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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赋中的意境

 聽雨軒sjh 2012-03-28

汉赋中的意境

陈邦伟

“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1]这是王国维对诗词中景、情关系的精辟论述。景、情二者结合到最完美的境界就是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愉悦,这种审美愉悦的获得则要仔细品味情景结合而产生的“意境”。

“意境”一词出自唐王昌龄《诗格》(疑为伪作):“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日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2]”这段话对产生意境的条件有了一定的阐述,亦即物()和情的融合。

诗的源头是《诗经》。在《诗经》里有一些意境幽美、韵味无穷的诗歌。《采薇》就有情、景融为一体且给人无限想象空间的意境深远的佳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也是如此。

而赋——作为诗之苗裔的文学体裁——是否也有“诗境”或“意境”呢?

赋,就其渊源来说,《诗经》是它最重要的源头。“赋自《诗》出,分歧异派”[3],“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4]这是刘勰对赋的源头做出影响深远且评价中肯的结论。就其内容来说,刘勰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5]。”也是不刊之论。“物”,亦即客观事物,包含着景;“志”,个人理想抱负,包含着情。这种“写物图貌,蔚似雕画”的文学体裁拥有产生“诗境”或“意境”的绝佳土壤,而“古典艺术从来没有将意境理论限于诗歌。董其昌、直重光以之论画,祁彪佳、王国维以之论曲,金圣叹以之论小说,近来又有人谈电影里的意境创造”。[6]而比《诗经》更进一步的是,在赋里对客观事物已经变成了赋家殚精竭虑、苦思冥想的描写对象,而不像《诗经》那样仅仅起到比兴的作用。“转变的关键是赋。赋偏重铺陈景物,把诗人的注意渐渐从内心变化引到自然界变化方面去。从赋的兴起,中国才有大规模的描写诗;也从赋的兴起,中国诗才渐由情趣富于意象的《国风》转变到六朝人意象富于情趣的艳丽之作。”[7]朱光潜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意境不仅仅局限于诗词。同样,汉赋里也有不少意境深远的佳作。

郭建勋先生也有关汉赋中意境的言论:“与楚辞中流动循环的情感抒发相比,尽管汉大赋的意境只是描写出一幅幅相对静止的写实图画,但仍有其巨大的进步性”。[8]

因此,笔者认为,在汉赋里,也拥有不少意境深远的佳作。

对意境做一个合理客观的分类总是一件难以周全的事情,无论是皎然、司空图,还是严羽和王国维。他们的分类标准或界限过于模糊,如王国维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隔”与“不隔”;或有揉合之处,如严羽的“悲壮”和“凄婉”,司空图的“劲健”和“豪放”;或太过于繁琐,如司空图将之分为二十四小类。因此对汉赋的意境分类也会顾此失彼。笔者试图从读者喜闻乐见的诗歌意境种类对汉赋的意境做个粗略的分类,它们分别是豪放劲健、悲慨苍凉、冲淡闲适。

一、豪放劲健

把“豪放”和“劲健”合为一种诗境,是因为它们都具有一种强劲有力、壮健宏伟的风格。“行神如空,行气如虹”[9]强调个体的精神思维不受外物的拘束且处于一种气势如虹的清刚奇伟的状态,“巫山千寻,走运连风”[10]这不仅是一种气势磅礴的自然景象,更是个体生命张力的体现,和李白笔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豪放轻快意境颇有类似之处。苍苍之天风,浪浪之海风(化用《二十四诗品》中“天风苍苍,海风浪浪”)均为自然界宏伟壮阔之景观。只要个人具有豪放劲健之雄气,自然万物都会为个人所驾驭,亦即“真力弥满,万象在旁”。[11]

中国诗歌在唐朝达到了无与伦比的艺术巅峰,其多样的风格、纯熟的技巧、优美的意境都成为后世称赞不已的对象。

我们经常用“汉唐盛世”这个耳熟能详的词语,是因为汉朝和唐朝一样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刘邦统一天下、终止战乱,文景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武帝开疆拓土、北击匈奴,都是旷世伟业。生活于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时代,和初唐、盛唐的文人士子一样,胸中的慷慨豪迈之气会自然喷薄而出。他们把自己的文人情怀、豪情壮志寄寓到作为汉代一代之文学—赋—的身上,正如李泽厚说的那样:“汉赋正是这样。……江山的宏伟、城市的繁盛、商业的发达、物产的丰饶、宫殿的巍峨、服饰的奢侈、鸟兽的奇异、人物的气派、狩猎的惊险、歌舞的欢快……在赋中无不刻意描写,着意夸扬。……它们所力图展示的不仍然是这样一个繁荣富强、充满活力、自信和对现实具有浓厚兴趣、关注和爱好的世界图景么?[12]因此也会产生一些具有劲健豪放意境的优秀赋作。

枚乘《七发》始肇汉赋描绘祖国大好河山之端,同时也产生了一些具有豪放劲健意境的佳句。其观涛一段就写得如此气势磅礴:

秉意乎南山,望通乎东海;虹洞兮苍天,极虑乎崖涘。

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者,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13]

从这两段可以看出枚乘无疑具有浪漫精神的一切气质:神奇的想象,极度的夸张。第一段如果把中间的“乎”字去掉,就成为一首充满浪漫情怀的四言短诗:思维的触角从“南山”“东海”,再到“苍天”“崖涘”,这和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雄奇想象异曲同工。在这神奇的想象中,流露出枚乘的英雄豪气。而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第二段“枚乘成功地突破了宋玉所采用的客观的描写手法,而把潮水写成一支声势显赫的军阵。他从形貌、动态、气势、声威各方面加以比较,多角度展现潮水与军阵之间近乎神似的相通之处。枚乘对潮水的描写发挥出丰富的想象力,人的主观精神贯注于自然,使自然的再现闪耀着人的生命的光辉,因而有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14]其劲健豪放之意境在景物描写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一种万马奔腾的气势扑面而来,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种豪放劲健的意境还是古人评价好:

《七发》观涛,浩瀚清壮。——孙梅

按《七发》中,莫善于观涛一截,是倏来倏去之水,性情形状,与海之水却又不同。——方伯海

直是斌体,却又变成一格,妙在奇丽中有跌宕之气,可与相如并驱。——邵子湘

亦是楚骚流派,分条侈说,全祖《招魂》,然笔力苍劲,自是西京格调。其驰骋处,真有捕龙蛇搏虎豹之势,尤为千古杰作。——孙月峰[15]

最能体现大汉帝国的强盛、威严以及宫殿之雄伟、苑囿之广阔的作品无疑是那些“鸿裁之寰域”的汉大赋了。这些大赋无不洋溢着创造者的勃勃生机和日益喷薄的民族自信心。这种极强的民族自信心来源于汉帝国的强盛:对内解除藩王的军事威胁,对外击退匈奴的边境骚扰。总之,此时的汉帝国呈现出一片蒸蒸日上的繁荣昌盛的景象。表现在作品中,就是对山川、苑囿、狩猎、宫殿的描写。在这些穷形尽相的描写中,都透露出一种极盛的豪放之气和劲健之美。

司马相如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

试看他作品中的一些句子:

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律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

倏眒倩浰,雷动轰至,星流电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屮蔽地。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灃鎬潦潏,纡余委蛇,经营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16]

这是司马长卿对祖国大好山川、天子游猎雄伟壮观场面的生动描绘。我们可以把这些段落当成一篇小赋来仔细品味体会,也可以把之看成一首意境深远的四言小诗来把玩。相如笔下之山川奇险高峻,李白之“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诗句或是深受相如的启发和影响吧!而其豪放的意境也许正来源于此!相如描写苑囿游猎的壮观场面也给人一种上干云霄的劲健雄气。

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也是走的这条路子。尽管此时汉朝的国势已大不如前,政治也不如以前那样清明,但是大汉帝国的余威还健在,盘绕于文人士子的心头,挥之不去。再加上大都市长安、洛阳的遗迹还保留。因此透露出这种豪放劲健之美的作品还不时出现。例如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刘勰就誉之为“含飞动之势”。这也是个体生命气质在赋中的涌动。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这样说道:“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17]汉大斌中的铺排描写,既是写境,也是造境,“那些宏丽夸张的山海,巨丽豪华的宫殿等等,以及活动于其中的圣君贤臣、大人先生,所有这些意象,虽然看似客观写实,却无不臻于理想而和现实有别。”[18]可以看出,汉赋中的景物铺排,都倾注了赋家浓烈的情感、激情,因而呈现出一种慷慨豪迈的意境。

二、悲慨苍凉

悲慨苍凉之意境同样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它和汉大赋中给人慷慨雄奇之气魄力度的自然山川不一样,这种悲慨苍凉的意境会让读者体会到悲剧式的悲壮惨痛。而正是这悲壮惨痛,激发了读者和作者之间情感的共鸣。共鸣一方面来源于悲剧主人公坎坷的人生、悲剧的性格,另一方面来源于体现这种坎坷人生、悲剧性格的景物描写。

司空图是这样描绘具有“悲慨”意境的诗歌的:“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曰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19]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向我们描绘了一幅萧索、惊心动魄的自然景象,“萧萧落叶,漏雨苍苔”则更进一步地谊染了这种悲枪凄凉的氛围。在这种悲枪凄凉氛围之下的个体“适苦欲死,招憩不来”“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这是一种典型的心情郁结的情景合一的意境,正如杨廷之《诗品浅解》里形容这种悲慨意境的特点一样:“悲痛慨叹”[20]

中国古典诗歌里具有这种悲慨苍凉意境的诗歌不胜枚举,例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登高》),“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乐游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枪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这种悲慨苍凉意境的来源主要有二:一是创作主体心情苦闷,二是所见之景悲凉萧索。这种在诗歌中呈现的意境在汉赋中同样也有不少生动的体现。例如:

白鹤以哀号兮,孤雌峙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21] (司马相如《长门斌》)

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

秋气潜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刘彻《悼夫人斌》)[22]

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班彪《北征斌》[23]).

从内容上讲,《长门赋》的确具有悲慨苍凉的因子:陈皇后阿娇终年不见宠幸,独自一人空守着寂寥冷清的长门宫,四周萧索凄凉。整篇《长门赋》透露出一种孤寂苍凉之感。正如前人点评的那样:“《长门》《洛神》哀怨婉转,《湘君》《湘夫人》之缥缈也”[24](孙梅),“通篇写出‘愁闷悲思’四字”[25](何义门)。这种由悲凉景物透露出的悲凉之感和唐诗中的佳作又有何异?

汉武帝的《悼夫人赋》与《长门赋》一样,内容之感伤,情感之真切,就不言而喻。谢榛评此二赋“情词悲壮,音韵铿锵,与歌诗何异?[26]而其写景之句“秋气潜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则更加渲染了一种凄清愁苦的氛围:秋意浓深,寒气刺骨,桂枝摧落。汉武帝夫人逝世这一伤心事件则和这种氛围相契合,遂产生了这种悲慨苍凉的深邃意境。这种抒情方式,在诗歌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然究其本质,一诗一赋,殊途而同归。

班彪《北征赋》“悲慨苍凉”之意境则于乱世中萧瑟荒败的景物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对战乱破坏性有深刻体会的班彪,目睹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悲惨景象:“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与曹操笔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又有何异?正如孙执升点评的那样:“登山眺野,触目兴怀,虽铺叙寥寥,而哀音历落,具见《黍离》之感。唐人吊古诸作,仿佛似之。”[27]

综上可以看出,具有悲慨苍凉意境的汉赋主要集中于体现在那些表达生命的脆弱、时光的流逝、战乱的荒芜等悲情赋中。个体在悲情赋中表现的无可奈何、迷惘凄迷的情感借助于四周之景物,这种悲慨苍凉之感之意境无疑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三、冲淡闲适

张衡的《归田赋》无疑是最具“冲淡闲适”意境的代表篇目。司空图是这样描述具有“冲淡”意境的诗歌的:“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28]这是一种典型的至柔至美的诗歌艺术风格,也使人体会到一种闲适淡雅的优美意境。《皋兰课业本原解》是这样解释这种意境的:

“此格陶元亮居其最。唐人如王维、储光羲、韦应物、柳宗元亦为近之,即东坡所称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要非情思高远,形神萧散者,不知其美也。[29]此言颇为中肯。

《归田赋》的确是这样的佳作。把此篇和陶元亮诗文相比较,的确一脉相承。

先看《归田赋》中一些描写景物的语句: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鶬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怡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鰡。[30]

去掉标题,再去掉两个发端词“于是”“尔乃”,和最后一句“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鰡”,乍一阅读,还真像是一首描写美丽和谐田园风光的四言诗。在这“四言诗”里,融含了作者向往田园的闲适之情。这种闲适之情也就成了“冲淡”意境的滥筋。陶渊明、王维等都受这种意境的滋养,才有了脍炙人口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意境深远的佳作。

再从“文”的角度简单谈谈这篇抒情小赋对后世尤其是魏晋描写自然山水散文的影响。

先看我们耳熟能详的名篇佳句: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乐,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王羲之《兰亭集序》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丘迟《与陈伯之书》

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激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吴均《与朱元思书》

从这条线索,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正是从张衡《归田赋》这里开始,自然山水开始真正成了文人借以抒怀的独立对象。在这片清秀俊丽的田园风光中包含了作者无限的情思和深远的境界,正如何义门所说的:“短篇以清洒动人,自成了一种风调。须知尺幅中亦有千寻之势,但简淡中难见生色。”“不可为蔡子之苟富贵,亦不若屈子之自狷怼,此所以超然远引也。”[31]点出了其冲淡超然之本质。

再从诗的角度简单谈谈这篇小赋对山水诗的影响。

学术界一致认为“《步出夏门行·观沧海》是我国现存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32]全诗如下: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耸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如果张衡把这两段从文中抽取出来,换个标题叫做《归田诗》,那么“我国现存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这顶桂冠就会戴在张衡头上了。

张衡之四言句法与曹操四言句法并无二致,但其“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鰡”却颇耐人寻味。

去掉“之”这个助词,再把剩下的五个字的顺序来个简单的调换就成了“云间逸禽落,渊沉鲨鰡悬”。再细读、玩味此十字,我们会经常读到这种结构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与其何等的相似,“人闲桂花落,鸟静春山空”也只是在王维诗句上的一个简单变体啊!

综上所述,张衡的《归田赋》表达了对田园生活的向往。这篇语言平浅清新、情调恬淡自然的佳作也成了拥有“冲淡闲适”意境之典范赋作。龚克昌先生这样说道:“《归田赋》是篇短小明畅的小赋,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它一洗汉大赋铺采摛文、繁重凝滞、虚夸堆砌的规矩,转为文句平淡清丽、结构短小灵活。”[33]虽从内容、形式上评价《归田赋》,但也间接道出了此文平淡闲适的意境。

“意境”一词虽然直到唐朝才姗姗来迟,且主要运用于诗词赏析中,但这并不意味着赋作中并无意境。其实无论唐诗、宋词中的意境还是汉赋中的意境,都与《诗经》中的意境一脉相承。尽管在先秦两汉并没有专门的术语来表达这种情景交融的神奇效果,也没有把这种情景交融的言内意外的表达效果作出分类,但是这些意味深长、意境深远的佳作早已客观真实地存在中国文学历史长河中,尤其是早期,且被人长期遗忘或忽略的赋中。而这种意境对后世诗歌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边塞诗中雄气怪伟的边塞风光、为国捐躯的浪漫情怀深受汉大赋洋溢的豪放劲健情怀的影响,其意境也是一脉相承;杜甫“沉郁顿挫”的诗风与个人的悲悯情怀、国家的动乱不堪有着密切的联系,班彪的《北征赋》中体现的悲慨苍凉情怀或是其先导;王维、孟浩然的冲淡闲适、玲珑剔透的山水田园诗歌固然深受陶渊明、谢灵运诗歌的影响,但是张衡的《归田赋》中在自然山水中流露的冲淡情怀必然会对他们产生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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