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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四老比较

 鸿墨轩3dec 2012-01-03

金陵--四老比较

胡小石、林散之、萧娴、高二适“金陵四大家”是中国二十世纪书坛一个奇迹,也是整个书法历史长河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南京江浦求雨山建有四位老人的纪念馆,每人独立一座,各具风格,求雨山有幸成为书法山了,成为内涵丰富的书法史料宝库。到求雨山走走,可以大致领略到四位书坛前辈的迷人风采,同时可以从他们身上,看到二十世纪书法发展的一个缩影。
  他们大致处于同一个时代,有着大致相同的人生经历和学术道路,生活和工作在同一座城市,因而,在书法史的大背景上,“金陵四大家”是一个整体,是能够和绘画史上的“金陵八大家”以及同时代的“新金陵画派”同样流芳后世的艺术精英群体。但是,如果把他们分别研究,他们又是各不相同的自成一体的大家,他们之间并没有传承血缘关系,尽管相互之间或许会有某些影响,但艺术大家所特有的倔强的独立的个性,使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鲜明的艺术特性。我觉得,对他们作一番比较分析,不但有趣,而且有益。不管有多少共性,或者差异,我们都可以对他们有更进一步的认识,也可以由此而发现二十世纪书坛的另一番景致。
  从年龄和在世时间看,胡小石出生于一八八八年,享年七十四岁;林散之出生于一八九八年,享年九十一岁;萧娴出生于一九○二年,享年九十五岁;高二适出生于一九○三年,享年七十四岁。胡小石和高二适在世时间相同,就艺术大师的生涯而言,他们都有天妒其才之叹;林散之和萧娴相仿,都享高寿,且到晚年仍能挥毫作大字,而且越到晚年越为世人所重。我们不能设想,如果上天再给胡小石、高二适十年、二十年时间,他们将会达到怎样的高度,会给世人增添多少艺术瑰宝;我们同样不能想像,如果林散之和萧娴的艺术生涯到七十四岁终止,将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们只知道,林散之七十四岁时尚未成名,他要等到七十五岁时,也就是一九七三年第一期《人民中国》发表他的草书《东方欲晓》之后,他的艺术的光芒才逐渐照亮书坛,乃至整个书法史;萧娴的情况就更特殊了,直到七十八岁,诸如中国书协名誉理事、江苏省书协副主席、南京市书协名誉主席等一连串的“荣誉”才姗姗来迟,光临到她头上,尽管这些荣誉对一个书法大家来说显得那么无足轻重。直到八十二岁,她才被江苏省人事局录用为国家干部,安排到江苏省美术馆从事专业创作,有了一份固定的工资收入。从中不难看到,年岁对艺术家来说,显得那么重要。胡小石在病重期间曾不无惋惜地说:“我的病怕是治不好了,我七十多了,书写得还不尽如人意,如果再给我十年时间,草书或有长进。”今日读之,犹让人忍不住一掬痛惜之泪。6 C5 B/ I8 L& j2 n+ k# {
  他们都遇上了一流的师友。胡小石一九○六年考上两江师范学堂预科,就在那一年,书画大家李瑞清(梅道人)出任两江师范学堂监督,他在李瑞清身边耳提面命整整三年,又得沈曾植指教。三十岁时应梅师之召到李家任塾师,“朝夕相处,亲得指授”,与张大千成为同门师兄弟。梅师因材施教,曾云:“大千字写不过小石,小石画不如大千,当各尽所长。”萧娴师从康有为,深得康有为法乳。三十年代康体盛极一时,但自始至终保持康有为神韵且发扬光大者,仅萧娴一人耳。从某种意义上说,康有为理论大于实践,他对二十世纪书坛的贡献,主要是他竭力倡导碑学的深远影响,在实践上忠实地把他的理论化为累累创作果实的,萧娴是一个杰出代表。《石鼓文》、《石门颂》、《石门铭》是其基本所宗,故其墓碑以三大叠大理石砌成,象征她以“三石”起家立身。林散之的师承,一九八五年一月他在书法集自序中说:“余十六岁始学唐碑;三十以后学行书,学米;六十以后学草书。草书以大王为宗,释怀素为体,王觉斯为友,董思白、祝希哲为宾。始启之者,范先生;终成之者,张师与宾虹师也。此余八十年学书之大略也。”张师即张栗庵,是一位淹贯古今的宿儒,家中有六七万卷藏书,林散之曾云:“我见到张先生之后才知道做学问的门径。”特别重要的是,正是张栗庵将林散之推荐给有同窗之谊的好友黄宾虹。跟黄宾虹学画三年,是成就林散之“草圣”大名的重要基础。高二适则二十左右便通过给《甲寅》杂志投稿而与章士钊结为忘年交,获益匪浅,到南京任职后又有机会得以与当世文苑名士交往。所谓人生遭逢,能够遇上名师指点提携,是最为重要的,“金陵四大家”遇上的老师都是大师级人物,实在是三生有幸。7 Z2 ?9 r# {. B6 B% C( C
  他们都襟怀淡泊,志趣高远。林散之一生不求闻达,“自甘淡泊乐风尘”,“笑把浮名让世人”。他认为“时名不足取”,“评价一个人的艺术成就,要等他死后三百年才能定案”。一九四六年,安徽省长李品仙派人把林散之请到合肥,请他担任“省府顾问”,林以家事丢不开婉辞。一生追求艺术不辍,七十五岁之后才名满天下,大器晚成,终享大名,也自在情理之中。高二适三十二岁即受到国民党元老陈树人青睐,被聘到南京任职,结识章士钊、于右任等,如果他有意仕途,“飞黄腾达”并非难事,但是他在立法院工作时,与当政者约法三章:一不入党,二不参政,三不受训。这种名士风度,不但使他潜心学问出淤泥而不染,而且在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少了许多麻烦,这也是上天对一个远离政治的学者、书法家的额外赏赐吧!胡小石在蒋介石如日中天之时,敢于拒绝为其书写六十寿辰寿文,仅此一例,就足以看出一个正直文人的骨气与清气。萧娴一辈子安于家庭妇女的平凡角色,安贫乐道,不事奢华,粗茶淡饭,布衣本色,毕生致力于笔墨耕耘。
  他们都有非常扎实的“书外功”。林散之以“草圣”名世,书名享誉中外,曾被评为“千年十大书家”,然而,他一生作诗超过三千首,自己认为他首先是一个诗人,“诗第一,画第二,书第三”。十七岁时即写成诗集《古棠三痴生拙稿》。乌江耆宿范柳泉评曰:“词旨清婉,用典浑切,凤鸣高冈,自非凡响。”赵朴初赞他“散翁当代称三绝,老辣文章称霸才”。高二适一生嗜书如命,自云“一日无书则不能生”,平生攻读文史哲甚广,于诗用功犹勤,把自己的诗名看得很重,他去世后,林散之为他题墓碑曰:“江南诗人高二适之墓。”不但名副其实,而且别有一番深意在焉。萧娴也是一位出色的诗人,喜欢古诗词,尤喜宋词,著有《劫余草》。她书写的不少联语,都是妙手偶得,亲自撰写的。胡小石作为一代国学大师,诗文造诣之高,自不待言。他所作古近体诗,出入六朝及唐宋诸大家,兼工词,有自家风采。或许这正是他们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工夫在书外,把书法作为“余事”,在具备广博的学养之后,书艺的成功自然功到渠成。# K/ t; G* O' S+ x& F
  当然,作为在书法理论和创作领域都卓有建树的书坛大家,仅仅凭着“书外工”显然是不够的,他们之所以被浓墨重彩载入书法史册,首先还在于他们在书法方面的独特成就。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是对书法传统都有极为深刻的领悟和继承,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形成自家面目。胡小石对篆、隶、楷、行、草无所不精,尤以行楷、行草最为擅长。其师梅庵先生曾云:“学书必须习篆,不善篆则如学古文不通经学。”又云:“求篆于金,求隶于石。”胡小石深得其师真传,于篆中得涩笔、方笔之法,并于隶楷行草处皆运用之。对隶书的钻研则终其一生。可以说,甲骨文、金文的凝重古拙,铸成了他的书法艺术的筋骨内质。林散之深受碑学大昌的影响,糅碑入帖,将碑学和帖学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地。高二适一生悉心研究临摹过的碑帖不下百种,认真“读”过的碑帖不下千种。一部《龙藏寺碑》,他临写了五年之久,发出“写此碑纯用腕力。若非悬腕,不能成字”的感慨。《十七帖》他年轻时就临,后来每隔几年重临百通。年逾花甲时发出这样的临后感:“吾年六十一矣,右军笔法于今始稍解。嗟,嗟,卅年功夫乃得此耳。”晚年专攻章草,在真、草、篆、隶无所不通的基础上,形成了一分隶、二分楷、三分行、四分草的“高体”。其草书更是“亦章、亦今、亦狂”,熔铸古今,自成一格。萧娴一生钟情于《石鼓文》、《石门颂》、《石门铭》,奠定了坚实的书法基础,其篆、隶、楷、行,均得益于此。中国书法传统,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多少人一辈子望宝山而不得其进,或侥幸进而不得其出,或苦苦寻觅一辈子最终却空手而返,能如“四老”有所得、有所取、有所成者,有几人欤?1 t0 U2 J0 z* t. q
  “金陵四大家”在人生经历、个性脾气和艺术特征上,存在不少差异,各有特点,各具风姿。在这方面,我认为不存在什么优劣长短,作为后人,我们似乎没有多加议论的必要。但这些不尽相同之处,也会或多或少地反映到书法艺术上,因而或许可以成为我们开启他们的艺术堂奥的一把钥匙。6 a+ R, p- n5 Q* l( C
  我更愿意把林散之和高二适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林散之从小“恒默默,人以为呆,遂呼其为'五呆子’”。他一生坎坷艰辛,长期处于汲汲无名的受压抑的状态,因此,在他的性格里,忍让、克制、谦和占了很大比重,在生活上、工作上,他不会和别人去计较什么,待人接物,一副菩萨心肠。但在内心深处,对艺术的追求,却始终雄心万丈。他十七岁自号“三痴生”,立志“平生为痴诗书画”,“大力煎熬八十年”。他说:不痴的人,大抵是被自己的“聪明”误送一生。他之所以不与人争,实在是他的志向高远得无须与人争一日之短长,他愿意“笑把浮名让世人”,“一切不与人争,唯与古人争一地位”。' V; f0 g( X$ i
 

 
 
 与林散之不同的是,高二适颇有少年得志的味道,一切都比较顺利。他年纪轻轻便与陈树人、章士钊、马一浮、于右任诸名士交往酬唱,养成了耿直率真、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名士派头。他年轻时改名“二适”,自号“舒凫”,其含义为:“二适者,适吾所适也;舒凫者,舒展自在也。”他追求的正是一种不受羁绊、达情适意的心灵的自由。他时有惊人之论,率真得近乎可爱,比如他自制一枚闲章:“草圣平生”。在字帖上批道:“二适,右军以后一人而已。”又曾对人说:“现在有人说,林老书法第一。林老第一,我第几?”这就是高二适的“狂”,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狂”气,他才能够不把怀素放在眼里,发出“怀素自叙何足道,千年书人不识草”的评点;他才可以在郭沫若炙手可热、一言九鼎的情况下偏偏不信邪,公开与之论战;他才可以在一九七二年“造反派”抄了他的书籍资料后,慨然发出“我从电影里看到毛主席书房里是有书的,他有书,我为什么不能有书”的诘问,直到要回属于他的书籍为止。2 d( R* \( ?) U" h  G# \/ f% t. z
  其“狂”如此,但并不妨碍他和林散之结为互相欣赏、惺惺相惜的知交。当世人尚不识得林散之的价值的时候,他识得。一九六二年他第一次看到林的字,便说:“这才叫字!”后来读其诗,曰:“诗坛一绝。”而林散之读到高二适的诗,则拍案大叫:“好!没想到南京有此高手。”两人急切地在一个风雨之夜的玄武湖畔初次见面,作相见恨晚的促膝畅谈。请看林散之对高二适的评价吧:“矫矫不群,坎坎大树。嶷嶷菁菁,左右瞻顾。亦古亦今,前贤之路。不负千秋,风流独步。”1 q, B7 }% v& @" w$ V
  我不想就他们两人的友谊多加展开,更不想对他们的成就评头论足。我只想说,他们两人是不同类型的艺术天才,是各有千秋的“草圣”。但是,他们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我们不妨从平时的一些小事细节上去加以体悟,如:高二适去拔牙,医生乘机索要书法,高勃然作色,宁可不拔牙,决不给字。而林散之得知后,马上找到医生,说:高老不写字,我给你写,但你赶快给他拔牙,不要让他知道。又如:在“文革”中有一次有关部门组织书法作品到日本展览,林散之写了八幅供组织者挑选,而高二适一幅不肯写,来人说:“林老已经写了八幅。”高很不高兴地说:“林老在国画院工作,写字画画是他的本职,写得再多也是应该的。而我在文史馆工作,并无写字画画的任务。”来人只得怏怏而去。高夫人事后以国家工作人员要为国做好事相劝,高勉强写一幅,掷笔而言:“就这一幅,我才不写八幅。”再比如:林散之对世人求字,识与不识,基本上有求必应,晚年虽不堪其扰,仍尽量满足。高则在大门上贴出告示,明确告知:“请勿乞字!”( q7 O6 c1 z9 X' Q7 t: e. |
  林散之身上,儒家精神,禅家意味,起着很大的作用。为了自己的远大目标,他可以委曲求全,可以牺牲自己。高二适则一辈子狂士作风,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宁可玉碎,不为瓦全。高二适对林散之是欣赏的,曾经诗赞林散之的书法:“诗翁书法木根蟠,脱手千篇也不难。今代何人与真赏,只留老眼互为看。”但有时也会当面批评:“林老的字要睡着了。”高二适的傲岸耿介,颇招物议,林散之则非常欣赏,认为:“自许平生得诤友。”当然林散之也很坦率,他指出高二适书法的毛病“书不如诗,实多虚太少,太挤,有迫塞之感”。章士钊对他恩重如山,当章士钊的《柳文指要》出版后,毛泽东将此书作为礼物赠送尼克松,章士钊也送给高二适一套。高发现不少错误,遂写成《纠章二百则》。女儿提醒他:“章先生是您的老师,您怎好编这样的小册子呢?”高答:“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高二适的这种传统名士风骨,在当今书坛几乎已成空谷绝响。
  如果拿胡小石和萧娴作一比较,也是很有意思的。胡小石是“学院派”,萧娴则是“在野派”;胡小石是文史领域无所不精的国学大师,有点像“全能冠军”,萧娴则更像“单项选手”,在碑学的实践上,达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和深度;胡小石是位温文尔雅的绅士,而萧娴则更像一位敢作敢为的“侠女”。她号“蜕阁”,她说:“蜕阁,就是蜕出闺阁的意思,人家说我的字不像女子写的,我就起了这个笔名。”她的书法所具有的雄强、豪迈、刚劲之气,非常人所能企及,诚书坛一女侠也。她的书法充满大气、豪气、侠气,令多少须眉望之自愧不如。
 
 
 
胡小石作品

 

 
林散之作品
 

 

萧娴作品
 
胡小石、林散之、萧娴、高二适“金陵四大家”是中国二十世纪书坛一个奇迹,也是整个书法历史长河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南京江浦求雨山建有四位老人的纪念馆,每人独立一座,各具风格,求雨山有幸成为书法山了,成为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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