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如今故乡又多了起来。图片来自网络) 我常常想起少年时期故乡的初夏。 阳光下,夏风过处,麦浪阵阵,遍地金黄。 偶尔,一只野雉扑啦啦从麦浪中飞出,引得小男孩们一边喊叫一边追逐。 虽然未必赶得上冲天而起的野雉,但也能让忙乱的气喘吁吁的小孩们高兴上一阵的。 若追不上野雉,小孩们会到下到麦地里,找到野雉飞起处,拨拉开麦子,仔细搜寻,有没有野雉窝。 如果幸运,保不齐会找到几个野雉蛋。 这样的生活,每年初夏都会重演。 野雉,故乡俗称野鸡。 野雉大小如鸡,羽毛鲜艳美丽,多呈黄褐色,也有黑红交杂的色彩。雄野雉尾长,雌雉短尾。 少年时代,故乡的野雉还是很多的。 麦地里,河边高埂地杂树杆稞里,坟地边的树丛里,夏日午后,随时都可能扑棱棱飞起一只两只野雉来。 故乡的野雉,也称“拱头野鸡”,这称呼取其行走时的形状。 野雉走路时,通常不抬头,低着头做扑啄状前行,状若一步一点头,故称“拱头野鸡”,也有只管前走,对周遭不管不顾之意。 我少年时代上学,个小腿短,但习惯低头快走,村里人常开玩笑说我,走路就像“拱头野鸡”一样。 这“拱头野鸡”的称呼,用在人身上,有些贬义。 不过,故乡的拱头野鸡,确实有些呆头呆脑的。 贯休写打猎,“竿打黄茅雉惊起”,在故乡,不必用竿打。 野雉做窝,也常在麦地里。 李端有诗,写野雉在麦地里乱叫,倒也是故乡旧时景象: “雉雊麦苗阴,蝶飞溪草晚。” 王维也有诗云: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常常惊起窝在麦地里的野雉。 野雉这东西,虽能飞却不能持久,善走,却跑不过人。 所以,割麦子时一旦惊起野雉,男人们都会追赶它,分头合围,累得它振翅难飞,拔腿滞重,最终落入男人手中,成为桌上美味。 野雉一旦发现被堵,只有往河边高埂地杂树杆稞方向飞,才能逃脱追逐。 人的能力毕竟受地势限制很大。 若是小孩碰上,则几乎没有追逐到的可能。我小时候跟着别人没少追赶过野雉,从来没追到过。 那个年代,虽然野雉很多,但如果没有猎枪,追逐到野雉的,还是很少。 所以,餐桌上的野雉,也算是稀罕物。 口耳相传,野雉肉是美味,我小时候也吃过,不过,我忘记这味道很久了。 故乡旧俗,若是出门碰上拱头野鸡,不是好兆头。 我初高中时,夏天常跟父亲和堂叔一起出门摸甲鱼,河边走得多。 有时刚到一条河边,未及下水,一只野雉扑腾飞起,父亲一看,往往连呸几声,说“触霉头”,结果是在这条河里,不仅摸不到甲鱼,还常常被莿毛咬好几口。 甚至,一天下来,耗时费力,收获不多。 我过去一直以为是碰巧了。及后阅读多了,才知古时就有野雉乱叫,为变异之兆的说法。 古书载,商高宗武丁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 祭鼎上所铸的图像是凤鸟,凤鸟代表祖先,雉是凤鸟的活体。所以雉升鼎而鸣叫,有祖先警告之意。所以武丁吓坏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过,武丁也是有商一代中兴之主。 父亲肯定不知道“雊雉升鼎”的典故,更不知道,汉书五行志中说, “野鸟居鼎耳,是小人将居公位,败宗庙之祀也”。 但父亲对下水前遭遇拱头野鸡的烦心,却也是事实。大概除了代代相传的说辞,也有自己累积的经验吧。而乡人追赶发现的野鸡,倒与消除不吉无关,而与物质匮乏相关。 我少年时代,故乡还未禁枪。每年秋冬时分,猎人带着狗,扛着猎枪在河边高埂地转悠的场景常见。伴随着猎枪的轰鸣和猎狗的狂叫,总有野雉在劫难逃。 不过,故乡野雉后来的消失,却跟猎枪关系不大,故乡很早就禁枪了。 但我一直认为,化工厂印染厂的热闹,才是故乡野雉消失的罪魁祸首。 读与野雉相关的诗,最凄婉的当推元稹的《雉媒》:
没有见过野雉的人,又如何能理解元稹这诗中痛彻之味! 幸好,今春回去,父亲告诉我,现在拱头野鸡又有了,还赶过,不过,赶不上了。 (本文已收入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朱学东作品《江南旧闻录》系列之《故乡风物长》一书。)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关于老朱煮酒 更多分享,敬请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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