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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韵学从哪儿来

 几个意思 2013-06-22


转载丁启阵 

(语言学家,音韵学大师罗常培(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音韵学号称“绝学”。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它难学。因为难学,于是人们便敬而远之,于是便日益衰落,出现后继乏人、难以为继、断子绝孙的没落相。

当然,除了难学,还跟人们对音韵学了解不够,有相当关系。当我告诉他人“音韵学,简单地说就是研究古人语音及其演变规律的一种学问”时,许多人会满腹狐疑地问:“这有什么用处?”毋庸讳言,比起理工农医等学科来,音韵学似乎不太实用。但跟其他人文学科相比,它还算是比较有用的。

因为,音韵学事关我们须臾不可或缺的语言,它的研究对象与材料无处不在。与人交际、传递信息、表达情感、阅读文艺作品,都会跟音韵学发生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关系。学点音韵学知识,大有裨益。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音韵学的材料,俯拾皆是。

《吕氏春秋·重言》记载了这样一件事:一天,齐桓公与管仲等人在一座高台上秘密商量讨伐莒国之事。可是,未等齐国出兵,莒国已经得到情报,做好了迎敌的准备。齐桓公感到奇怪。经过调查,得知是一个叫东郭牙的人告的密。管仲便找来东郭牙,问他怎么知道的。东郭牙也不隐瞒,说自己远远看见管仲等人在高台上朝着莒国方向,嘴巴大张,知道说的就是“莒”字。

由此判断,齐国准备入侵自己的祖国。“莒”字今天北京话读ju的音,发音的时候并不张大嘴巴。东郭牙的话,可以证明,春秋时代,齐国人说话,“莒”字的读音不是“ju”,而是“ga”之类。换言之,古代包括“莒”字在内的鱼韵部的韵母是a之类的低元音,不是像今天这样,是u、ü一类的高元音。可见,东郭牙是一位懂音韵的人,因此帮到了自己的国家。这条文献材料,也是现代音韵学研究上古音得出母鱼部是低舌位元音结论的重要佐证。

大家都知道诗词押韵跟音韵学有关,古今音韵学者可以根据诗词押韵研究古代语言的韵部和韵母。

其实,就算不是为了研究音韵学,只是为了欣赏诗词,懂点音韵学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李清照【声声慢】词著名的开头第一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前无古人地连用五个叠音词语,而且其中除了“冷冷”,其他四个,“清清、凄凄、惨惨、切切”,声母都是送气的塞擦音。这种音,给读者一种词人正愁绪满怀,无法排遣,惟有付诸声声叹息的画面感,非常动人。

再比如元稹的《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押的是平声东韵;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押的是入声薛韵;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度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仗自叹息……”,先押平声肴韵(茅郊梢坳),接着转入入声薛韵(得息色黑铁裂绝彻),接着又转至平声山韵(间颜山),最后又转押入声屋韵(屋足)。

懂点音韵学,知道唐代平声调、舒声韵、入声韵的读音特点,无疑有助于正确理解诗中的情绪和意境。

现代作家的作品中,也不乏音韵材料。比如鲁迅,《纪念刘和珍君》一文中的名句,“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就很好地利用了双声叠韵这种音韵特点。学过一点音韵学的人都知道,双声叠韵可是古代注音方法——反切——的基础。《阿Q正传》中也有一些音韵材料。比如“柿油党”,就是利用绍兴方言读音近似“自由党”的特点制造的诙谐。

人民群众的日常语言游戏里,更是大量利用音韵材料。例如,绕口令“黑化肥发灰会挥发,灰化肥挥发会发黑”,利用的是f、h两个辅音声母发音容易想混的特点。山东临沂地区“他大叔坐在树底下,你问他舒服不舒服”,目的是为了取笑当地人把shu之类的音发成fu之类的音。这是卷舌音声母逢u介音,变成唇齿音的方言现象。这种现象,在河南、陕西一带都有存在。一句“老奶奶的脑子想着未来”,目的是为了让分不清n、l的人,说成“老奶奶的老子想着喂奶”,取笑一番。内陆语音学教师用“我也有美好理想”,台湾语音学教师用“蒋总统给我五碗米粉”,说明上声字相连会发生变调的语音现象。

俄国旅美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著名小说《洛丽塔》,开篇是这样一段文字:“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一丽一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利用舌尖、上颚、牙齿这些对一般读者而言比较陌生的语音学或音韵学名词术语,一下子就攫住了读者的注意力,使其牢牢记住了小说主人公的名字。显然,不懂语音学或者音韵学的作家,写不出这种新颖有趣的文字。

常有人跟我说,音韵学太枯燥,我不同这种说法。任何学问,做到一定程度、深度,都是一样的,都不免有孤独寂寞之感。但是,与此同时,也会有“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和“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睡我独醒”的不足与外人道的乐趣。即使真的有些枯燥,也不足畏惧。因为,寂寞是世界上最能凸显一个人美丽品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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