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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其实就是一种生态

 - 唯美似夏花丶 2013-06-08

 

 

包粽子是不灭的上海弄堂风情。所谓不灭,并不是说真的不会消逝,事实上现在的上海弄堂里,阿婆阿姨们围坐在一起包粽子的情景已难得一见,我想表达的意思是,这个场景永远会留在上海人的记忆深处。包粽子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印象,今天吃粽子,当然不再新鲜,也不一定要等到端午那天,但每次吃到它,总会想起彼时的种种细节。许多风味之所以在我们品尝它时会突然激起感情的涟漪,其实是通过食物的媒介想到了远去的亲人。

是的,小小一只粽子附丽着许多匪夷所思的传说。比如纪念介子推,介子推曾帮助文王复国,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心里颇为不爽,就躲进绵山里去了。这是有点自抬身价的意思。后来文王请他出山,给他一顶很大的乌纱帽,他不干。文王以放火烧山的笨办法逼他出来,介子推顽固地抱着一棵树,最终被活活烧死。当初要是有个善于讲斤头的中介,介子推也许就不会死了。再比如纪念伍子胥。伍子胥帮助吴王夫差强国复仇,但最终被吴王杀了,并抛到江里,化为涛神。苏州至今留有一座寂寞的胥门。再比如纪念曹娥,曹娥的父亲是个神职人员,属于巫师之类的主儿,在江边作法迎涛神时为不慎被江涛卷入水中,曹娥沿着江岸边哭边寻父,七日七夜后投江自尽,最后人们发现她的尸体时,居然是背着父亲出水的。这个故事体现了民间传说极度夸张和反自然的特征,也许因为如此,后来才传整个了遍汉族地区,这条江也就叫曹娥江了。

不过,以上这些故事的主人公都说不上感天动地,君臣、父女之间的关系还可能被今人误读。只有屈原的故事最具影响力。“五月五日,为屈原投汩罗,人饬其死,并将舟楫拯之,因以为俗。”这是《荆楚岁时记》里的记载。从汉代开始,人们将五彩丝线包裹的粽子投入江内祭祀屈原。而闻一多还认为,这是崇拜龙图腾的华夏民族特有的祭祖形式。

小时候听老师说起端午节吃粽子这一民俗的形成原因,只与屈原有关。在“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火红年代,老师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机会的,尽管我还弄不懂屈原投江的原因。相反我一直存有疑问:几千年过去了,那个叫屈原的人还在水底下躲着吗?

前不久学术界对屈原投江的原因作了颠覆性的解释,结果遭到反方意见的猛烈攻击,很快缴械了。

现在端午节一到,商家就会适时推销粽子,报纸的美食栏目也会将屈原的故事再绘声绘色说一遍,要是小学生不知道屈原是何许人,就故作惊诧地表示传统文化如何面临了危机。可笑的是,年轻记者的叙述也往往谬误百出。不管他了,年年端午,年年粽子,这就是上海市民的生活。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大人做手艺活,比如做木工、磨剪刀、钉碗、切水笋、箍桶、配钥匙等,包粽子也是必看的节目,但因为这是娘儿们的活,小脑瓜子有点封建,总是保持一定距离。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看这档节目也是为了偷几张粽叶,卷成一只哨子,前圆后扁,边走边吹,声音清脆尖锐,如果几个人齐奏,煞是好玩。若是做成大的,声音洪亮,传得更远,就有小英雄吹海螺的豪气了。

我母亲是包粽子的能手,枕头粽、三角粽、小脚粽都难不倒她,再窄的粽箬也能拼起来用。嘴里咬着麻线的一头,另一头紧紧地将粽子捆得贼骨铁硬,这样煮起来就不会散,吃起来有咬劲。母亲还会为我包几只袖珍粽子,串成一串,同锅煮熟后供我玩。后来我也学会了包三角粽和枕头粽,手痒时也会一凑热闹,但小脚粽一直没学会。小脚粽因形似旧时妇女的小脚而得名,不用绳子,全靠粽叶穿插,将一只粽子包裹周全,充分体现了劳动妇女的智慧。包小脚粽的多半是苏北籍妇女。小脚粽子的优点还在于比三角粽更紧实,吃口更有咬劲。但小脚粽不能包肉,多半是赤豆粽和白米粽。

包肉的粽子是枕头粽。肉粽的高下取决于选料,我母亲的经验是选五花肉,去皮后切块,在加了黄酒的酱油里浸一小时,糯米也用浸肉剩余的酱油拌透。肉粽里要放相当比例的肥肉,如此才有肥腴的口感,米粒也滑润软糯。但肉粽不宜久煮,否则瘦肉容易结块变硬。嘉兴肉粽是大大有名的,我妻子从嘉兴师傅那里偷得秘技,原来嘉兴肉粽只放少量酱油,糯米中拌入上等白酒,搅拌时须用力擦,煮熟后香气更足。在家一试,果然不输嘉兴五芳斋!

上海人爱吃的粽子有豆沙粽、赤豆粽、红枣粽等。我喜欢吃赤豆粽,香,而且赤豆夹在白米中,有点点洇散,效果如瓷器中的釉里红,很好看。我家的豆板粽也是一流的,新鲜的蚕豆剥去壳皮,与糯米拌匀,再少放一点盐以增加粘性,煮熟后有清香,蘸糖吃别有风味。我的中学同学王文富,他母亲包的鲜肉粽里加一只咸蛋黄,在三十年前是相当奢侈的,我吃后居然涌起了一种犯罪感。现在青浦朱家角的咸蛋黄肉粽是古镇的拳头产品,沿街设摊叫卖的总有三四十家。肉粽里加栗子也是不错的创意。北大街上有一葛姓老太,出品的肉粽最好,我供职的《新民周刊》在创刊时曾有图文并茂的报道,葛老太就将这两页的内容张贴在小店橱窗,成了绝妙广告。这几年她生意一直很好,每天供应量达上千只,一家老小都在老太的指挥下忙碌。凡周刊同仁逛朱家角,路过她的店只消自报家门,葛老太必定应声而出,并要送几只粽子。小镇上的其他店家看了很有醋意。

一老上海吃肉粽蘸绵白糖,据说滋味更佳,我试过,确实不错。宁波人包碱水粽也另有一功,不用粽箬,而是用晒干了的毛笋壳。碱水粽个头大,一只管饱。因为加了碱,米色微黄,闪烁一抹类似北宋汝釉的天青色。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有一条经验,凡煮粽子,一定要用稻柴灰淋汁煮,也有用少量石灰煮的,为的是保持粽箬的青绿色泽和特殊清香。那么宁波人煮粽子时加几只碱水粽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想我孩提时,上海弄堂里的人家包粽子,总要分送左邻右舍,所以一包起码上百只。当然,明后天也会收到邻居送来的粽子,礼尚往来,其乐融融,邻里关系就在这粽子飘香的季节得到了增益。我母亲用不同颜色的线包肉粽,红线的分送邻居,里面的肉大,自己吃的肉小。我们弄堂里有一脾气古怪的孤老头,歪嘴,平时深居简出,言语不多,但到了端午前几日,就突然变得活跃起来,逢人就拣好听的说。他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总要收到邻居的粽子,在感情交流方面得打个提前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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