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经和学生一起学习过张洁的散文《挖荠菜》，为文中深沉、真挚的抒情所感动。而最让我难忘的，就是在艰苦的岁月里人们把野菜当粮吃的那种酸楚和坚韧。好多年以来，我一直为《挖荠菜》中的人、事、情所纠结，因为我的心里深埋着与它有同样灵魂的另一种食品浆水，让我割舍不下。
浆水，据说在战国时期就已问世，发源地在陕西的关中地区，后来随着关中农业人口的迁徙逐步流传到了西北各地。元散曲家关汉卿的《窦娥冤》中对浆水就有生动的表现，窦娥在刑场上临刑时对婆婆说：婆婆，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瀽半碗儿与我吃，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现在，浆水在我的家乡兰州仍很受大家的喜爱。从我能记事起就吃浆水，可以说，我是吃着浆水走过了近半个世纪。
做浆水是一门手艺。沤制浆水，兰州人叫榨浆水。榨浆水的菜主要是野菜，像苦苣菜和《挖荠菜》中所说的荠菜都是。从田间、野外拣拾来野菜，择洗干净后切成小段，如果菜长得老，就先在开水锅里烫一下再切段。有条件的话还配以少量的芹菜、莲花菜，和野菜一起挤干水分后装入坛子。接下来就要烧汤，先用凉水涮一些白面糊糊，待水烧开后边往锅里一点一点小心倒入，边用筷子不停地搅动。面不可多，也不可少，水中有面影子即可。面多了，榨出的浆水显得粘稠，不好饮用；少了，浆水发酵不充分，影响质量。然后将打好的面汤小心倒入坛中，再加入浆水酵头，用擀面杖缓缓搅动，直到菜、汤、酵头均匀混合后盖严坛口让其充分发酵，一两天后就可食用了！这样榨出的浆水酸味适中，清香无比，里边的菜可吃，汤可饮，还可菜、汤一起喝着吃。但浆水是极干净的东西，最忌沾染荤腥，一旦沾染，色味马上变坏，所以从坛中取浆水的筷、勺一定是专用的，而且每次取过后都要沿一个方向搅动几下，然后仔细盖好坛口。
对浆水最初的记忆是苦涩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儿和全国许多地方一样，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号召下，大家利用冬闲时节，起早贪黑，上山垦田。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来，为我们弟兄几个做好吃的，然后赶紧出工。出门时，天还没亮。待我们醒来时，就会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饭碗和一盆浆水。饭是玉米面做的馓饭，浆水菜是下着吃馓饭的。这两样就是我们从不变更的早饭了！和许许多多普通家庭一样，浆水就这样伴着我们挨过了那些苦涩的日子。
对浆水的记忆还是酸涩的。到了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活力已注入中国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和家庭，农业生产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各种应时蔬菜和农产品几乎使浆水无立足之地，浆水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人们只是到需要改换口味时才想起吃些浆水，而那时吃浆水总感到酸得难以下咽。
对浆水的记忆又是清凉的。说来也怪，近十多年中，浆水又回到了我们的生活中，并且大有离不开浆水的势头了！一到夏天，兰州人喝浆水就像喝啤酒一样过瘾。兰州人喝啤酒的场面很壮观，恐怕在全国都是独一无二的，啤酒广场到处都是，南滨河路的近水广场最为著名，可同时接纳上万人，一到晚饭后广场就爆满，上至政府官员，下至凡夫俗子，各色人等一起豪饮，直到凌晨不散。但啤酒似乎只消热，远没浆水解渴，而且，散落在街头巷尾的饭馆、酒店和普通家庭里喝浆水的人，要比喝啤酒的多得多。孩子放学和大人下班回来，喝上一碗浆水，浑身燥热顿消，心中的清凉之感无法言表。现在，有些精明的饭店经营者一见客人进门，便热情地把你招呼停当，然后马上端来一碗浆水汤，等客人细啜慢饮完浆水汤后，饭菜也上桌了。而此时，客人正好疲惫已解，胃口大开，一顿好吃，让你经久难忘，不怕你下次不来！
兰州人钟爱浆水，还有一个原因是浆水富含乳酸菌，利于消食化积、清肠败火。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们，最怕身体发胖，尤其是三高（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人群，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喝浆水汤、吃浆水面就是最好的选择！据说，郭沫若先生一次到兰州来时，招待他的就是浆水面。吃完一碗，毫不犹豫地又要了一碗。吃完第二碗，工作人员暗示他不要再吃了，但他还是要了一碗。吃完后赞不绝口，连说好吃！
浆水自身清淡洁净，在与其它菜品相配时，既保证菜品的汁味不变，又使它们兼容浆水的爽口。素菜中的浆水萝卜、浆水黄瓜、浆水笋子等都是上品。浆水面片和面条，更是大众面食。近年来，浆水系列的大餐和食品陆续被开发了出来，厨艺高超的大师傅所做的猪手浆水面真算一绝，更有浆水火锅深受人们的喜爱。浆水，其菜来自于田野荒郊，本该当杂草除掉的，热爱生活的人们却将它端上了饭桌，捧上了大雅之堂，使它有了应有的名分和地位。
时代在前进，人们的生活和思想较以前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人们对浆水的感情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浆水已经成了一种甘于寂寞和清贫的精神，它谦逊又不自卑的品质已经渗入到了我们的骨髓，其孕育的浆水精神和品质正是人们需要永远继承和发扬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