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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耕堂传奇之 青蚨●礼耕堂●迴

 风雅苏州 2014-02-05

青蚨·礼耕堂·迴
          ——卫道观前3号
 
传说南方有一种青虫叫“蚨”,你把幼小的青蚨拿去,无论天涯海角,母虫都会跟踪而至,那个遥远的去处或者生死相隔的所在,都刻骨铭心在母亲的血脉。更有人说,取母虫的血涂八十一枚铜钱,另外,再取子虫的血涂另外八十一枚。涂完后,你可以把涂了母虫血的八十一枚钱拿去买东西,再留下涂了子虫血的钱在家里,过了不久,你会发现,你花掉的钱很神秘的一个一个飞了回来。我们相信一种天性的东西从这个古老民族诞生那一日开始就存在。无论如何分开,它们总会想尽办法相聚,生前如此,此后也必然如此。就像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秘密,从小到大;一个家族有一个家族的秘密,从无到有;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秘密,从荒瘠到繁华。
2005年冬末初春,当你和一个十世绵延、三百年繁华的家族不期而遇,你不可能没有一种追根究底的渴望。就象探究青蚨血样的基因。期间有没有一种力量?有没有一些顽强?有没有无人深夜里以泪洗面的忧伤?有没有那些注定要被人遗忘的成就?有没有那些注定进入历史的段落?

这是一段关于平江路的往事,一个关于潘麟兆的传奇,一阕关于礼耕堂的余音。
 
苏州文庙(碑刻博物馆)内的《平江图》碑,是我国也是世界上现存最早最详细的石刻城市地图,把2005年苏州的新版交通图放到一边,沿着吕梃、张允成、张允迪摹刻上石的笔画,沿着城内最古老的河道之一:平江河,找寻蔓延苏州支脉的因平江府得名的平江路,在这条路上有后来流传在苏州人口中的“富潘”。

已无从考证,280多年前,第八世的潘氏家族在哪里营生?那个出生名门,知晓大义的长洲陈氏嫁到潘家时带了几多的期许。待字闺中时,许是和女伴相携踏青去过已然荒落的拙政园,康熙三十四年(1696年)重修沧浪亭时,许是带着年方十一的麟兆走过官府园林的奢华,幼子在母亲驻足的刹那看到慈母眼中流露的眷恋。瞬间在亭台楼榭中成全,然而,知书答礼的陈氏那一刻是忧伤的,贫困家境让儿子不得不辍学。潘家九世祖潘麟兆,奉父命自立谋生。昼夜勤劳,惨淡经营,铢积寸累,十余年艰辛,悲了白发的高堂明镜终于守到家境渐裕,三十五岁的麟兆奉母命由齐门东汇迁居卫道观,在当时的繁华之地,小轿抬过平江路的青石板,那一刻,陈氏的心是满心欢喜的,儿子和渐渐长成的三个孙子让潘家看到了光耀门楣的希望,只是,她没有猜想到,百年后,潘家成为苏州府数一数二的望族。这个新迁居的所在在下一个世纪维系、延续了一个家族的荣光。

如今,提到平江府“富潘”,潘麟兆成了这个家族显赫的代表,在那个节奏缓慢的年代,巨额财富除了吃苦耐劳之外,更需要有着相同品质的几代人持之以恒的努力和天赐的机缘,有道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少,当上苍于康熙45年,选择20岁的潘麟兆开始潘家的九世创业时,饿其筋骨、劳其体肤、空乏其身的“培训”于潘家后人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家训。

潘麟兆的三个儿子应该是在卫道观前的老屋里度过了他们的童年,没有后世的风华,那扇掩映在小巷里的门,关不住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志向。长子元忠(字炬执)从小随父亲持筹布算,25岁的他已经能够井井有条打理一切;次子元常(字士皋),性敏达而有才干,13岁时就遵从父命赴浙治外;两个大哥守住了卫道观的一方产业,真正为潘家打出一番天地,闯出一番事业的却恰是潘麟兆的第三个儿子元纯(字锡斋),如今看来他的血液里是流动着新鲜意思的。当然在他二十岁的时候,潘家人一定没有看出这个不问家事,终日游荡市井,结交各路朋友的儿子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这个有些浪荡的孩子让贤良淑德的母亲还担了很多的心,和婆婆陈氏一样,这个相夫教子的女子甚至把疼爱的三子的“放浪形骸”看成是自己的过失。在元纯二十岁后,潘家觉得他应该承担起子辈应当的家族责任的时候,终于一天,温柔的母亲和他发生了争执,元纯一怒之下带了银千两,单骑出门。不晓得,在孩子长成时,父母有没有请相士为他们看过命中注定的机缘巧合,如果有,一定有人会对潘麟兆说,你的三子禀性有异,在他行过加冠礼后西行必成大事。

性情豪迈、笃信诚谊的元纯是第一次离开与他而言太过温软的苏州,他是想去看看地接长城险,天浮渤海宽的山海关,这一走便到了辽、沈,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在北国的冰封雪飘中他告别了他的“元纯年代”,潘家多了十世的“锡斋公”,仿佛那只叫“蚨”的青虫,在去家千里的地方,他听到了醇厚的呼声,家族开始在海边的雾气里变得清晰起来,带出家门的钱财变成了苏州鲜见的海味和皮毛,一路归心似箭回了家乡。那些稀罕物在苏州一抢而空,收入颇丰。望穿秋水的母亲喜极而泣,这一次远游,元纯找到了自己在潘家最合适的定位。潘家的百年传奇也从那条从苏州到山海关的官道上埋下了根源。

很多的贸易也许就是从一次不经意的捎带开始,辽沈之行后,也应了那句现代话:眼光决定成就。灵光闪动,潘元纯(锡斋公)为潘家的小本经营、小富即安找到了突破的原点。不多日,他便偕挚友汪佚一起携带吴地茶叶、丝绸等,辗转西藏远抵印度,换得金砂、药材、香料等,如今的国际贸易在当时交通极其不便,穷山恶水,长途跋涉之间有了雏形,两公踌躇满志,初次顺利之后,竟大胆“执着”多次往返起来。

雍正末年,两人从印度返回时,遇西藏“土部”作乱,马帮人货俱遭掳掠,土匪看二人外貌猜是巨商大贾,欲挟一人留作“人质”进行敲诈,提出“取银万两得赎”。面临生死抉择,二人均怀侠义心肠,争相留下,最后汪佚急中生智,私下向匪谎称“他父已亡,我父健在,父子血脉相连;若吾父得讯儿子被绑,定会心急如焚重金来赎,所以还是留我……”匪徒果然相信,即刻让潘元纯回苏取银两“换人”。生死攸关,元纯不敢稍怠,日夜兼程离藏返乡;到家后马上让总管火速携带银两进藏,再三叮嘱“务必要找到汪佚”,当总管抵达川藏边界时,清军进山剿匪,战事正酣无法深入,于是只能就地“打探消息”,数月下来音讯全无,只能悻悻踏上归途。潘元纯听到后惟恐汪佚“凶多吉少”,不禁大恸,连呼“余之过也,余之罪也,有何面目再见汪氏亲人啊?”从此,潘家立下两条规矩:一、潘汪两家世代联姻;二、岁末家祭同奠“汪三太爷”之位。这样的家规一直延续到建国以后。

潘元纯在痛失好友后,就此离开苏州,不再是十余年前的方刚血气,民商元纯把“潘”字写到北京,已经无从知晓他是如何和康熙的十七子胤礼结成知交,只是,商业的眼光和政治的眼光让在皇城根下的潘家凭借绸缎庄“瑞蚨祥”立稳了脚跟。关于百年名店“瑞蚨祥”的说法多种多样,很多人知道的孟子68代后裔孟洛川8万两白银京城前门大栅栏购地已经是清光绪十九年的事情,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屈指数来,历经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一个朝代的由盛转衰,“瑞蚨祥”当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乾隆年间的京城“瑞蚨祥”成就了姑苏“富潘”富甲一方的第一桶金,那时的京城皇族权贵渊薮,苏州丝绸备受青睐,绸庄生意十分红火。一日,潘元纯也许在和那位相熟的王爷就着京城四色果脯喝着碗茶,从天下大事到市井传言,那个话题说者无心“某宫皇太后将不久人世”,深谙贸易天时、地利的潘元纯在茶过三旬,作揖而别后立马赶回苏州,贮备大量黑纱、白布运抵北京,几日后,皇太后去世,举国哀悼,黑纱、白布告罄,潘家在京城也声名雀起。

中国的家族观念根深蒂固,在潘家这种中兴的观念如同接力赛棒,一棒一棒恰倒好处地传承、光大着。乾隆15年,潘家第十一世潘文起18岁,已然子承祖业主持家政,随家业渐庞大,更为勤勉,不敢懈怠。更奉父命与其弟等,轮流前往京城辅佐叔父锡斋公治业。

苏州府平江路的卫道观前“潘宅”是那些在外打拼的潘氏族人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终点,没有人知道1721年,麟兆公搀扶母亲陈氏走进的卫道观前老屋是什么模样,在平江河的流水声中最终安然阖上双眼的陈氏眼底最后的浮光掠影是不是自己年方二八时见过的沧浪亭、拙政园的轩榭复廊、古树名木、湖石垒叠……

乾隆48年,潘家耗资三十万两白银,历经12年,翻建卫道观宅地,扩至13亩,五路六进,那块浓缩了潘家祖训“诗礼继世、耕读传家”的牌匾“礼耕堂”被高高挂在大厅,卫道观的1号到8号自此姓潘。
  
 砖雕门楼

2005年的冬季多雨,打伞走在平江路新近修好的青石路上,无论是从中张家巷的戏曲博物馆开始,还是从大儒巷的春卷皮摊跨过横梗平江河的积庆桥,汽车无法通行的地方在现如今成了稀罕地,走上几步,一边是小桥流水潺潺不息,一边是古色古香复原的建筑,还没有从这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情绪里出来,一抬头,卫道观前朴实如同砖雕的门牌在天生缩进一脚的粉白墙上仿佛稍纵即逝,向右手望去,水果摊,杂货铺还有稍远一些的蛋饼摊,天上一日,人间百年,卫道观前不紧不慢过着它的生活。


没几步,看见潘宅的大门,借平江路改造的契机,昔日人们形容的颓败的门楣已然重新修葺,想来曾经是没有如此炫耀的,借了今人对于名门望族期许的目光,推开门,门厅、轿厅依次按着规矩在那里,走过两个天井,向隔了一条背弄向右手看,便是昔日高挂“礼耕堂”的正厅,抬头,专业术语称为扁作梁的架构,前廊设一枝香轩,厅内置前后船篷轩,中为四界大梁。前檐挑檩头雕水浪龙头鲤鱼,内挑雕灵芝梁垫。这里在很长的时间都是振亚丝织厂的仓库,居住在附近的丝织厂的老工人不足为奇地说,每天都要到那里堆货或者取货,曾经匾额与梁架前的刻有民间故事的十六方棹木均也在寂寂无闻的年代里消失了踪迹。那里曾经是“江南第一豪宅”的大厅,那里曾经是潘家行礼仪、接待宾客的地方,那里曾经有着苏州历史上留下记载的古戏台,恍惚间,看见昔日济济满堂,厅中设氍毹演戏,男宾前列座、女眷如云垂帘两厢之观剧,喝彩连连,恍同隔世,2005年冬末,这个古建大型厅堂空空荡荡,等待着下一次戏梦人生的际遇。

礼耕堂前就是潘家保存完好的砖雕门楼之一,上面镌刻“秉经酌雅”四个大字,刻有乾隆五十二年宽,书云:左右兜肚起凸线香熏图雕饰,周饰回纹边。镶边镂空立雕各式花草纹,平座置回纹勾栏,下饰回纹镶花结挂落。垛头素平,勒脚为须弥座式。安清水砖贴面库门。整体造型美观,上部雕刻华丽,下部稳重简洁,保存完好,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果门楼有生命,他一定以另一种高昂的姿态看着我,这个和潘家没有丝毫关联的过客。

轿厅的前门楼镌刻"居德斯颐"四字,以蝙蝠、荷叶镶边。门楣上的下枋"一块玉",雕锁形两边各穿一圆孔花钱。还有第四进堂楼前依然空无一字的门楼,曾经那上镌刻的是“旭丽风和”,据说那是潘宅最为精美的门楼,梅兰竹菊荷桂、石榴、灵芝、佛手、寿桃、烘托百花之王牡丹,中国人最传统的“福禄寿”被拳拳刻进了这个见证一个家族兴衰的门楼。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门楼上,仔细找寻,仿佛看到那种叫“蚨”的青虫重又飞回,在这重重的门楼中,潘家的子嗣把千山之遥,万水之隔中聚敛的财富运进了这个卫道观前的祖屋,这些栩栩如生的花、草、虫看到每到年节之日,潘家的账房先生拿了厚厚的潘家店铺地产帐簿走了出去,惊鸿一瞥间,倒是记住些2005年的我们也熟知的名字:原观前福昌水果店、原黄天源糕团店、原元大昌酒店、宫巷清泉浴室、原余昌钟表店、潘资一中药铺、东中市门面房数十家,还有那家叫稻香村的糖果店,清晰记得是以八千两白银出让的。还有清末民初上开办于海的国华银行,那时的潘家已经到了十五世,“诵”字辈。在私人金融业中有较大声誉的国华银行在苏州、天津、北京等地均有分行。

人道: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300余年潘家倒是从大厅牌匾到行事都严格遵照,乾隆五十年潘家捐银赈灾一万二千两,用作修建水利、文庙;1787年重建卫道观前潘宅的时候,潘文起终于实现了祖父的遗愿,购置义田(含祭田)约四千余亩,并于嘉庆八年建造混堂巷内“荥阳义庄”,嘉庆帝下旨“乐善好施”予潘家;1841年底,十三世潘家子孙潘筠浩捐资修建醋坊桥至察院场所需之长条;至于日常赈灾济贫、布施财物、药品则是乐此而不疲,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卫道观前潘宅掩映的大门中那些上演的温暖曾经弥漫了半个苏州城。

依旧走在那些修旧如旧的潘宅中,时不时惊艳一下,150米的备弄长得让人压抑想要探究在这背后,究竟是时间还是历史作祟;五开间的两厢楼,潘家的主人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起居;然后是到底的骑马楼,让人浮想联翩西厢记、桃花扇,在这背后应该是小姐的闺房,如今只是一栋两层的水泥房冰冷在那里对峙;那后面,骑马楼曾经相连两栋小楼,一座两层的花厅,叫“半砚斋”,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评弹名家周玉泉、徐云志、严雪亭,苏滩艺人沈金根以及古彩戏法都在这个厅内演出,厅南有“对照楼”,厅后有小天井、卵石花街铺地,只可惜,如今还有这般印象的潘家后人已寥寥,1945年的除夕,那场卫道观前潘宅的大火很多苏州上了年岁的老人还记得,此后,我们只能看到残留的山墙和地基,隐约还可以在风火墙上看到烟熏火燎的印迹。

还有和“礼耕堂”一般用于潘宅家庭观戏的稼秣堂,如今已然成了私人的住家,或许住在里头的人于这间朝夕相处的房子是不晓得昔日风华的。潘家的楠木大厅,处在东落的鸳鸯厅安在,庭院中的百年白皮松、紫薇想来是青桥功一手精选,朝代更替,两棵参天古树迎来送往一批批慕名的人,那个83岁的潘家媳妇每次都和来人讲讲树,讲讲她住的楠木鸳鸯前厅,和先前厅前庭院内一组“吉利”象征的“牛、蛇、龟、神”湖石,以及8座形似“唐僧西天取经人物”的假山。那些1787年潘家借翻修旧宅觅来搭建的石头,于1978年被移走,1980年远渡重洋运到了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的“明轩”,作为苏州古典园林的第一次在世界的舞台粉墨登场,也是卫道观前“富潘”第一次在西方人的眼中亮相,那只叫“蚨”的青虫,这次是飘洋过海,终是把一个国家的荣光、一个古城的历史烙在了一方陌生的水土。

一九九六年,潘家第十七世子孙在台湾飘零回来时为潘氏族谱添上“咏”字辈的再版序言,上一次族谱修订已经是十九世纪伊始时的事情。
  
 礼耕堂·一角天地

260年的潘家,有人已梦醒如花,翩然而去;有人正晓梦如蝶,魂魄依旧。

青蚨依旧,进入二十世的潘家长者告诉那些听蓝调、摇滚长大的孩子,缉、熙、晖、章、贻、绪、系、茂、家、荣、晖、光是祖宗排定的备份,眼光远大,这一来已是三十世的潘代子孙,那时,平江府·卫道观前·礼耕堂还是安静存在,历史在这里停下脚步,这个历经风霜的老人,用潘家的胸怀安之若素,宠辱不惊,抬头间,青蚨用百年、千年演绎成一字“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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