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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我译《死魂灵》(图)

 红瓦屋图书馆 2013-04-05
再谈我译《死魂灵》(图)
作者:陈殿兴
2013-04-03     天津网-数字报刊

  题图为以《死魂灵》为题材的俄国明信片图案

 

  我曾写过一篇《我译〈死魂灵〉》的文章,发表在2010年1月19日的《天津日报》副刊上,并承蒙多家网站转载。现在,我把一些没说完的话再写出来,请读者指正。

  是《死农奴》还是《死魂灵》

  我的译本湖南人民出版社版和湖南文艺出版社第一版书名均为《死农奴》,湖南文艺出版社第二版改为《死魂灵》,因为前辈译为《死魂灵》,大家习惯了。古希腊哲学家亚里斯多德在其《雄辩术》(Ars Rhetorica)里就说过“习惯正在成为人的天然属性”。古罗马作家西塞罗在其《论善与恶的界限》(《De  Finibus  Bonorum  et  Malorum》)里说,“习惯宛如人的第二天性”。到了四五世纪,奥古斯丁和马克罗比乌斯更进一步说,“习惯是人的第二天性”。中文也有“积习难改”这样一个成语。可见要改变几十年的习惯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几经犹豫之后,我只好接受编辑的建议从众了。但是我仍然觉得译为《死农奴》也许更贴切些。

  俄国18世纪和19世纪前半叶,男农奴每隔7年至10年注册一次。政府按注册农奴数目征收人头税。在两次注册之间,注册农奴名单不再变动。因此,农奴即便死了,仍作为活农奴看待。本书主人公奇奇科夫要买的正是这种死农奴,以便作为活农奴抵押给监护局附设的贷款银行,以取得贷款。故事正是由买死农奴引起并围绕着买死农奴进行的。

  果戈理这部小说,俄文书名是《Мёртвые   души》。души是复数(单数是  душа) 。这个词有两个含义:既指农奴也指魂灵。果戈理所取的这个书名指的是死农奴,但脱离了上下文,也容易被理解为死魂灵。当年莫斯科书报审查委员会主任戈洛赫瓦斯托夫,一看这个书名就大发雷霆,把这个词组理解为死魂灵,他认为这种提法属于反对魂灵不死的基督教信仰。

  后来赫尔岑在一篇文章中取душа 一词的“魂灵”含义,用мёртвые   души喻指行尸走肉般的地主,赋予这个词组以“死魂灵”的含义。但俄文词典,如乌沙科夫主编的《俄语详解词典》(《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ПОД  РЕДАКЦИЕЙ  ПРОФ. Д.Н. УШАКОВА)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大俄汉词典》以及Н.С. АШУКИН 和 М.Г. АШУКИНА合编的《名言集锦》(《КРЫЛАТЫЕ   СЛОВА》),对这个词组给出的释义却都是根据果戈理小说用法的引申义:“虚报的空额(最初指已死去的农奴,他们的名字在农奴重新登记前仍留在人口税名册之中)。” 也就是说没有理会赫尔岑的说法。

  也许大家觉得《死农奴》这个书名太平淡。可是莫斯科那些书报审查官知道了мёртвые  души指的是死农奴以后,却更加惊恐:一怕别人效仿奇奇科夫,用死农奴进行投机活动;二怕在西欧国家面前丢脸——不仅活农奴能买卖,连死农奴也能买卖,而且只值两个半卢布。因此,只看了三四页书稿便决定禁止该书出版。

  译成《死魂灵》,有两个问题无法解决:一是书名和内容脱节——书名是《死魂灵》,书里讲的却是死农奴;二是如果把书里买卖的农奴译成“魂灵”,那就会出现“你有几个魂灵、我买几个魂灵”之类说法——中文听起来别扭。

  《死魂灵》这个书名虽然不理想,但是大家既然都习惯了,译者也就没有必要而且也没有可能再标新立异了。

  《奇奇科夫的经历或死农奴》

  读俄国19世纪的评论文章(例如读袁晚禾和陈殿兴编的《果戈理评论集》),读者会看到《奇奇科夫的经历或死农奴》的书名。为什么在“死农奴”前面要加上“奇奇科夫的经历”呢?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莫斯科书报审查委员会宣布禁止书稿出版以后,果戈理把书稿通过别林斯基寄给奥多耶夫斯基公爵,托他谋求彼得堡书报审查委员会批准出版。结果该委员会批准出版了,但把Мертвые души这个书名改成了Похождение Чичикова или Мертвые души(《奇奇科夫的经历或死农奴》)。 果戈理只好用这个书名出版。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报刊都用这个书名的原因。不过后来大家(包括俄文版编者)都把这本书只叫做Мертвые души了。

  为什么加ПОЭМА(诗篇)

  果戈理在这本小说前面加了一个俄文词——ПОЭМА。前辈翻译家把它译成“诗篇”,我没有译:扔掉了。我想利用这个机会讲讲为什么。

  果戈理为什么要加这个词?果戈理本人也没有说明,也未见别人说明过。 

  果戈理在这部小说里几次把这部小说称为 повесть(中篇小说),有时也称之为поэма(我统一译为“小说”)。而在他晚年写的一部书稿——《文学入门》(Учебная  книга  словестности)里谈到“中篇小说”时,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中篇小说的种类极多,它甚至可以成为具有诗意十足的作品,而获得поэма的称号。”《死魂灵》里的确有许多诗意盎然的抒情篇章。这大概可以看作他在本书篇首加поэма,而且认为它跟повесть(中篇小说)可以互相置换的原因。

  那么,我为什么把它拿掉了呢?这里有三个原因:一是果戈理对поэма一词的用法跟一般用法不同,中文里没有合适的词能把果戈理的意思表达明白;二是果戈理本人在本书里也一再把这部小说称为“小说” ,文学界也普遍把它看作小说;三是勉强译出来,只会增加读者的困扰。

  作者简介:陈殿兴 , 山东招远人。北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顾问, 曾任辽宁大学教授,1990年退休。曾被选为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第二届理事会理事、辽宁省翻译工作者协会名誉会长、《中国俄语教学》杂志编委 。长期从事翻译教学和翻译工作。译有纳吉·山陀尔《和解》(人民文学出版社)、柯切托夫《茹尔宾一家》(合译,中国青年出版社)、果戈理《死魂灵》(湖南文艺出版社)、屠格涅夫《春潮》(载人民文学出版社《屠格涅夫选集·中短篇小说集·下》、《屠格涅夫文集》第5卷、《初恋》)、《契诃夫短篇小说全集》六、七两卷(合译,海天出版社)、恰科夫斯基《未婚妻》(湖南文艺出版社)等二十余部文学和社会科学著作。编有《果戈理评论集》(合编,复旦大学出版社)和《列夫·托尔斯泰》(传记,辽海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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