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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章學術 考鏡源流---略說善本書志

 率我真 2013-05-08
    辨章學術    考鏡源流

                                    ---略說善本書志

                                                     

      中國目錄之學,肇自漢代劉向、劉歆父子。《漢書?藝文志》云:「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旨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二劉所撰書錄僅存《戰國策》、《管子》、《晏子》、《列子》、《鄧析子》、《孫卿書》、《說苑》、《山海經》八篇,考作者之行事、時代、學術,略於敘述書之本身評論,這應是中國最早的解題之作。宋代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等,明代高儒《百川書志》等始標注舊槧,枚舉同異,遂為清代藏書家重版本之濫觴,而學者亦多借重稽考。

 

      在中國傳統目錄學、版本學的著述中,書志、讀書志、藏書志、訪書記、提要、書錄、敘錄、經眼錄、題跋記等,都是介紹古籍圖書的寫作形式。唐韓愈《進學解》即有「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的話。其《王公神道碑銘》又云「維德維績,志於斯石,日遠彌高。」蓋志者,有記載之意。無論何種寫作形式,其對書的客觀描述,卻是有簡有詳。詳者則對書名、卷數、作者、版本、行款、版式,以及著者簡歷,內容、牌記、序跋、題識、刻工、諱字、流傳著錄、藏印等詳細備載。而一般的經眼錄、題跋記、訪書記等都較簡,記錄則各取所需。

 

      流傳至今的各種形式的藏書志,不外乎有四種類型:一為政府(或公家)出面所編,如《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一為私家所編,如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葉德輝《郋園讀書志》、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潘宗周《寶禮堂宋本書錄》等;一為坊賈所編,如王文進《文祿堂訪書記》、嚴寶善《販書經眼錄》等;一為學者讀書所得,如張舜徽《清人文集別錄》、袁行雲《清人詩集敘錄》等。

 

      公家藏書志較少。有清一代,稽古右文,其金匱石室之藏,搜羅秘籍,大率分為二類,一則精鈔舊槧,如天祿琳琅;一則提要鉤玄,如《四庫全書總目》。自兩書出,海內學子懸為榘薙(佳改隻),咸獲指歸,而涉足藝林,乃不迷於所往。如《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十卷,清于敏中等奉敕編,所收屬皇家所藏,皆秘笈珍函、宛委叢編、瑯嬛墜簡,是弘曆於乾隆九年命內直諸臣檢閱秘府藏書,擇其善本進呈御覽於昭仁殿列架庋置,並賜名曰「天祿琳琅」。《書目》所收611種圖書,皆每種考其時代爵里,並著授受源流。《書目》前提要云:「乾隆四十年,內直諸臣奉敕編校。卷首冠以丁卯歲御製題昭仁殿詩及乙未重華宮茶宴用天祿琳琅聯句詩。自乾隆甲子年裒集內府儲藏群籍中善本列架庋藏於昭仁殿,賜名天祿琳琅,迄今三十餘年,珍儲愈廣,因重加整比,輯為總目。其次序則宋金元明版各從其代,仍以經史子集分類,其明影宋鈔之精者亦皆選入。或一書而兩刊皆工,一刻而兩印皆妙者,則並登之。每種詳鋟刻年月及收藏家題識印記。其經御製題識者則錄於鑒藏之首,以昭藝林榮遇。蓋自來藏書譜錄未有美富精詳若斯之甚者也。」《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後編》二十卷,清彭元瑞等奉敕編,所收663部,體例一依前目,每書舉篇目、詳考證、訂鑒賞、臚補缺,前人題跋印記亦為附錄。此《天祿琳琅書目》,當為清代宮中所藏善本書志,它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是典型的以版本為著錄的「書目」。王先謙跋《後編》云:「復命輯後編二十卷,書都一千六十三部,自宋迄明,五朝舊籍咸備,旁羅遠紹,既大極無外。而於刊印流傳之時地,鑒賞採擇之源流,並收藏家生平事略,圖記真偽,研討弗遺,尤細破無內。於版本嚴擇廣收,而明代影宋鈔本並從甄錄。」

 

      各種藏書志中,以私家藏書志最多。中國歷代藏書家不知凡幾,一本《歷代藏書家辭典》(梁戰、郭群一編,1991,陝西人民出版社),竟收錄3400人,而以清代為最。但清代重要藏書家多有自己的藏書志。如海昌耆宿吳騫,耽道學古,居浙江海寧新倉里,於小桐溪畔築拜經樓,藏書五萬卷,多善本。晨夕坐樓中,展誦摩挲,成《拜經樓題跋記》。私家藏書志非其所藏不錄,且大大小小幾近百種,重要者流傳也最廣。私家藏書志中最重要者首推《讀書敏求記》四卷,收錄錢曾所藏宋元精刻634種,在圖書版本的著錄與鑒定上,從版式、行款、字體、刀刻、紙張、墨色、裝幀以及序跋,印章等方面確定雕版年代,或從初印、重印,甚或是原本,抑或翻刻來審酌一書版本之優劣,這就使圖書的著錄遠非早時的僅為書名卷數作者版本冊數而已。《四庫全書總目》將之入存目,《提要》謂其「述授受之源流,究繕刻之異同,見聞既博,辨別尤精,但以版本而論,亦可謂之賞鑒家矣。」但譏其分門別類,不甚可解,考證亦多謬。其它如黃丕烈《蕘圃藏書題識》(又有續錄、再續錄、補錄)、顧廣圻《思適齋書跋》等為最重要。

 

      坊賈所編之書,其所見古籍俱為「臨時」,具流動性,有經眼錄之性質。王文進《文祿堂訪書記》中董康序云:「綜其所列四部書,都七百五十餘種,去取精慎,考竅翔實,一書之官私刊本、雕造區域,及名人鈔校,流傳源委,皆記其跋語與收藏圖記,細如行格字數、刊工姓氏,靡弗備紀,其用力可謂勤矣。」王氏以一販鬻之書友,積三十年之力,勤苦搜訪,發潛闡幽,斠訂同異,津逮學林,不僅較乾嘉間錢聽默、陶五柳而過之,實亦可與清代重要藏書家相媲美。

 

      近現代學者中將讀書心得寫成專書者,最重要者當推袁行雲《清人詩集敘錄》,計80卷,近二百萬言,著錄清人詩集2511種,皆作者半生精力所經眼者。《敘錄》縝密細緻,實事求是,不僅吸收前輩考據家之長,又能化古求新,網羅清人諸集,注此存彼,爬梳抉剔,糾謬補闕、輯佚鉤玄、考證辨誤、縱論時風,發微抉隱,融會貫通,卓見其功力之深。此《敘錄》當可視為清人詩集總目提要之一部分。此外如清周中孚的《鄭堂讀書記》,就其所見古今各書,將內容寫成提要,詳其得失,間附己見,共收錄四千餘種。清耿文光《萬卷精華樓藏書記》,著錄書籍二千餘種。創始於光緒五年(1879),完成於十四年(1888),共九寒暑,稿四易。其式為先撰人、次版本、次解題、次錄序跋、次採本書要語、次集諸家論說。或書所見、記所得。徵引諸書。每書各著提要,俾覽者得以考見本末,至文字異同、篇帙分合,亦必詳為辨訂,巨細不遺。原有序跋,取其有關宏旨者節錄概略,亦留心文獻者所共許。作者略敘生平及其仕履亦多方考得,揭其概要有所憑藉。又如清顧家相《勴(慮上加非)堂讀書記》,徐乃昌序云:「勴(慮上加非)堂觀察於光緒朝捷南宮轉外職,學優則仕,仕優則學。辛亥退隱青門,就家有藏書,遵四庫總目,分別部居;仿天祿琳琅,辨正臧否。雖私家撰纂,範圍廣狹,未易頡頑內府,然判決異同,考訂得失,跡其致功顓竺,則固公武敏求之流亞爾。」劉肇隅序葉德輝《郋園讀書志》云:「吾師嘗進肇隅教之曰:凡讀一書,必知作者意旨之所在,既知其意旨所在矣,如日久未之溫習,則必依稀惝怳,日知而月忘。故余於所讀之書,必於餘幅筆記數語,或論本書之得失,或辨兩刻之異同,故能刻骨銘心,對客瀾翻,不竭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

辨章學術 考鏡源流---略說善本書志(二)

(2009-11-17 03:5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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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撰寫各種藏書志的學者,都是學有專長的專家、目錄學家、版本學家。如劉承幹《嘉業堂藏書志》,就由繆荃孫、吳昌綬、董康等賡續修撰而成。王文進《文祿堂訪書記》,實為顧廷龍、潘景鄭先生在王氏的「舛誤觸目、凌亂無序」的稿本上全面修訂而成。

 

      清宣統元年(1909)前後,不少地方大吏紛紛上表奏章,請求創設省圖書館,這在當時成為一種風氣。光緒三十四年(1908),端方在南京奏准清廷創設江南圖書館(南京圖書館前身)。1910年,京師圖書館(中國國家圖書館前身)正式成立。1913年,浙江圖書館(前身為浙江藏書樓)開幕。1928年,中央圖書館(台北「國家圖書館」前身)在南京籌設。1949年以後,在中國的大地上,每個省市都在原有的基礎上加強了公共圖書館和大學圖書館的藏書設施和建設,這當中也創設了一些新圖書館,如上海圖書館。可以說,在這些圖書館中收藏的古籍圖書几乎佔了全國數量的百分之九十左右。這些古籍圖書是先民們傳世的著作,是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其中存有大量珍貴文獻,是各個領域的研究者據以了解歷史的昨天,所不可或缺的佐證。

 

      然而,這些收藏在圖書館中的古籍藏書和珍貴文獻,只有通過圖書館工作者的辛勤勞動,將之整理、編目、鑒定,讀者方可利用。最初用卡片的形式,進而編成書本目錄、索引,今天又可通過計算機檢索,加以揭示。對於圖書館員的這些辛勤勞動,卻給研究者提供了很大的方便,當然,他們必須從有限的紀錄中去獲取各種線索,並從書本中攝取他們需要的材料。

 

      對於一些收藏古籍圖書較為豐富的大型圖書館來說,也必定有不少珍貴善本和稀少的圖書文獻,有館方為之傲人的「鎮庫之寶」,也有視若枕秘的孤槧秘本。如若館藏珍本多多,但嚴錮深扃,既不與研究者利用共賞,又不傳播流布,廣眾見聞,那實在是一種浪費,是不見天日的待字閨中。這些鮮為人知的、少見世面的珍本,如能讓館內專家予以揭示,廣為眾曉,那也算是一種「功德」,甚至是嘉惠學林之「大功德」。因此,大型圖書館編著善本書志,不僅是館藏古籍善本文獻的詳細記錄,使家底清楚,心中有數,同時可以提供給有關研究者各種資訊,也可為其它圖書館編目人員核對版本提供依據。那不僅僅是擴大影響,而且是開發古籍文獻,實現資源共享的必要手段。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也訓練了干部,培養了人才。故善本書志的編著,有百利而無一弊,或許這也是一些重要收藏單位在若干年後,必定會編訂計畫,配備班子來進行的重要工作。可以說,這種目錄學版本學的實踐,必定是一項長期而艱巨的工程。

 

      中國是收藏中文古籍最多的地方,雖然古籍整理在上個世紀的五十年代至「文革」以前做了不少工作,八十年代以後乃至現今,又陸續出版了一些有關書目、書影或提要等專著,其中影響最大的當推王重民著《中國善本書提要》、吳格整理《嘉業堂藏書志》、杜澤遜編著《四庫存目標注》、袁行雲著《清人詩集敘錄》等。從1950年至2008年,近六十年來,出版了不少專類的提要,包括戲曲小說、詩文集、醫家釋道等等,而以圖書館之善本藏書撰成書志者不多見。

 

      我所看到國內圖書館撰写的館藏善本書志只有三種,一種是《蘇州市圖書館藏古籍善本提要》(經部,172種,9萬字,11人撰寫, 2004年,鳳凰出版社),另一種即為《武漢市圖書館古籍善本書志》(經部,119種,28萬字,3人撰寫,2004年,湖北人民出版社),再一種是《浙江省圖書館善本檢記初稿》(夏定域著,140種,6萬字,油印本,未出版)。以武漢市圖書館為例,該館並不大,善本藏書也不多,古籍約21萬冊,和湖北省館相比,是小巫見大巫,和其它省市一級的大圖書館相較,那更是不能望其項背。然而,小館也可以做大事,可以做大館一時半會所做不到的事。那就是他們有意將數量有限的館藏善本逐步寫成善本書志,而且已經出版了經部(第一輯)。书志包括了原書各種記錄及刻工、鈐印等,哪怕是一种不怎麼樣的叢書零種,也引用資料,還以圖表的形式,加上自己的見解,有圖有文,圖文並茂。就寫善本書志來說,武圖的負責人是這么看的:「前人積攢了這樣一份寶貴的財富,我們不能袛將它們好好地保存起來,讓它們不再受到人為的或自然的損燬。我們更要將它們展示和提供出來,讓它們被更多的人認識、利用。傳統文化的繼承和傳播,前輩曾經努力的足跡和敬業的精神,公共圖書館有著責無旁貸進行宣揚和傳承的義務,這本書志可以說算是我們踐履義務的一份答卷吧。」武漢市館敢于向湖北省館叫板,敢於向國內的省市一級的大圖書館挑戰,那是應該為之喝彩叫好的。叫板、挑戰,不是驕傲,是表明自信、实力,是相互間的促進,是好事。有了經部,那史部、子部、集部、叢部就指年可待了,先師顧廷龍先生有一句名言,就是「火車只要開,總歸要到站的。」

 

      而國內大館如國家圖書館,省市館如上海、南京、浙江,以及重要的大專院校圖書館都沒有自己的善本書志。大有大的難處,家大業盛,資源豐富,人丁興旺,門面大,應付的場面也大不一樣,當然貢獻也大。不少圖書館存有沒有整理編目的古籍還不少,加上派下的各種任務,搞展覽,做普查,報規劃,等等,本來人沒幾個,再抽人手,矛盾多多。

 

      在中國台灣地區,「國家圖書館」於1994年開始「第二階段古籍整編計畫」,組織了13人撰寫該館所藏善本書志,从1996年出版《「國家圖書館」善本書志初稿》經部始,到2000年出版叢部止,共12册,著錄12,369部,約400萬字。

 

      在香港特區,1970年即出版饒宗頤編著的《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藏善本書錄》,著錄229部,約6萬字。2003年又重編著《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藏善本書錄》,著錄704部,約25萬字。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也於1999年出版了《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館藏中文善本书録》,著錄848部,約30萬字。

 

      在北美地區,則有王重民著、袁同礼修訂《美國國會圖書館中文善本書錄》(1957年,該館印),著錄1,775部,約10萬字。王重民著、屈萬里校訂《普林斯敦大學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1975年,台北藝文印書館),著錄1,136部,約8萬字。李直方著《華盛頓大學遠東圖書館藏明板書錄》(1975年,該館印),著錄138部,約1萬字。沈津著《美國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1999年,上海辭書出版社),著錄1,450部,約152萬字。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編《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中文古籍善本書志》(200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著錄768部,計98萬字。此外,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東亞圖書館藏中文古籍善本提要》也已出版。

 

      這些港台、美國的善本書志,有的較简單,如香港二館、美國國會、葛思德館、華大遠東館,很少揭示書之内涵,所以信息量較少。最為可惜的是台北的書志採用傳統的方式,就書客觀著錄,館藏特色難以反映,如中國現存最早的套印本,元至正元年(1341)劉覺廣江陵刊經所刻朱墨套印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是中國文獻學、版本學、版畫史上必說的重要圖書,但書志從書名到鈐印,僅有100餘字的簡單記錄,由於吝於文字,又無人把關,其書文獻價值不得彰現。

 

      在美國,除美國國會圖書館外,一些重要大學如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芝加哥大學、哥倫比亞大學、耶魯大學、加州柏克萊大學的東亞圖書館也都收藏了不少中國古籍版本,且有不少善本圖書是中國大陸如今所不存。中國國內的許多圖書館對於館藏古籍圖書、舊書舊報舊刊、文獻資料等管理,多設有特藏部、古籍部、歷史文獻部等職能部門,並有一些專家和工作人員的配備。美國的東亞圖書館則不然,很少有專門人員負責。當然,東亞館的珍藏及資源都是公開的,只要研究者需要,經過一定手續後,即可閱覽。因此,要在東亞圖書館內尋找當地的專家來撰寫善本書志,是幾乎不可能的事。也正因為事屬不易,所以東亞圖書館想做成此事,只能借助中國大陸的專家學者。

辨章學術  考鏡源流---略說善本書志(三)

 

      寫作善本書志,不是一件容易之事,甚至是苦差事,如若易辦,那先人前輩早就著手上馬,而不用等到今天。無論是哪一個圖書館,書志的寫作,都取決於一個模式,或為簡志,或為繁志。簡志者,如三十年代出版之《浙江省立圖書館善本書目題識》、《嶺南大學圖書館館藏善本圖書題識》,及四十年代的《北京大學圖書館善本書錄》等,每書之介紹,僅限於書名、卷數、作者、版本及序跋、稽核項,如此而已。繁志者,即是在簡志的基礎上,揭示出版本之認定依據、全書之內容、因何而撰、序跋之摘錄、他處入藏情況、書之特點及鈐印等。

 

      每個大型圖書館,所藏善本數量不同,人員的訓練及質素亦不同,完成的時間自然亦不一樣。然而,一個大的工程,從開始到竣工,絕不可能一帆風順,三五年、十數年,或更長的時間。寫開頭了,必有各種各樣的困難矛盾出現,但此時已是「開弓便無回頭箭」,沒有退路可走,只能是小卒子過河,永往直前。從另一方面說,這種寫作善本書志的機會卻是百年難逢,您能參與,就是幸運。當然,也只有這么一次機會,就看如何把握了。

 

      前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資深研究館員冀叔英先生曾於1999年7月15日致筆者信,有云:「回首三四十年前,北圖亦曾設想待入藏之書編目告竣之時,當寫成書志,以記錄一代典籍所存,今則已矣,思之慨然。」2001年的另一封致筆者信又云:1958年,在趙萬里先生的主持下,《中國版刻圖錄》完成後,北圖善本部就想將寫作館藏善本書志列入工作計畫,遺憾的是,這之後政治運動不斷,寫作的氣候不復存在。如今改革開放已三十年,圖書館領域也發生了顯著變化,聞之國家圖書館有關部門,正著手啟動撰寫館藏善本書志之工程。津以為這是大好事,並舉雙手贊成。國圖人才濟濟,專家多多,又有明智者執掌帥印,若假以時日,何愁國圖善本書志不成?昔年,北圖以《中國版刻圖錄》,在業界獲掌聲數十載;今朝,國圖若將《國圖善本書志》竣事,到那時,模式高懸,嘉惠學林,則不以時間計矣。 

 

      2009年,美國哈佛大學又獲世界最佳大學第一的金榜題名,這已是連續數年之佳績,很多人也想知道,哈佛大學的哈佛燕京圖書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乘此機會,我再將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寫作作一提示。

 

      美國哈佛大學創立於1636年(明崇禎九年),大學圖書館下屬96個分館,哈佛燕京圖書館是其中之一。「哈佛燕京」是歐美地區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重鎮,收藏中日韓越出版物約120萬册,以及用英文撰寫的有關東亞研究的論文、專著等(不含複本)。中文線裝圖書,大部分是1928年至1949年間,在北京等地區的舊書店里購買,或委托在京人員選購,數量在2萬餘部,包括2800種地方志和千種左右的叢書。50至60年代又從台灣得到一些,如齊如山藏戲曲小說。其善本藏書約9200部,含中國善本書4000部、日本善本書2700部、韓国善本書2500部。中國善本書中包括宋元明清刻本、稿本、抄本、活字本、套印本、版畫等,其中明代(1368-1644)刻本1500部,清初至乾隆(1644-1795)刻本約2500部。明代刻本中有188部是中國國内(包括台灣地區、香港特區)、日本、韓国、美國等地所未有的名目或版本,又有百餘部是見於著録的清代禁燬圖書。可以説,「哈佛燕京」的中文善本收藏的數量和質量,在歐美地區來説,足可與美國國會圖書館相抗衡,在國內,也可與一般的省市圖書館相頡頏。当然,對於國內的幾個大型圖書館,那就不可企及、相形見絀了。該館能有如此較為豐富的館藏,那應該是「哈佛燕京」首任館長裘開明先生的不遺餘力所達成。

 

      然而,「哈佛燕京」雖將所有善本圖書全部編目入庫,也有卡片目錄供查閱,但卻沒有自己的善本書目,責任者想的是,等待時機,聘得專業人員直接將善本書寫成書志,並列出索書號,一步到位。「哈佛燕京」中文善本書志的撰寫,始於1992年5月,按照館方的要求,先寫宋元明代的刻本,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哈佛燕京」善本書庫的排架是以宋元刻本、明刻本、清刻本以及抄稿本排列的。至1994年4月,宋元明代的刻本1443部先行完成,並於1999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1995年至2008年,又完成了1700餘種清刻本以及抄稿本書志的撰寫。目前,全稿已在出版社審稿中。根據和出版社的協議,「哈佛燕京」的清代善本書志連同宋元明代部分合併重新編排,約500萬字,因此,出版時間指日可待。

 

      《哈佛燕京善本書志》(清代部分)是集體創作的成果,是由嚴佐之、谷輝之、劉薔、張麗娟和筆者合作撰寫。嚴、谷、劉、張都是國內從事版本目錄學、文獻學的教學、研究的專業人員,他們每人都作為「哈佛燕京」的訪問學者,在燕京一年(200個工作日),分別撰寫經部、史部、子部、叢部書志,豐富的實踐、學識和工作經驗使得他們在撰寫善本書志時,既得心應手,又不斷挑戰自我,每人都完成了30萬字的工作量。

 

      書志的寫作,無非是簡單和詳细。筆者以为今天的學者在善本書志的撰寫中,不僅僅將群書部次甲乙,條別異同,推闡大義,疏通倫類,更應建立在既藉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亦可蒐討佚亡,而備後人之徵考。前人於書志寫作有云:應「辨版刻之時代,訂抄校之精粗,改卷數之多寡,别新舊之異同,以及藏書印記、先輩佚聞」等,所以在前人的基礎上更加詳細地去揭示書之内容版本,盡可能使之精審確鑿,而不是一張圖書館藏書卡片的放大。這樣的書志就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因此,《哈佛燕京善本書志》的寫作,是將原書之書名、卷数、行款、板框寬廣、題名、序跋先作揭示,再作者之簡歷、各卷之内容、撰著之緣由、序跋之摘録、版本認定之依據、其書之特點、諱字刻工寫工繪工印工出版者、他處之入藏以及收藏鈐記等,盡可能地將書中得到的不同信息詳細勾稽,依次排比,供研究者參考利用。每篇書志平均字數1000至1500字,最長者5000字(《通志堂經解》)。研究者如能透过善本書志,找到对他有用的信息並加以利用,這樣的寫作方式,我們稱之為「哈佛模式」。舉例如下:

 

      《深柳堂彙輯書經大全正解》十二卷《圖》一卷《深柳堂禹貢增刪集註正解讀本》一卷,清吳荃撰。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孝友堂、贈言堂刻本。十二冊。半頁十二行三十字,四周單邊,白口,單魚尾。版心下刻「深柳堂」。無欄線,行間刻圈點。框高20.2厘米,寬13厘米。題「三晉馮懿生、秀州朱錫鬯、九河劉訓夫、安昌高紫虹四先生鑒定;丹陽吳荃蓀右彙輯」。前有康熙二十七年(1688)劉梅序、康熙二十九年吳荃自序。凡例九則。書經正解類題辨異。參閱同人姓氏。

      吳荃,字蓀右,號江籬,江蘇丹陽人。康熙三十九年進士。授新建令三載,多德政。戊子分校閱卷,過勞成疾,病革時闔邑士民為設蘸祈禱。病歿,縞素七日,建祠祀之。(光緒)《丹陽縣志》卷十九有傳。

      是編薈萃諸家《尚書》講義,並為之解。全書按古文《尚書》五十八篇分卷,卷一至二虞書,卷三夏書,卷四至五商書,卷六至十二周書。其例於篇首曰「全旨」,揭示全篇要旨;又於各章節句讀訓詁之後,復列「合參」、「析講」二項,「合參」悉遵蔡傳,「析講」間采先儒時賢精論。解說經義,兼及文章,凡例云:「各節肯綮分綴於串講之後,復於上下承遞處、語意歸重處、首尾照應處、字句關會處,毫不敢混,學者潛心體玩之,不特《書》意暸然,行文亦思過半矣。」

      附圖一卷,以為釋意之助。凡例云:「《尚書》所載曆象璣衡、星躔分野、律呂損益、水道出入、日月之行、河洛之數、測景之法、弼服之規,固有語焉不詳、披圖如覩者。是編參考異同,擇其至當無訛者,繪圖列於卷首,一覽了然。」

      附類題辨異,蓋舉《尚書》中異篇同句或句異一二字者,比而列之,使作文者不致誤認經題。此亦為舉業家計也。

      附卷禹貢增刪集註正解讀本,與《書經大全正解》中〔禹貢〕篇釋義或異。凡例述其由來曰:「余童時所習〔禹貢〕善本,得自金沙馮氏家傳,較集內增刪蔡注,更為簡明精當。然欲刊落蔡《傳》,易以手抄,竊所未敢。故另梓一集,附於卷末,俾學者便於記誦。」

      是編纂集之由,參見吳荃自序,曰:「他經多主於天人性命之微,而《書》則專道政事。蓋憑虛者易詮,而蹠實者難洽也,豈戔戔卮辭曲說所能通其條貫哉!今之說是經者多矣,惟申文定《會編》一書,學者奉為指南。」「《會編》綱舉目張,犁然若撥雲霧,而於諸家辨異參同、析疑訂難之說,多略而不收。揆之泰山不讓土壤,江海不擇細流之義,似有未合者。余用是不揣固陋,旁搜薈萃,輯為《正解》一編,寒暑矻矻,兩閱歲而後告成事焉。雖不敢上擬者賢宸告之酌(酉改酋),而示及門,以質同志,為舉業之荃蹄者,亦庶乎無瞀所趨矣。」

      又凡例第一則載是書刊印始末,曰:「余年來鍵關蕭寺,授徒餬口,諸生各占一經,課讀之餘,僅得指陳大略。惟璧經為余專業,鉤纂討論,頗具苦心。坊客因《四書》一刻,謬為同人許可,力請是編問世。辭之不獲,遂錄付欹劂,仍顏曰《尚書正解》,從其舊也。」

      此本自卷二以下各卷卷端題名作「秀州朱錫鬯、三晉馮懿生、安昌高紫虹、新會黃絅齋四先生鑒定;丹陽吳荃蓀右彙輯」。目錄頁卷五漏刻《微子》篇名。扉葉刻「尚書正解。丹陽吳荃蓀右先生彙輯。馮、朱兩太史鑒定。《尚書》講義,坊刻雖多,佳編絕少,本坊敦請先生參詳同異,斟酌簡繁,如集腋以為裘,似煉花而成蜜,通材見此,當令神智倍增,初學讀之,不患疑團未釋,誠說經之寶鑑,亦制義之金針也,識者鑒諸。金閶孝友、贈言堂梓行。」又鈐朱文印「翻刻千里必究」。是本出自坊間,吳荃於凡例中已言明,故版心下刻有吳氏室名「深柳堂」,仍不取用為版本依據,今依扉頁所刻定其出版者。

      按,是書凡例第九則言涉書坊盜版事,於古代書史研究不無小補,今錄如下:「制義名選,如《錄真》、《文徵》、《韓選》諸書,真足主持風氣,為一代指南。余自安固陋,退舍已久,而坊刻仍廁賤諱,真膺不辨自明。獨《正解》一刻,遭翻板之劫,亥豕魯魚,貽誤非淺。苦綿力不能追論,實用心痗,茲編校讎既正,梨棗復工,倘利賈仍行盜翻,定當糾合同志,共剪蟊蠹,幸無更蹈覆轍。」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入經部書類。《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不著錄。中國科學院圖書館也有收藏。

      鈐印有「綠埼(土改犬)堂藏書記」、「山下氏藏弆記」、「北島千鍾房章」,俱日人印。

 

      以上書志約1800字,讀者諸公或可得悉書中各種信息,乃至書坊盜版事也有揭示。至於其它書中若有關書之印數、當時之書價、翻刻之根據等,凡涉及出版史、印刷史、文獻學史有參考價值者皆有錄入。

 

      從另一方面看,「哈佛燕京」善本書志也糾正了《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以下作《書目》)中一些版本著錄的不妥及疏忽之處。「燕京」藏明代善本,有一部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從日本購得,書的封面裝潢雖已變更,但卻保存了原書的扉葉或牌記,而扉葉上的文字往往對書的出版年可以提供確切的依據。然國內的有些圖書佚去扉葉和牌記,或已殘缺不全,只能籠統定為「明刻本」。現今有了確證,書之版本項著錄也相對准確。試舉三例如下:

 

      《新板全補天下便用文林玅錦萬寶全書》三十八卷,明劉雙松輯。《書目》作「明刻本」,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入藏,存十二卷,為卷八至十四、二十二至二十六。按:此本應作「明萬曆四十年書林安正堂劉雙松刻本」。「燕京」本首尾俱全,前有扉葉,刻「全補文林玅錦萬寶全書。茲書本堂原有編刻,已經大行。近因二刻板朦,不便命工繡梓,乃懇雙松劉君刪舊補新,摘粹拔尤,海內識者,靡不稱羡。邇來嗜利棍徒,假票溷賣,翻刻不備,不惟觀者無益,且令用者有誤。於是三刻真本,中刻名真萬寶全書,票用雙松印記,買者查有姓號,方不誤認。謹白。書林安正堂劉雙松重梓」。後有牌記,刊「《萬寶全書》一冊,本堂已經編刻,大行天下。近因板朦,仍懇名家刪繁補新,命工重梓,命閱是書,匪惟令觀者醒心,抑且大有裨於便用耳。本堂因被棍徒翻刻刪削,不便假票包封,真偽難明,於是中刻真萬寶全書,名字首用葫蘆書為記,海內君子宜留心鑒焉。大明萬曆歲次壬子孟冬之吉,書林安正堂劉氏雙松謹識。」國圖藏本因是殘本,無頭缺尾,故無法得知原書卷數、輯者和版本。

 

      《史記題評》一百三十卷,明楊慎、李元陽輯。《書目》作「明嘉靖十六年胡有恒、胡瑞敦刻本」。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十四館入藏。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美國《普林斯敦大學圖書館葛思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日本《內閣文庫漢籍目錄》、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録》等著録也如是。按:此書應作「明嘉靖十六年(1537)胡有恒、胡瑞刻本」。卷一百三十末頁有「嘉靖十六年丁酉福州府知府胡有恒、同知胡瑞敦雕」一行。胡瑞,江西新喻人,舉人,嘉靖間任褔建同知。同治《福建通志》卷一百三十一明宦績有傳。「敦雕」者,意即敦促雕版也,有督刻、監督雕刻之意。故胡瑞敦者,應為胡瑞也。

 

      《隆平集》二十卷,宋曾鞏撰。《書目》著錄明代有二個版本,一為「明董氏萬卷堂刻本」,上海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等五館入藏。一為「明曾敏賢等刻本」,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入藏。此書趙伯偉序後有篆文木記「董氏萬卷堂本」(趙為宋人,董氏萬卷堂或在宋代)。卷一第一頁題「南豐曾鞏集;裔孫宜校刊」、卷五、十至十二題「裔孫祉昂等校刊」、卷七至九題「裔孫國珍、登龍較刊」、卷十三至十五題「裔孫敏賢校刊」、卷十八題「裔孫敏才國祚校正刊」、卷十九至二十題「裔孫敏道國成華鈞校刊」。上圖等館以「董氏萬卷堂本」、北京國圖以卷十三至十五所題各作版本依據,似為各取所需。按:此二種版本行款和「燕京」本相同,應為同一版本,該書有萬曆二十六年裔孫曾思孔序,雖未云具體何年所刻,但序中云:「會查溪宗庠敏才行道彥祚等,先生裔也,方刻先生全集......」據此,此書應著錄為「明萬曆曾敏才等刻本」。

 

      在撰寫「哈佛燕京」善本書志的過程中,發現並揭示了一批中國大陸所沒有收藏的善本圖書,如明楊繼盛《彈劾嚴嵩奏疏草稿》、清初毛氏汲古閣抄本《離騷草木疏》、明藍格抄本《欽明大獄錄》、清袁氏貞節堂抄本《五經異義纂》、吳騫稿本《皇氏論語義疏參訂》、丁日昌稿本《砲錄》、二本《永樂大典》以及一些明清文集、戲曲小說等。「哈佛燕京」本著發掘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提倡「學術乃天下之公器」之精神,於2002年與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合作,從已寫成的善本書志中覓得國内没有收藏的180部宋元明刻本,再遴選出有資料及文献價值的善本67種,如《休寧蓀浯二溪程氏宗譜》、《潞城縣志》、《龍門集》、《三渠先生集》、《新刻全像漢劉秀雲臺記》、《新刻全像點板張子房赤松記》等予以影印出版。這也是化「哈佛燕京」的孤本為不孤,使罕本為不罕,化身千百,為海內外讀者提供學術研究之方便,這項工作還會持續去做,如未刻稿本、未刻抄本、罕見清人文集等的集刊影印。編輯出版的《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叢刊》37册,曾獲得2003年中國國家圖書獎。        

 

      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資訊量較之過去已有長足的進步,工具書、參考書、學術論著及各種新編目錄,加上舊籍的影印出版,對於寫作善本書志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不可或缺的條件和基礎。「哈佛燕京」善本書志也並非盡美盡善,不足之處時有可見。從1992年至2008年,除了最初的二年,500餘天疲於奔命的寫作,方才完成1400餘種152萬字的宋元明刻本書志。但以後則因工作增多,時寫時停,再三年又專做古籍整理、調整書庫、讀者工作等,書志的撰寫幾乎全面停頓,直至2006年始得繼續。其間,嚴谷劉張四位專家及時援手,為書志的完成起到了重要作用。應該說,書志的寫作是一件極有意義的工作,然而對于「燕京」來說,只是暫時告一段落,並未正式落下帷幕,蓋因史部方志類中乾隆及乾隆以前的版本近700部,如若二人寫作,又需時二年,故先期出版已完成之書志,也可供研究者參考利用,而方志部分以後可單出一冊,權作補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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