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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书法精论(下)

 胜读书 2011-07-01

历代书法精论(下)

2010-12-31 12:18:54|  分类: 书法艺术 |  标签: |字号 订阅

 

刘熙载·书概

圣人作《易》,立篆以尽。意,先天,书之本也:篆,后天,书之用也。
  书之有隶生于篆,如音之有微生于宫。故篆取力气长,隶取势险节短,盖运笔与奋笔之辩也。   正书居静以洽动,草书居动以洽静。
  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沈著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
  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
  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一丑字中丘壑未易尽言。
  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
  书家一尚熟,而熟有精粗深浅之别,楷能用生为熟。熟乃可贵自世之轻俗滑易当之,而真熟亡矣。
  篆尚婉而通,南帖似之;隶欲精而密,北碑似之。
  北书以骨胜,南书以韵胜然北自有北之韵,南自有南之骨也。唐太宗论书曰:“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虞世南作《笔髓》,其一为《辩煮》,盖书虽重法,然意乃法之所受命也。
  东坡论吴道子画“出新煮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推之于书,但尚法度与豪放,而无新意妙理,末矣。
  它书,法多于意;草书,意多于法。故不善言草者,意法相害,善言草者,意法相成。


 


包世臣·艺舟双楫

书艺始于指法,终于行间。

问:先生尝云:“道苏须汰烂漫,由董宜避凋疏。”烂漫、凋疏。章法中事乎?笔法中事乎?汰之。避之。从何处著手?

烂漫、凋疏。见于章法而源于笔法。花到十分烂漫者,菁化内幅,而颜色外褪也;草木秋深,叶凋而枝疏者,以生意内凝,而生气外蔽也。书之烂漫,由于力弱,笔不能摄墨,指不能伏笔,任意出之,故凋疏之态在幅首尤甚。汰之,避之,唯在练笔。笔中实测积成字,累成行,成行,而气皆满,气满则二弊去矣。

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之前而不空者。非骨势油达,不能幸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隶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共见矣。

北碑体多旁出,《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其中布白本《乙瑛》、画本《石鼓》,与草同源,故自署曰草篆,不言分者,体近易见。以《中明坛》题欲。《云峰山五言》验之,为中岳物生无疑,碑称其“才冠秘颖,研图注篆。”不虚耳。

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楹刻。


 


何绍基·论书

跋陈叙斋藏赵文敏书千文

智师真草《千字文》,草书分行比格,与真书齐同,故意近章草,而少参差超迈之趣。惟怀素小草书《千文》,神明变化,妙极古穆。文敏为此,使转纵横有自然凑泊之妙,盖曾见素师墨迹而仿为之者。素师卷今在六舟上人小绿天庵中。叙斋前辈嗜古搜奇,亦曾寓目及之否?

跋僧六舟藏米书老人星赋墨迹

楷则至唐贤而极,其源必出八分。唐人八分去两京远甚,然略能上手,其于真书已有因规折矩之妙。宋人不讲楷法,至以行草入真书,世变为之也。唐贤三昧远矣,况山阴裴几乎?襄阳精于摹古,迹恒苦行草中无楷法。此《老人星赋》典型庄正,乃有六朝之方整,而兼北海、季海之宽绰稳实者。[宽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信有此理。昔曾见米老大篆分石刻古拓本,欹斜无范,不料其入真书中已有此力量。顾其真书不多见者,欲以简礼逾二王,不欲以模楷媲唐贤耳。究之短长自在,何若乃口口耶。

跋文氏停云馆刻晋唐小楷

山阴真面目无处寻觅,世间纷尚《黄庭》,其实了不见古人意思,即此刻亦苦横、直、撇、捺、戈法无古劲厚远之气矣。惟《曹娥》全是分书意度。余尝谓度尚大字八分碑,右军仿其意作小真书,故心手间尚有分法。子敬《洛神赋》用笔横逸疏宕,欲出父书之外,颇见本色。欲求二王律令,观此两种可想象十一,其余殆无足摹览,非谓《停云》刻不佳也。

跋贾秋壑刻阁贴初拓本

唐以前碑碣林立,发源篆分,体归庄重,又书手、刻手各据所长,规矩不移,变化百出。汇帖一出,合数十代千百人之书归于一时,钩摹出于一手。于执笔者性情骨力既不能人人揣称,而为此务多矜媚之事者,其人之性情骨力已可想见,腕下笔下刀下又止此一律。况其人本无书名,天下未有不善书而能刻古人书者,亦未有能一家书而能刻百家书者。余少年亦习摹勒,彼时习平原书,所钩勒者即尽与平原近。心是所学,谓本是一意,后渐于书律有进,乃知其误也。《戏鸿》、《停云》疵议百出,弊正坐此。而《淳化》则罕有雌黄,特因其所从出者,世不睹其初本,不能上下其议论耳。以余臆见揣之,共炉而冶,五金莫别,宋人书格之坏,由《阁帖》坏之。类书盛于唐,而经旨歧类;帖起于五代、宋,而书律堕。门户师承扫地尽矣。古法既湮,新态自作,八法之衰有由然也。怀仁《圣教》集山阴裴几而成,珠明鱼贯,风矩穆然,然习之化丈夫为女朗,缚英雄为傀儡,石可毁也,毡椎何贵耶!汇帖遂俑于此,重毕施缪更相沿袭,《淳化》遂成祖本,尊无二上。南渡以后,灾石未已,试看汇帖中于古人碑版,方重之字不敢收入一字,非以其难似乎?简札流传,欹斜宛转以取姿趣,随手钩勒,可得其屈曲之意。唐碑与宋帖,低昂得失,定可知矣。[羲之俗书趁姿媚],昌黎语岂为过哉!东坡、山谷、君谟、襄阳、不受束缚,努力自豪,然摆脱拘束,率尔会真者,惟坡公一人。三子者皆十九人等耳。

跋吴平斋藏争坐位帖宋拓本

[折钗股],[屋漏痕],特形容之辞,机到神来,往往有之,非必谓如是乃贵也。有意为之,必成顿滞。至习颜书者,尤先习其庄楷,若骤摹是帖,即堕入恶道矣。颜楷帖多于颜行,所以竞习《坐位》者不过期速化耳。凡事畏难不如其已。

跋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宋拓本

颜书各碑,意象种种不同,此碑独以朴胜,正是变化狡狯之极耳。惜公书原刻传至今日者不逾十石,未足尽窥其转形易势之妙也。

跋重刻李北海书法华寺碑

北海书,石刻惟《大照禅师碑》余未及见。所见者,若《戒坛铭》、《叶国重碑》、《娑罗树碑》、《东林寺碑》皆翻本,无足观。至《李思训碑》、《任令则碑》之荡轶,《端州石室记》之敦朴,《麓山寺碑》之遒劲,《李秀碑》之肃穆,《卢正道碑》之精丽,《灵岩寺碑》之静逸,《龙兴寺额》四大字雄厚,既各造其妙,而纯任天机。浑脱充沛,则以《法华寺碑》为最胜,去春在吴门韩履卿丈崇以此宋拓本见诒,携至济南,手自钩摹,令老仆陈芝勒石,虽于神理未能微肖,然规模粗具矣。

北海书于唐初诸家外,自树一帜,与鲁公同时并驱。所撰书多方外之文,以刚烈不获令终,大略俱与鲁公同。余平生于颜书手钩《忠义堂》全部,又收藏宋拓本《祭伯文》、《祭侄文》、《大字麻姑坛记》、《李元靖碑》,于李书则见北《云麾》原石全拓于番禺潘氏,收宋拓《麓山寺碑》于杭州,近日收得《灵岩寺碑》上下两段于长清灵岩山鲁般洞,见古拓精本《卢府君碑》于崇雨令中丞处,今夏得此宋拓《法华寺碑》,墨缘重叠,可云厚幸。窃谓两公书律,皆根矩篆分,渊源河北,绝不依傍山阴。余习书四十年,坚持此志,于两公有微尚焉。苦臂腕孱弱,复多嗜少专,瞻望前哲,徒增叹愧耳。

跋麓山寺碑并碑阴旧拓本

是碑题额曰《麓山寺碑》,碑文云[麓山寺]者,知俗称岳麓寺者误也。北海书发源北朝,复以其干将莫邪之气,决荡而出,与欧、虞规矩山阴者殊派,而奄有徐会稽、张司直之胜。顾世间石刻日少,《李秀》仅存六础,原石拓在南海潘氏者,早成孤本。《灵岩寺碑》自阮文达师纂《山左金石志》时,已云仅存赵晋斋家藏拓本矣。近日吾儿庆涵忽得一本与赵藏无二,然亦止此两本耳。《东林寺》、《叶有道》久无原石,《娑罗树》亦重携本,《端州石室记》、《少林寺戒坛铭》则本非真迹。其恒赫世间者,止陕《云麾》与《麓山寺》而已。《云麾》颇嫌多轻悦处,惟此碑沈著劲栗,不以跌宕掩其朴气,最为可贵。碑阴字肃穆静实与《李秀碑》近,当日书意兼有此两路,而是碑乃兼具之也。

跋周允臣藏关中城武庙堂碑拓本

覃溪论书,以永兴接山阴正传、此说非也。永兴书欹侧取势,宋以后楷法之失,实作俑于永兴。试以智师《千文》与《庙堂碑》对看,格局笔法,一端严,一逋隽,消息所判,明眼人自当辨之。因其气味不恶,又为文皇当日所特赏,遂得名重后世。若论正法眼藏,岂惟不能并轨欧、颜,即褚、薛亦尚胜之。余虽久持此论,而自覃溪、春湖两先生表彰《庙堂》,致学者翕然从之,皆成荣咨道之癖,余不能夺也。

跋道因碑拓本

是帖拓不甚旧,而装饰精致,珍如古物。每想宋时拓帖,至今日皆宝侪彝鼎,而汴、杭书律不复有唐贤规矩,东坡、山谷亦自用其才,不遵轨辙。当时毡腊皆宋拓也,视如尘土,此事遂渊源欲绝。若得知珍重如是本者,何至宋、元来楷法竟不可问津乎?余学书四十余年,溯源篆分,楷法则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绪,知唐人八法以出篆分者为正轨。守山阴裴几者,止能作小字,不能为大字。率更模《兰亭》,特因上命,以已意仿前式,手眼中谓有右军,吾不信也。兰亭善承家法,又沉浸隶古,厚劲坚凝,遂成本家极笔。后来惟鲁公、北海各能出奇,可与是鼎足,而有唐书势于是尽矣。大孙能习是帖,余旧得宋拓有梦楼跋者,后复得一本胜此,最后得此本,亦胜近拓,而装覃之佳如此,珍之珍之!

跋张星伯藏道因碑宋拓本

二十年前,见《房彦谦碑》分书笔势与《道因》楷法相同,疑即都尉所书,而误传为率更者,彼时尚未见碑阴有率更衔名书款也。然鄙意以为率更分书横逸峭劲,非韩、蔡所能到,以其法为真、行,殊无庸借径山阴。乃所传《虞恭公》、《化度》诸碑,俱不能出山阴贵矩。由太宗重二王,尤秘《兰亭》茧纸,至令诸臣模写。渤海特出之姿,亦不能归其轨。由善妈幼孤,克承家法,乃能以率更分书意度力量并其形貌,运入真书,卓自立,以传于后,岂非墨林中一巨孝哉!

跋道因碑旧拓本

有唐一代,书家林立,然意兼篆分涵抱万有,则前惟渤海后惟鲁国,非虞、褚诸公所能颉颃也。此论非深于篆分真草源流本末者,固不能信。都尉此书逼真家法,握拳透掌,模之有棱,其险劲横轶处,往往突过乃翁,所谓智过其师,乃堪传授也。欲学渤海,必当从此帖问津。若初学执笔,便模仿《化度》、〈醴泉〉,譬之不挂帆而涉海耳。世人作书,动辄云[去火气],吾谓其本无火气,何必言去?能习此种帖,得其握拳透掌之势,庶乎有真火气出。久之如洪炉冶物,气焰照空,乃云去乎?庸腕拙尔,如病在阳衰,急须参、耆、桂、附以补其元阳,庶气足生血。今顾日以滋阴为事,究之气不长,而血亦未尝生也。书道贵有气、有血、否则倔馀于血,尚不至不成丈夫耳。此旧拓本在今日已为难得,寒夜展视,聊发臆论。时庭前聚雪为山,有万笏干霄之势。丁酉冬腊八日漫记,是日甚寒,字字欲冻。

跋祁叔和藏宋翻宋拓化度寺碑

《醴泉铭》以疏抗胜,《邕师铭》以遒肃胜,得此古拓观之,可以窥见吾乡率更真实力量,不依傍山阴裴几处,叔得兄方勤习篆分,八法源流当已洞彻,颇以斯语为然否?

跋汪鉴斋藏虞恭公温公碑旧拓本

书家有南北两派,如说经有西、东京,论学有洛、蜀党,谈禅有南北宗,非可强合也。右军南派之宗,然而《曹娥》、《黄庭》则力足以兼北派,但绝无碑版巨迹,抑亦望中原而却步耳。唐初四家,永兴专祖山阴,褚、薛纯乎北派,欧阳信欧阳信本从分书入手,以北派而兼南派,乃一代之右军也。《醴泉》宏整而近阔落,《化度》遒紧而近欹侧,《皇甫》肃穆而近窘迫,惟《虞恭公碑》和介相兼,形神俱足,当为现存欧书第一。前辈推重《化度》,乃以少见珍耳,非通论也。余于咸丰乙卯冬,至昭陵细观此碑,其下截半字残画尚多,而拓者皆遗之,但取完字,故相传古拓无有过八百字者。此拓精腻有韵,金和玉节,折矩周规,令人使尽气力无从仿佛昔朱朵山殿撰藏本剧佳,此尚当过之也。

跋崇雨令藏智永千文旧拓本

右军书派,自大令已失真传。南朝宗法右军者,简牍狎书耳。至于楷法精详,笔笔正锋,亭亭孤秀,于山阴裴几直造单微,惟有智师而已。永兴书出智师,而侧笔取妍,遂开宋、元以后习气,实书道一大关键,深可慨叹。

先文安公藏宋拓本,临仿有年,每以[横平坚直]四字训儿等。余肄书泛滥六朝,仰承庭诰,惟以此四字为律令。于智师《千文》持此见久矣,未敢宣诸楮墨也。雨令中丞工书耽古,出示一本,虽非宋拓,然神采腴润飞动,自是数百年物。

跋牛雪樵丈藏智永千文宋拓本

颜鲁国与素师论书,谓[折钗股何如屋漏痕?]屋漏痕者,言其无起止之痕也。顾唐贤诸家,于使转纵横处皆筋骨露现,若智师《千文》笔笔从空中落,从空中住,虽屋漏痕犹不足以喻之。二王楷书,俱带八分体势,此视之觉渐远于古。永兴得笔于智师,乃于疏密邪正处着意作姿态,虽开后来无数法门,未免在铁门限外矣。

跋魏张黑女墓志拓本

包慎翁之写北碑,盖先于我二十年,功力既深,书名甚重于江南,从学者相矜以包派。余以[横平竖直]四字绳之,知其于北碑未为得髓也。记问浩博,口如悬河,酒后高睨大谈,令人神王,今不可复得矣。

余既性嗜北碑,故摹仿甚勤,而购藏亦富。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比肩《黑女》者。每一临写,必回腕高悬,通身力到,方能成字,约不及半,汗浃衣襦矣。因思古人作字,未必如此费力,直是腕力、笔锋天生自然,我从一二千年后策驽骀以蹑骐骥,虽十驾为徒劳耳,然不能自已矣。

跋玉版洛神赋十三行拓本

意思奇矫,所谓[外人那得知]者,直亦不欲其遽知耳。后《鹤铭》实师其意。唐则诚悬,宋则东坡,根矩秘传,波澜不二,良工不示人以朴,故亦无道破及此者。然非如此佳刻,亦何从窥其津逮耶?

刘文清跋云:[唐人临本,亦从永兴法中来。]唐临断不能臻此,谓是唐模可耳。至永兴法出智师,而不能尽其浑融变化之妙,于子敬此帖风马牛也。文清书格到宋人,而短于鉴别,故所见如此。

尝怪坡公书,体格不到唐人而气韵却到晋人,不解其故。既而思之,由天分超逸,不就绳矩,而于《黄庭》、《禊叙》所见皆至精本,会心所遇,适与腕迎。子敬《洛神》则所心摹手追,得其体势者,来往焦山,于贞白《鹤铭》必间坐卧其下,遂成一刚建婀娜百世无二之书势,为唐后第一手。余生也晚,若起公于九京当不以斯言为谬误。但恐以漏泄秘蕴,被公呵责耳。

斜正信绌不使一直笔,能临楮出此意耶?腕际纵横,胸中兀傲,自然造此耳。明贤乃无睹斯境者,为松雪所缚也。

跋旧拓肥本黄庭经

观此帖横直撇捺,皆首尾直下,此古屋漏痕法也。二王虽作草,亦是此意。唐人大家,同此根矩。宋人虽大家,不尽守此法矣。乃停云馆刻,此帖多纡折取势,刚柔厚薄相去盖远。停云以越州石氏为祖本,我知石氏本必不然也,文氏以已意为之耳。

神虚体直,骨坚韵深。 以唐贤大楷求《黄庭》遗矩,此真知书人语。又每以《鹤铭》与《黄庭》合观,最为得诀矣。

今世《黄庭》皆从吴通微写本出,又复沿模失真,字势皆屈左伸右,为斜迤之态,古法遂失。元、明书家皆中其弊。苦不自悟者,由不肯看东京、六朝各分楷碑版,致右军面目亦被掩失入矣。试玩此帖,当有会心处。然从未习分书者,仍难与语此也。 合南北二宋,为书家度尽金针,前惟《黄庭》,后惟《化度》,中间则贞白《鹤铭》,智永《千文》耳。

跋褚临兰亭拓本

《禊帖》传本,大抵以纤婉取风致,学者临摹,遂往往入于飘弱。窃疑右军当日以鼠须写蚕茧,必不徒以纤婉胜。唐初诸贤临本,亦当似之。故临此帖者仍当以凝厚为主,子昂乃深得此意。世间《禊帖》石刻无虑数十百本,而其精神气息,全在学书者自赏于牝牡骊黄之外,无取纷纷聚讼也。是本风致婉弱,虽非精本,于初学诚非无补云尔。

右军行草书,全是章草笔意,其写《兰亭》乃其得意笔,尤当深备八分气度。初唐诸公临本,皆窥此意,故茂逸超迈之神,如出一辙。然欲遽指为山阴原墨,则诚未见何本为可据。以其中总不免有齐、隋以后笔致也。近日《禊本》皆纤瘦少精神,独此觉墨晕间尚有风力,可算佳本。

跋吴平斋藏秦山二十九字拓本

秦相易古籀为小篆,遒肃有馀而浑噩之意远矣。用法刻深,盖亦流露于书律。此二十九字古拓可珍,然欲溯源周前,尚不如两京篆势宽展圆厚之有味。斫雕为朴,破觚为圆,理固然耳。

书邓完伯先生印册后为守之作

余廿岁时始读《说文》、写篆字。侍游山左,厌饫北碑,穷日夜之力,悬臂临摹,要使腰股之力悉到指尖,务得生气。每着意作数字,气力为疲尔,自谓得不传之秘。后见石如先生篆分及刻印,惊为先得我心,恨不及与先生相见。而先生书中古劲横逸、前无古人之意,则自谓知之最真。张翰翁、包慎翁、龚定庵、魏默深、周子坚,每为余言完翁摹古用功之深,余往往笑应之。我自心领神交,不待旁人告语也。慎翁自谓知先生最深,而余不以为然者,先生作书于准平绳直中自出神力,柔毫劲腕,纯用笔心,不使欹斜,备尽转折,慎翁于平,直二字全置不讲,扁笔侧锋,满纸俱是,特胸有积轴,具有气韵耳,书家古法扫地尽矣。后学之避难趋易者,靡然从之,竞谈北碑,多为高论。北碑方整厚实,惟先生之用笔斗起直落,舍易趋难,使尽气力不离故处者,能得其神髓,篆意草法时到两京境地矣。慎翁字皆现做,殆未足知先生也。先生作印使刀如笔,与书律纯用笔心者正同。哲嗣守之兄搜藏各书印册,余获见久矣,未尝敢著一语,酒后纵墨题此用别纸写,不书于册者,愿守之为我秘之也。

 

 


 


周星莲·临池管见

上世结绳而治,自伏羲画八卦,而文字兴焉。故前人作字,谓之字画。画,分也,界限也。《尔雅·释丘》:“途出其右而还之,画邱。”注言:为道所规画。《释名》:“道出其右曰画邱。人尚右,凡有指画,皆尚右。”故用右手画字。或篆,或隶,或楷,或行,或草,皆当不忘画字之义,为横,为竖,为波,为磔,为钩,为趯,当永守画字之法。盖画则笔无不直,笔无不圆,而字之千变万化,穷工极巧,从此出焉。乃后人不曰画字,而曰写字。写有二义:《说文》:“写,置物也。”《韵书》:“写,输也。”置者,置物之形,输者,输我之心。两义并不相悖,所以字为心画。若仅能置物之形,而不能输我之心,则画字、写字之义两失之矣。无怪书道不成也。

字画本自同工,字贵写,一画亦贵写。以书法透入于画,而画无不妙;以画法参入于书,而书无不神。故曰。善书者必善画,善画者亦必善书。自来书画兼擅者,有若米襄阳,有若倪云林,有若赵松雪,有若沈石田,有若文衡山,有若董思白。其书其画类能运用一心,贯串道理,书中有画,画中有书。非若后人之拘形迹以求书,守格辙以求画也。米元章谓东坡为画字,自谓刷字。此不过前人等而上之,精益求精之语。非谓不能写字,而竟同剔刷成字,描画成字也。自《桧》以下无讥,后之作书者,欲求苏、米之刷字画字,不可得矣。

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用锋之说吾闻之矣,或曰正锋,或曰中锋,或曰藏锋,或曰出锋,或曰侧锋,或曰扁锋。知书者,有得于心,言之了了。知而不知者,各执一见,亦复言之津津,究竟聚讼纷纭,指归奠定。所以然者,因前人指示后学,要言不烦,未尝倾筐倒箧而出之;后人摹仿前贤,一知半解,未能穷追极究而思之也。余尝辨之,试详言之:所谓中锋者,自然要先正其笔。柳公权曰:“心正则笔正。”笔正则锋易于正,中锋即是正锋,自不必说,而余则偏有说焉。笔管以竹为之,本是直而不曲,其性刚,欲使之正,则竟正;笔头以毫为之,本是易起易倒,其性柔,欲使之正,却难保其不偃。倘无法以驱策之,则笔管竖,而笔头已卧,可谓之中锋乎?又或极力把持,收其锋于笔尖之内,贴毫根于纸素之上,如以筋头画字一般。是笔则正矣,中矣,然锋已无矣,尚得谓之锋乎。或曰:此藏锋法也。试问:所谓藏锋者,藏锋于笔头之内乎?抑藏锋于字画之内乎?必有爽然失恍然悟者。第藏锋画内之说,人亦知之,知之而谓惟藏锋乃是中锋,中锋无不藏锋,则又有未尽然也。盖藏锋、中锋之法,如匠人钻物然,下手之始,四面展动,乃可入木三分;既定之后,则钻已深入,然后持之以正。字法亦然,能中锋自能藏锋,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正谓此也。然笔锋所到,收处,结处,掣笔映带处,亦正有出锋者。字锋出,笔锋亦出,笔锋虽出,而仍是笔尖之锋。则藏锋、出锋皆谓之中锋,不得专以藏锋为中锋也。至侧锋之法,则以侧势取其利导,古人间亦有之。若欲笔笔正锋,则有意于正,势必至无锋而后止;欲笔笔侧笔,则有意于侧,势必至扁锋而后止。琴瑟专一,谁能听之,其理一也。画家皴石之法,三面皆锋,须以侧锋为之。笔锋出,则石锋乃出。若竟横卧其笔,则一片模糊,不成其为石矣。总之,作字之法,先使腕灵笔活,凌空取势,沈著痛快,淋漓酣畅,纯任自然,不可思议。将能此笔正用,侧用,顺用,重用,轻用,虚用,实用,擒得定,纵得出,遒得紧,拓得开,浑身都是解数,全仗笔尖毫末锋芒指使,乃为合拍。钝根人,胶柱鼓瑟,刻舟求剑,以团笔为中锋,以扁笔为侧锋,犹斤斤曰:“若者中锋,若者偏锋,若者是,若者不是。”纯是梦呓!故知此事虽藉人功,亦关天分,道中道外自有定数。一艺之细,尚索解人而不得。噫,难矣!

用墨之法,浓欲其活,淡欲其华。活与华,非墨宽不可。“古砚微凹聚墨多”,可想见古人意也。“濡染大笔何淋漓”,淋漓二字,正有讲究。濡染亦自有法,作书时须通开其笔,点入砚池,如篙之点水,使墨从笔尖入,则笔酣而墨饱;挥洒之下,使墨从笔尖出,则墨浥而笔凝。杜诗云:“元气淋漓障犹湿。”古人字画流传久远之后,如初脱手光景,精气神采不可磨灭。不善用墨者,浓则易枯,淡则近薄,不数年问,已淹淹无生气矣。不知用笔,安知用墨?此事难为俗工道也。

凡作书,不可信笔,董思翁尝言之。盖以信笔则中无主宰,波画易偃故也。吾谓信笔固不可,太矜意亦不可。意为笔蒙,则意阑;笔为意拘,则笔死。要使我顺笔性,笔随我势,两相得,则两相融,而字之妙处从此出矣。

字有一定步武,一定绳尺,不必我去造作。右军书,因物付物,纯任自然,到得自然之极,自能变化从心,涵盖万有,宜其俎豆千秋也。

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人人言之。然天下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却非人人所能到。看天分做去,天分能到,则竟到矣;天分不能到,到得那将上的地步,偏拦住了,不使你上去,此即学问止境也。但天分虽有止境,而学者用功断不能自画,自然要造到上层为是。惟所造之境,须循序渐进,如登梯然,得一步进一步。《书》曰:若升高,必自下。言不容躐等也。今之讲字学者,初学执笔,便高谈晋、唐,满口羲、献。稍得形模,即欲追踪汉、魏。不但苏、黄、米、蔡不在意中,即欧、虞、褚、薛以上溯羲、献,犹以为不足。真可谓探本穷源,识高于顶者矣。及至写出字来,亦只平平无奇。噫,何弗思之甚也!余亦曾犯此病。初学时,取欧书以定间架,久之字成印板;因爱褚书跌宕,乃学褚书,久之又患过于流走。此皆自己习气,与欧、褚无干。如是者亦有年。嗣后,东涂西抹率意酬应,喜作行草。乃取怀仁所集《圣教》,及《兴福寺断碑》、孙过庭《书谱》学之,对帖时少,挥洒时多,总觉依稀仿佛,无有是处。及阅近世石刻墨迹,颇有入处。再阅同时书家真迹,反觉易于揣摩。而尤难于学步,乃叹自己学问不但远不及古人,且远不及今人。于是将今人笔墨,逐一研究。时而进观董、赵诸公书,更长一见识焉;又进而观宋人碑帖,又得其解数焉;又进而摹欧、虞、褚、薛、颜、柳、徐、李诸家书,巳略得其蹊径焉;再上而求右军、大令诸法,已稍能寻其端倪焉,至此,乃恍然于前此之取法乎上者,真躐等而进也。近又见得颜鲁公书最好,以其天趣横生,脚踏实地,继往开来,惟此为最。昔人云:诗至于美,书至鲁公,足叹观止。此言不余欺也!余书无所得,惟屡疑屡悟,或出或入,不敢谓三折肱于此,而于书中甘苦尝之久矣。因书之以为知书者告。

字学,以用敬为第一义。凡遇笔砚,辄起矜庄,则精神自然振作,落笔便有主宰,何患书道不成。泛泛涂抹,无有是处。

作字须提得笔起,稍知书法者,皆知之。然往往手欲提,而转折顿挫辄自偃者,无擒纵故也。擒纵二字,是书家要诀。有擒纵,方有节制,有生杀,用笔乃醒,醒则骨节通灵,自无僵卧纸上之病。否则寻行数墨,暗中索摸,虽略得其波磔往来之迹,不过优孟衣冠,登场傀儡,何足语新道耶!

余自幼观唐、宋诸名家石刻,以为唐书如玉,宋书如水晶。心目中所见如此,未尝申明其所以然也。后读《朱子语类》云:孔子之学如玉;孟子之学如水晶。乃拍案惊喜,以为比拟切当。见得天地间人也,物也,学问也,技艺也,皆各分浑与露之两途,而心目中所见,古今人不甚相远也。

初学不外临摹。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其间架。临摹既久,则莫如多看,多悟,多商量,多变通。坡翁学书,尝将古人字帖悬诸壁间,观其举止动静,心摹手追,得其大意。此中有人,有我,所谓学不纯师也。又尝有句云:“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古人用心不同,故能出人头地。余尝谓临摹不过学字中之字,多会悟则字中有字,字外有字,全从虚处着精神。彼钞帖画帖者何曾梦见?

废纸败笔,随意挥洒,往往得心应手。一遇精纸佳笔,整襟危坐,公然作书,反不免思遏手蒙。所以然者,一则破空横行,孤行己意,不期工而自工也;一则刻意求工,局于成见,不期拙而自拙也。又若高会酬酢,对客挥毫,与闲窗自怡,兴到笔随,其乖合亦复迥别。欲除此弊,固在平时用功多写,或于临时酬应,多尽数纸,则腕愈熟,神愈闲,心空笔脱,指与物化矣。纵之,凡事有人则天不全,不可不知。

徐而菴先生说唐诗,阐发尽致。开卷有论诗数条,内一条云:“学诗如僧家托钵,积千家米煮成一锅饭。”余谓学书亦然,执笔之法,始先择笔之相近者仿之,逮步伐点画稍有合处,即宜纵览诸家法帖,辨其同异,审其出入,融会而贯通之,酝酿之,久自成一家面目。否则刻舟求剑,依样葫芦,米海岳所谓奴书是也。古人作书遗貌取神;今人作书貌合神离。其间相去之远,岂可以道里计哉。

名家作书,只是一鼻孔出气。赵集贤云:“书法随时变迁,用笔千古不易。”古人得佳帖数行,专心学之,便能名家。据此,似与余前说博观之义相戾。殊不知由一贯万,由万会一,总是一个道理。所谓千古不易者,要在善于弄翰,磐控纵送,锋芒不顿。如庖丁解牛,批郤导窾,迎刃而解,即所谓其中非尔力也。不明此旨,无论博搜约取,茫无把鼻。谚云:见一个菩萨磕一个头,不免终身为门外汉耳。

凡学艺于古人论说,总须细心体会。粗心浮气,无有是处。尝见某帖跋尾,有驳赵文敏笔法不易之说者谓欧、虞、褚、薛笔法已是不同,试以褚书笔法为欧书结构,断难相合,安得谓千古不易乎?余窃笑其翻案之谬。盖赵文敏为有元一代大家,岂有道外之语?所谓千古不易者,指笔之肌理言之,非指笔之面目言之也。谓笔锋落纸,势如破竹,分肌劈理,因势利导。要在落笔之先,腾掷而起,飞行绝迹,不粘定纸上讲求生活。笔所未到气已吞,笔所已到气亦不尽。放能墨无旁沈,肥不剩肉,瘦不露骨,魄力、气韵、风神皆于此出。书法要旨不外是矣。集贤所说,只是浑而举之。古人于此等处,不落言诠。余曾得斯旨,不惮反复言之,亦仅能形容及此。会心人定当首肯,若以形迹求之,何异痴人说梦?

作字有顺逆,有向背,有起伏,有轻重,有聚散,有刚柔,有燥湿,有疾徐,有疏密,有肥瘦,有浓淡,有连,有断,有脱卸,有承接,具此数者,方能成书。否则墨猪算子,全是魔道矣。

古人作书,落笔一圆便圆到底,落笔一方便方到底,各成一种章法。《兰亭》用圆,《圣教》用方,二帖为百代书法模楷,所谓规矩方圆之至也。欧、颜大小字皆方;虞书则大小皆圆;褚书则大字用方,小字用圆。究竟方圆,仍是并用。以结构言之,则体方而用圆;以转束奇之,则内方而外圆;以笔质言之,则骨方而肉圆。此是一定之理。又晋人体势多扁,唐人体势多长。合晋、唐观之,惟右军、鲁公无长扁之偏,而为方圆之极则。

晋人取韵,唐人取法,宋人取意,人皆知之。吾谓晋书如仙,唐书如圣,宋书如豪杰。学书者从此分门别户,落笔时方有宗旨。

字有筋骨、血脉,皮肉、神韵、脂泽、气息,数者缺一不可。无论真楷行草,皆宜讲究。楷书须八面俱到。古人称卫夫人、逸少父子、欧阳率更、虞永兴、智永禅师、颜鲁公此七家,谓之楷书,其馀不过真书而已。楷书者,字体端正,用笔合法之谓也;行楷者,字虽绾结,笔仍典则之谓也。此外或真书,或行书,或真行,或行草,或大草;或墨色不到,而意与笔皆到;或笔墨不到,而意无不到。总之以法为主,气以辅之。则任笔所之,无不如志矣。

欧、虞、褚、薛不拘拘于《说文》,犹之韩、柳、欧、苏不斤斤于音韵。空诸所有,精神乃出。古人作楷,正体帖体,纷见错出,随意布置。惟鲁公《干禄字书》一正一帖,剖析详明,此专为字画偏旁而设,而其用笔尽合楷则。近来书生笔墨,台阁文章,偏旁布置,穷工极巧,其实不过写正体字,非真楷书也。

楷书如立,行书如走,草书如飞,此就字体言之。用笔亦然,执笔落纸,如人之立地,脚根既定,伸腰舒背,骨立自然强健,稍一转动,四面皆应。不善用笔者,非坐卧纸上,即蹲伏纸上矣。欲除此弊,无他谬巧,只如思翁所谓,落笔时先提得笔起耳。

所谓落笔先提得笔起者,总不外凌空起步,意在笔先,一到著纸,便如兔起鹘落,令人不可思议。笔机到则笔势劲、笔锋出,随倒随起,自无僵卧之病矣。古人谓心正则气定,气定则腕活,腕活则笔端,笔端则墨注,墨注则神凝,神凝则象滋,无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此正是先天一著工夫,省却多少言思拟议,所谓一了百了也。

字无所谓山林、台阁也,古来书家,类多置身廊庙之士,若终身隐沦者,恐亦不少,而其书之传与不传,或传之远与近,虽各因名位为显晦,而诣之所至,不可磨灭。且有学问经术超越寻常,反为书名所掩者,盖亦有数存乎其间也。自帖括之习成,字法遂别为一体。土龙木偶,毫无意趣。矫其弊者,又复貌为高古,自出新奇。究之学台阁者,趣入官样,学山林者,流为野战。皆非书家正法跟藏也。

字莫患乎散,尤莫病于结。散则贯注不下,结则摆脱不开。古人作书,于联络处见章法;于洒落处见意境。右军书转左侧右,变化迷离,所谓状若断而复连、势如斜而反正着,妙于离合故也。欧、虞、褚、薛各得其秘,而欧书尤为显露。其要在从谨严得森挺,从密粟得疏朗,或行、或楷,必左右揖让,倜傥权奇,戈戟铦锐,物象生动,自成一家风骨。史称其人貌丑而颖悟,观其书信然。学者得其一鳞片甲,自唐入晋,自有门径矣。

字有九宫,分行布白是也。右军《黄庭经》、《乐毅论》,欧阳率更《醴泉铭》、《千字文》,皆九宫之最准者。其要不外斗笋接缝,八面皆满,字内无短缺处,字外无长出处,总归平直中正,无他谬巧也。

字有解数,大旨在逆。逆则紧,逆则劲。缩者伸之势,郁者畅之机。而又须因迟见速,寓巧于拙,取圆于方。狐疑不决,病在馁:剽急不留,病在滑。得笔须随,失笔须救。细参消息,斯为得之。

用笔之法,太轻则浮,太重则踬。到恰好处,直当得意。唐人妙处,正在不轻不重之间,最规叠矩,而仍以风神之笔出之。褚河南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又云:“如锥画沙,如印印泥”;虞永兴书如抽刀断水,颜鲁公古钗股,屋漏痕;皆是善使笔锋,熨贴不陂,故臻绝境。不善学者,非失之偏软,即失之生硬;非失之浅率,即失之重滞。貌为古拙,反入于颓靡;託为强健.又流于倔强。未识用笔分寸,无怪去古人日远也。

古人谓喜气画兰,怒气画竹,各有所宜。余谓笔墨之间,本足觇人气象,书法亦然。王右军、虞世南字体馨逸,举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气,即所谓喜气也。徐季海善用渴笔,世状其貌,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即所谓怒气也。褚登善、颜常山、柳谏议文章妙古今,忠义贯日月,其书严正之气溢于楮墨。欧阳父子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字之尚逸趣者用之。悬腕法,则运腕离案,能使通身气力贯注笔尖。回腕法,掌心向内,五指俱平,腕竖锋正,笔画兜裹。此二法,量字体大小为离案之远近。即拨镫、平覆、撮笔、立异法,亦无不离案也。枕腕法,间或为之,亦无不可。其他如抓斗式、握拳式,擘窠大书用作榜署者,不能不尔,无所为法则也。

运指不如运腕,书家遂有腕活指死之说。不知腕固宜活,指安得死?肘使腕,腕使指,血脉本是流通,牵一发而全身尚能皆动,何况臂指之近乎?此理易明。若使运腕而指竟漠不相关,则腕之运也必滞,其书亦必至麻木不仁。所谓腕活指死者,不可以辞害意。不过腕灵则指定,其运动处不著形迹。运指腕随,运腕指随,有不知指之使腕与腕之使指者,久之,肘中血脉贯注,而腕亦随之定矣。周身精神贯注,则运肘亦不自知矣。此自然之气机,非可以矫揉造作也。所以把笔宜浅,用力宜轻,指宜密,宜直,或作环抱状,则虎口自圆,掌心自虚。又先须端坐正心,则气自和,血脉自贯,臂自活,腕自灵,指自凝,笔自端。是臂也,腕也,掌也,指也,笔也,皆运用在一心,不知所使,而无不一一效命者也。至于熟极巧生,直便化去,并执笔运笔之法亦皆忘之,所谓心忘手,手忘笔也。王献之少时学书,右军从背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盖谓初学时著意在笔,非谓用笔宜紧也。又昔有人问索靖笔法。索靖以三指执笔,闭目谓之曰:“胆,胆,胆!”欧阳文忠公谓:“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米襄阳谓:“学书贵弄翰,迅速天真,出于意外。”黄涪翁论书,谓“须通身气力来笔尾上,直当得意。”坡老云:“作书不在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数公之言,皆是由执而化,绝妙悟境。《中庸》云:“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道也通乎艺矣;学书者,由勉强以渐近自然,艺也进于道矣。古人书,行间茂密,体势宽博。唐之颜,宋之米,其精力弥满,令人洞心駴目。自思翁出而章法一变,密处皆疏,宽处皆紧,天然秀削,有振衣千仞,洁身自好光景。然篇幅较狭,去古人远矣。

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坐作楷法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挥洒,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觉灵心焕发。下笔作诗,作文,自有头头是道,汩汩其来之势。故知书道,亦足以恢扩才情,酝酿学问也。  

[评点]周星莲,清代道光年间书法家。初名日旿,字午亭,仁和(今浙江杭州)人。1840年中举,官知县、教习知习。以书名海内。

《临池管见》一卷,论行楷法则,凡三十一条,直抒所见,可供参考。


 


颜之推·论书

真草书迹,微须留意。江南谚云:“尺椟书疏,千里面目也。”承晋、宋余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吾幼承门业,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而玩习功夫颇至,遂不能佳者,良由元分故也。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韦仲将遗戒,深有以也。

王逸少风流才士,萧散名人,举世惟知其书,翻以能自蔽也。萧子云每叹日:“吾著《齐书》,勒成一典,文章弘义,自谓可观。唯以笔迹得名,亦异事也。”王褒地胄清华,才学优敏,后虽入关,亦被礼遇。犹以书工,崎岖碑碣之间,辛苦笔砚之役,尝悔恨日:“假使吾不知书,可不至今日邪?”以此观之,慎勿以书自命。虽然,廝猥之人,卧能书拔擢者多矣。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粱氏秘阁散速以来,吾见二王真草多矣,家中尝得十卷,方知陶隐居、阮交州、萧祭酒诸书,莫不得羲之之体,故是书之渊源。萧晚节所变,乃右军年少时法也。

晋、宋以来,多能书者。故其时俗,递相染尚,所有部帙,楷正可观,不无俗字,非为大损。至粱天监之间,斯风来变;大同之末,讹替滋生。萧子云改易字体,邵陵王颇行伪宇;朝野翕然,以为楷式,画虎不成,多所伤败。至为“一”字,唯见数点,或妄斟酌,逐便转移。尔後坟籍,略不可看。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聘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乃以百念为忧,言反为变,不用为罢,追来为归,更生为苏,先人为老,如此非一,遍满经传。唯有姚元标工于楷隶,留心小学,後生师之者众。洎于齐束,秘书缮写,贤于往日多矣。


 


许慎·说文解字序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夬扬于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也。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有二代,靡有同焉。

《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日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日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五日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日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说。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分为七国,田畴异亩,车途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初始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作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是时秦烧灭经书,涤除旧典,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日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自尔秦书的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

汉兴有草书。尉律:学童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又以八体试之。郡移太史并课,最者以为尚书史。书或不正,辄举劾之。今虽有尉律,不课,小学不修,莫达其说久矣。孝宣时,召通仓颉读者,张敞从受之;凉州刺史杜业、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时,征礼等百馀人令说文字未央廷中,以礼为小学元士,黄门侍郎扬雄采以作《训纂篇》。凡《仓颉》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书所载,略存之矣。及亡新居摄,使大司空甄丰等校文书: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即小篆,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佐书,即秦隶书;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

壁中书者,鲁恭王坏孔子屋而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又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郡国亦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铭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虽叵版复见远流,其详可得略说也。而世人大共非訾,以为好奇者也,故诡更正文,乡壁虚造不可知之书,变乱常行,以耀于世。诸生竞说字解经,喧称秦之隶书为仓颉时书云:父子相传,何得改易?乃猥曰:马头人为长,人持十为斗,虫者屈中也。廷尉说律,至以字断法,“苛人受钱”,“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众,皆不合孔氏古文,谬于史籀。俗儒鄙夫玩其所习,蔽所希闻,不见通学闯⒍米掷酰志梢斩埔把裕云渌孛睿慷词ト酥d。又见《仓颉》篇中“幼子承诏”,因号古帝之所作也,其辞有神仙之术焉。其迷误不谕,岂不悖哉!

《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言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今亡也夫!”盖非其不知而不问,人用己私,是非无正,巧说衺辞,使天下学者疑。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啧而不可乱也”。今叙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证。稽撰其说,将以理群类,解廖误,晓学者,达神恉。分别部居,不相杂厕。万物咸赌,靡不兼载。厥宜不昭,爰明以谕。其称《易》,孟氏,《书》;《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经》,皆古文也。其于所不知,盖阙如也。


 


张怀瓘·书断

书断列传第一:古文、大篆、籀文、小篆、八分、隶书、章草、行书、飞白、草书、汲冢书、李斯、萧何、蔡邕、崔援、张芝、张昶、刘德升、师且官、梁鹄、左伯、胡昭、钟繇、钟会、韦诞。
  古文:按古文者,黄帝史仓颉所造也。颉首有四目通于神明,仰观奎星圜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合而为字,是曰古文。《孝经》、《援神契》云:奎主文章,仓颉仿象是也。
  大篆:按大篆者,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也。或曰柱下史始变古文,或同或异,谓之为篆,篆者传也,体其物理,施之无穷。甄鄷定六书,三曰篆书。《八体书法》一曰:大篆。又《汉书艺文志》史籀十五篇。并此也,以史官制之,用以教授,谓之史书,凡九干字。
  籀文:周太史史籀所作也。与古文大篆小异,后人以名称书,谓之籀文。《七略》曰:史籀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与孔氏壁中古文体异。甄鄷定六书,二曰奇字是也。
  小篆:小篆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增损大篆,异同籀文,谓之小篆,亦曰秦篆。
  八分:按八分者,秦羽人上谷王次仲所作也。王愔云:王次仲始以古书方广少波势,建初中,以隶草作籀法,字为八分,言有模楷。始皇得次仲文简略赴急疾之用,甚喜。遣召之,三徵不至,始皇大怒。制槛车送之于道,化为大鸟飞去。隶书按隶书者,秦下邽人程邈所作也。邈字元岑,始为县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狱中。覃思十年,益小篆方圆而为隶书,三千字,奏之。始皇善之.用为御史。以奏事烦多,篆字难成,乃用隶字。以为隶人佐书,故曰隶书。
  章草:按章草,汉黄门令史史游所作也。卫恒李诞并云,“汉初而有草法,不知其谁。”萧子良云:“章草者,汉齐相杜操始变藳法,非也。”王愔云: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 之,汉俗简堕,渐以行之是也。
  行书:按行书者,后汉颖川刘德升所造也。行书即正书之小讹。务从简易,相问流行,故谓之行书。王愔云:“晋世以来,工书者多以行书著名,钟元常善行押书是也。尔后王羲之、献之并造其极焉。飞白按飞白书者,后汉左中郎将蔡邕所作也。王隐王愔并云:“飞白变楷制也。”本是宫殿题署势既径丈,字宜轻微不满名为飞白。王僧虔云:“飞白八分之轻者,邕在鸿都门见匠人施垩帚,遂创意焉。”草书按草书者,后汉微土张伯英所造也。梁武帝《草书状》曰:“蔡邕云:昔秦之时,诸侯争长,羽檄相传,望烽走驿,以篆隶难,不能救急,遂作赴急之书,今之草书也。
  汲冢书:汲冢书,盖魏安厘王时,卫郡汲县耕人于古冢中得之,竹简漆书,科斗文字,杂写经史,与今本校验,多有异同,耕人姓不。(不字呼作彪,其名曰淮,出《春秋》后序·《文选》中注出《尚书故实》)
  李斯:秦丞相李斯曰:“自上古作大篆颇行于世,但为古远,人多不详,今删略繁者,取其合体,参为小篆。”斯善书,自赵高已下,咸见伏焉。刻诸名山碑玺铜人,并斯之笔书。秦玺、纪功铭,乃曰:“吾死后五百三十年,当有一人替吾迹焉。”(出蒙恬《笔经》)斯妙篆,始省改之为小篆者,《仓颉篇》七章,虽帝王质文,世有损益,终以文代质,渐就浇醨,则三皇结绳,五帝画象,三王肉刑,斯可况也。古文可为上古,大篆为中古,小篆为下古,三古谓实草隶为妙,极于华者,羲献精穷其实者籀斯始皇以和氏之璧,琢而为玺,令斯书其文,今泰山峄山及秦玺等碑,并其遗迹。亦谓传国之伟宝,百世之法式,斯小篆入神,大篆入妙。李斯书如为冠盖,不易施手。(出书评)
  萧何:前汉萧何善篆籀。为前殿成,覃思三月,以题其额,观者如流。何使秃笔书。(出羊欣笔阵图)
  蔡邕:后汉蔡邕,字伯喈,陈留人。仪容奇伟。笃孝,博学,能画,善音,明天文术数,工书,篆隶绝世,尤得八分之精微。体法百变,穷灵尽妙,独步今古。又创造飞白,妙有绝伦。喈八分飞自入神,大篆、小篆、隶书入妙。女琰甚贤明,亦工书。伯喈入嵩山,学书于石室内,得一素书,八角垂芒,篆与李斯并史籀用笔势。伯喈得之,不食三日.乃大叫喜欢,若对数十人。喈因读诵三年,便妙达其旨。伯喈自书《五经》于大学。观者如市。(出羊欣笔法)
  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为神。(出袁昂书评)
  崔瑷:崔瑷,字子玉,安平人。曾祖蒙,父骃。子玉官至济北相。文章盖世,善章草,书师于杜度,媚趣过之。点画精微,神变无碍,利金百炼,美玉天姿,可谓冰寒于水也。袁昂云:“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王隐谓之草贤,章草入神,小篆入妙。
  张芝:张芝,字伯英。性好书,凡家之衣帛皆书而后练。尤善章草,又善隶书。韦仲将谓之“草圣”。又云:“崔氏之肉,张氏之骨。”其章草急就章,字皆一笔而成。伯英草行入神,隶书入妙。
  伯英书如汉武爱道,凭虚欲仙。(出袁昂书评)
  张昶:张昶,字文舒,伯英季弟,为黄门侍郎。尤善章草,书类伯英,时人谓之亚圣。文舒章草入神,八分入妙,隶入能。(出袁昂书评)
  刘德升:刘德升,字君嗣,颖川人。桓灵之世,以造行书擅名。既以草创,亦甚妍美,风流婉约,独步当时。胡昭钟繇并师其法,世谓钟繇善行押书是也。而胡书体肥,钟书体瘦,亦各有君嗣之美也。   师宜官:师宜官,南阳人。灵帝好书,徵天下工书于鸿都门,至数百人。八分称宜官为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甚矜能。而性嗜酒,或时空至酒家,因书其壁以售之,观者云集,酤酒多售,则铲灭之。后为袁术将。《巨鹿耿球牌》,术所立,宜官书也。
  宜官书如鹏羽未息,翩翩自逝。(出袁昂书评)
  梁鹄:梁鹄,字孟皇,安定乌氏人。少好书,受法于师宜官。以善八分书知名,与孝廉为郎。亦在鸿都门下,迁选部郎。灵帝重之。魏武甚爱其书,常悬帐中。又以钉壁,以为胜宜官也。于时邯郸淳亦得次仲法,淳宜为小字,鹄宜为大字,不如鹄之用笔尽势也。
  左伯:左伯,字子邑,东莱人。特工八分,名与毛弘等列,小异于邯郸淳,亦擅名。汉末又甚能作纸,汉兴有纸代简。至和帝时,蔡伦工为之,而子邑尤行其妙。故肃子良答王僧虔书云;“子邑之纸,研妙晖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伯英之笔,穷神尽思,妙物远矣,邈不可追。”
  胡昭:胡昭,字孔明,颖川人。少而博学,不慕荣利,有夷皓之节。甚能籀书,真行又妙。卫恒云:“胡昭与钟繇并师于刘德升,俱善草行,而胡肥钟瘦,尺牍之迹,动见模楷。”羊欣云:“胡昭得张芝骨,索靖得其肉,韦诞得其筋。”张华云:“胡昭善隶书,茂先与荀勖共整理记籍,又立书博士,置弟子教习,以钟胡为法,可谓宿士矣。”
  钟繇:魏钟繇,字元常。繇少随刘胜入抱犊山,学书三年,遂与魏太祖邯郸淳韦诞等议用笔。繇乃问蔡伯喈笔法于韦诞,诞惜不与。乃自捶胸呕血。太祖以“五灵丹”救之,得活。及诞死,繇令人盗掘其墓遂得。由是繇笔更妙。繇精思学书,卧尽被穿过表。如厕,终日忘归。每见万类,皆书象之。繇善三色书,最妙者八分。(出羊欣《笔阵图》)
  繇尤善书,于曹喜蔡邕刘德升,真书绝世,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馀。秦汉以来,一人而已。虽古之善政遗爱,结于人心,未足多也。尚德哉!若其行书,则羲之献之之亚。草书则卫索之下。八分则有魏《受禅碑》称此为最也。大和四年薨,迨八十矣。元常隶行入神,草八分入妙。钟书有十二种,意外巧妙,绝伦多奇。(出袁昂《书评》)
  钟会:钟会,字士季,元常少子。善书,有父风。稍备筋骨,美兼行草,尤工隶书。遂逸致飘然,有凌云之志,亦所谓剑则干将莫邪焉。会当诈为荀勖书,就勖母钟夫人取宝剑。会兄弟以千万造宅,未移居,勖乃潜画元常形像,会兄弟入见,便大感恸。勖书亦会之类也。会隶、行草、章草并入妙。
  韦诞:魏韦诞,字仲将,京兆人。太仆端之子,官至侍中。伏膺于张伯英兼邯郸淳之法,诸书并善,题署尤精。明帝凌云台初成,令仲将题榜,高下异好,宜就点正之,因危惧以戒子孙,无为大字楷法。袁昂云:“如龙拏虎据,剑拔弩张。”张茂先云:“京兆韦诞,涎子熊。颖川钟繇,繇子会并善隶书。初青龙中,洛阳许邺三都宫观始就昭令仲将大为题署,以为永制。给御笔墨,皆不任用,因奏“蔡邕自矜能书,兼斯喜之法,非纨素不妄下笔。夫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若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以逞径丈之势,方寸千言。然草迹之妙,亚乎索靖也。”嘉平五年足,年七十五。仲将八分、隶书、章草、飞白入妙,小篆入能。兄康字元将,工书。子熊,字少季,亦善书。时人云:“名父之子,克有二事。”世所美焉。
  又云:魏明帝凌云台成,误先钉榜,未题署,以笼盛诞辘轳长绳引上,使就榜题,去地二十五丈,诞危惧戒子孙绝此楷法。(出《书法录》)
  书断列传第二:王羲之、王献之、王修、荀舆、谢安、王廙、戴安道、康昕、韦昶、萧思话、王僧虔、王融、萧子云、萧特、智永、智果。
  王羲之:晋王羲之,字逸少,旷子也。七岁善书,十二见前代笔说,于其父枕中窃而读之。父曰:“尔何来窃吾所秘?”羲之笑而不答。母曰:“尔看用笔法。”父见其少,恐不能秘之。语羲之曰:“待尔成人吾授也。”羲之拜请,今而用之,使待成人恐蔽儿之幼令也。父喜,遂与之。不盈期月,书便大进。卫夫人见语太常王策曰“此儿必见用笔诀,近见其书,便有老成之智。”流涕曰:“此子必蔽吾名。”晋帝时,祭北郊,更祝版,工人削之,笔入木三分。三十三书《兰亭序》,三十七书《黄庭经》,书讫,空中有语:“卿书感我,而况人乎?吾是天台丈人,自言真胜钟繇。”羲之书多不一体。(出羊欣《笔阵图》)
  逸少善草隶、八分、飞白、章行,备精诸体。自成一家法。千变万化,得之神功。逸少隶、行、草、章草、飞白五体具入神,八分入妙。妻郗氏,甚工书。有七子,献之最知名。玄之、凝之、徽之、操之并工草。
  又羲之尝以章草答庚亮,亮示翼,翼见乃叹伏,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沛,遂乃亡失,尝叹妙绝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旧说羲之罢会稽住蕺山下,旦见一老妪把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聊问此欲货耶?一枚几钱?答云: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五字,姥大怅惋云:“老举家朝飧,唯仰于此,云何书坏?”王答云:“无所损,但道是王右军书字,请一百。”即入市,人竟市之,后数日,复以数十扇来诣,请更书,王笑而不答。又云:羲之曾自书表与穆帝专精任意,帝乃令索纸色类长短阔狭,与王表相似,使张翼写效,一毫不异,乃题后答之。羲之初不觉,后更详看,乃叹曰:“小人乱真乃尔!”羲之性好鹅,山阴昙壤村有一道士,养好者十余,王清旦乘小船故往看之,意大愿乐,乃告求市易,道士不与,百方譬说,不能得之。道士言性好道,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早办,而无人能书,府君若能自屈书《道德经》各两章,使合群以奉。羲之停半日为写毕,笼鹅而归,大以为乐。又尝诣一门生家,设佳馔供给,意甚感之。欲以书相报,见有一新榧几,至滑净,王便书之。草正相半,门生送王归郡,比还家,其父已刮削都尽。儿还失书,惊懊累日。(出《图书会粹》)
  又晋穆帝永和九年,暮春三月三日,常游山阴与太原孙总承公,孙绰兴公,广汉王彬之道生,陈郡谢安石,高平郗昙重熙,太原王蕴叔仁,释支遁道林并逸少凝徽操之等,四十有一人修祓禊之礼,挥豪制序,兴乐而书,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构别体,就中之字最多。(出《法书要录》)
  王献之:王献之,字子敬,尤善草隶。幼学于父,次习于张芝,尔后改变制度,别创其法.率尔师心,冥合天矩。初谢安请为长史,太元中新造太极殿,安欲使子敬题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乃说韦仲将题凌云台之事。子敬知其旨,乃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子敬年五、六岁时学书,右军从后潜掣其笔,不脱,乃叹曰:“此儿当有大名。”遂书《乐毅论》与之学。竟能极小真书。可谓穷微入圣,筋骨紧密,不减于父。如大则尤直而寡态,岂可同年。唯行草之间,逸气过也。及论诸体,多劣右军,总而言之,季孟差耳。子敬隶、行、草、章草、飞白,五体皆入神。八分入能。
  又羲之为会稽。子敬出戏,见北馆新白土壁,白净可爱。子敬令取扫帚沾泥汁中以书壁,为方丈一字,晻暧斐亹,极有势好。日日观者成市,羲之后见叹其美,问谁所作。答曰:七郎。羲之于是作书与所亲曰:“子敬飞白,大有真是图于北壁。”子敬好书,触遇造玄,有一好事年少,故作精白纸裓着往诣子敬,请裓书之草正诸体悉备,两袖及标略满,因自叹比来之合,年少觉王左右有凌夺之色,于是掣裓而走,左右果逐于门外斗争,分裂衣袖,少年才得一袖而己。子敬为吴兴,羊欣父不疑为乌程令,欣年十五六,书已有意为子敬所知。子敬往县入欣斋,欣着新自绢裙昼眠,了敬乃书其裙幅及带,欣觉欢乐,遂宝之,后以上朝廷。
  又献之尝与简文帝书十许纸,最后云:下官此书甚合尔意聊存之,此书为桓玄所宝,玄爱重二王书,不能释手,乃撰缣素及纸书正行之。尤美者各为一帙。尝置之左右。及南奔,虽甚狼狈,犹以自随。将败,并投干江。或谓小王为小今非也。献之为中书令,卒于官,族弟珉代之,时以子敬为大令,季琰为小令。
  王修:王修字敬仁,仲祖之子,官至著作郎。少有秀令之誉。年十三著《贤令论》,刘真长见之嗟叹不已。善隶行书。尝就右军求书,乃写《东方朔画赞》与之。王僧虔曰:敬仁书殆穷其妙。王子敬每看,咄咄逼人。升平元年卒,年二十四。始王导爱好钟氏书,丧乱狼狈,犹衣带中存《尚书宣示》。过江后,以赐逸少。逸少与敬仁。敬仁卒,其母见此书平生所好,以入棺。敬仁隶行入妙,殷仲堪书,亦敬仁之亚也。
  荀舆:荀舆能书,尝写狸骨方,右军临之,至今谓之《狸骨帖》。(出《尚书故实》)
  谢安:谢安字安石,学正于右军。右军云:“卿是解书者,然知解书为难。”安石尤善行书,亦犹卫洗马风流名士,草内所瞻。王僧虔云:“谢安入能书品录也。安石隶行草并入妙。”兄尚,字仁祖,万石。并工书。
  王廙:晋平南将军侍中王廙,右军之叔父,工隶飞白,祖述张卫法,复索靖书,七月二十六日-纸,每宝玩之。遭永嘉丧乱,后四叠缀衣中以渡江,今蒲州桑泉令豆卢器得之,叠迹犹在。(出《国使异篡》)
  戴安道:康昕晋戴安道隐居不仕,总角时以鸡子汁溲白瓦屑作郑玄碑,自书刻之。文既奇丽,书亦妙绝。又有康昕,亦善草隶,王子敬常题方山亭壁数行,昕密改之,子敬后过不疑。又为谢居土题画像,以示子敬,子敬叹能,以为西河绝矣。昕字君明,外国人,官至临沂令。
  韦昶:晋韦昶,字文休,仲将兄康字元将,凉州刺史之玄孙,官至颖川太守,散骑常侍,善古文,大篆及草,状貌尤古,亦犹人则抱素木封冰,奇而且劲。太元中,孝武帝改治宫室及庙诸门,并欲使王献之隶草书题榜,献之固辞。乃使刘环以八分书之。后又使文休以大篆改八分焉。或问王右军父子书,君以为云何?答曰:“二王自可谓能,未是知书也。”又妙作笔,王子敬得其笔,叹为绝世。羲熙末卒,年七十岁余。文休古文、大篆、草书,并入妙。
  萧思话:宋萧思话,兰陵人。父源,冠军,琅琊太守。思话宫至征西将军,左仆射。工书,学于羊欣,得其体法。虽无奇峰壁立之秀,运用连岗尽望,势不断绝,亦可谓有功矣。王僧虔云:“萧全法羊,风流媚好。殆欲不减,笔力恨弱。”袁昂云:“羊真孔草,萧行范篆,各一时之妙也。”
  王僧虔:琅琊王僧虔,博涉经史,兼善草隶。太祖谓虔曰:“我书何如卿?”曰:“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三。陛下草书第二,正书第三。臣无第二,陛下无第一。”上大笑曰:“卿善为词,然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虔历左仆射尚书令,谥简也穆公。僧虔长子慈,年七岁,外祖江夏王刘义恭迎之,入中斋,施诸宝物,恣其所取,慈唯取索琴一张、《孝子图》而已。年十岁,共时辈蔡约入寺礼佛,正见沙门等讦悔,约戏之曰:“众僧今日何乾乾?”慈应声答:“卿如此不知礼,何以兴蔡氏之宗?”约兴宗之子也。谢超宗见慈学书谓曰:“卿书何如虔公?”答云:“慈书与大人,犹鸡之之比凤。”超宗凤之子。慈历侍中,赠太常卿,约历太子詹事。(出《谈薮》)
  又齐高帝尝与王僧虔赌书毕。帝曰:“谁为第一?”僧虔对曰:“臣书,臣中第一,陛下书,帝中第一。”帝笑曰:“卿可谓善自谋矣。”(出《南吏》)
  王融:齐末,王融图古今杂体有六十四书,少年仿效,家藏纸贵,而风鱼虫鸟,是七国时书。元长皆作隶字,故贻后来所诘,湘东王遣沮阳令韦仲定为九十一种。次功曹谢善勋增其九法,合成百体。其中以八卦为书为一,以太为两,法径丈一字,方寸千言。(出《法书要录》)
  萧子云:梁萧子云,字景乔,武帝谓曰:“蔡邕飞而不白,羲之白而不飞,飞白之间,在卿斟酌耳。”尝大书萧字,后人匣而宝之,传至张氏宾护,东都旧第有萧斋前后序,皆名公之词也。(出《尚书故实》)
  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至今一字存焉。李约竭产自江南买归东洛,建一小亭以玩,号曰萧斋。(出《国史》)
  萧特:海盐令兰陵萧特,善草隶,高祖赏之,曰:“子敬之书。不如逸少;萧特之迹,遂过具父。”(出《谈薮》)
  僧智永:陈永欣寺僧智永师,远祖逸少,历纪专精,摄齐升堂,真草唯命。智永章草及草书入妙,行入能,兄智楷亦工书。丁觇亦善隶书,时人云:“丁真永草。”又智永尝于楼上学书,业成方下。(出《国史异篡》)
  梁周兴嗣编次《千字文》而有王右军者,人皆不能晓。其始乃梁武教诸王书,令殷铁石于大王书中榻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纸杂碎无序,武帝召兴嗣为曰,“卿有才思,为我韵之。”兴嗣一夕编缀进上,鬓发皆白。而赏锡甚厚,右军孙智永师自临八百本散与人外。江南诸寺,各留一本。永公住吴兴永欣寺,积年学书,后有秃笔头十甕,每甕皆数石,人来觅书,并请题额者如市,所居户限为之穿穴。乃用铁叶裹之,人谓为“铁门限”。后取笔头瘗之,号为“退笔冢”。自制铭志。(出《尚书故实》)
  尝居永欣寺阁上临书,所退笔头,置之于大竹篓,篓受一石余,而五篓满。(《法书要录》)
  僧智果:隋永欣寺僧智果,会稽人也。炀帝甚善之,工书铭石,甚为瘦健,造次难类。尝谓永师曰:“和尚得右军肉,智果得骨。夫筋骨藏于肤肉,山水不厌高深,而比公稍乏清幽,伤于浅露。若吴人之战,轻进易退,勇力而非武,虚张夸耀,无乃小人儒乎?”智果隶行草入能。
  书断列传第三:唐太宗、购兰亭序、汉王元昌、欧阳询、欧阳通、虞世南、褚遂良、薛稷、高正臣、王绍宗、郑广文、李阳冰、张旭、僧怀素。
  唐太宗:唐太宗贞观十四年,自真草书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遒劲,为一时之绝。尝谓朝臣曰:“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又云:“吾临古人之书,殊不能学其形势.惟在其骨力。及得骨力,而形势自生耳。”尝召三品巳上赐宴于玄武门,帝操笔作飞白书,众臣乘酒就太宗手中相竟。散骑常侍刘洎登御床引手,然后得之。其不得者,咸称“洎登床,罪当死”。请付法。帝笑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出《尚书故实》)
  购兰亭序:王羲之《兰亭》,僧智永第子辩才,尝于寝房伏梁上凿为暗槛以贮,《兰亭》保惜贵重,于师在日。贞观中,太宗以听政之暇,锐志玩书,临羲之真草书帖,购募备尽,唯未得《兰亭》。寻讨此书,知在辩才之所。乃勅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赉优洽。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辩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尝获见;自师没后,荐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既而不获,遂放归越中。后更推究,不离辩才之处,又勅追辩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谓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就中逸少之迹,莫如《兰亭》,求见此书,劳于窹寐,此僧耆年,又无所用,若得一智略之士,设媒计取之,必获。”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曰:“臣闻监察御史萧翼者,梁元帝之曾孙,今贯魏州莘县,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必当见获。”太宗遂召见,翼奏曰:“若作公使,义无得理。臣请私行诣彼,须得二王杂帖三数通。”太宗依给翼,遂改冠微服至洛潭。随商人船下至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辩才院,止于门前。辩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翼就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于房内,即共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缸面药酒、果等,江东云缸面,犹河北称甕头,谓初熟酒也。酣乐之后,请宾赋诗。辩才探得来字韵,其诗曰:“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莫,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来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然灰。”萧翼探得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谁怜失群翼,长若业风飘”。研蚩略同,彼此讽味,恨相知之晚。通宵尽欢,明日乃去。辩才云:檀越闲即更来。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此者数四,诗酒为务,其俗混然。经旬朔翼示师梁元帝《自画职贡图》,师嗟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弟子先传二王.楷书法,弟子自幼来玩,今亦数帖自随。”辩才欣然曰“明日可将来此看。”翼依期而往,出其书以示辩才,辩才熟详之,曰:“是即是矣,然未佳善也。贫道有一真迹,颇是殊常。”翼曰:“何帖?”才曰:“兰亭。”翼笑曰:“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响榻伪作耳。”辩才曰:“禅师在日保惜,临亡之时,亲付于吾。付受有序,那得参差。可明日来看”。及翼到,师自于屋梁上槛内出之。翼见讫,放驳瑕指颣曰:“果是响榻书也。”纷竞不定,自示翼之后,更不复安于伏梁上,并肃翼二王诸帖并借留置于几案之间。辩才时年八十余,每日于窗下临学数遍,其老而笃好也如此。自是翼往还既数,童弟等无复猜疑。后辩才出赴露汜桥南严迁家斋,翼遂私来房前谓童子曰:“翼遗却帛子在床上。”童子即为开门。翼遂于案上取得《兰亭》及御府二王书帖,便赴永安驿告驿长凌愬曰:“我是御史奉勅来此,今有墨勅,可报汝都督知。”都督齐善行闻之,驰来拜谒,萧翼因宣示勅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辩才,辩才仍在严迁家未还寺,遽见追呼,不知所以,又遣云:“侍御须见。”及师来见御史,乃是房中萧生也。萧翼报云:奉勅遣来取《兰亭》,今已得矣。故唤师来取别。辩才闻语,而便绝倒,良久始苏。翼便驰驿南发,至都奏御。太宗大悦。以玄龄举得其人,赏锦彩千段,擢拜翼为员外郎,加入五品,赐银瓶一,金镂瓶一,马脑椀一,并实以殊。内厩良马两匹,兼宝袞勒辔,宅庄各一区。太宗初怒老僧之秘吝,俄以其年耄,不忍加刑。数月后仍赐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勅越州支给。辩才不敢将入己用,回造三层宝塔。塔甚精丽,至今犹存。老僧因惊悸患重,不能强饭,唯歠粥,岁余乃卒。帝命供奉榻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各榻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贞观二十三年,圣躬不豫,幸玉华宫含风殿。临崩,谓高宗曰:“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耶?汝意如何?”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听,受制命。太宗曰:“吾所欲得《兰亭》,可与我将去。”后随仙驾入玄宫矣。今赵模等所榻,在者一本,尚直钱数万也。(出《法书要录》)
  又一说王羲之尝书《兰亭会序》,隋末,广州好事僧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右军《兰亭书》,二曰神龟(以铜为之,龟腹受一升,以水则之,龟则动,四足行,所在能去。)三曰如意,(以铁为之,光明洞彻,色如水晶。)太宗特工书,闻右军《兰亭》真迹求之得其他本,后第一本知在广州僧而难以力取,故令人诈僧,果得其书,僧曰:第-宝亡矣,其余何爱,乃以如意击石折而弃之。又投龟,-足伤,自是不能行矣。(出纪闻)   汉王元昌:唐汉王元昌,神尧之子,善行书。诸王仲季,并有能名,韩王曹王,亦其亚也。曹则妙于飞白,韩则工于草行、魏王鲁王,亦韩王之伦也。
  欧阳询:唐欧阳询,字信本,博览今古,官至银青光禄大夫率更令。书则八体尽能,笔力劲险,高丽爱其书,遣使请焉。神尧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贞观十五年卒,年八十五。询飞白、隶行、草入妙,大篆章草入能。
  又率更尝出行,见古碑索靖所书,驻马观之,良久而去。数步复下马佇立,疲则布毯坐观,因宿其傍,三日而后去。今开通元宝钱,武德四年铸,其文乃欧阳率更书也。(出《国史异篡》)欧阳通唐欧阳通,询之子,善书,瘦怯于父。尝自矜能书,必以象牙犀角为笔管狸毛为心,覆秋兔毫,松烟为墨,末以麝香,纸必须坚薄白滑者乃书之,盖自重其书。薜钝陁亦效欧草,伤于肥肫,亦通之亚也。(出《朝野金载》)
  虞世南:虞世南,字伯施,会稽人,隋为秘书郎。炀帝知其才,嫉其鲠直,一为七品十年。仕唐至秘书监,文皇曰:“世南一人,遂兼五绝:一曰博学,二曰德行,三曰书翰,四曰词藻,五日忠直。有一于此,足谓名臣,而世南兼之。行草之余,尤所偏工。”本师于释智永。及其暮齿,加以遒逸,卒年八十九。伯施隶行草入妙。
  褚遂良:褚遂良,河南人。父亮,太常卿。遂良官至右仆射。善书,少则伏膺虞监,长则师祖右军,真书甚得其媚趣。显庆中卒,年六十四。遂良隶行入妙,亦尝师受史陵,然史亦有古直伤于疏瘦也。
  又遂良问虞监曰:“某书何如永师?”曰:“吾闻彼一字直五万,官岂能若此者?”曰:“何如欧阳询?”曰:“闻询不择纸笔,皆能如志,官岂得若此?”褚曰:“既然,某何更留意于此?”虞曰:“若使手和笔调,遇合作者,亦深可贵尚。”褚喜而退。(出《国史异篡》)
  薛稷:薛稷,河东人,官至太子少保。书学褚,尤尚绮丽。妍好肤肉,得师之半矣。可谓河南公之高足。甚为时所珍尚,稷隶行入能。
  又楔外祖魏徵,家富图籍,多有虞褚旧迹。锐精模仿,笔态遒丽。当时无及之者。又善画,博采古迹,埒于秘书。(出《谭实录》)
  高正臣:高正臣,广平人,官至卫尉卿。习右军之法,睿宗爱其书。张怀素之先,与高有旧,朝士就高乞书,或凭书之高,尝为人书十五纸,张乃戏换其五纸。又令示高,再看不悮,客曰:“有人换公书。”高笑曰:“必是张公也。”乃审详之,得其三纸。客曰:“犹有在。”高又观之,竟不能辨。高尝许人书一屏幛,逾时未获,其人乃出使淮南,临别大怅惋。高曰:“正臣故人在申州,正与仆书-类.公可便往求之。”遂立申此意。陆柬之尝为高书告身,高皇嫌之不将入,秩后为鼠所伤,乃持云。张公曰:此鼠甚解正臣意,风调不合,一至于此。正臣隶行草入能。
  王绍宗:王绍宗,字承烈,官至秘书少监。祖述子敬,钦羡柬之。其中小真书,体象尤甚。其行书及章草,次于真。常与人书云:“鄙夫书翰无工者,特由水墨之积习,恒精心率意,虚神静思以取之。每与吴中陆大夫论及此道,明朝必不觉已进。陆后于密访知之,嗟赏不少将余比虞七,以虞亦不临写故也。但心准目想而已。闻虞眠布被中,桓手画腹皮,与余正同也。”承烈隶行草入能。
  郑虔:郑虔,任广文博士,学书而病无纸,知慈恩寺存柿叶数间屋,遂借僧房居止,日取红叶学书,岁久殆遍。后自写所制诗,并画同为一卷,封进。玄宗御笔书其尾曰:“郑虔三绝。”(出《尚书故实》)   李阳冰:李阳冰,善小篆,自言“斯翁之后,直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言。”开元中,张怀瓘撰《书断》,阳冰张旭并不载。绛州有篆字与古不同,颇为怪异。李阳冰见之,寝卧其下,数日不能去。验其书,是唐初。不载书者名姓,碑有“碧落”二字,时人谓之《碧落碑》(出《国史补》)
  张旭:张旭书,得笔法传崔邈,颜真卿。旭言始吾闻公主与檐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醉饮,辄草书。挥毫大叫,以头温水墨中。天下呼为“张颠”。醒后自视,以为神异,不可复得。后辈言笔札者,欧虞褚陆或有异论,至长史无间言。(出《国史补》)
  又旭释褐为苏州常熟尉,上后旬日,有老父过状判去,不数日复至,乃怒而责曰:“敢以闲事屡扰公门。”老父曰:“其实非论事,但覩少公笔迹奇妙,贵为箧笥之珍耳。”长史异之,因诘其何得爱书。答曰:“先父爱书,兼有著述,长史取示之,信天下工书者也。”自是备得笔法之妙,冠于一时。(出《幽闲鼓吹》)
  僧怀素: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三昧,弃笔堆积埋山下,号笔塚。(出《国史补》)
  书断杂编卷第四:程邈已下、邯郸淳已下、姜诩已下、王羲之、王廙、潞州卢、桓玄、褚遂良、兰亭真迹、王方庆、二王真迹、八体、李都、东都乞儿、卢弘宣、岭南兔。
  程翅已下:秦狱吏程邈,善大篆。得罪始皇,囚于云阳狱。增减大篆体,去其繁复,始皇善之,出为御史。名曰隶书。
  扶风曹喜,后汉人、不知其官。善篆隶,小异李斯,见师一时。
  陈留蔡邕,后汉人,左中郎将。善篆,采喜之法,《真定直父碑文》犹传于世,篆者师焉。
  杜陵陈遵,后汉人,不知官。善篆隶,每书一坐皆惊,时人谓为“陈惊坐”。
  上谷王次仲,后汉人,作八分,楷法。
  师宜官,后汉,不知何许人,宜官能为大字一丈,小字方寸千言,《耿球碑》是宜官书,甚自矜重。或空至酒家,先书其壁,观者云集,酒因大售。至饮足,削书而退。
  安定梁鹄,后汉人,官至选部尚书,乃师宜官法,魏武重之,常以书悬帐中,宫殿题署,多是鹄手也。(出《王僧虔名书录》)
  邯郸淳已下陈留邯郸淳,为魏临淄侯文学,得次仲法,名在鹄后。
  毛弘,鹄弟子,秘书,八分皆传弘法。又有左子邑与淳小异,亦有名。
  京兆杜度,为魏齐相,始有草名。
  安平崔瑗,汉齐北相,亦善草书。平符坚.得摹瑗书,王子敬云:“极似张伯英。”援子实,官至尚书.亦能草。
  弘农张芝,高尚不仕,善草书,精勤绝伦,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每书云:匆匆不暇草。时人谓为“草圣”。芝弟昶,汉黄门侍郎,亦能草,今世人中云:芝书者,多是昶也。(出《王僧虔名书录》)
  姜诩已下:姜诩、梁宣、田彦和及司徒韦诞皆伯英弟子,并善草。诞最优,魏宫馆宝器,皆是诞手。魏明帝起“凌云台”误先钉榜,而未之题,以笼盛诞,辘轳引上书之。去地二十五丈,诞甚危惧。乃诫子孙绝此楷法。诞子少季,办有能称。
  罗晖赵恭,不详何许人,与伯英同时,见称西州,而矜许自与,众颇惑之。伯英与朱宽书自叙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余。”河间张起,亦善草,不及崔张。
  刘德升善为行书,不详何许人。
  颖川钟繇,魏太尉。同郡胡昭公车徵二家俱学于德升,而胡书肥,钟书瘦。钟书有三体:一曰铭石之书,最妙者也。二曰章程书,三曰狎书,相闻者出。繇子会,镇西将军,绝能学父书,改易邓艾上章事,莫有知者。
  河东卫觊,魏尚书仆射,善草及古文,略尽其妙。草体微瘦,而笔迹精熟。觊子瓘,为晋太保,采芝法,以觊法参之,更为草稿,稿是相闻书也。瓘子恒,亦善书,博识古文字。
  敦煌索靖,张芝姊之孙,晋征西司马,亦善草。
  陈国何元公,亦善草书。
  吴人皇象,能草。世称沉著痛快。
  荥阳畅晋秘书令史,善八分。(出《王僧虔名书录》)
  王羲之:王羲之《告誓文》,今之所传,即其稿本。不具年月日朔,其真本维永和十年三月癸卯九日辛亥而书,亦真。开元初,润州江宁县瓦宫寺修讲堂,匠人于鸱吻内竹简中得之,与一沙门,至八年,县丞李延业求得,上岐王,王以献,便留内不出。或云其后却借岐王,十二年,王家失火,图书悉为灰烬,此书亦见焚矣。(出《国史异纂》)
  王廙:;王廙,羲之之叔也。善书画,尝谓右军曰:“吾诸事不足法,唯书画可法。”晋明帝师其画,王右军学其书。(出《尚书故实》)
  潞州卢:东都顷年创造防秋馆,穿掘多蔡邕鸿都学所书《石经》。后洛中人家,往往有之。王羲之《借船帖》,书之尤工者也。故山北卢匡宝惜有年,卢公致书借之,不得。云:“只可就看,未尝借人也。”卢除潞州旌节,在途才数程,忽有人将书帖就卢求售,阅之乃《借船帖》也。惊异问之,云:“卢家郎君要钱遣卖耳。”卢叹异移时,不问其价,还之。后不知落于何人。京师书侩孙盈者,名甚著。盈父曰仲容,亦鉴书画,精于品目。豪家所宝,多经其手,真伪无所逃焉。公《借船帖》是孙盈所蓄,人以厚价求之不果。卢公时其急切减而赈之日久满百千方得。卢公韩太冲外孙也。故书画之尤者,多阅而识焉。(出《尚书故实》)
  桓玄:晋书中有饮食名寒具者,亦无注解处。后于《齐民要术》并《食经》中检得,是今所谓{食睘}饼。桓玄尝盛陈法书名画,请客观之,客有食寒具不濯手而执书画,因有涴,玄不怿,自是会客,不设寒具。(出《尚书放实》)
  褚遂良:贞观十年,太宗谓魏徵曰:“世南没后,无人可与论书!”徵曰:“褚遂良,后来书流,甚有法则。”于是召见。太宗尝以金帛购王羲之书迹,天下争齎古书,诣阙以献。时莫能辨其真伪,遂良备论所出,咸为证据,-无舛误。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太宗为真草书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遒利,为一时之绝。购求得人间真行凡二百九十纸,装为七十卷。草书二千纸,装为八十卷。每听政之暇时阅之。尝谓朝臣曰:“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亦胜弃日。凡诸艺未尝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今吾学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唯在求接骨力;得其骨力,形势自生。”(出《谭实录》)
  兰亭真迹:太宗酷好书法,有大王书跡三干六百纸,率以一丈二尺为一轴,宝惜者独《兰亭》为最,置于坐侧,朝夕观鉴。尝一日附耳语高宗曰:“吾千秋万岁后,与吾《兰亭》将去也。”及奉讳之日,用玉匣貯之,藏于昭陵。(出《尚书放实》)
  王方庆:龙朔二年四月,高宗自书与辽东诸将许敬宗曰:许阅师爱书,可于朝示之神功。二年,上谓凤阁侍郎王方庆曰:“卿家合有书法。”方庆奏曰:“臣十代再从伯祖羲之,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先臣进讫,有一卷,臣近已进讫。臣十一代祖洽,九代祖珣,八代祖昙首,七代祖僧绰,六代祖仲宝,五代祖骞.高祖规,曾祖褒,并九代三从伯祖晋中书令献之巳下,二十八人书,共十卷见在。”上御武成殿,召群臣取而观之。仍令风阁舍人崔融作序,目为《宝章集》,以赐方庆,朝野荣之。(出《谭实录》)
  二王真迹:开元十六年五月,内出二王真跡,及张芝、张旭等书,总一百六十卷,付集贤院,令集字榻两本进,分赐诸王。其书皆是贞观中太宗令魏徵虞世南褚遂良等定其真伪,八十卷小王张芝等跡,各随多少,勒为卷帙。以贞观字为印,印缝及卷之首尾,其草跡又令褚遂良真书小字帖纸影之。其中古本,亦有是梁隋官本者。梁则满骞、徐僧权、沈炽文、朱异。隋则江总,姚察等署记。太宗又令魏徵等卷下更署名以记之。其《兰亭》本相传云:在昭陵玄宫中,在《乐毅论》长安中太平公主奏借出外拓写,因此遂失所在。五年敕陆元悌、魏哲、刘怀信等检校换褾,每卷分为两卷,总见在有八十卷,余并失坠。元悌又割去前代记署,以己之名氏代焉。玄宗自书开元二字为印记之。右军凡一百三十卷,小王二十八卷:张芝、张旭各一卷。右军真行书唯有《黄庭》《告警》等卷存焉。又得滑州人家所藏右军扇上真《尚书》《宣示》及小王行书《白骑遂》等二卷,其书有贞观年旧标织成字。(出《谭实录》)
  八体:张怀瓘《书断》曰:篆、籕、八分、隶书、章草、草书、飞白、行书,通谓之八体。而右军皆在神品。右军尝醉书数字,点画类龙爪,后遂有龙爪书。如科斗、玉筋、偃波之类,诸家共五十二般。(出《尚书故实》)
  李都:李都,荆南从事,时朝官亲熟,自京寓书,书踪甚恶。李寄诗戏曰:“华缄千里到荆门,章草纵横任意论。应笑钟张虚用力,却教羲献枉劳魂。惟堪爱惜为珍宝,不敢留传误子孙。深荷故人相厚处.天行时气许教吞。”(出《抒情诗》)
  东都乞儿:大历中,东都天津桥有乞儿无两手,以右足夹笔写经乞钱,欲书时,先用掷笔高尺余,以足接之,未尝失落,书跡楷书不如。(出《酉阳杂俎》)
  卢弘宣:李德裕作相日,人有献书帖,德裕得之,执翫颇爱其书.卢弘宣时为度支郎中,有善书名,召至出所获者书帖令观之。弘宣持帖久之,不对。德裕曰:“何如?”弘宣有恐悚状,曰:“是某顷年所临小王帖。”大尉弥重之。(出《卢氏杂记》)
  岭南兔:岭南兔,尝有郡牧得其皮,使工人削笔,醉失之。大惧,因剪己发为笔,甚善。更使为之,工者辞焉。语其由,因实对。逐下令使一户输人须。或不能致,辄责其直。(出《岭南异物志》)


 

李世民—指意

夫字以神为精魄,神若不知,则字无态度也;以心为筋骨,心若不坚,则字无劲健也;以副毛为皮肤,副若不圆,则字无温润也。所资心副相参用,神气冲和为妙,今比重明轻,用指腕不如锋鋩,用锋鋩不如冲和之气,自然手腕轻虚,则锋含沈静。夫心合于气,气合于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静而已矣。虞安吉云:夫未解书意者,一点一画皆求象本,乃转自取拙,岂是书邪?纵放类本,体样夺真,可图其字形,未可称解笔意,此乃类乎效颦未入西施之奥室也。故其始学得其粗,未得其精,太缓者滞而无筋,太急者病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及其悟也,心动而手均,圆者中规,方者中矩,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思与神会,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

[评点]李世民〈599一649〉,即唐太宗.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工真、草、飞白书.笔力道劲.传世书迹有《晋祠铭》、《屏风碑》、《温泉铭》等,皆雍容和雅,圆劲流丽。

“骨力”来自于“心坚",“心坚”依赖于“神和"。“思与神会,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这个“自然",就是书家的自然之惰,自然之意,自然之念。表达于自然的态度,就是对书法本体的回归了。

书法逐渐摆脱实用而独立为一门艺术,至唐臻于成熟。这可在唐太宗的言论中找到证明。由于他推崇王羲之,主张“重意尚韵",书法艺术更加大放光彩,日益成为中国艺术之林中的参天大树。从这个角度说,唐太宗功不可没。

 

论书

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势,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耳。吾之所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

[评点]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耳",这一结论充满了辨证法。“势在力中”这一观点,虽不是李世民的发明,但经他提倡,更加成为经典理论了。

笔法诀

为点必收,贵紧而重。为画必勒,贵涩而迟。为撇必掠,贵险而劲。为竖必努,贵战而雄。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为环必郁,贵蹙锋而总转。为波必磔,贵三折而遣毫。侧不得平其笔。勒不得卧其笔,须笔锋先行。努不宜直,直则失力。趯须存其笔锋,得势而出。策须仰策而收。掠须笔锋左出而利。啄须卧笔而疾罨。磔须战笔外发,得意徐乃出之。夫点要作棱角,忌于圆元,贵乎通变。合策处策,“年”字是也。合勒处勒,“士”字是也。

笔法论

凡横画并仰上覆收,“土”字是也。三须解磔,上平、中仰、下覆,“春"、“主"字是也。凡三画悉用之。合掠即掠,“户”字是也。彡乃“形"、“影"字右边,不可一向为之,须背下撇之。爻须上磔衄锋,下磔放出,不可双出。“多”字四撇,一缩,二少缩,三亦缩,四须出锋。巧在平躏砾,则古秀而意深;抽在乎轻浮,则薄俗而直置,采摭菁葩,芟薙芜秽,庶近乎翰墨。脱专执自贤,阙于师授,则众病蜂起,衡鉴徒悬于闇矣。

王羲之传论

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欤!

此数子(钟繇、献之、子云)者,皆誉过其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隶,尽善尽美,其唯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宋曹—书法约言

总论

学书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转腕,手能转笔。大要执笔欲紧,运笔欲活,手不主运而以腕运,腕虽主运而以心运。右军曰:“意在笔先”。此法言也。古人下笔有由,从不虚发;今人好溺偏固,任笔为体,恣意挥运,以少知而自炫新奇,以意足而不顾颠错,究于古人妙境,茫无体认,又安望其升晋魏之堂乎!凡运笔有起止,(一笔一字,俱有起止。)有缓急,(缓以会心,急以取势。)有映带,(映带以连脉络。)有回环,(即无往不收之意。)有轻重,(凡转肩过渡用轻,凡画捺蹲驻用重。)有转折,(如用锋向左,必转锋向右,如书转肩,必内方外圆。书一捺必内直外方,须有转折之妙,方不板实。)有虚实,(如指用实而掌用虚,如肘用实而腕用虚,如小书用实处,而大书则用虚,更大则周身皆用虚。)有偏正,(偶用偏锋亦以取势,然正锋不可使其笔偏,方无王伯杂处之弊。)有藏锋有露锋,(藏锋以包其气,露锋以纵其神。藏锋高于出锋,亦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截铁之意方妙。)即无笔时亦可空手作握笔法书空,演习久之自熟。虽行卧皆可以意为之。自此用力到沉著痛快处,方能取古人之神,若一味仿摹古法,又觉刻划太甚,必须脱去摹拟蹊径,自出机轴,渐老渐熟,乃造平淡,遂使古法优游笔端,然后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忘神之所托也。今人患在空竭心力,总不能离本来面目,以言乎神,乌可得乎?古有云:书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谓离者,务须倍加工力,自然妙生。既脱于腕,仍养于心,方无右军习气。(笔笔摹拟不能脱化,即谓右军习气。)鲁公所谓趣长笔短,常使意势有余,字外之奇,言不能尽。故学子敬者,画虎也。学元常者,画龙也。余谓学右军者,因无画之迹,亦无画之名矣。

初作字,不必多费楮墨。取古拓善本细玩而熟观之,既复,背帖而索之。学而思,思而学,心中若有成局,然后举笔而追之,似乎了了于心,不能了了于手,再学再思,再思再校,始得其二三,既得其四五,自此纵书以扩其量。总在执笔有法,运笔得宜。真书握法,近笔头一寸。行书宽纵,执宜稍远,可离二寸。草书流逸,执宜更远,可离三寸。笔在指端,掌虚容卵,要知把握,亦无定法。熟则巧生,又须拙多于巧,而后真巧生焉。但忌实掌,掌实则不能转动自由,务求笔力从腕中来。笔头令刚劲,手腕令轻便,点画波掠腾跃顿挫,无往不宜。若掌实不得自由,乃成棱角,纵佳亦是露锋,笔机死矣。腕竖则锋正,正则四面锋全。常想笔锋在画中,则左右逢源,静燥俱称。学字既成,犹养于心,令无俗气,而藏锋渐熟。藏锋之法,全在握笔勿深,深者,掌实之谓也。譬之足踏马镫,浅则易于出入,执笔亦如之。

楷法如快马斫阵,不可令滞行,如坐卧行立,各极其致。草如惊蛇入草,飞鸟出林,来不可止,去不可遏。先作者为主,后作者为宾,必须主宾相顾,起伏相承,疏取风神,密取苍老。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用骨为体,以主其内,而法取乎严肃,用肉为用,以彰其外,而法取乎轻健。使骨肉停匀,气脉贯通,疏处、平处用满,密处、险处用提。满取肥,提取瘦。太瘦则形枯,太肥则质浊。筋骨不立,脂肉何附;形质不健,神彩何来?肉多而骨微者谓之墨猪,骨多而肉微者谓之枯藤。书必先生而后熟,既熟而后生。先生者学力未到,心手相违;后生者不落蹊径,变化无端。然笔意贵淡不贵艳,贵畅不贵紧,贵涵泳不贵显露,贵自然不贵作意。盖形圆则润,势疾则涩。不宜太紧而取劲,不宜太险而取峻。迟则生妍而姿态毋媚,速则生骨而筋络勿牵。能速而速,故以取神;应迟不迟,反觉失势。无论藏锋出锋,都要章法安好,不可亏其点画,而使气势支离。

夫欲书先须凝神静思,怀抱萧散,陶性写情,预想字形偃仰平直,然后书之。若迫于事,拘于时,屈于势,虽钟、王不能佳也。凡书成,宜自观其体势,果能出入古法,再加体会,自然妙生。但拘于小节,畏惧生疑,迷于笔先,惑于腕下,不成书矣。今人作书,如新妇梳妆,极意点缀,终无烈妇态也,何今之不逮古欤?

答客问书法

客谓射陵子曰:“作书之法有所谓执,可得闻乎?”射陵子曰:“非深浅得宜、长短咸适之谓乎。”

曰:“其次谓使,可得闻乎?”曰:“非纵横不乱、牵掣不拘之谓乎。”

曰:“次谓转,可得闻乎?”曰:“非钩镮不乖、盘纡相属之谓乎。”

曰:“次谓用,可得闻乎?”曰:“非一点分向背,一画辨起伏之谓乎。”

曰:“又有淹留劲疾之法,可得闻乎?”曰:“非能速不速,是谓淹留;能留不留,方能劲疾之谓乎?”

曰:“不可使状如算子,大小齐平一等,可得闻乎?”曰:“非分布不可排偶,体势不可倒置,各尽其字之真态之谓乎。”

曰:“又有体用兼收、脱化无我,可得闻乎?”曰:“非要领了然,意先笔后,导之如注,顿之若山,电激龙飞之势,云崩兽骇之奇无所不至之谓乎?”

曰:“又有蹇钝滑突之弊,可得闻乎?”曰:“非以狐疑而故作淹留,以狼藉故称疏脱之谓乎?”

曰:“如巨石当路、枯槎架险,可得闻乎?”曰:“非妍姿不足,体质犹存,有意刚方而终为强项之谓乎。

曰:“如秋蛇缠物、春林落蕊,可得闻乎?”曰:“非骨气相离,专事柔媚,存心纡缓而终为俗胎之谓乎。”

曰:“又有脱易不收,轻锁任意,全无纪律,随手弊生,可得闻乎?”曰:“非失于规矩,流于酬应,挠于世务,染于俗吏之谓乎。”

曰:“善哉言乎,愿请其详。”

曰:“书法之要,先别乎古今。今不逮古者,古人用质而今人用妍,古人务虚而今人务满。质所以违时,妍所以趋俗。虚所以专精,满所以自画也。予弱冠知书,留心越四纪。枕畔与行麓中,尝置诸帖,时时摹仿,倍加思忆,寒暑不移,风雨无间。虽穷愁患难,莫不与诸帖俱。复尝慨汉、晋以逮有唐,诸先正已远,无从起而质问。间有所会,或亦茫然。所谓功力智巧,凛然不敢自许。大约闻之古人云:“运用之方,虽由已出,而规矩所在,必从古人。学规矩则老不如少,思运用则少不如老。”老不如少者,期其可勉,少不如老者,愈老愈精。又要于竿头进步,时得取势取致之妙。非劲利不能取势,非使转不能取致。若果于险绝处复归平正,虽平正时亦能包险绝之趣,而势与致两得之矣。故志学之士,必须到愁惨处,方能心悟腕从,言忘意得,功效兼优,性情归一,而后成书。”客退而书诸绅。

射陵逸史曰:兹篇作问答语,间用《笔阵图》与《书谱》成句,非亵取也,不过假此以为注疏,俾志学之士,一见了然,岂不快欤?

论作字之始

伏羲一画开天,发造化之机,而文字始立。自是有龙书、穗书、云书、鸟书、虫书、龟书、 螺书、蝌蚪书、钟鼎书以至虎爪、蚊脚、虾蟆子,皆取形而作书。古帝启萌,仓颉肇体,嗣有 六书,而书法乃备。史籀从此变而为大篆,李斯又变而为小篆,王次仲又变而为八分,程邈 又变而为隶书,蔡邕又变而为飞白。飞白者,隶书之捷也,隶书又八分之捷也。八分减小 篆之半,小篆又减大篆之半,去古渐远,书体渐真,故六义八体既行于世,而楷法于是乎生 矣。

论楷书

盖作楷先须令字内间架明称,得其字形,再会以法,自然合度。然大小、繁简、长短、广 狭,不得概使平直如算子状,但能就其本体,尽其形势,不拘拘于笔画之间,而遏其意趣。使 笔笔著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极其自然,乃为有法。仍须带逸气,令其萧散;又须骨涵于中,筋不外露。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方是藏锋,方令人有字外之想。如作大楷,结构贵密,否则懒散无神,若太密恐涉于俗。作小楷易于局促,务令开阔,有大字体段。易于局促者,病在把笔苦紧,于运腕不灵,则左右牵掣;把笔要在虚掌悬起,而转动自活。若不空其手心而意在笔后,徒得其点画耳,非书也。

总之,习熟不拘成法,自然妙生。有唐以书法取人,故专务严整,极意欧、颜。欧、颜诸家,宜于朝庙诰敕。若论其常,当法锺、王及虞书《东方画赞》、《乐毅论》、《曹娥碑》、《洛神赋》、《破邪论序》为则,他不必取也。

论行书

凡作书要布置、要神采。布置本乎运心,神采生于运笔,真书固尔,行体亦然。盖行书作于后汉刘德升,魏锺繇亦善作行书,所谓行者,即真书之少纵略。后简易相间而行,如云行水流,秾纤间出,非真非草,离方遁圆,乃楷隶之捷也。务须结字小疏,映带安雅,筋力老健,风骨洒落。字虽不连而气候相通,墨纵有馀而肥瘠相称。徐行缓步,令有规矩;左顾右盼,毋乖节目。运用不宜太迟,迟则痴重而少神;亦不宜太速,速则窘步而失势。布置有度,起止便灵;体用不均,性情安托?有攻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攻,神采不变。若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笔,无机智之迹,无驰骋之形。要知强梁非勇,柔弱非和;外若优游,中实刚劲;志专神应,心平手随;体物流行,因时变化;使含蓄以善藏,勿峻削而露巧;若黄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风穆穆然。如此作行书,斯得之矣。又有行楷、行草之别,总皆取法右军《禊帖》、怀仁《圣教序》、大令《鄱阳》、《鸭头丸》、《刘道士》、《鹅群》诸帖,而诸家行体次之。

论草书

汉兴有草书。徐锴谓张竝作草,竝草在汉兴之后无疑。迨杜度、崔瑗、崔寔草法始畅。张伯英又从而变之。王逸少力兼众美,会成一家,号为“书圣”。王大令得逸少之遗,每作草,行首之字,往往续前行之末,使血脉贯通,后人称为“一笔书”,自伯英始也。卫瓘得伯英之筋,索靖得伯英之骨,其后张颠、怀素,皆称“草圣”。颠喜肥,素喜瘦;瘦劲易,肥劲难,务使肥瘦得宜、骨肉相间,如印泥、画沙,起伏随势。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侧。草书时用侧锋而神奇出焉。逸少尝云:作草令其笔开,自然劲健,纵心奔放,覆腕转促,悬管聚锋,柔毫外托。左为外拓,右为内伏。内伏有度,始为藏锋。若笔尽墨枯,又须接锋以取兴,无常则也。

然草书贵通畅,下墨易于疾,疾时须令少缓,缓以仿古,疾以出奇,或敛束相抱,或婆娑四垂,或阴森而高举,或脱落而参差,勿往复收,乍断复连,承上生下,恋子顾母,种种笔法,如人坐卧、行立、奔趋、揖让、歌舞、擘踊、醉狂、颠伏,各尽意态,方为有得。若行行春蚓,字字秋蛇,属十数字而不断,萦结如游丝一片,乃不善学者之大弊也。古人见蛇斗与担夫争道而悟草书,颜鲁公曰:张长史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与公孙大娘舞剑器,始得低昂回翔之状,可见草体无定,必以古人为法,而后能悟生于古法之外也。悟生于古法之外而后能自我作古,以立我法也。

射陵逸史曰:作行草书须以劲利取势,以灵转取致,如企鸟跱,志在飞,猛兽骇,意将驰,无非要生动,要脱化,会得斯旨,当自悟耳。

[注]《书法约言》中国清代书法理论著作。宋曹著。宋曹,字彬臣,一作邠臣,号射陵,自号耕海潜夫。大纵湖北宋状(今江苏盐城)人。明崇祯时为中书,入清后,隐居不仕。工诗文,善草书。

《书法约言》1卷7篇。即总论2篇,答客问书法1篇,论作字之始1篇,论楷书、行书、草书3篇。在这部著作中,宋曹集中阐述了他的书法理论。他认为书法的笔意贵淡雅,不贵艳丽;贵流畅,不贵紧结;贵含蓄,不贵显露;贵自然,不贵做作。说书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离。关于临写,他主张初写字不必多费纸墨临摹,应取古拓善本,仔细玩赏,对之加以熟悉,进而须背帖而求之;要边学边思,反复进行,成竹在胸,然后举笔为之。论草书,他说张旭喜肥,怀素喜瘦;瘦劲易,肥劲难。认为写草书时用侧锋,则能产生神奇。作行草书须以劲利取势,以灵转取致。说草书无定,须以古人为法,而后能悟生于古法之外,悟生后能自我作古,也能产生自己的方法和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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