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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笠:有趣有气狱中诗

 风云际会2009 2011-01-29
有趣有气狱中诗
○ 成立笠
 
    起承转合,先来破题。读钱彩《说岳全传》,知宋代大将军岳飞被12道金牌招回首都临安,于郊外夜梦两狗谈心,翌日请金山寺住持道悦和尚解之,曰:“两犬对言必是‘狱’。”进城后果不其然,被奸相诬以“莫须有”,风波亭上送了命。从字面上看,狱中是可以说话的。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还可写成文字,甚至写成绝妙好词。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
    这是“初唐四杰”之一的浙江义乌人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诗。这小子后来参加了高宗末年徐敬业领导的反武则天运动,主管宣传工作,著名的《讨武曌檄》即由他捉笔。檄中名句有:“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特别是那句“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据说檄传京师,武则天读后感叹曰:“宰相之过,安失此人?”看来武则天对他的印象极佳。前边提到的这首诗,是他早年任御史时遭诬入狱所写。开头两句点题,句法上是对偶,行文上是比兴,分别从蝉和己两方面写起。全诗大意是:盛夏最喜炎热的蝉,曾经以它的鸣叫辉煌过,如今白露既降,临近生命尽头,每一声都是那样的凄切。我身陷囹圄,从荣耀的朝廷命官变成阶下囚,也像蝉一样,走上了人生的末路。诗写得不赖,被后人誉为唐代“咏蝉三绝”。清人施补华在《岘佣说诗》中评道:“同一咏蝉,虞世南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的‘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的‘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难怪在他被诛后,武则天还派人寻访他的作品。“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世事就是这么怪,“表”他“心”的,谁料竟是他的头号政敌!
    到了宋代,有两首狱中词,说来也很有趣。一首是在宋初,南唐将亡,后主李煜肉袒出降,被封为违命侯。在开封,他名为“侯”,实为囚,不仅过着“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生活,而且连他心爱的小姨子兼皇后也常为禽兽不如的赵匡胤赵光义兄弟留宿。三年后,他写有著名的《虞美人》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该词被后代评论家称之为“虽蓬头垢面而不掩天香国色。”但这位天才的音乐家皇帝倒霉的是,对方于音乐一点儿也不陌生,一看就明白所指,犯了大忌,遂于当年“七夕”之夜赐酒毒死了他(“七夕”于他,既是生日也是忌日)。另一首,则是北宋倒数第二位皇帝、能诗善画风流主儿宋徽宗赵佶的《宴山亭》词。话说宋徽宗被掳金国,金主完颜亮封其为“昏德公”,让自己舂米,自己做衣。但米和麻却从不给足,终日半饥半饱,赤身裸体。一天,正当他饥寒交迫时,看见一个金人用马鞭抽打他的皇族子弟,打累了还让自己打自己。他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挥泪捉笔,写道:“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写完之后,他不忍卒读,帐外寒风一过,周身抖擞,赶紧塞入毡下。几天后,这首词竟然转到完颜亮手中。赵佶听说后,抱着儿子钦宗赵恒大哭。因为他忽然想起了100多年前那个被他祖先俘虏并赐死的南唐后主李煜,知道这是报应,立时感到末日来临了。然而他过虑了。他比李煜幸运的是,这位金主只知弯弓射大雕,压根儿就看不懂诗词,结果并没有迁怒于他。这正应了宋末元初汪元量的《醉歌》诗:“南苑西宫棘露牙,万年枝上乱啼鸦。北人环立阑干曲,手指红梅作杏花。”把梅花竟然认作杏花,可见金、元这伙人对风雅多么无知;无论怎样的好诗,于他们都是对牛弹琴。这位“读者”不懂诗,反而救了宋徽宗的命!后来还是由于病饿冻馁,日惊月吓,赵佶父子这才魂归北国大漠。以上两首帝王的狱中诗,在近人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并称为“血书”。
    其实,要说写“血书”,不仅是以上两位帝王,赵宋家的大臣们才是真正用血写字。生于公元1226年的谢枋得,在宋度宗赵禥时曾为考官,因拟题以大奸臣贾似道政事为问而被罢斥。宋恭帝赵显德祐元年(公元1275年)起用为江东提刑、江西招谕使,知信州,曾率兵抗元。元人破城后他遭通缉,终不能免。临行,他写诗道:“云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天下岂无龚胜洁,人间何独伯夷清。义高便觉身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从诗中不难看出,谢枋得此时已立下了赴死的决心。他的学生蔡正孙为他送行时和诗道:“山色愁予渺渺青,平生心事杜鹃行。霜饕雪虐天终定,岁晚江空水自清。肩上纲常千古重,眼前荣辱一毫轻。离明坤顺文箕事,此是先生素讲明。”面对恩师的慷慨赴死,他的学生一点儿也没有阻拦。“此是先生素讲明”句,与其说是支持与鼓励,莫若说是激将之言,读来令人大为感叹。他的好友张叔仁也匆匆赶来,并写诗道:“打硬修行三十年,如今证验作儒仙。人皆屈膝甘为下,公独高声骂向前。此去好凭三寸舌,再来不值一文钱。到头毕竟全清节,留取芳名万古传。”张叔仁赞扬谢枋得杀身成仁的决心,劝他留取芳名。并说如果贪生怕死再回来,那就一文钱也不值了。这就等于断了谢枋得的后路。
    文天祥比谢枋得小10岁,既同为江西乡党,又同为宋理宗赵昀宝祐四年(公元1256年)进士。作为头名状元,文天祥后来官居宰相,与张世杰、陆秀夫并称为“宋末三杰”。他的故事既诱人又悲壮。其时,赵宋王朝奄奄一息,文天祥积极募集将士,组织抗战,希冀挽狂澜于既倒,然而一次被扣,两次被俘,使他未能如愿,英勇就义,含恨而终。宋恭帝赵显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文天祥离开临安前往元营谈判,被扣押后又伺机逃脱,从镇江口走入真州(今仪征)。真州守将苗再成听说后,十分高兴。他认为以文天祥丞相、枢密的威望作号召,江淮的宋朝将领同仇敌忾,挽回颓局是大有希望的,于是连忙写信给淮东制置使、另一位抗元英雄李庭芝。然而李庭芝却与他的判断刚相反,不相信文天祥这样的重要人物在元军严密戒备中竟能逃脱,认为他是被放出来赚城的奸细,移文真州要苗再成加以杀害。苗再成怕错杀忠良,未动手,只是叫文天祥一行自找生路。一次抗元的绝好机会就如此失去了。三年后,文天祥再次被俘,北上途中,又经真州,不禁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感慨万千,写下了一首凝重、深沉的《真州驿》:“山川如识我,故旧更无人。俯仰干戈迹,往来车马空。英雄遭算晚,天地暗愁新。北首燕山路,凄凉夜向晨。”在狱中岁月,文天祥的诗,笔触有力,感情强烈,风骨凛然,表现了诗人威武不屈的英勇气概,极具震撼人心之力量。他的《过零丁洋》更是传遍大江南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廖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读到这里,再看看前边的文字,读者大都会产生出两个联想:一是这首诗的末句与张叔仁送谢枋得诗的末句“到头毕竟全清节,留取芳名万古传。”异曲同工,但更高一档,因而传唱更广。二是据说这首诗送到元军统帅张弘范手里时,这位俘文天祥于五坡岭,次年又在广东新会击败张世杰水军,嚣张地在石碑上刻“张弘范灭宋于此”的大将军,也不禁伸出大拇指赞叹说:“好人好诗!”遂联想到武则天对骆宾王的良好评价。评价归评价,但最终,他们还是用屠刀堵住了诗人的口!
与封建士大夫相比,多少年后的一大批共产党人,才是真正的无产者,他们甚至连“照汗青”的欲望都没有。与谢枋得、文天祥同为江西乡党的杨超,是位21岁入党的北京大学高才生,曾任中共地下县委书记。1927年不幸在江西九江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同年12月27日在南昌市德胜门外下沙窝英勇就义。他留下的绝命诗是:“满天风雪满天愁,革命何须怕断头?留得子胥豪气在,三年归报楚王仇!”何其乐观,何其悲壮!20年后,生于河北,在山城重庆曾担任《挺进报》书记的陈然,更不愧是燕赵悲歌慷慨之士。他在歌乐山下国民党狱中所写的《我的“自白”书》,足足影响、教育了几代人:
 
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
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
我不需要什么自白,
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刺刀。
 
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
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
毒刑拷打算得了什么,
死亡也无法叫我开口。
 
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
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这就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
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
 
    手捧这首用殷红鲜血写就的诗篇,真不知于诗词并不陌生的蒋大总统在对陈然砍头的同时,是否还有女人皇帝武则天对骆宾王、粗鲁元将军张弘范对文天祥诗作给予高度肯定的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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