;第二,从意欲的条件性入手,控制涵容欲念,来达到治理社会的目的。

    明白这两点有什么妙处呢?在中国这样一个“人治”的社会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和人打交道。人们经常苦恼的问题是,第一,总是忙着与对方所说的话进行争辩、忙着应付对方给自己出的难题,而很少注意到一个人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这样做?那么,我们能不能从人们的行为动机去读解?第二,人们总是努力去压制、去否定对方的意愿,却很少注意一个人为什么会产生这样那样的意愿?那么,我们能不能从改变别人意愿的条件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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