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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碧城三首》赏析

 yiyidaodao 2013-04-10
本帖最后由 向东东向 于 2013-3-23 15:45 编辑

李商隐《碧城三首》赏析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 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
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 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碧城三首》是李商隐诗中最受人喜爱的篇章之意,但也是最难懂难解的篇章之一,历来众说纷纭 。清代姚培谦认为是“ 君门难进之词”(《李义山诗集笺》);朱彝尊谓,第三首末联的“武皇”,唐人常用来指玄宗,应是讽刺唐明皇和杨贵妃;纪昀认为三首都是寓言,然所寓之意则不甚可知;明代胡震亨则认为:“ 此似咏唐时贵主事。唐初公主多自请出家,与二教(指佛教、道教)人媟近。商隐同时如文安、浔阳、平恩、邵阳、永嘉、永安、义昌、安康诸主,皆先后丐为道士,筑观在外。史即不言他丑,于防闲复行召入,颇著微词。”(以上均见《李义山诗集辑评》)就评此诗的人来看,虽然他们所言均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他们都是封建时期的文士,受封建文化正统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说,他们都是“忠君”的,他们似乎都不愿或者说不敢真正触动这三首诗诗意的真正指向。
      有人认为此诗与无题类似,其实未必如此。题为《碧城》,诗意必然与“碧城”有关。要真正揭示这三首的含义的,首先要把“碧城”的含义说清楚。因为在诗中,碧城二字是作为概念存在的。把概念弄清楚,作为概念对应的实体——诗的内容,也就容易明白了。
     《太平御览》卷六七四引《上清经》:“元始(元始天尊)居紫云之阙,碧霞为城。”后因以“碧城”为仙人所居之处。神仙是人们想象中的“一些具有特殊能力、并且可以长生不老的人;道家指修炼得道而获得神通的人。”他们是实质上是人们心灵中的理想化人格。“碧城”也是人们心灵想象的神仙所居之地。因为人们在客观现实中不能实现理想时,就只有借助于理性的想象,来设定这样的理想人格以及住所。但是,在封建时期现实存在中,帝皇是为人们所尊崇的,他们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之时,也为臣民所爱戴,在成为“天子”的同时,他们的生活也就是人们所认为的神仙般生活,他们的住所“皇宫”也是人们参照想象中的神仙住所而建造,也就是人们想象和向往的“碧城”和天上宫阙。诗既然以“碧城”为题,写的自然是碧城之事,写的就是帝王和皇宫中的生活。
       第一首写碧城的环境。“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十二”,指代阑干数量,未必是实数,盖言碧城阑干之多,由此亦可见其中城阙之多,气象之大。阑干即栏杆,用竹、木、砖石或金属等构制而成,设于亭台楼阁边,“曲”泛指阑干的形状。在碧城中,是以犀避尘埃,以玉避寒的。由此可见碧城之富丽堂皇。《述异记》:“却尘犀,海兽也,其角辟(避)尘,置之于座,尘埃不入。”《岭表录异》:“辟尘犀为妇人簪梳,尘不著发也。”古人认为玉德温润,故云“玉辟寒”。首句可以说是弥漫了仙界之气氛的,用笔空灵,境界缥缈。
       二联中的“阆苑”, 也称阆风苑、阆风之苑,传说中在昆仑山之巅,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在诗词中常用来泛指神仙居住的地方,有时也代指帝王宫苑。东晋葛洪《神仙传》:“昆仑圃阆风苑,有玉楼十二,玄室九层,右瑶池,左翠水,环以弱水九重。洪涛万丈,非飙车羽轮不可到,王母所居也。”西汉·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霍然白首。”足见宫苑之繁华。这里不妨看作是碧城中的一处所在,也是皇帝和嫔妃居住之所。女床,山名。《山海经·西山经》:“西南三百里,曰女床之山 ……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文选·张衡,〈东京赋〉》:“鸣女牀之鸾鸟,舞丹穴之凤皇。”薛综注:“ 女床,山名,在华阴西六百里。”张衡《东京赋》:“鸣女床之鸾鸟,舞丹穴之凤凰。” 鸾即鸾凤,一般是代指女性的,女床山即指女性的住所。这里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胡震亨的说法,女床之女性当指筑观在外而为道士的公主。但胡震亨说的有一定的局限性,女床所栖之鸾,想来未必都是公主吧,她们还应当包含除公主之外的一些别的女性。上句阆苑之人以鹤传书,这书当是情书,是传给女床所居之女性的。既以书传情,则可见女床山出家之人情缘未了,“书”所传的对象,在下面的诗中可以得到验证。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写的是天上景象。“河源”即黄河之源,此处可指银河。据宋代周密《癸辛杂识》引《荆楚岁时记》载,汉代张骞为寻河(黄河)源,曾乘槎(木筏)直至天河,遇到织女和牵牛。人在碧城,星沉海底,当窗可见;雨过河源,隔座可看,这是多么奇丽美妙的景色呀。然而,从“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来看,阆苑和女床所住之人珍惜的却不是这些人间看不到或难以看到的美景。“晓珠”指太阳。《太平御览》引《易参同契》:“日为流珠”。《唐诗鼓吹注》说:“晓珠,谓日也。”“水精盘”亦作“水晶盘”,指水晶制成的盘子,喻指精美的盘子。这里喻晶莹的月亮。王昌龄《甘泉歌》云:“昨夜云生拜初月,万年甘露水晶盘。”这些在碧城的人,担心却是的太阳永不降落,这样,他们就会在“情书附鹤”之后,永无幽会寻欢的时机了。这真是“悖论”了。既然担心“晓珠明又定”,但事实却是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只不过是一种无谓的担心罢了,这预示下面的幽会即将到来。
       “星沉海底,雨过河源”,这样的奇景在碧城都能看到,从更深一层的意义来说,就是在告诉人们:当我们从仙界(碧城)看万物时,一切都是很清楚的。“碧城”似乎代指了“存在的本体”。通过本体的存在,我们可以洞察一切。
唐朝崇道之风始于高祖李渊。有鮮卑族血統的唐帝,为了神话李姓,附会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后裔,形成了唐代“扬道抑佛”的宗教风气,即使贵为皇族宗室子弟,也不免会被遣送到道观清修。
  这股风气在唐玄宗时代掀起高潮,这恐怕不得不归功于他曾借学道之名把心仪的杨玉环化进皇宫,成就了他的“旷世奇缘”。
       至武宗时,“崇道”之风又掀高潮,士人学仙修道,遂成一时风尚。这些事情也正是发生在“碧城、阆苑、女床”之中的事,是皇宫内苑的事。由此可见“以鹤传书、女床之鸾”是何等人物。
       第二首和第三首写男女相会时的情景,明白了第一首的诗意,此二首不待详解,其中的诗意就很分明了。这两首诗里,出现了“萧史、洪崖、紫凤、赤鳞、鄂君”等五个人物形象。其中“萧史”代表了皇族的至亲,“洪崖”指代修行之人,“紫凤、赤鳞”指代了女性和男性形象,“鄂君”则是以失意的人物出现的。这里就指出了欢会之人的身份。“七夕”则点明欢会的时间。从“玉池、楚佩、湘弦、洞房、帘箔、玉轮顾兔、铁网珊瑚”这些名贵奇异的用品中,可以相见当事人欢会时的奢侈与腐化。从“紫凤放娇、赤鳞狂舞”的行为中,也透露出当时的狂欢和放纵。这简直就是一副活脱脱的“宫中行乐图”。画面当极富讽刺之意,诗中流露出来的讽刺意味也是很明显的。试想,连修行的道士居然也能如此纵情声色,则唐王朝当时的政治的腐朽与衰败就可以想见了。根据旧典,“鄂君”自是皇族的内亲了,但他却是失意的,或许他的心爱之人被狂欢者夺取了吧。这里似乎指出了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
       但是寻欢作乐之人却并不满足于一时,他们检点“神方”,希望良辰美景永在,收将“凤纸”,盼望相思长存。皇宫内苑之人只顾自己恣意行乐,当时的民生之情、社稷之情恐怕也早已付之脑后。最后一句的指责格外辛辣:“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你们这些人做的这些龌龊事,从《武皇内传》上可以看看明明白白,你们以为世人不知道吗?学道是好事,但以学道为名去寻欢作乐,就不那么妥当吧,这简直是横眉冷对的指责了。
       经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碧城三首》也就写的是唐朝那个时期皇宫内苑之中的贵族醉生梦死的享乐生活。透过这样的现象,我们可以看到这组诗内涵的本质。
       既是写皇宫内苑的贵族生活,当然也是历史画面的描绘。因为封建社会的政治构成,以皇权为基础,它位于上层建筑的最顶端。在商隐所处的那个时期,唐王朝由盛而衰,元气难复,既然通过皇宫贵族的生活来展示当时的历史现实,就未尝没有对人间兴亡、国事兴衰的沉思。

本帖最后由 向东东向 于 2013-3-23 15:44 编辑

      《易·系辞上》说:“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又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也就是说,对于存在于天地之间的一些深奥的道理,当个人有所领悟时,有时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用语言表达有时很难尽意。但是,这些深奥的道理却可以通过“立象”的办法揭示出来。通过树立相关的形象,使人们领悟到其中内涵的深奥的道理、哲理和哲思,也就是意。至于什么是“象”,相关的解释就是:“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周易·系辞上)“易者象也,象也者,象也。”(周易·系辞下)由此可以看出,所谓象,乃是可“见”之物象,是可以在心灵中再现和浮现的形象。不同于具有相应的形体的“器”(实物)。《易经》就是通过形象来阐释天地间深奥的道理的。立象以尽意,方之以诗,就通过诗中之“象”,使人们体悟到诗中“意”的存在,使人们对天地间深奥的道理有所领悟。因为诗就是形象思维的产物,而意象乃是诗中不可或缺的根本构成要素。诗中的意象,正是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述,使之在人们的心灵中显现和浮现为相关的形象,使“象”得以确立,由此体悟到其中之“意”。
       人间兴亡之根源,国事兴衰之根本,是天地之间深奥的道理,但有时候它又是难以言传的。对于诗人来说,就需要通过“立象”而“尽意”。李商隐所处的时期,是中唐的晚期,是唐时政治黑暗的时期,国事与贞观、开元之时相距越来越远。诗人身负高才,但却不为世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就这样衰败下去,当然是满怀苦闷和彷徨的。自身的痛苦经历,反倒使他在寂寞不被人知的境况下,去反思这样的社会现实: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国家的衰弱、民生的凋零呢?痛苦的反思之中,商隐把目光投向了最高统治者。根据自身的经历和人生体验,他要用诗来揭露当时黑暗的政治现实。他把作为最高统治者——皇族的生活境况就这样用诗写了下来。诗中所立之象,不管是“碧城、犀、玉、阆苑、鹤、女床、鸾、帘箔、凤纸……”这样的客观景象和物象,还是“萧史、洪崖、紫凤、赤鳞、鄂君……”这样的人物形象,无一不蕴涵了诗人反思之“意”在其中的。在由这些表“意”之“象”构成的诗境中,我们可以体验到,在奢侈繁华的背后所蕴藏的凄凉,在荒淫无道背后所蕴藏的痛伤。最高统治者如此荒淫,民生的凋敝就可以想象了。反过来说,民生的凋敝换来的却是统治者的寻欢作乐,当政者不关民生,把自己的荒淫建立在民生凋敝之上,这不是国家衰败的主要原因之一吗?这难道不时很令人悲哀的吗?这也体现出诗人发自内心的忧患意识。
       从诗的表现手法上来看,就是以“良辰美景”写“哀痛忧患”。碧城的景象一直流露着浪漫主义的色泽,诗人把它描绘得是那么“美妙”,但它又是对现实的映射。在浪漫主义的背后,流露出现实主义的色彩。第一首侧重写碧城奇丽的景象,第二首侧重写相聚时的场景,第三首侧重写欢会后的心情。通过艺术化形象的画面描绘,在迷离缥缈、似真似幻的诗境中,折射出当时的历史现实。其中所用的意象,多见富丽华贵之色彩,然而愈是如此,以愈能给人莫名的悲辛。通过这样的艺术境界,在理解历史、品味兴衰根源的同时,我们当然也能体验到诗人高尚的忧国忧民的道德品格。这不啻是作为一位伟大诗人所应有的素质。

       【注释】
       玉池,是池沼美称,南朝·宋·鲍照《学刘公干体》诗之四:“彪炳此金塘,藻耀君玉池。”
       萧史,传说中春秋时的人物,汉朝刘向《列仙传·卷上·萧史》中说: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
       洪崖,亦作““洪厓 ”、“洪涯 ”。传说中的仙人名。黄帝臣子伶伦的仙号。 汉张衡《西京赋》:“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晋郭璞《游仙诗》之三:“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紫凤,传说中的神鸟。亦指衣上凤鸟花纹。 南朝齐谢朓 《隋王鼓吹曲·钧天曲》:“紫凤来参差,玄鹤起凌乱。”
       湘弦,即湘瑟。唐韩愈《送灵师》诗:“四座咸寂默,杳如奏湘弦。”唐孟郊《湘弦怨》诗:“湘弦少知意,孤响空踟蹰。”
       鄂君子晳,楚王母弟,官为令尹,爵为执珪。越人悦其美,因作《越人歌》而赞之。见汉刘向《说苑·善说》。后因以“鄂君”为美男的通称。
       楚佩,传说周代郑交甫至汉皋,遇江妃两女,解佩两珠与之,交甫受而怀之,行数十步,两女不见,珠亦随失。
       铁网珊瑚,比喻搜罗珍奇。唐朝时,在拂菻国就开始挖掘海底珊瑚了。由于珊瑚是寄生在石头上,像蘑菇一样白,一年后就发黄,三年后就发红,纵横交错,千姿百态,是当时的奇珍异宝。渔民乘船到珊瑚洲,把铁网中沉入水底,用船的力量拖拽而出。
       帘箔,指帘子,多以竹、苇编成。《三辅黄图·汉宫》:“ 未央宫渐台西有桂宫 ,中有 明光殿 ,皆金玉珠玑为帘箔。”
       神方,谓仙方,验方。 南朝·梁沈约《郊居赋》:“指咸池而一息,望瑶台而高骋;匪爽言以自姱,冀神方之可请。”
       凤纸,古代名纸。帝王用纸,上绘有金凤,故名“凤纸”。《旧唐书·崔胤传》上表:“睹纶言于凤纸,若面丹墀。”
      《武皇内传》,即《汉武帝内传》,多记载汉武帝同仙女往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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