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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未竟之旅

 zman3703 2013-12-20

  光明磊落的隐私

  2006年,我参加青春诗会时写过一句话:诗歌是我省察生活的一种方式。这个可以看成是我这些年对自己的诗歌写作和个人际遇之间做出的选择。现在,我想在后面再加这样一句:诗歌就是光明磊落的隐私。换句话说,诗歌是对共同心灵感受的个体表达。光明磊落就是诗歌的合法性、合理性、合情性。隐私就是感受的深刻性和表达的独特性,而它表达的目的就是寻找,就像一匹马寻找它的骑手,一颗心寻找它的对手和亲人。诗歌的确不是写给大多数人看的,它是写给“少数”甚至写给“惟一”的。但这个“少数”和“惟一”也可能是无限的。如果只有内心的触动,我不会完成一首诗,如果只是感慨于外部的物象,我也无法完成我的诗,只有在发现现实和内心触动之间那种微妙的联系时,我才会写下一首诗。

  现实是什么?我以为现实就是生活最显豁和最隐秘的层面,就是生活中隐藏的某种真相。而诗歌对现实的表达,不是直接的,应该像一面蒙着灰尘的镜子。它不是对现实一览无余的表达,而是给它蒙上了时间的灰尘,透过光线的散射、折射,照进心灵的某个角落,仿佛一枚纤细的针扎进去,带给你漫长的隐痛。

  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自从很多年前被一列火车带离故乡,我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份的辨认。之前我一直没有承认,促使我重新拿起笔写下这些分行的文字的,是源于2005年的一列火车。那是在一间废弃的播音室里,它从一本过期的杂志中呼啸而来,它在任性地奔跑时同样裹挟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奔跑。这些年我写过许多不同题材的诗,它们之间似乎毫无关联,指向了我写作的不同层面。但事实上,这些诗都与我的生活环境、时代变迁有关,与我内心经历的不为人知的私密苦痛有关,与一列从凌晨3点,从虚无的波浪中开出的火车有关。它一次次向我逼近又渐行渐远,逐渐缩小成一枚针,重新遗失在大海里。现在,我愿意我的诗就是大海里的一枚针,我也有把一座大海搬到针尖上的野心。

  想象力与童年经验

  不得不承认,一个人之所以能成为诗人,一个真正的诗人,需要与生俱来的很多天赋。技艺方面的东西,经过后天努力,多数诗人都能做到;但对语言的敏感、对诗意的敏锐感悟和捕捉,却更多地依靠一个人的天赋。我有一个不太正确的观点,一个人能不能成为诗人,或者说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和他先天的禀赋、童年的经历有很大关系。先天禀赋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是不是有可能成为一个诗人,这种禀赋包括他的直觉、想象力、对事物的认知力、潜意识里观察事物的角度、从不相关的事物中发现某种内在的隐秘的联系的能力等。而童年经验决定了他会去写什么样的诗,对他日后的抒写策略、题材选择的倾向有着很深的影响。

  我小时候是一个有病的孩子,身体孱弱,内心敏感。我有严重的自闭症,一直到大学二年级还差点因为抑郁症退学。是诗歌拯救了我,让我找到了无法从人群中获得的倾诉方式,从而建立了和这个世界的某种内在联系。我的很多诗都是我在凌晨时分写下的与这个世界的对话。

  至于后天的努力,我觉得无非还是生活经验和阅读经验的相互作用。我相信一个诗歌写作者的才华应该更多地体现在他对身边事物的独到察觉和独特表达上,他能用自己的方式处理现实的日常题材,而不是仅仅依靠书本等间接得来的经验编制一些语言的幻象。这样的写作毫无意义。

  如何完成一首诗

  诗最早的胚胎,可能是我内心的某种情绪、某种想诉说的愿望,忽然找到了现实中的某种对应物。这时,我可能用只言片语把这种感受记录下来。但是我觉得这还不是诗。我在记录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沉寂和冷却,直到它再次出现并且逐渐形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这时我会从技术层面去思考,怎么去处理它。戈麦说闪电拒绝修改,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闪电还不是诗,它应该就是灵感,是一首诗的胚胎。一首诗完成,首先要给人一片天空,让闪电有一个妥帖的出场方式。

  一首诗的完成,要解决两个问题:发现和呈现。发现就是面对你的写作对象并发现其诗意的能力。一个优秀的诗人肯定需要具备这样的能力,能够从纷繁芜杂的事物表象之间发现某些隐秘联系,或者能依靠直觉找到外部世界中与内心感应相对应的物象。这种发现是决定一首诗是否有价值的标准。能从一朵花里看出诗意无足称道,诗人需要的是能从一只烟灰缸中发现诗意的能力。另外,我们还应该具有随时返回源头的能力。比如胡弦提到水龙头,“这一次它送来的只是它自己”。呈现,就是怎么样更恰当地把你的发现表达出来。一个巧妙的呈现方式,对一首诗来说,并不亚于发现的价值。同样一句话,换个不同的方式说,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纳博科夫说,艺术的直觉和科学的精微在一瞬间有了美妙的邂逅,一首奇妙的诗就诞生了。

  诗歌写作和个人际遇

  我生长在北方内陆一个干旱缺水的省份,毕业后又来到东海边的一个渔港古镇谋生,做过教师、记者、行政执法人员、办公室文员等。做记者和安监工作时,我见过人的各种活法,也见过人的各种死法。我想,我的生活经历,是我个人的,也是和我有着类似经历的一代人的。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既回不到故乡,又无法在更多的层面融入到异地。这使我对自己的身份陷入深深的迷惑中。在这样的情状下,在沙与海的巨大跨度下,我把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一些东西记录下来,打磨成文学作品,我想作品的内容也肯定是具备了一定的普遍性和代表性。这些年我写过反映西北历史文化题材的萧关古道系列诗歌,写过我居住的海边渔区生活系列的诗歌,也曾经为我钟爱的一位画家写下诗歌。写“萧关古道”算是一种偿还,如果说我的离开是一种背叛,那么这个系列的诗歌,就算是我的忏悔。而以“冬天的秘密花纹”命名的有关画家安德鲁·怀斯系列诗歌的抒写,则是借助一个相似灵魂的阴影获得内心隐秘的支撑,同时它也更多地寄予了我在诗歌技艺、艺术锻造方面的诉求。而“海边书”系列,则是我面对自己生活了6年之久的渔港小镇所阐发的情感。在那些创作里,我的确是从一滴一滴的海水开始写起,逐步建立了最初的信心,因为有经验的渔民告诉我:“礁石后面,一只贝壳,可以用背部细密的弧线,记录大海的年轮。”

  目前我生活在一个小县城里,所以我的抒写对象重点就放在了这里。最近一两年我写的“县城”系列组诗引起了一些注意。一些评论家说,这些诗有着宏大的视野,常常着眼于整个时代的风尚变化和现代人的精神苦痛;又有着刁钻的视角,往往能从一条街巷、一处建筑、一个人物中获得现实的各种镜像。《人民文学》的编辑朱零说:“《县城》全景式地描写了中国社会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变途中的疼痛、喜悦和裂变,他自觉并主动地参与了这个过程,通过自己的切肤之痛,来呈现、揭露、批判并刺穿这个社会的脓肿和腐朽,其实是他对这个国家所怀有的大爱和期待。”我感念这些鼓励。说实话,我在开始写这组诗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最初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把像我这样的一类人的个人际遇放在县城里来观察、拷问,以此来辨识自己的身份。这也让我对自己的写作有了一些自觉的承担意识。只要我还在这里生活、感知,这个“县城”系列我还会继续写下去。不管对于一座县城的发展变迁还是对于我的写作,我相信这都是一场未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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