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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译红楼时间之谜12

 月玲馆 2012-07-03

第十二章 脂砚斋、畸笏叟辨(下)

□ 道可道非常

  不论是畸笏叟的批语自作聪明地让脂砚斋早死,还是靖藏本的批语假得不成话,两位造假者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难题——甲戌本独有的一条批语显然让脂砚斋活到了丁亥年之后的甲午年(1774年)。甲戌本第一回有三段并列的眉批:

  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后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丌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獭头和尚何!怅怅!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日泪笔。[1]

  姑且不论这三段批语的真伪,最后一段批语明明白白地是以脂砚斋的口吻说话,“余二人”绝不可能指“脂砚斋”和“畸笏叟”,而是指“一芹一脂”。这条批语看起来是脂砚斋在“甲午八日”写下的临终绝笔。

  12.1 “甲申八月泪笔”辨

  既然甲戌本的批语表明脂砚斋直到甲午年还活着,畸笏叟和靖藏本的批语让他在丁亥年夏天之前就已死去,岂不是露出造假的马脚了?从所有批语的情况来看,畸笏叟似乎没有着手弥补这个明显的漏洞,靖藏本批语则将“甲午八日泪笔”干脆换成了“甲申八月泪笔”,另外还有几处用字的变动:

  此是第一首标题诗,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赖头和尚何,怅怅。今而后愿造化主再出一脂一芹,是书有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原矣。甲申八月泪笔。[2]。

  这一段批语并不是毛国瑶先生所辑录,而是靖藏本的所有者靖应鵾先生在1964年6月23日将这一页批语送给毛先生,再由毛先生转于6月25日转呈给俞平伯先生收藏的。原文无句读,标点亦为俞平伯先生所加。这一页批语是靖藏本的残页,靖藏本在此前已遗失,残页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遗失。
  跟毛先生辑录的其他绝大多数批语一样,这段批语也是由几处甲戌本的批语拼配改动而来。与甲戌本批语相同的是,靖藏本这条“泪笔”的作者看起来只可能是脂砚斋。然而特别奇怪的是,这段批语并不是正文的眉批、夹批或侧批,而是单写一页,接着就是“卷二”两字,因此看起来像是“卷一”的回后批。
  甲戌本批语的情况则很不一样,“此是第一首标题诗”一句是第一回正文中五言绝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下的双行夹批,上文所引的三段眉批看起来是对小说所写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情况以及五言绝句的分段说明,五言绝句之后仍是“卷一”(即第一回)的正文。这样看来,靖藏本对小说回目的划分非常奇怪,令人不可思议。
  且不说靖藏本这条独有批语的来历、去向和题写位置有多可疑,如果没有“甲申八月”这个时间标记,这条批语与甲戌本的批语相比较,实在没有任何重要意义。这条批语的重要性完全在于它看起来弥补了靖藏本其他独有批语此前留下的漏洞,明白地将脂砚斋的死期定在了“甲申八月”。
  已知靖藏本其他看起来很重要的批语都是在畸笏叟造假的基础造的第二次假,这句“甲申八月”的话岂能单独变成真货?重大造假嫌疑使这一句批语丧失了作为推论前提的“合法性”,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能将它拿来作为考证脂砚斋生平情况的证。

  12.2 “哭成此书”和“书未成”辨

  现在接着来看一看上文所引甲戌本三段眉批的真伪情况。
  本文第十章第五节讨论过第一段眉批的真伪。笔者提出,这条未署名的批语即便是后人所伪造,企图暗示曹雪芹就是小说作者,这一意图也是不可以得逞的。因为甲戌本在这条眉批下面的正文中明白地写到,在曹雪芹批阅增删后,最后给小说定名的是脂砚斋,这表明,“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只可能是“脂砚斋”所撰,“脂砚斋”才是小说真正的作者。如果这条批语并非伪造,它恰恰是脂砚斋“不打自招”地承认自己就是小说的作者。由此看来,这条批语一定是化名“脂砚斋”的曹頫所写。
  从后两条批语的内容来看,除去“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獭头和尚何!怅怅!”一句,完全可以认定这两条批语一定是脂砚斋所作。即便是造假的靖藏本批语的制造者也不能回避这个惟一合理的判断。
  从三条批语的总体情况来看,它们显然是脂砚斋在对小说所写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情况以及五言绝句的分段说明。
  第一段意在避免读者误将曹雪芹当作小说真正的作者,含蓄地表明脂砚斋才是作者。
  第二段是对曹雪芹的五言题诗进行注解。从内容上来看,这首诗是在感慨世人不能了解小说是作者的“辛酸泪”。那么,谁才能真正了解这一点呢?看来只有题诗的曹雪芹和小说作者本人了。第二条批语所谓“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恰好是在说明这一点:“能解者”是“哭成此书”的人,“哭成此书”的人才有“辛酸之泪”。
  那么,谁是“哭成此书”的人呢?当然是写下这条批语的脂砚斋!尽管曹雪芹了解作者的“辛酸泪”,而且自己也有“辛酸泪”,并对小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可是“书未成”时,他就不幸于“壬午除夕”“为泪尽而逝”了。
  所谓“书未成”,并非指小说没有写完,而是指小说没有“最终定稿”。如果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之后“书已成”,那么脂砚斋又何必在甲戌年“抄阅再评”时将曹雪芹拟的小说名《金陵十二钗》改成《石头记》呢?
  因此第二条批语实际上告诉我们,小说直到“壬午除夕”曹雪芹去世时仍未最终定稿,最终定稿是由脂砚斋最后哭着完成的。第二条批语还告诉我们,脂砚斋不但为小说而哭,还为曹雪芹的去世而哭;曹雪芹是“泪尽而逝”,脂砚斋在写这条批语时“泪亦待尽”,说明脂砚斋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
  第三段眉批显然是承接第二段这个“来日无多”的意思继续写下去。由于这一段眉批并不是就五言诗的内容进行注解,所以脂砚斋隔行另起一段来写。
  这一段眉批表明,脂砚斋在知道自己来日无多的情况下,写下遗愿:希望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如此则小说“何幸”(“何本”是抄手的笔误)。为什么这么发愿呢?显然是因为脂砚斋认为再出的“一芹一脂”才能真正了解小说的含义,了解当年“一芹一脂”的辛酸之泪,了解他们二人的寂寞和痛苦。只有这样,当年的“一芹一脂”才会“大快遂心于九泉”。
  以上这些批语的内容完全符合小说作者曹頫的身份和语气。在已经确证小说作者就是曹頫的情况下,单看这三段眉批就可以断定脂砚斋必定是曹頫的化名,这些批语必定是曹頫所作。已知曹頫生于1706年6月8日,那么在他写下临终绝笔的“甲午年”(1774年),曹頫已经67岁了。
  假定靖藏本的临终日期安排是正确的,则化名“脂砚斋”的曹頫早死了10年,死于甲申年(1764年)八月,那么靖藏本批语的荒谬立即显示出来——既然曹頫在甲申年八月去世之前已经“哭成此书”,完成了现存120回小说的定稿,靖藏本批语中的“畸笏叟”在7年后的辛卯年(1771年)冬日还暗示“迷失稿”中“狱神庙”“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情节,岂不荒谬!
  只有当脂砚斋死于辛卯年3年后的甲午年,“畸笏叟”在“辛卯冬日”撒的谎才可以勉强一辩;可是这样一来,“畸笏叟”在“丁亥夏”造的假就没法收场了。
  总之,无论靖藏本和庚辰本中“畸笏叟”的批语如何造假,在确证了小说作者就是曹頫之后,这些伪造的批语就无法再掩盖其颠倒错乱的真面目,也无法继续欺瞒世人,搅乱红学研究者的视线。

  12.3 曹頫临终绝笔分段书写方式辨

  上文讨论了甲戌本第一回中独有的三段眉批,确认它们是小说作者曹頫在甲午年的临终绝笔。明确这一点后,我们就可以清楚地了解为什么批语者要在眉批中含蓄地透露谁是小说的真正作者,同时也可以清楚地了解为什么这三段眉批会隔行分段书写。
  在第一段和第二段眉批之间,有另外一句眉批,这句批语跟前后两段眉批没有任何内容上的联系,它是对小说正文中甄士隐的姓氏“甄”发议论:

  真。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

  由于这一句批语的存在,有的红学研究者就误以为上文讨论的第一段和第二段眉批是脂砚斋于不同时期先后写成的。但是,如果考虑到“临终绝笔”这个事实,我们就可以作出正确的判断。
  第一段眉批并不是写在小说正文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之上(尽管这里还有一大片空白位置),而是另起一页,写在曹雪芹五言题诗之上。这说明脂砚斋在临终之前想用第一段和第二段眉批将两个问题一次说完。
  可是在此之前,已经有他自己或者其他人在页眉空白处写下了“真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这一句批语。当他写完第一段眉批之后,在这段眉批与前一句批语之间,已经不够位置写下第二段批语了,所以他就在“真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一句批语之后空了大约两行的位置,继续写下去。
  第三段批语并非针对正文中的内容进行批注,而是脂砚斋书写临终遗愿,所以他再次隔行另起一段写下去,最后署上“甲午八日泪笔”六个字。

  12.4 “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辨

  甲戌本上三段临终绝笔最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在第二段眉批“余尝哭芹泪亦待尽”之后紧接着有这样一句:

  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余不遇獭头和尚何!怅怅!

  其中“意”当为“思”,“余”当为“奈”,“獭”当为“癞”,这些大概都是抄手的笔误。
  这句批语的作者是谁?粗看像是脂砚斋的手笔,细想一下则不对。“石兄”就是化名“脂砚斋”的曹頫,岂有曹頫通过“癞头和尚”去“青埂峰”找自己的道理?从内容和语气来看,这一句话跟前一句“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根本扯不上关系,只有第三段“今而后”才是对“余尝哭芹泪亦待尽”的正常承接。这就是说,“每意觅青埂峰”一句突然出现,打断了脂砚斋没有说完的话。
  不但如此,这句批语的出现,还将三段眉批的作者身份都搞混乱了。畸笏叟在其批语中常用“叹叹”两字,因此“怅怅”两字总让人疑心“每意觅青埂峰”一句就是畸笏叟所作,进而认为第二段和第三段批语整个都是畸笏叟所批。由于自“丁亥夏”就只剩畸笏这枚“朽物”了,所以畸笏在“甲午八日泪笔”看来当然是有道理的。可是从第三段批语的其他文字来看,作者根本不可能是畸笏叟,而是脂砚斋。如果畸笏叟是整个第二段眉批的作者,那么畸笏叟竟然变成“哭成此书”的小说作者了;既然畸笏叟才是小说作者,第一段眉批当然也就变成了畸笏叟的手笔。

  12.4.1 取信胡适重金售假的伪造

  即使我们不知道畸笏叟根本就是一个造假分子,也可以看出“每意觅青埂峰”一句批语的突兀以及它所造成的混乱。这种混乱可以导致三个结论:
  (1)整个三段眉批都是伪造。
  (2)只有“每意觅青埂峰”一句是伪造。
  (3)不论以上哪一种情况,靖藏本“甲申八月泪笔”的所谓“残页”批语毫无疑问就是伪造。
  由于已知曹頫才是小说真正的作者,三段眉批除“每意觅青埂峰”一句外,可以肯定绝不是伪造,而是曹頫的临终绝笔;而“每意觅青埂峰”一句必定是后人伪造。
  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句伪造的批语呢?首先当然是因为伪造者并不确信脂砚斋才是小说真正的作者。更为重要的是,伪造批语为了取信于胡适先生。
  胡适先生于1921年在《红楼梦考证(改定稿)》一文中提出曹雪芹是小说的真正作者,小说是曹雪芹的“自叙传”。甲戌本是胡适先生于1927年出“重价”在新月书店买到的。上文已经讨论过,三段眉批均可表明,脂砚斋才是小说真正的作者。既然如此,脂砚斋就是小说中和其他批语者笔下的“石兄”。这个自然而然的合理判断违背了胡适先生的理论,而且由于甲戌本是个残本,仅存16回,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胡适先生相信它的价值并且肯出高价买下,那就只好造假,将眉批作者的身份由脂砚斋换成其他人。
  如何来造假呢?笔者现根据造假的逻辑对造假过程作一番合理的推断。第一段眉批并无添字造假的必要,因为批语者脂砚斋的身份特征并不明显。第三段眉批根本不可能造假,因为这明明白白是“脂砚斋”的“泪笔”。但是如前所论,曹頫的临终绝笔是分段书写的,在第二段最后一句“泪亦待尽”和第三段开头“今而后”一句之间,空出了四行的位置;而且对于造假者来说最妙的是,如果单看第二段眉批,并不能确定批语作者是脂砚斋,因此他大大方方地紧接着“泪亦待尽”之后写下了“每意觅青埂峰”一句共三行文字,将批语的作者变成了企图通过癞头和尚寻找“石兄”脂砚斋的匿名人士。
  造出了这一句,前后对比来看,总是显得很突兀和生硬,而且这个匿名人士显然变成了“哭成此书”的小说作者。怎么办?那就只好继续造假,一定要让曹雪芹成为小说的作者,这样才能勉强圆谎。由于第十三回回前有脂砚斋“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一句,造假者不顾“不忍下笔”的含义,在第十三回回后造出了这样一段批语: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3]

  这一段批语终于将芹溪变成了小说的作者。虽然这位匿名的“老朽”“命令”或者“要求”小说作者删减自己的作品完全不合情理,但是顺着“隐去天香楼一节”几个字大肆发挥,看来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了。造完这个“删去”的假,再于第二十五回第16页的页眉上造上一句“叹不得见玉兄悬崖撒手文字为恨”的眉批,以证实胡适先生的“后40回为续作”的理论,事就这么成了。

  12.4.2 造假者的身份

  甲戌本于1927年8月由当时住在上海马霍福德里三百九十号的胡星垣先生通过新月书店高价卖给胡适先生的。《历史档案》1995年第2期《胡适考证〈红楼梦〉往来书信选(五)》刊布了胡星垣于1927年5月22日写给胡适的一封信:

  兹启者:敝处有旧藏原抄《脂砚斋批红楼梦》,惟祇十六回,计四大本。因闻先生最喜《红楼梦》,为此函询,如合尊意,祈示知,当将原书送闻。叩请适之先生道安

  胡星垣拜启 五月二十二日[4]

  胡适先生于1961年在《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中回忆说:

  那位藏书家曾读过我的《红楼梦考证》,他打定了主意要把这部可宝贝的写本卖给我,所以他亲自寻到新月书店去留下这书给我看。[5]

  欧阳健先生就此指出,“极有心计”的胡星垣熟悉红学研究的动向,深谙主顾有哪些需求,因此“打定主意”让胡适的新红学理论一举获得“关键性的证”[6]。不过,在欧阳健先生看来,甲戌本的批语根本就是造假。如此一来,胡星垣的罪名就太大了。其实,胡星垣收藏的残本是真货,包括《凡例》和脂砚斋临终绝笔等在内的脂批也都是真货,可是这样一个本子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卖得起价钱,或许还会被人当作一堆废纸。只有在以上文论述的方式造假之后,胡星垣才可以向胡适高价卖出这个“可宝贝”的本子。
  既然胡星垣是“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的造假者,那么“畸笏叟”会不会就是他呢?看来不是。甲戌本上并没有任何一处批语署名“畸笏叟”、“畸笏”或“畸笏老人”,“畸笏”是在庚辰本上才出现的。庚辰本由徐星署先生于1932年在北平东城隆福寺小摊上购得。1933年,胡适先生从徐手中借出此本,并写有《跋乾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钞本》一文。
  如果说胡星垣是造假的始作佣者,畸笏叟就是造假的继承者和发扬者。畸笏叟造假主要有三种方式:
  (1)在胡星垣造出的批语后添加署名。如在“叹不能得见玉兄悬崖撒手文字为恨”一句后署上“丁亥夏畸笏叟”。
  (2)将甲戌本原有批语改头换面,挪动位置,再署名。如将第十三回回前批“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一句改成回后批,变成了“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壬午春”。
  (3)顺着“后40回为续作”和“曹雪芹长辈”的思路自行发挥,造出更多甲戌本所无的署名批语。
  这并不是说庚辰本的所有批语都是伪造,庚辰本中存在不少真正的脂批,如“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和脂砚斋痛哭“先姊”等批语。跟甲戌本的情况一样,由这些批语自然而然推出的结论跟胡适先生的新红学理论相悖,这些批语的存在只会令庚辰本掉价,因此有必要将造假“发扬光大”。

  12.5 “造化主”辨

  在脂砚斋的临终绝笔第三段中,“造化主”三个字引起了两位学者的严重关注。台湾学者刘广定先生于2001年为天津“新世纪海峡两岸中青年红楼梦学者研讨会”撰写了一篇文章,题为《庚辰本〈石头记〉七十一至八十回之版本研究》,文中对“造化主”一词作了考订,认为“造化主”一词是基督教传入中国后才出现的,梁启超先生于光绪壬寅旅居日本时首用之,因此这个词是近代词汇。欧阳健先生对此极表赞同,进而怀疑脂砚斋说了假话[7]。
  笔者无法遍查中国古籍,不能确认在曹頫的时代以及此前是否有人用过“造化主”一词,但是我在《四部丛刊续编·集部·茗斋集》(电子版)中却找到了“造物主”一词。《续编》第二千六百零一册载彭孙贻所著《茗斋杂著》中《五福神》诗一首:

  自求多福,岂必惟五。
  神明在人,亦无不可。
  方寸之中,五官有府。
  象形惟肖,真造物主。

  彭孙贻(1615—1673),字仲谋,一字羿仁,号茗斋,又号管葛山人,浙江海盐人。明末贡生。入清,奉母杜门以居,以孝行闻于时。一生潜心著述,尤留心于明史。著有《流寇志》、《明史纪事本末补编》、《甲申后亡臣表》、《山中闻见录》、《客舍偶闻》、《茗斋集》、《茗斋诗集》等。
  “造物主”一词在《四部丛刊》中仅见于《五福神》一诗。用南开大学《二十五史全文阅读检索系统》查询,可知“造物主”和“造化主”两词均不见于二十五史。由此可见,“造物主”一词的使用频率是非常低的,但是并非没有人用过。
  “造化主”一词使用的情况恐怕也是如此,我们不能因为它的使用频率非常低,就认为脂砚斋绝不可能在临终绝笔中用这个词。另外,“造化主”与“造物主”仅一音之差,因此不能排除甲戌本批语过录者在以听写方式抄录时出现讹误的可能性。

  12.6 “甲午八日”辨

  关于脂砚斋临终绝笔的最后一个疑问,是“甲午八日”的纪年方式。有的红学家认为,“八日”乃“八月”之误,因为一般干支纪年方式都是年份后接月份,而不是日期;有的则认为,“甲午”不是指代年份,而是指月份。赵国栋先生在《也谈“甲午八日”》一文中一反前议,提出“八”字原应为“人”字,“甲午八日”应为“甲午人日”,他写道:

  《北史·魏收传》引晋议郎董勋《答问礼说》:“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太平御览》卷九七六引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 宋高承《事物纪原·天地生植·人日》:“东方朔《占书》曰‘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羊,四日占猪,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八日占谷。皆清明温和,为蕃息安泰之候;阴寒惨烈,为疾病衰耗。’”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人日》:“初七日谓之人日,是日天气清明者则人繁衍。”
  曹雪芹逝世于“壬午除夕”,脂砚斋在若干年后的“人日”来怀念他,正是顺理成章的事。此处的“甲午”,若依靖本改作“甲申”,则更合情理一些。[8]

  笔者完全赞同“甲午八日”应为“甲午人日”的看法,但是完全不能同意“依靖本改作‘甲申’,则更合情理一些”。赵先生显然不知道所谓“靖藏本批语”根本就是伪造。
  查《近世中西史日对照表》,“甲午人日”是1774年2月17日(农历正月初七辛酉日),第二天正月初八交“雨水”节气[9]。此时的曹頫已将近68岁,可谓“风烛残年”,而曹雪芹已经去世10年了。
  “人日”的一项重要活动就是根据气象情况判断吉凶,如上文所引东方朔《占书》说,正月七日这一天占卜人之事,如果这一天天气“清明温和”,则表示所占之人将会“蕃息安泰”;如果这一天天气“阴寒惨烈”,则预示着所占之人将会有“疾病衰耗”。《辽史·礼志六》:“七日为人(日)。其占,晴为祥,阴为灾”;民国《桓仁县志·岁时》:“以当日(七日)之晴阴占岁之丰歉,验否则不问也。”[10]
  我们现在无法确知“甲午人日”当天的天气情况,不过既然第二天是交“雨水”节气,大概当时的天气情况并不好。如果是“阴寒惨烈”,那么对于精于八字命理又年老体衰的曹頫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同时,“雨水”这个节气对于曹頫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他的姐姐曹佳就是生于1692年2月18日正月初二“雨水”那一天;脂砚斋的“先姊”元春的生日“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辛巳时”对应的真实日期是1704年2月19正月十五,恰好也是交“雨水”节气。
  屋外阴风怒号,屋内的曹頫形单影只。年老多病的他预感到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了。他用颤抖的手一页一页翻阅着终于定稿的《石头记》,这是他在孤独与困顿之中以血泪凝铸的百科全书式的伟大作品。他回忆起了天真浪漫的少年时光,那些亲切的笑脸和充满智能的美丽心灵让他感到安慰;他看到了作品中那些巧妙设计的机关,也许脸上还会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他想起了曾经给予自己无微不至关怀的姐姐曹佳,也想起了曾与自己同洒辛酸之泪的短命天才曹雪芹,不禁泪雨滂沱。友谊、爱情、荣华富贵乃至难以忍受的苦难都已成过眼烟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怀着愈加渺茫又炽热的期待,祈祷后世能再有一对像他和曹雪芹一样敏感的心灵,感受他们每一丝智能闪耀的呼吸。这,大约就是曹頫临终绝笔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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