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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绝唱
这是一个男人，真正的男人。我们一直自豪了两千一百五十年。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男人不必一定赳赳如山，血染沙场，正如侠者不必持剑一样。一部《史记》和他悲惨的境遇，让他名垂青史。其实他的手里也有武器，这就是他手里的笔。那是他的匕首，那是他的投枪。 他死后的两千多年，中国另一位同样有着硬骨头和睿智思想哲人带着崇敬高度赞誉了他的心灵与肉体搏杀的结晶世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他，一个学人，一个知识分子的生死观。大话虽然波澜壮阔，豪气冲天，做起来怎难于上青天。这句话，他只说了一次，却艰难的做了一生。 公元前145年，随着一声哇哇啼哭，一个男孩子降落人世。这一声啼哭不同反响，很长，然后他竟然咧嘴笑了。 我们知道，每个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笑着降临的只要苏格拉底那个虽然博学，却贫困一生的哲学家。莫非他也注定了如此的命运？ 著名学者 夜深了，他依然颤抖着枯槁伶仃的手，神情庄重的写着。风吹起他凌乱的头发，燃着清油的灯心闪烁着，终于他停下了笔站在窗前，面对一轮明月。袍袖显得宽大了许多，随风呼啦啦作响。清瘦的身影在墙上晃动跳跃。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习惯性的拈起长髯。哦，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几年了，曾经浓密如草般的黑魖魖的胡须慢慢脱落了，如今光光如也。 这是那个汉武皇帝的杰作，曾经让他生不如死。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给了最大的惩罚和羞辱。没有男人的标志的他，沉默了。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下半身的伤痛渐渐结痂，不再疼痛刺骨。但心里的痛苦却如房间立的空气，无形无影，无大无小，无边无际，却四处弥漫，随手抓一把，随意踩一脚都是。 这痛苦是他浑身发冷颤动。这就是那个所谓的贤主 回首往事，他不由得泪眼模糊。他真的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荒唐？ 读书。十岁他背诵古文，博览群书师从经学大师孔安国、董仲舒，学习《古文尚书》《春秋》，19岁 开始皇帝很器重他，他也比较得意。陪着黄帝封泰山，编撰历法，遍览群籍。 人的一生，由许多碎片不经意的链接而成。偶然的一件事情，便突然会改变他的整个命运。人的一生只有几步，关键是年轻的时候。 四十岁的他，依然书生意气。耿直，说真话是他的秉性，也史家的操守。“李陵转战千里，矢尽道穷，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他虽投降，尚属情有可原。臣以为只要他不死，他还是会效忠汉朝的。”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自己只不过凭着直觉说了句良心话和公道话而已。只因为触怒了天子的龙颜龙威，天子一怒之下便将他的男根除去。除去男根，这是一个男人的奇耻大辱。 他想到了死。但他不能死。因为父亲司马谈的临终遗言还在耳边轰鸣。汉武帝封泰山，司马谈以职任太史公而不能从行，愤懋而死临。历代帝王，封泰山，必再国强民富之际。汉武帝好大喜功，虽然战火连绵，民不聊生，但他执意如此。终前父亲颇为难过，对他说：“我死以后，他必为太史。做了太史，莫忘了我的遗愿。今大汉兴盛，海内一统，上有 司马迁彻夜难眠。往事如在昨日，一切无法重来。死还是活着，是摆在他面前的艰难选择！我想这时候，他也许对父亲的话也产生了怀疑。这就是父亲所说的 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他的眼前，他的脑海，孔子屈原等先贤如影随形，缕缕在梦中萦绕。他们给了活着的勇气。人活着是需要一口气的，再加上理想的支持。 夜深天凉，月影横移。妻子柳倩娘轻轻的为他披上一件外衣，亲手将一杯热茶递在他手里，看着他喝。他忽然心里一热，眼角发酸。刚才的一切情绪随之化作万千感激柔情喝深深的内疚。 多少天了，他只身一人青灯固守，编写自己的理想，吞咽咀嚼自己的屈辱喝痛苦。忘记了，一个女人在默默的陪着他流泪。他把夫人搂在怀里，婆娑着她眼角浅浅的纹丝。他的一生，因为两个女人的存在而不孤独。那个她陪伴他游历大江南北，搜集史料；这个她为他默默操持家务，陪他享受屈辱和生死。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有着一个或者几个优秀的女人。 他让她改嫁。她总是不肯。他说自己是一个废人。为了他的幸福，他狠心写下修书一封。她却将它撕得粉碎。她说最大的幸福就是陪他在一起享受孤独，完成他的独立人格和未竟事业。她说，痛苦，两个分担，就会减少很多。 文天祥被捕，跳水撞墙，唯求一死。他呢，一尺白素几乎彻底的走开。妻子救了他，不止一次。她劝慰他，死有何惧？活着更伟大。他终于明白，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知道，生命如果有轮回，他愿意下辈子还娶他为妻，作个让她真正幸福的好女人。他知道，这是痴人说梦。 他继续整理自己，清理自己的心灵污秽。这是一部带血的历史，这是一部带着思辨的历史，带着情感的文字。 这就是一个大学者大文人的操守。他承担生活所给予他全部苦难，平静无奈的接受了生命的赏赐，包括巨大的不幸和不公。他舔着伤口，带着郁结，完成自己，超越自己，超越时代，站在时空之颠。忍受一天苦难，容易；忍受一辈子，几十年，那是煎熬，生不如死的煎熬。 人生苦短，人生易老。这茫茫世界，有多少爱值得重来？这茫茫世界，有多少人值得期待和回忆呢？ 遗忘是人类的本性，我们无需过多的责备。2150年了，他这个小人物没有被后人忘记。禹山苍苍，青松郁郁。不知多少人物，在他的故地，在五子登科树下齐聚，感怀他的风骨，唏嘘不已。面对厄运挫折，面对沉浮荣辱，不失本色，一任风云变换；面对高压强权，始终直面人生，追求真理。这世上，还有几人能？他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其一。这就是他用生命谱写的绝唱。 几十年间，他留下了洋洋洒洒的本纪12篇，世家30篇，列传70篇，书8篇，表10篇。如诗的文字纵横交错，经纬相缀。他将他的如椽巨笔伸向更加古远的黄帝时代，上下横跨3000年。 他经历了莫大痛苦和心灵拷问，将自己的心血灵魂和一切生命激情浇注在这《史记》中。二十五史，唯此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是真正的绝唱。 在他的笔下，项羽24岁起事，7年时间睥睨天下纵横万里，以狂飚巨澜的气魄号令诸侯推翻强秦，自封西楚霸王，旷古未有。然而，却在第七年悲歌垓下，在乌江面对生的希望却举起了一把自刎的剑，将英雄的悲剧的演到及至。这是他喜爱的英雄，他以生命的代价和超前的勇气将他写进本纪行列，留下项羽的慷慨悲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其实，这何曾不是他的悲歌呢？他以《史记》向汉武帝这个政治史上的所谓英雄发起挑战，并在这文化层面，突出文化复仇一样，盛赞了一大批以孔子老子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为他们立传，为他们高歌，从文化的角度与政治抗衡，俨然以他们为中国历史上隐形的君主和教主。这使得《史记》更具深沉厚重的质感，将历史推向了文化。这是一个大知识分子的气魄和勇气，这是人格与文字的结合，是生与死抉择的绝唱。 著名学者易中天说得好。在西汉，主要以两个文人为代表。一个就是说真话的司马迁，另一个就是奴才文人歌功颂德的司马相如。两峰对峙，高下立现。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内心既沟壑纵横，性格又坦荡天真的人。正如著名作家梁衡在为瞿秋白写的《觅渡。觅渡，渡何处？》中写道瞿秋白，一班人是把人生投入革命，在他是把革命投入人生，革命是他人生实验的一部分。 其实他又何曾不是这样呢？这正是他一个真正男人的绝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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