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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那条江-中学语文阅读

 费厄泼赖 2011-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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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那条江   
查建中
  下决心跑沅水航道实在是因为沈从文先生。先生的《湘行散记》、《边城》将那条神秘的河道和两岸的故事构筑成一个巨大的诱惑。我报名参加了为三线建设运输物资的船队,尽管只是一个刚入门的新水手,对水上营生尚一窍不通,对即将开始的航程茫然不知,我依然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远航的船。
  我们这支船队由一艘拖轮和三艘没有动力的木驳船组成,是从常德装载物资,溯沅水而上直到辰溪,卸载后空船返回常德。航程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我在其中一艘木驳船上当水手,驾长姓胡。老胡四川人,l4岁上船当小伙计,在川江上滚了二十多年,老胡水性极佳,绰号水猴子。在湖南方言中,“胡”、“浮”不分,人们说他是淹不死的。
    我们这条木驳船只有两个人,老胡显然对我这个啥也不懂的“小伙计”不满意,一天到晚阴沉个脸不愿多说话。我也懒得理他,前面的航道上有数不清的兴奋和激动等着我呢。Et子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从船头流走。到常德装满货物时,已经是八月下旬。船舱里热得可以蒸熟包子,晚上我们只能铺张凉席在船舱顶上睡觉。枕着船边哗哗的流水,仰看满天星斗在天幕中明明暗暗,江风拂动,慢慢地吹散白天的暑气。这时候老胡的鼾声开始起伏。不知为什么那没心没肺的声音总能让我想起古刹里面
  的木鱼和方丈的吟诵。燥热在心中退却,宁静  随着月亮一同升起。月色很朗,白色的光洒在  对岸的德山上,勾勒出清晰可见的山廓,还有  山上隐隐的房舍与佛塔。
    船过桃源,河道开始变窄,弯道也特别多  起来,船队行驶得更加小心翼翼。我们三艘木  驳船首尾相连成一单列,拖轮在前面通过一条  80米长的钢缆牵引船队前进。这种队列适宜  在水面窄弯道多的航道中行驶,像一条蛇顺着  水流扭来扭去。但木驳船上的驾长们最不喜欢  这种编队,因为他们这时必须守在舵旁,跟着  拖轮的行驶意图不时地搬动那杆沉重的舵杆。  一个航班下来就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背疼。过  沅陵时,我独坐船头尽情欣赏这座古城,突然  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猛回头,发现老胡那  鹰隼一样的目光里暗含杀气,我从中读出“把  这小子扔到河里喂王八”的狠毒,不由得背上  爆出一层冷汗。对老胡的忌惮使我在梦中也睁  着一只眼,时间一长弄得人疲惫不堪。老胡对  我刻意修好的姿态视而不见,这更让我惶惶不  安。到辰溪卸货时,我特地上街打了两斤酒,还  买了花生米、卤肉之类的东西。酒菜就摆在船  头,老胡被我生拉硬拽地拖来,我们随意地坐  在船头。我说自己不想当一辈子船拐子,也不  想学那狗屁不值的驾船技术,所以这不是拜师  酒,只想和你比比酒量,你要是不敢喝就拉倒。说完我把碗里的酒一口干下,挑衅地看着老胡。老胡依然是那副神态,但他好酒,当一碗酒摆在面前时不可能不喝。连干三碗后,两斤酒已经喝去大半,老胡没醉,我却把自己先放翻了,呕得一塌糊涂,整整睡了一天一晚。这顿酒虽然没有掏出老胡的什么秘密,但他对我的态度有了变化。
    卸完货空船返回常德时,仍然是单列式编队。拖轮在前我们在后一路飞驶而下。流速加上船速,每小时航程达到30公里以上,在这条三级河流上这种船速太惊人,连老胡脸上都有几分紧张,嘱我不许在船上乱跑。我不以为然,看着两岸不时掠过的小镇、村庄和青山、峭壁,在心里整理着关于这条江的琐碎的片断。
    沅水不是一条驯服的江。它在层层叠叠的大山中被束缚,被压抑,被迫在层峦叠嶂中千回百转,积聚起移山倒海的力量,也积累起疯狂的暴戾。它蔑视一切生命与一切法则。江面上破碎的船板,漂流的浮尸,江中礁石上断裂的木排昂起一根根撕裂的木桩,斜斜地伸向天空,令人心惊胆战。
  青浪滩——是一段令所有水手闻风丧胆的险滩。滩长四十余华里,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汹涌的江水撞击到礁石上激起巨大的白浪,礁石后面不动声色的回流形成漩涡,暗藏着隐隐杀气。这段航道有专业的领航人。他们在生与死的边缘讨生计,登船时从不带多余的衣服和财物,天热时甚至赤条条地站在甲板上喊舵。虽然他们熟悉航道,水性更是百里挑一,但是每年总还是有几个人在江中永远地消失。我们船队下青浪滩时为了保险,拖轮分三次下,每次只拖一艘驳船。拖轮的船长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但他固执地不肯请领航人,认为那会有损他的名誉。
    刚下滩时船行得很顺畅,但是到“对我来”礁石时。老船长可能心虚了一下。这块礁石位于航道中间,足有两米多高,礁石上刻着三个大字“对我来”。水流在礁石前咆哮翻滚,凶险无比。船到此处必须毫无惧色地对着礁石冲去,借着水撞在礁石上的反弹力量顺势一转舵就过去了。老船长在最后一秒时提前转了舵,拖轮一下子冲进回流,航速陡然慢下来。我们后边这艘木驳船却顺着急流排山倒海地向“对我来”冲去。联结两船长长的钢缆沉入江底挂住礁石。钢缆拉得两艘船在江中剧烈倾斜,拖轮上的水手眼明手快一锤敲掉钢缆。失去动力的驳船只能听天由命,船艄像野马一样横着向礁石撞去。在一阵木板爆裂的脆响中,我像一只沉重的麻袋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弧线扑通摔进江里。冰凉的江水漫过全身,灌进口中,我勉力地挣扎着,意识渐渐飘逝……    我的意识是被老胡的耳光抽回来的。在吐了一大摊黄水后,见我仍然没有苏醒,老胡狠狠地抽了我四个耳光。尽管那几个耳光让我的脸肿了一个星期,我还是非常感谢老胡把我从龙王那里捞了回来。拖轮上的师傅告诉我,就在我飞出去的一刹那,老胡几乎在同时扔掉手中的挽篙纵身跃入水中。他抓住我在江中漂流了近5公里才把我拖到岸边。当地人说,在青浪滩掉进水的人100个也难活一个。
    因为这次遇险,老胡在船返回常德后,毫不留情地把我赶了回去。在沅水上的一次往返成为我一生中弥足珍贵的经历,为我以后的日子提供了一种重要的精神依靠。在沅水中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沟沟坎坎过不去呢?

来源:中学语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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