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时年70岁的林散之有感赋诗道:“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最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诗中可以看出散老的自信与狂介,也可以看出他的自得之喜与不为世俗所赏的无可奈何,但与老人也是无所谓的,70岁的老人不为物缚、不为事碍,从心所欲而不逾于矩,那是一种得大自在“不知有我更无人”的大境界。
时隔4年,1972年底的《人民中国》杂志日文版出中国书法特辑,蛰居乌江乡下的林散之以草书毛泽东《清平乐·会昌》词入选。于是,日本人心目中又多了一个中国圣人——被他们称为当代草圣的林散之老,散老的出现,让日本人明白了真正的书法还是在中国的。从此,林散之先生名震东瀛,享誉华夏,原本乌江乡下的那个平凡的老头的日子过的就不再清寂了。
老人究竟忙到什么程度,据唐吟方的《雀巢语屑》载:“林散之晚年名声大噪,应酬太多,不得不每天挥毫。家中所存书作,预先写好‘同志’两字,留出上款位置,以备急用。”由此可见,老人虽然忙,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日本人没有称林散之为草圣时,林散之草书如是;日本人称林散之为草圣后,林散之的草书亦如是。可在中国人的眼里此前彼后却有着霄壤之别,天翻地覆的认知变化让人尴尬,我们唯唯诺诺的心蒙蔽了我们的良知,欺骗了我们的眼睛,不自信的让外国人给我们的“国宝”评资论辈,可叹呀!
宗白华先生说:“中国音乐衰落,而书法却代替它成为一种表达的最高境界与情操的民族艺术。”在书法还没至尊的享受“专业”以前,在传统学人是用一生来修为的心灵寄托,是融于血脉的不离不弃的良朋佳侣。时人有评林散之为“大器晚成”的艺术家,我觉得这是在日本人在老人晚年界定老人草圣地位后国人的自我解嘲。我还上小学的时候,陕西电视台有一档栏目推介卫俊秀先生,节目的结尾卫老的一幅题词内容我至今记忆犹新“神童来自早教导,护理得宜、大器何待晚成?!”我想,这一定是卫老的夫子自道之言,是一种敢于肯定过去的非凡自信,我们没理由忽略一个艺术家某一阶段的某一本部分,他的全部是成就他辉煌的所有。非凡成就,必赖于从始而终的不俗识见。
时人好以草圣论散老,然其筑基却在唐楷汉隶之间。这多少让我们窥得了一点学习书法的门径、入古出新的方法。书法是有体无类的,就草习草或就某体法某体,都是缘木求鱼的自我作茧。我是不怎么喜欢林老的草书的,苏东坡和黄山谷互谐彼此书法之弊,东坡以“死蛇挂树”论山谷草书,假如山谷见林散老,其“死蛇挂树”之誉定当让席,惜东坡先生未及见之。瑕不掩瑜,就书而论,散翁草书法融隶楷、意取华亭、神撷旭素、理通大道,虽有病处亦若西子捧心,反增别样趣致。
先生自评自家诗第一、书第二,世人却独赏其书,大多视厚厚的一部《江上诗存》如不见。这是一代人有一代人之文的表现,亦是传统文化日渐式微的表现,更是当今书人不重学养的表现。文化大革命刚结束那一阵,学术权语的掌控者有寻野访贤之好,如苏局仙,如陶博吾,如萧龙士诸老。这些遗老学养丰厚,阅历不凡,又深怀着对传统文化传承不遗余力的赤子之心,政治家的小小举动真是一举数得,令人叹服。这样做既可以保自家权威,又可以促进学术进步,还可以落个唯贤是举的美名。
据说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后,林散之被选为书协名誉理事,有人将此喜讯告老人,老人喃喃自语还有这个。一心做学问的人真是至简而可爱的,林老有三痴之号,所痴当在诗、书、画,蒲松龄曾经说过:“痴者为文文必工,痴者学技技必良”,于此可见林老心志之所在。他17岁即以范仲淹名言:“不及,非人也”铭座右,八十岁老而不衰,志冲霄汉,尝言“一切不与人争,只与古人争一地位”,这是老人对自己早年心志的践行,更是对自己终有所成的自信。
世人争说林老好,又有几个人真正懂得好之所在。从来高处不胜寒,林散之先生生前身后注定是“不随世俗任孤行”的了……
林散之临《乙瑛碑》:


















































林散之隶书对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